第一章 遇見了維妮
1
十六歲那年的夏天,我和其他男孩不一樣。當他們仍在埋頭認真地溫習課本、應付明年的中學會考,我卻因一件小事而被學校開除了。在街上,我垂下頭尾隨著爸爸走,這天他如平日般一直保持沉默;而我,亦沒有開口說話。其實,我和爸爸的感情很好,二人從來沒有吵架。我知道這是因為他擁有一顆寬宏大量的心,縱使有誰做錯了事,爸爸總是不會動粗懲罰。「打和罵不是一套良好的管教模式。」他常常這樣地自訓,即使現在我的情況這麼糟,他從來都沒有責罵我、懲罰我。
一連幾個星期,不知道我們跨過了多少間中學,教員室的主任與爸爸談了很多話,我則安靜的坐在一旁,只是每當他們看到我的成績單後,得知我的背景、得知我被趕出校的原因,他們就是搖搖頭,婉拒我的報讀申請。看到他們的舉動,爸爸沒有強求,只是說了句「有教無類」,然後站起來拉著我的手離開學校。
我是一個長得頗高的男孩子,不過當爸爸伸手牽著我走路離開學校的時候,縱然其他人投上古怪的眼光看著我,我就是滿臉毫不在乎。說起來,爸爸已經很久沒有牽過我的手。因為工作緣故,他每天總是很忙,日間不在家、晚間亦不在家。我不曉得他何時回過家,應該是當我睡著的時候。
我倆聚少離多,這刻能夠與他一起肩碰肩走,我感到很開心。說實話,這幾個星期有爸爸一直在身邊陪伴的日子,心裡有點慶幸自己被趕了出校。要不然每天一清早起床,坐在床上的我總會透過落下的薄紗簾隱約看到外邊的風景,及後對著關在籠子裡的一隻寵物鳥唏噓地嘆一口氣。然而牠只會抬頭望過來,向我眨眨眼睛。回想起在家裡,我已習慣和爸爸以字條形式通話。
「大平:今晚我要到球場值夜,不用等我。」
「大平:桌上這幾張鈔票是今天和明天的零用錢。」
「大平:我已開了洗衣機,放學回來記著取出衣服涼乾。」
穿上校服、抓起書包,來到桌邊看罷字條我總會將它搓作一團,以投籃的姿勢朝廚房的一個垃圾筒扔去,隨後拿起鈔票放進銀包裡獨自離家上學。只是,自從我被學校開除以後,再沒有看過爸爸寫的字條,因為他總會抽空留在家裡陪伴我。
他不會做爸爸,花在其他人家兒子身上的時間要比花在自己兒子身上的還要多,不過我認為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因為他太好了,讓媽媽受不了那樣的生活而獨個兒不辭而別。只是,媽媽的離去並沒有使爸爸的性格改變,在我心目中,他永遠都是一個最好的男人。如果有甚麼十大傑出爸爸選舉投票,我知道他的得票數一定是最多,因為人家的兒子都會走來投我的爸爸一票。
我們居住的地方是位於山坡上的一間男童院,爸爸是院長,總會為著邊緣少年而頻撲操心。他經常對院裡的男童說,進來這兒生活並不是他們的錯,而是他們的爸爸媽媽教子無方。不過,作為兒子亦不可因為長輩管教無方而找藉口做壞事,這不是一個男子漢所為。雖然爸爸是院長,卻從不擺任何架子或發脾氣,經常與院童一起玩耍,還允許他們稱呼自己「大熊人」,唯一例外是當他們受紀律處分時要稱呼他「熊院長」。
山坡下約距離一個街區遠的地方,有一間便利店。每天放學回家,我總會經過那兒,溜進去買東西吃。說實話,雖然我懂得煮食,只是每晚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就是嫌怕麻煩,又要煮又要洗好不是味兒,所以很多時候都會跑到便利店吃杯麵。沸水一沖,等三分鐘便可吃,既方便又省時,杯麵應該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品。
2
那年夏天,不知怎的,突然掀起迷徐璐的熱潮。對這些所謂潮流這東西一竅不通的我當然不知道徐璐是誰,不過從一位在髮型屋當學徒的朋友口中得知,她是當紅歌手,唱歌除了好聽,還是潮流指標。她的髮型挺爛的,說是爆炸裝又不爆炸,總之是爛,偏偏能夠引來一班無知少女去追隨,去燙像她那樣的髮型。
本來人家的頭髮要怎樣電燙是人家的事,我懶得理會。因為過了很久仍找不到模特兒操刀,看在友情份上,我甘願將自己的頭髮奉獻給這位髮型屋當學徒的好友試練。他還笑說,我必定是全城、甚至是全鎮第一個燙這種髮型的男孩,更重要的是由他親自操刀。
「記著當你日後因為這個髮型而成名的話,一定要感激我。」
「如果不成名呢?」我打趣地問。
「你亦要感激我,因為我不向你收費。」
坐在理髮椅上,看到在鏡子反映出自己的頭髮,我會想,來一個光頭裝應該還會好看一百倍。只是我不好意思在他跟前說,為了燙這個髮型,他花了差不多三個半小時功夫。
我很喜歡數學和推理,自小學四年級開始,已經迷上這一類的課外書。甚麼《奇案考 IQ》、《趣味推理 365》之類的書可以說是背得滾瓜爛熟。不過,除了數學外,對學校課本卻總是提不起勁。說實話,每當我看這些課外書,全身就像有一股熱流產生,流通我的身體;每當我看課本,全身就像有一股冷流產生,著我好好睡一覺。
在全部科目中,我只喜歡數學科,其他的就是不喜歡,而且怎麼讀都不好。我不明白,我們是中國人,為甚麼要學習英語;中文科所教的修辭技巧、比喻句子,除非你要當一個小說家,否則現實根本不會用得著;將來又不是要成為一個美術家或音樂家,每週花時間上美術和音樂科簡直是浪費我們的青春!
另一位好友的姨姨在家附近開設了一間租書店,放學後我總會溜進去看書。不過在我升上中一那年,姨姨將店子搬到距離男童院頗遠的地方,自那年起,放學後我轉為跑到籃球場去。除了閱讀數理邏輯推理書,我亦喜歡打籃球和電子遊戲。
閱讀,是一項很化算的活動。你只要跑到公共圖書館借一本書,或是花幾元到租書店租一本書,終日翻著它看便可。爸爸說過,好書不厭百回看,即是說你看完一本好書可以再看、看完再翻看。
籃球,是一項講求合作性強的運動。一隊球隊要勝利,全隊隊員都要講求互相合作、互相信任,缺一不可。我最嚮往的是,當你全情地投籃的一刻,你的目光只會集中在籃子,其他的事情一慨不用理會。因為你知道即使投失了,隊友們亦會替自己補籃或在後邊防守。
電子遊戲,是一項讓人手腳、眼睛和腦袋變得靈敏的活動。要打敗遊戲程式其實並不是一件難事。畢竟只是由人設計出來,打敗它的方法其實很簡單,只要找到程式的運行規律便可找到遊戲的破綻及弱點。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小學還有閱讀課外書科、打籃球科及打電子遊戲機科,連數學科在內,我大概會有四科成績能夠取得甲,甚至是甲加加。
3
我的名字叫熊大平,是爸爸媽媽在我出生的時候花了不用三十秒時間改的,希望我長大後能夠平步青雲。那個時候他們處於冷戰期,聽說父母在生活不和睦地相處的情況下,生出來的孩子多半是長大後不成才、不是早早輟學便是容易成為邊緣少年一分子。我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成為一個怎樣的人,只是希望自己如他們所願,長大後能夠平步青雲。
我十六歲的時候,是一九九八年。平日放學後,我總會跑到男童院附近的一個球場,與一班志同道合打籃球。小畢是我的小學同學兼好朋友。以男孩子的角度看,他長得有點帥,不過身體看來瘦了點,有種一眼看去讓人感到弱不禁風、很需要人家保護的樣子。
記得小學六年級,學校舉辦秋季旅行,小畢穿了一件紅色外套。我們二人一邊聊天,一邊踢著地上的一個汽水罐子,裝作球場上的一對好拍擋互相傳球,罐子在我倆腳下被踢得啷噹的響。突然間,小畢失足將罐子踢到路邊,撞向一棵樹後反彈到一頭正在垂下頭吃草的黃牛的鼻子上。黃牛抬頭瞄了小畢一眼,眾人無言的在原地站著,此刻微風輕吹,小畢的外套亦隨風擺動,黃牛便一股勁兒地朝他衝過去。
看到這個情況,我們都發狂似的尖叫。可憐的是小畢一直向前衝,卻無法擺脫黃牛的追擊。我沒理會一切,連忙追上小畢,著他將那件紅色外套脫下來交給我。他二話不說依著我的說話做,而我亦披上它像衝鋒車一樣朝前方的一所屋子跑去。
約跑了幾分鐘,我躲在一間屋子裡屏息著氣,從窗子看見黃牛迷失我而垂下頭氣餒地返回田園裡。這刻我才輕輕的舒一口氣,安心脫下外套回頭走,與眾同學再次匯合。
「不要哭,我們都在這裡嘛!」
「哇哇──我剛才真的以為自己會沒命!」
「傻瓜,現在不是好端端嗎?」
站在遠處的我,看到同學們圍在一起。我看到小畢坐在地上哭著,一位女同學蹲起來,左手握著他的手,右手拿著手帕替他抹臉上的眼淚。這位女同學就是小畢自小學四年級一直暗戀的「飄零瑛」。看到他們二人終於走在一起,我心裡感到有點興奮莫名。當她看見站在遠處的我,含情脈脈的送上一個微笑,我一時間不知所措,只好連忙用手裡的外套掩著臉兒。
原來撮合他們是這麼容易的一件事,我告訴自己,日後如有機會的話要多些撮合一對對的男女。許多年後想起來,我當時應該一早將罐子踢到那隻黃牛身上。不過,對我來說小畢倒是可憐,這麼年青有為的一個男孩就這樣讓女生纏上,日後一定有夠他煩。
阿瑛是一個孤兒,輪流在不富有的親戚家裡居住,因為這個緣故,我們替她取了「飄零瑛」這個綽號。每逢星期天及公眾假期她都會跑到一家蛋糕店打工。這麼年紀小便要出來打工,對我來說是挺可憐的。自從和她談戀愛後,小畢很喜歡在我面前提及他和她之間的事情。
「飄零瑛說希望自己的親父母是有錢人家,當她十八歲的時候會有一個神秘人出現,告訴她可以得到一筆可觀的遺產。」這天我和小畢在路上走著,他對我說。
「為甚麼是十八歲,現在不好嗎?」
「哈,大概是還有兩年日子要過,人生滿希望。」
「如果真的能夠分到一大筆遺產,你猜她會和你分手嗎?」
「當然不!她還說會建一所孤兒院,我是院長,她是院長夫人。孤兒院會將孤兒訓練成一流的神偷。」
「神偷?」聽到小畢的話,我怔了一下。「真是無法理解女生的想法。」
「哈,她很喜歡看電影嘛!孤兒就是要配神偷,這樣才叫浪漫。」小畢連忙替女友辯護。「她還說會請一位女同事環遊世界。」
「依我看,女孩子就是天真和無聊,環遊世界,試問地球上哪個地方不是沒有高山、海洋和陸地?」
某個星期天我們一班人在球場上打籃球,小畢和我編在同一組。在這班朋友中,只有他一個知道我被開除學藉,他間中亦會替我著緊和擔心。不過,大家都是男孩子嘛,有甚麼好互相擔心。
「怎麼樣,找到學校沒有?」小畢語氣帶半分著緊。
「仍是沒有運氣。算吧,反正我讀不讀書也沒所謂。」我聳聳肩。
「這麼快便感到氣餒?不像平日的你。」
「即使著緊,人家就是不接收,你奈何不來。」
「飄零瑛曾經提過,星期天與她一同在店子工作的女孩說,學期結束前有一位同學退學,好像是因為舉家移民。」
「那又怎麼樣?」
「不如試試報讀那間學校。」
「你是說飄零瑛的同事的那一間?」
「沒錯,那個女同事的名字好像是維妮。」
4
一個星期天,我和阿文在街上相遇,他和我在中一認識,是一對好朋友。阿文的媽媽在他升上中一那年撇下家人一個人跑到外地生活,留下他和爸爸兩父子相依為命。幾年後他的媽媽卻又突然返回香港,在兩父子眼前出現。
我總是覺得,女人就是不愛負責任,喜歡的話可以放下一切離家而去,喜歡的話可以抓著一切返回家裡。知道我被學校開除,每每看著我的時候阿文總是臉帶歉意,不停地說:
「不好意思。」
「別傻了,男孩子嘛!」我將雙手向前伸展。
「有被爸爸責罵和懲罰嗎?」他好奇地問。
「沒有。他還說我做得對。」
「哦?」看到我的嘴角露出笑容,他感到好奇。
我沒有說下去,只是繼續向前走。來到一個轉角處,經過一間便利店,我們跑進去買了兩個杯麵和兩瓶汽水,沖入沸水站在外邊吃著。
「說起來,你的媽媽怎樣了?」想起阿文提及他的媽媽回港後病倒。
「醫生說她仍要留院一段時間,方便作進一步觀察。」
「你有恨她嗎?」看到他的表情百感交集,我問道。
「沒有,畢竟她是我的親生媽媽。也許,恨她的人是爸爸。大熊,你呢?你有恨你的媽媽嗎?」
「沒有。」我吃下一口麵,搖搖頭聳聳肩,繼續說:「她在我出生後不久已經離去,留下我和爸爸。」
「我的結論是:世上所有女人都是這樣不負責任的。」
「錯了,你剛才這句說話犯上邏輯毛病。甲是乙,不等於所有甲是乙。你只可以說世上有部分女人都是這樣不負責任的。」
阿文並沒有說話,只是向我笑笑。我們將吃完的杯麵和汽水瓶扔到廢紙箱內,離開便利店。這時天色已經變得黑漆漆,我和他互相點頭後各自離去回家。
5
八月底,暑期結束了,幸好在蛋糕店與飄零瑛一同打工的女孩子告訴她學校有人轉校,飄零瑛告訴小畢,小畢又轉告給我。上星期我和爸爸抱著一試無妨的心情跑到學校去。當其時我心裡已經打定輸數,反正還有一年時間,找不到學校乾脆留在家裡自修。以我的資質,每天在家裡用功兩、三個小時便可以。
這個世界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學校主任竟然說有學位空缺,不停地催促爸爸立即支付留位費,還著我們到一間服裝店買校服。對於一切事情都是這麼順利的我,這刻心裡其實感到有點害怕。
耀眼的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當我睜開眼醒來,看到鬧鐘停在凌晨五時許,於是繼續瞌上眼睛多睡一會。只是沒過幾秒鐘我立即睜開眼睛,沒理由吧,凌晨五時許陽光竟然照到我的臉兒?秒針一直停在十五分鐘那個位置,動也不動,這刻我才醒覺鬧鐘的電池已經耗盡。
我匆忙的從床上跳下來,從衣櫃裡找出一套純白色的校服,一邊穿上它一邊跑到洗手間刷牙漱口洗臉。結果不用兩分鐘的時候,我已經提起書包出門。躍過鐵閘旁的一扇木門,我跨大步從山坡上跑到下邊,朝一個地鐵站跑去。
當我踏步跨進學校大門的時候,已經聽到鐘聲在響。在校門內的一位值日老師告訴我,原來第一節課剛剛開始。我問她四年級 B 班在哪一層,她伸手指指頂部,說:「在七樓」。
我揹著書包朝學校內走,沿著樓梯一直走到七樓。這時一位個子較為矮小,穿著高底鞋的男子站在我眼前出現。他手裡提著一本數學書,憑我的直覺知道他是一位數學科老師。在走廊,我站得筆直然後向前鞠躬:「老師早晨。」
「你就是那個新來的四年級 B 班生?」老師問。
「是。」我點頭回應。
「跟著我來。」
正當我跟著老師走,發覺自己的左邊鞋帶子鬆脫了,我原本不打算綁它,不過想到今天是第一天上學,是一個新開始,於是蹲下身綁鞋帶。看來老師並沒有察覺我的舉動,他一直向前走,最後進入一間課室。
當我走進課室的時候,全班同學神情嚴肅地望過來,我還以為自己走錯了課室,伸手抓抓頭,正打算轉身往課室門外走,從身後傳來一句說話:「站著,這兒正是你的班房,現在先向各位來個自我介紹。」我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各位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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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嗎?他整個暑假都吃些甚麼?」第一節課完畢,我獨個兒離開課室,看見兩位穿上白色衫淺藍色校裙的女同學站在走廊欄杆旁聊天。她們正是班上的女生,一位長得較矮,眼睛如秋水;另一位長得較高,眼睛如寒星。
第一天上學,不知道怎的,班上每位同學都是圍繞著減肥這個題目討論一番,不單是女同學,就連男生都是這樣,真奇怪。在我之前學習的那所學校,男生是從來不會談論減肥。
只見個子長得較高的女生看見我從課室走出來,目光並不友善。我經常對自己說,和女孩子一起相處就是會惹上麻煩,避之則吉。我立即拔足沿著走廊走,最後來到雨天操場。
「嗨!熊大平,你好。」迎臉而來的一位男同學向我招手。他的個子高高,皮膚白皙,雖然只是穿著校服,仍能給我一種頗懂得打扮的感覺。
「你好。」我認得他就是坐在我前排左手邊的那位同學。「你叫甚麼名字?」
「我叫劉星一。」他的說話語氣充滿自信。「願意和我交個朋友嗎?」
「一個人剛轉到來這所學校,甚麼朋友也沒有。」我點頭。
「你平日喜歡做些甚麼?」
「看課外書、打籃球、打電子遊戲。」我侃侃地說出這三個項目。
「打籃球亦是我最喜愛的。」
我和星一很像一對久別重逢的老友,二人就這樣站在雨天操場,談了很多東西,先是自我介紹,跟著便是關於這所學校和班上的事情,一直談到小息完畢第三節課鈴聲響起。
「不過平日很少在學校和同學打籃球,多是在屋村和其他朋友玩。」
「有機會的話我們一起打籃球。」我和星一互相輕輕地敲打各自握著的拳頭。
一個星期結束,從星一口中得知,在班裡同學們很喜歡替老師取綽號。然而對我來說,這些都是挺無聊的玩意就是了。第一位遇上的男數學老師,正是我班班主任。由於他的個子長得不高,同學們都稱呼他「小矮人」。
教中文科的是一位三十來歲戴眼鏡的男老師,由於他總愛穿上淺紫色的襯衫,加上古龍水的氣味,氣味很像薰衣草。亦因為這樣,「薰衣草」成為他的綽號。這些都是星一在籃球場上告訴我的。
教英文科的是一位女老師,名叫 Lara 。她戴著一副厚厚的眼鏡,看來三十餘歲。自一九九八年,有一隻名叫「盜墓者羅拉」的電子遊戲非常流行。班上的同學漸漸地以「盜墓者」作為她的綽號。
班主任外表雖然呆板,不過他的數學知識和領域非常廣泛豐富。單是上了他的幾天課,我已經發覺遇上一位良師。正當其他老師總是不斷在課堂上環繞來年五月會考的事情,惟獨是他用心教導課本上的知識。他認為我們答每一條數學題目,答對與否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在解題的過程中能夠訓練思考和培養分析能力。
7
星期天,我和小畢二人坐在籃球場旁的座位。球場上有一班青少年正在打球,看見他們,讓我想起初中時和一班同學放學後總會跑到學校附近的一個籃球場。我望著棗紅色的籃球在人群中傳來傳去,看得有點出神。而小畢則一直看著我的頭,不停地捧著腹大笑。
「比著是我,一定不會為朋友而犧牲自己的頭,哈哈!」
「那麼說,你寧願為自己的頭而犧牲朋友?」我問。
「不是嗎?你真的很偉大。」小畢拍拍我的肩膀。
「我只不過是重友情。」
「這個我當然知道,還記得小學六年級那次旅行,你毫無顧慮自己的安危下替我引開那隻黃牛。因為朋友,你亦甘願被學校開除。你真是一個英雄。」
「說起來,能夠找到學校收留,應該要多謝你。」
這時一個籃球從遠處滾過來,小畢站起來走到它前,蹲下身將籃球撿起來。他先是站在原地拍打好一陣子,才將籃球朝青少年們拋去,然後回頭望著我。
「不用言謝。要道謝的話應該是飄零瑛,是她告訴我學校有收生空缺。」小畢停了一會,繼續說:「不過,應該要多謝與她一同工作的那個女孩子吧?是她說出學校的情況。」
「嗯,還記得她叫甚麼名字?」
「印象中好像是維妮。飄零瑛昨晚還告訴我,對方很關心你找到學校沒有。」
「你怎樣回答?」
「找到了,正是維妮就讀的那間學校。說起來,你見到她嗎?」
「維妮,是不是那個臉蛋圓圓、身材高高、個子瘦瘦的女生?」
「我沒見過她。」小畢走回我的身旁,雙眼就是一直盯著我的頭髮。「不過,飄零瑛說她和你一樣燙著這樣的髮型,挺爆的。」
「啊!就是她了。」
聽到小畢的說話,我頓時醒覺他平日提及的那個叫維妮的女生是誰。話說第一天上學的時候,我蹲下身綁好鞋帶後站起來走進課室,看到同學們向我投上奇怪的目光,我還以為自己是進錯班房。只是,數學科老師兼班主任連聲把我叫停。
「站著,這兒正是你的班房,現在先向各位自我介紹。」
「你們好。我叫熊大平,是今年的插班生,請多多指教。」
「你就坐在另一個菜乾頭後面吧。」
班主任指著第一行最後一排,我順著他的手指看到一位女生後邊有一個空著的座位。而這個時候,眾同學不約而同地大聲笑。他們不是笑我,而是笑坐在我前方的那位女同學。當我一臉尷尬的經過她的座位的時候,隱約看到她的被眾同學取笑得臉紅紅的。
不過有一點我得承認,她所燙的頭髮與我的看來沒兩樣。心裡頓時想起我的一位在髮型屋當學徒的好友,他果然厲害,燙髮的手勢和其他大師級人馬沒兩樣。我記起他曾經對我說過,他朝有一日如果我因為這個髮型而成名當紅的話,一定要感激他。我讚歎他那高明的手勢和遠見,亦讚歎自己當初願意將頭髮給他作三個半小時試驗是值得的。
8
坐在我前面的維妮很動,動得每隔三、五分鐘便會則著肩膀偷偷地瞄我一眼。好幾次我抬頭望她,正想開口問她是否有東西要和我說,她會裝作若無其事般回望黑板。女孩子的行為就是怪怪的,我無法以科學或數學的角度去解釋她們的行為。
不過上課的時候挺是無聊的,老師說的話又不能逗我笑。有些時候我都會托著頭合上眼睛閉目養神,有些時候我會取出圖書館借來的數學和推理迷題書本,解答它們讓我感到上學的時間相對地溜得快些。
「喂,薰衣草說現在要提交專題寫作和作文改正。」
「專題寫作?我沒有帶。」我從書包裡翻了翻,取出一本作文簿。
「沒帶專題寫作?如果我告訴薰衣草的話你定要受罰。」
「維妮,不是啦,他早上已經將功課交了給班長。大熊,是嗎?」坐在維妮身旁的星一向我打了一個眼色。
「嗯,沒錯。」我亦向星一打了一個眼色。
只見維妮將作文簿打開一看,不禁搖搖頭。我不知道她在嘆甚麼氣,沒理會她繼續返回我的解題小天地。間中,我會寫紙條給星一,與他聊天。不過,我總是不理會坐在前方的維妮,她好像甚麼都看不起我,上課時只會認真的留心聽講。大概這個年紀的女生總是愛孤芳自賞的吧?
每次數學測驗過後,老師將測試卷發回來,維妮總會凝望著我的試卷。一臉懷疑我是靠作弊才能得到這個分數。天啊!我從來都不會作弊,加上數學科的測驗試題這麼容易,不用作弊這麼低劣的手段吧?
「你喊我嗎?」上英語課時,我看見維妮的一張學生相片掉在地上,於是撿了起來,輕輕地以手指戳了她的肩膀。
「這張學生相片是你的吧?」
「上邊有我的樣子,那還用說?」
「可否將它送給我?」維妮正想伸手取回,我卻諴心的問。
「鄭維妮,你的臉怎麼轉到後方去了?」這時英文老師以嚴厲的口吻說,同學們都張望過來,嚇得維妮點點頭,連忙轉個臉回望著前方。
9
「我跟維妮要了一張照片呢。」在一間快餐店,我和星一談起話來。
「你是說,將她的照片……」聽到我的說話,星一以非常愕然的眼光望著我。「不過有一點我想不通,維妮怎麼會將照片給你?」
「倒是不太願意,不過 Lara 望過來,維妮在無奈下給了我照片。」
「你是說剛才上英文課的時候?」
「就是了,」我點點頭,繼續說:「我很小心處理,一定不會讓人看出。」
「你以為老師們都是傻瓜嗎?」
對於星一提出的這個問題,我並沒有回答,只是抓起湯匙扒進一口沾了番茄汁的白飯。星一這時啜著一口奶茶,然後好奇地望著我問:「說起來,大熊,怎麼你會突然從別校過來當中四插班生?」
聽到他的說話,我腦子裡浮現出阿文和我最後一次見面的情境。當時我們二人在街上走,他不停地自責。說要不是因為他,我不會弄至這個境況。越說下去他越是感到難過和內疚,甚至口裡發出斷續的嗚咽聲。我拍拍他的肩膀,說了句:「我認為是值得的。」這刻我回過神來,抬起頭,只見星一望著我,伸手朝自己的右嘴角邊輕輕拭擦,我意識到有食物殘餘,於是伸出右手往嘴邊抹。
「我因為做了錯事,給學校開除。」
「很大的錯事?」
「不是啦,只是一件很小的事而已,不過校長就是故意為難。」
「你以前在哪間學校就讀?」
「是一間男校,沒有女生,平日上課時過得頗自在。」我吞下白飯,繼續說:「轉來這裡,發覺班上很多女同學總是像開籠雀在吱吱喳喳。女孩子就是煩人。」
就在這時,我突然打了一個噴嚏,雙手亦長起疙瘩。星一以一種愕然的眼光望著我,我聳聳肩,心裡猜想這刻必定是有人在背後講我壞話。
吃過午飯,我和星一付錢後步出快餐店,一輛鮮紅色的開蓬跑車以高速在眼前掠過,只見星一的眼睛一直跟著跑車的軌跡轉移。我輕拍他,他顯得一臉興奮地告訴我,車上有一對男女,女的正是當紅的徐璐。
跑車走得這麼快,星一卻看到車上的情形,真厲害!我不知道徐璐是誰,亦未曾見過她的樣貌,不過因為她的緣故,班上有一對男女同學燙著像她那個模樣的髮型就是了。
「你知道嗎?芝儀和維妮很迷徐璐,她的每個演唱會二人都有入場,平日只愛聽她的流行曲。」星一說,芝儀是維妮的一位好朋友,個子矮小,她們經常走在一起。
10
自從我問維妮要了照片之後,第二天她在課室裡見到我,總會一時抬頭望著天花板一時低頭望著地面。雖然爸爸小時候經常對我說,給了人家的東西是不能收回的,不過我仍是害怕維妮會反口要我退還那張照片,所以沒主動跟她說話便返回座位。
上課的時候,老師用心授課,我依舊看我的推理書、解迷題,自得其樂。說來奇怪,這幾天我察覺不到維妮有靜悄悄的偷望我,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太過陶醉而不知道她有偷望過我,還是她終於開始認真專心上課呢?
小息的時候,星一和幾位男生會邀約我到操場打籃球。站在操場上我總會看到球場外有很多女同學圍在一起,每層都有女生站在欄杆旁望過來。她們總是在竊竊私語,在討論甚麼秘密的。每當星一舉手投籃的時候,她們就是會嘩嘩的起哄,尤其是剛才那個穿針的三分球。
星一曾經告訴我,他在小時候已經喜歡打籃球,只是一直沒人陪他玩。不過在暑假的時候他十分迷上籃球,每天總會獨自跑到球場練習投籃和走籃好幾個小時。他還說日子有功,做任何事只要全神貫注、有恆心,神話也會活現,我們的人生亦是這樣。
「大熊,你的鞋帶鬆脫了。」
「沒相干,我已經習慣。」
我望著星一,他將籃球投給我,我接過後朝一位控球後衛做了一個假動作,然後繞過他的右方,隨意地將手裡的球向籃球架投擲。站在二分區的罰球線上,我抬頭望著籃球在架上轉了兩圈,勉強跌進籃。看到籃板後方在七樓走廊,維妮站在芝儀身旁凝望著我,我望著她,她看來吃了一驚,瞬即轉過身體以背部向著我。
「怎麼了?」看到我一臉沉甸甸,星一走過來好奇問道。
「沒甚麼。」看著維妮的背影,我轉身返回星一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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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儀一連病了幾天,自這個學期初我總是看到她和維妮二人形影不離,大概是因為這個緣故,維妮在午膳的時候獨自逗留在課室吃東西,沒跟其他同學到外邊去。這天當我一直扒在書桌上打頓的時候,陣陣肉鬆麵包的氣味讓我醒過來。
我看看手表,原來已是十二時半。
探頭偷偷地向前瞄,看到維妮一手握著盛著麵包的紙袋,一手提著筆正埋頭認
真的在紙上做著算術題目。我聽到自己的肚子咕咕的在響,於是伸手輕戳她。
「都是你不好,剛才仍睡得正甜,你手裡的麵包氣味將我弄醒。」我說。「為了作出補償,你……可以分一點給我吃嗎?」
「不分給你。」只見維妮向我吐吐舌頭,一時間我顯得不知所措,只好張開口凝望著她。「哈,你的樣子很可愛。剛才只是和你說笑,這裡還有一個酥皮鬆肉麵包。」
維妮從抽屜裡取出一個紙袋,雙手有禮地端過來給我,我伸手接過它吃起來。只見她傻乎乎的望著我,還掩嘴笑起來。當她轉身朝前方望,卻又立即回望過來。
「是啊!我有一道算術題不會做,你懂嗎?」她問,然後將問題讀給我聽:「飛行員往南飛一百公里,往東飛一百公里,再往北飛一百公里,最後返回地點。問地點在哪兒?」
「北極。」
我不假思索便回答。只是維妮滿腦子問號,一臉茫然般望著我,我咬著麵包,從抽屜取出一張白紙和鉛筆,在上邊畫了一個地球儀,解釋給她。誠然,不知道是因為我的表達能力有問題,還是她的接收能力有問題,無論我怎樣解釋,她就是一臉不懂的樣子。
已經是中四生了,對那麼基本的幾何問題仍不會做,我搖搖頭,心裡倒是替維妮感到擔心,不知道明年會考她會怎樣應付。無論如何,吃過麵包後我問維妮麵包多少塊錢,看見她豎起三根指頭,我從褲袋裡取出三個一元交給維妮。
「謝謝你,麵包很好吃。如果可以的話,明天替我買一個嗎?」
「嗯,沒問題。」維妮望著我的臉,一邊笑一邊回答,我才醒覺自己的嘴巴殘留著麵包屑,連忙伸手往嘴巴一抹。
午飯過後是數學科,班主任抱著一疊試卷和一疊學生手冊走進課室,同學們起立行禮。這時我將一張白紙的邊邊對摺,然後撕下來,在上邊寫了一行小字:「讓我幫你」然後傳到維妮那兒。聰明的罪犯當然不會寫下犯罪計劃,不然給人家抓著的話可要是證據確鑿,而且犯案手法不高明。
維妮在紙條上附加一句「不用了」,還畫上一個扮鬼臉的女孩。然後端回給我。想起剛才我在午飯的時候向她提出,不如數學測驗抄我的題目,她卻回應說如果給班主任知道,我可要再次被開除趕出校。
對於她知道我曾經被學校開除一事,我當時感到吃驚。不過,細心去想,這件事只有小畢、阿文和我知道,而飄零瑛是小畢的女友,飄零瑛和維妮在蛋糕店一同工作。依這個推論,維妮知道我的情況也不沒可能。女孩子總是愛吱吱喳喳,又愛互相守秘密,一個秘密可以分享給自己的朋友,在她們心裡這仍會當是一個秘密,結果所有人知道這秘密,反而不是秘密的東西只有自己一個知道。嗯,這一刻我祈求上天,希望她不會將我的事情當成一個秘密。
這次的數學測驗,題目如我所料不算艱深。兩節八十分鐘的課、一小時的測驗,不用四十分鐘我便答完六條題目連複檢,於是扒在桌上小睡一會。
測驗時間完畢,我們將試卷向前方傳。臨轉堂的時候,班主任大聲叫喊我和維妮出去。我心裡在擔心,剛才不會是她抄我的答案時因為技巧不善而給老師察覺吧?維妮調頭望著站起來的我,搖搖頭,一臉繃緊。
站在黑板前,班主任舉起一本學生手冊,還翻到第一頁。維妮看到手冊裡的那張學生相片,我將她的照片貼上去,然後將自己的頭從別校的學生相剪下來貼在她的臉上。你們知道,我和維妮有著一樣的髮型,加上男女生都是穿上白色恤衫,這麼天衣無縫的計劃卻被班主任拆穿。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怎樣識穿我的把戲。誠然,班主任在眾同學前訓斥我和維妮一番,甚至懲罰我們放學後到圖書館留堂一小時。
我望著鼓著兩腮的維妮,顯得有點歉意,我沒想過因為這樣會導致她留堂。一人做事一人當,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為她留堂兩個小時。只是我還沒開口提出這個要求,主任已經一個箭步離開課室。
12
那天放學後,我如常背著書包走出課室、離開學校。我在街上逛,經過一個籃球場,看到一班穿著別校校服的男生在打籃球,百無聊賴的我走到球場旁邊的一張鋁椅旁,除下書包將它放在一邊然後坐下。
我從書包裡取出一本書名是《小明解不開的智力迷題》的課外書,翻到剛才午飯前那節課堂打算看的一道迷題。當時因為太累,坐在座位裡的我托著頭就這樣不知不覺便睡著。
這一頁的標題寫著「捉迷藏」,問題如下:公園裡有 13 位小朋友在玩捉迷藏,已經抓到了其中 5 個,問還有幾位小朋友未被抓到?
看罷問題,我只是笑了一笑,將書掀到另一頁去。說實話,這條題目太簡單了,我心裡不禁好奇地猜想,世間上有誰會回答還有 8 個呢?
另一頁的標題寫著「如何過橋」,問題如下:天黑了,一家四口要過河回家。河上有一條只能最多容納 2 人的木橋,他們只有一個手電筒,爺爺過橋要花 10 分鐘,爸爸過橋要花 5 分鐘,哥哥過橋要花 2 分鐘,弟弟過橋要花 1 分鐘。問他們要如何才能在 17 分鐘內過橋呢?
看過問題後,我閉上眼睛想了一會,最後找到一個解決辦法:
爺、爸、哥、弟 時間 總共
爺、爸 –> 哥(2)、弟(1) 2 2
爺、爸、弟(1) <-- 哥 1 3 弟 --> 哥、爺(10)、爸(5) 10 13
弟、哥(2) <-- 爺、爸 2 15 --> 爺、爸、哥(2)、弟(1) 2 17
往後頁翻,這個迷題標題是「失蹤的一元」,問題如下:有 3 個學生旅行投宿到一家旅店。服務生告訴他們房間一晚要 30 元,他們各人先付 10 元給服務生。老闆說他們是學生,房間一晚可以平宜 5 元,服務生取出 5 張一元的鈔票退給學生。不過他心想,「他們 3 人分 5 元不容易,讓我先拿 2 元,還給他們每人 1 元。」服務生將3元交給學生後點算帳面,發覺不對勁。 3 人各付 9 元,共 27 元;他取去 2元,那麼 27+2=29 元,失蹤的 1 元到底去了哪裡?
這樣地一直閱讀和解答迷題,不經意已是傍晚五時半,我背著書包離開球場,看見星一迎面而來。他轉告維妮的說話,班主任在放學的時候到過圖書館。我才醒覺自己剛才忘記跑到圖書館罰留堂!
13
第二天,我在樓梯碰到維妮。因為昨晚看書看到愛不釋手,很晚才睡,害我今早遲了回校。踏進校門剛好聽到第一節課完結的鐘聲。背著書包的我沿課室樓梯走,在三、四樓間看見維妮就在我的前方,與我一樣揹著書包跨步走,我猜她和我一樣,只是剛剛返到學校。
我瞬速越過她,回頭探望:「班主任昨天到了圖書館後怎麼說?」只見維妮兩眼睜睜地望著我,甚麼話都沒說,我全身不禁打了個寒顫。
「你昨天放學後究竟跑到哪裡去了?」
「我,忘記了。」
「天啊!」說罷,維妮舉起兩手向天花輕搖。
「算吧,只是小事一樁,大不了今天補罰留堂兩個小時。」
說罷,我繼續向前沿著樓梯跨步走。跑到五樓和六樓間的梯級,維妮突然叫喊我的名字,我還來不及回頭望她,已經被人一手從後拉扯過去。雖然不知道發生甚麼事,潛意識叫我伸手抓緊樓梯扶手,書包亦從我的左手肩膀丟了出去。
當我定神下來的時候,已經看到一位女同學整個人躺在五樓樓梯處,頭部先著地,左腳還蹺在樓梯欄杆與欄杆的空隙之間。在她身旁躺著我的書包,天啊!她是維妮,剛才就是從這兒跌到六、七級的樓梯下。
「維妮,」我連忙跨步走到六樓不知所措地問,全身亦不停打顫。「你、你沒事吧?」
「你不要望過來,快些將臉兒轉到後方!」
看著她一直躺在地上,雙手牢牢抓著裙腳,我將身子轉到後方沒有說話。良久我聽到她按著書包,好像要站起來,不過最後卻尖叫起來。我不顧一切的向後望,看見她蹲在地上,兩手按著左腳紅腫了的腳踝。
「不如我陪你到醫療室去?」
「不用你陪呀!」
維妮站起來,不過很勉強,正想舉起右腳向前踏一步,最後還是失去平衡向前傾跌。看到她的狀況,我立即伸手攙扶她,縱然她嘗試伸手擺脫,我故意將手抓得她緊緊的。
「不如我陪你到醫療去?」我重複這個提議。
「不用了,你上課吧,現在要遲到了。」聽到她的說話我慢慢鬆開手,然後蹲下身抓起自己的書包調頭就走。「喂!你等等……」
我停下腳步往回頭看,維妮倚著欄杆站著,兩手抓著扶手動也不動。她望著我說了一句:「反正已經遲到,你就揹我到醫療室去吧。」看到她前額滿頭大汗,應該是感到很痛吧?我點點頭,將提著的書包掛在心胸,走到她身旁微微彎下身,就這樣我揹著她從五樓一級一級走到地下。
來到地下,一位老師看到我們這個模樣,維妮嚷著要將她放下來。這刻,我扶著她一同走到醫療室,一位書記通知維妮的媽媽前來學校,帶領她到醫院去檢查。而我的心亦沉甸甸起來,揹著書包蹣跚地往七樓的課室走。
這一天餘下的課堂,我總是毫無心機,就是十分擔心維妮的腳怎樣了。希望她不會就這樣變成一個有缺陷的女孩子,我很後悔當時沒有好好的揹書包,不然她一定不會從樓梯上掉下。
第二天,在早會我看到維妮兩腳穿著黃色的拖鞋,並不是提拐扙或坐輪椅,我不禁舒了一口氣,真的謝天謝地。當各同學返回課室,我經過維妮的座位,很想開口向她賠不是,只是,她並沒有看我一眼,將臉兒轉到坐在鄰座的星一那裡去。
小息的時候,我伸手輕戳她的背,她慢慢轉頭回望。
「對不起,昨天我不是故意讓你受傷。」
「昨天我差點兒撞到頭,昏迷不省人事,甚至死去。」維妮開口說話,雙手握著拳頭在我眼前晃動。「哼!我不理,熊大平,這都是你的錯,害我現在每天要乘計程車回校上學。你很討厭!」
「當時我真的不知道……」我還沒開口說話,維妮已經轉回身子站起來,勉強朝課室門外走。我亦連忙站起來,一心要追出去。「維妮等等,喂呀!」
「我警告你不要跟著我,不然我會打跛你的腳。」
她以一副如冰般冷的語氣吩咐我,我垂下頭返回位子裡坐。不過,看到她一拐一拐地走出課室,我的心還是感到難過起來。在座位坐了好幾分鐘,自知是自己做得不對,我還是站起來,冒著會讓她打跛我的腳的風險走出課室找她。
當我踏出課室第一步,卻看見維妮背著我站在走廊上,我順著她正望著走廊的一端看,發覺芝儀那孤寂的背影漸漸變遠。我不知道剛才發生了甚麼事,只見維妮再一次雙手握拳,在空氣裡不停晃動。
「鄭維妮,我……」
「不是叫過你不要跟著來的嗎?都是你惹的禍!」
維妮看見我,立即轉身將握拳的雙手朝我的心胸打,我亦傻乎乎的站在那兒,讓她打個痛快。我知道,如果這樣可以讓她感到好些的話,我願望每天都給她打。
午飯時間,我和星一吃過快餐一同回校。他告訴我要到雨天操場和別班的同學交談,和他道別後我獨自返回課室打算小睡片刻,在課室裡看見維妮一個人扒著飯盒,挺可憐的。我坐在座位,認真的想著一些事情,然後伸手戳她的肩膀。
「現在又怎麼了?」她轉身回望我。
「這些是給你的。」我打開銀包,將裡邊所有零錢取出來端給她。
「你這樣做是甚麼意思?」維妮好奇的望我一眼。
「這是乘計程車的錢,我向你賠罪。」
「哼。」維妮嘴裡哼了一聲,伸手接過幾張紙幣,點算起來。「就只有這麼多,還不足夠我乘半程的車資。」
「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好好想辦法。」
「哼,你即使賣血也補償不了我的傷害,我要你一世一生當我的奴隸獸。」
幾天之後,爸爸給我零用錢,我一分一毫也沒有花,全數交到維妮手裡。她接過紙幣,一邊點算一點顯得歡喜,我猜她不再對我生厭,亦覺到這幾天為了她自己一直沒吃午膳是正確的。
一星期過去了,午飯的時候總是嗅到維妮的飯盒傳來的陣陣香氣,我實在撐不住,肚子亦不停地咕嚕咕嚕作響。維妮將吃完的飯盒蓋上,從抽屜取出一個麵包,突然調頭望過來。
「大熊,你肚子餓嗎?」
「有一點點,不過沒相干,我現在很飽。」
「哈哈,有一點點餓,卻又很飽?」聽到我的回應,維妮掩著嘴笑了,還將抽屜裡的一袋麵包端到我跟前,說:「我一個人吃不下那麼多,這些都是給你的。」
望著那袋麵包,心裡在想如果我吃的話她便會吃不飽,我搖搖頭。維妮卻以一個命令的口吻對我說:「奴隸獸,你要聽主人的命令!」我只好乖乖地吃著她買的麵包,只見她一直凝著我的臉,笑了起來。
我們坐在課室傾談不少事情,維妮問我拍了學生照沒有,我搖搖頭,她想一會後告訴我在學校附近的地鐵站有即拍即有自動拍照機。只是,我回答自己沒有零錢拍照,她點點頭,從銀包裡取出三十元給我,我倒是不想接收這些錢,畢竟是她用來乘搭的士回家的。她又說:「奴隸獸,你要聽主人的命令!」我只好又一次乖乖地聽她的命令伸手將錢接過。
「這些錢我遲些會還給你,主人。」
「這個當然!」維妮望著我這個絕對服從命令的奴隸獸,笑了。
那天放學,我獨自走到地鐵站。如她所料,真的有一部自動拍照機,我坐進去,依著指示拍了四張學生照片。當我拉開布幔時,看見維妮穿著拖鞋一拐一拐的走著的背影,她正朝著入閘機走。
許多年後,我常常都會想起她的背影,如果當時我走前去向她打招呼,說要送她回家,卻發現原來對方不是維妮的話,我該怎麼辦?我的人生又會否不一樣?
14
三個星期之後,維妮的腳傷痊癒了。而我亦不用將吃午飯的錢給她,如平日那樣,我和星一相約一起到外邊吃午飯。
「你知道維妮今天會到哪兒用膳嗎?」踏出學校大門,星一問我。
「我聽到她好像和芝儀一起到迴轉壽司店。」
「迴轉壽司,應該是那一間沒錯。」星一想到些事情,跟著提議:「不如我們今天亦去那兒吃午飯,我請客。」
雖然不知道星一打甚麼鬼主意,不過近日他總是很喜歡問我關於維妮的事。這樣的經驗我在小學時亦有體驗過,自五年級開始,小畢總愛問我關於飄零瑛的事,我像一位情報人員替他搜集資料。而我亦在那時開始,迷上與迷題、推理和偵探有關的課外書。
現在的星一,為著到壽司店吃午飯而甘願請客,我猜他一定是喜歡維妮。
走進店子,如我所料,維妮和芝儀正坐在迴轉帶的一端,我以手肘輕輕撞向星一的手臂,他將臉兒朝到我身旁,看到兩位女同學坐在一起吃壽司。星一提議我們坐在迴轉帶的另一邊,男孩子的心思真是奇怪,既然一心來這兒吃午飯是為著見自己喜歡的人,為何不索性坐在對方身邊?無論如何,我尾隨星一在店子裡走。
一邊走,我不自覺地望望手肘抵著桌邊的維妮。平日喜歡解答推案題的我觀人於微,我察覺到維妮的眼睛正斜視著一碟壽司。不過,認真一看她的眼神又好像不是那樣,為了讓自己知道是否擁有敏銳的觀察力和觸角,突然有個鬼主意。
我望著星一,聽著他對我說話,心裡在祈禱那碟壽司不要給人家取去。轉了一個漫長的圈,壽司平安地在我眼前掠過。我拿起碟子,不由分說便將壽司放在嘴裡,一臉滿足的樣子。同時間,我的眼睛一直斜斜的瞄著維妮,看看她是否有不尋常的反應。
如我所料,當我吃下壽司的那刻,維妮的表情跟剛才的不一樣。雖然看不清她這刻的表情是哭是笑,我猜還是哭的多。
「呵呵,實驗成功了!」我心裡不斷喝采和歡呼。
我將她喜歡吃的壽司取過來吃,實驗雖然是成功了,只是,從來都沒有吃過壽司的我,瞬即嗅到那股魚卵的腥味從口腔醺到鼻子,很想反胃。媽呀!怎麼維妮會喜歡吃這種味道的壽司?她一定不是人、她一定是變態的。無論如何,我趁她不為意的時候,抓起盛滿綠茶的杯子,很很的往口腔裡送,綠茶在口腔浮沉一會後被我喝進肚裡。
正如歷史上很多科學家、數學家,他們所設計的實驗要做得成功,難免會有一點點的犧牲。今天,我做到了。
15
就在壽司店的實驗成功之後不久,一天放學後,我看見維妮獨個兒離開學校。我揹著書包,與她一直保持二十米距離跟著她。她走進地鐵站,經過那部自動拍照機,讓我想起不久前坐在裡邊拍照的情境。
沿著電梯走到月台,從則面看,我察覺維妮兩耳戴著耳機,一臉非常陶醉的樣子。沒多久,一輛列車駛近,我溜進另一個車廂裡去,看到維妮抬頭望著車廂上的廣告。由於正值放學時分,列車裡站滿人,我發覺站在身旁的一位小男孩掉了一個鐵甲人在車廂,我蹲下身替他撿起。
良久,列車停泊在月台,人們離開車廂往月台走。看見維妮離開車廂,我亦從另一個車廂離開,小心翼翼地尾隨她。我看看手表,然後登上電梯,卻看到維妮左顧右盼,不禁怔了一怔連忙蹲下身,當我抬起頭的時候,看到她從背包取出一張八達通在出閘感應器掃去。
走出地面,維妮經過一個小公園,我順眼一看,察覺園裡種了許多不同類型的花。在公園的中央有一個三層高、頂端會冒泡的圓形麻石小噴泉,在噴泉旁有一排綠色鞦韆。繞過小公園,看見維妮先是站在一間書店外,望著窗待一會兒然後走進去,我則看看手表,然後溜進對街的一間精品店,不過當我抬頭看到書店的名字的時候,不禁嚇了一跳。
維妮悠然的從租書店走出來,看來她仍未發現我在跟蹤她。十多分鐘後,我目睹她站在一幢淡粉紅色的水泥房子前,一、二、三、四、五,這幢房子有五層高,待她走進去後,我躲在一株枝葉茂密、開滿紅花的灌木後邊,先看看手表,跟著抬頭望著那幢房子。
約十多分鐘後,維妮沒再從房子走出來,憑我的精確邏輯推理,我猜測這裡應該就是她的家,這個推論準是沒錯的。
最後,我離開那兒,沿著剛才前來的方向走,看到小公園前的那間書店,我懷著緊張的心情走進去。眼前看到的,是一個一個的書架,書架上擺滿了書本。而靠門邊的一堆橫放的書上,一隻白色的大貓懶洋洋地躺在上邊,正在享受日光浴。
察覺到有人走進租書店,一位年約三十多歲的婦人從櫃台後邊的一個小房間走出來,她梳著一個短髮、穿著深黑色的衣服。看見穿著校服的我站在門邊,一時間顯得不知所措,她好奇的問:
「是你?怎麼會站在這裡?」
「我想租書。」我尷尷尬尬地回答,看到那隻大白貓,我伸手輕掃牠的毛,然後將尾巴弄成一個「C」字形狀。
回家路上,我將維妮放學後的行程和時間記錄在一張白紙上。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我放學後總會揹著書包靜悄悄的跟著維妮,反應遲鈍的她如我所料一直察覺不到我的行蹤。不過,她走路的步伐和節奏變得不協調,時快時慢,初時我還以為自已的行蹤給她發現而感到吃驚。細心一看,她的耳朵正戴著耳機,我猜她的步伐正反映歌曲的旋律。
星期天中午,我和星一約好在一個籃球場見面。他主動請我到餐廳吃午飯,我們傾談了很多鎖碎事,吃過午餐,大家一同返回籃球場,看著其他人嬉戲。
星期一黃昏,不知怎的天空突然下起滂沱大雨。我逗留在雨天操場好一陣子,看見同學們提著雨傘漸漸離去。這個時候,我察覺到維妮撐著一把黃色雨傘有所準備,我心裡在想,怎麼不多逗留在學校一會兒?也許大雨很快便會停下來。只是她沒理會我的感受,打開雨傘離開學校。
我硬著頭皮,從書包裡取出兩個便利店的膠袋,將書包裡的課本習作簿好好地包好,然後如上星期那樣與她隔著一段距離走路。
街道上行人都是撐著不同顏色的雨傘,有粉紅色的、有青綠色的、有黃色的。雖然維妮撐著的雨傘是黃色的,由於我沒帶雨傘,不敢貿然走得太近,不然一定會很容易給她發覺。走過兩個街口,我已經失去她的蹤影。
「噢!今天的跟蹤行動失敗了。」
我心裡有一點點的不快樂,也許這將會是我的第一次失手。說來奇怪,她每走了幾步,總會微微地舉起雨傘,跟著又放到原來的位置。我在猜想,她應該是聽著音樂,那些音樂節拍和旋律無意間讓她留下線索給我跟蹤。哈哈,維妮真笨。
不過,經過這天在大雨下差不多一個小時的跟蹤,弄得我全身盡是濕透。回到家裡,就是忍不住的不停打噴涕,我想自己大概是著涼囉。果然,第二天早上我不能起床,感到自己的額頭熱熱的、身體內發冷、身體外卻在發熱。
這樣地呆在家裡三天,到了星期五才勉強感到好點。已經好幾天沒有回校上課,我又不想一直呆在家裡,所以提起書包上學去。回到課室,看見維妮和平日一樣若無其事,我肯定她仍不知道我放學後跟蹤她一事。
放學後,維妮如我所料一個人獨自離校,戴著耳機在路上走。不過,這天她的回家路線和平日的不一樣,在街上四處遊盪。也許今天是星期五的緣故,所以她不想這麼快便回家吧?她在街上走了好一會,最後溜進一間電影院。
「請問你想看哪套電影?」一位售票男子問。
「你好,不好意思,我想問剛才有一位和我差不多高、穿著白色衫淺藍色校裙的女生購了哪套電影?」我指手劃腳地回問。
「是五時半的《鐵達尼號》。」他回答。「你要一張她身旁的座位嗎?」
「不、不,我要一個較遠的座位,在後排的,而且距離她越遠越好。」
「哦?」
售票員以一個非常茫然的眼神望著我,最後端了一張坐在最後排左邊座位的一張戲票給我,我看看手表,然後抓著戲票溜進電影院。這是我一生人中第一次進電影院看電影,許多年後想起這天發生的事情,我心裡就是會發出微笑。
16
第二天,當我看著維妮回家,我慢慢轉過身子,沿著一條已經走得熟悉的路子回去。和平日一樣,我並沒有立即回家,只是在街上遊盪。看到地上有一個小膠瓶,百無聊賴的我一直踢著它,讓我想起小學六年級,和小畢在一次學校旅行發生的情形。想到這裡,我頓時停下步伐,察看四周會否有一隻黃牛站著。
當我將目光投到前方,看到平日總會溜進去的一間租書店,今天亦不例外,從裡邊借了兩本書,《一○一個有趣的推理》和《跳出九十九個思路的陷阱》,離開書店的時候,我如常地伸手輕掃大白貓的毛,最後將牠的尾巴擺成一個「C」字。
經過小公園來到地鐵站,我取出一張八達通往閘口的掃描器掠過,然後走到月台。這時一輛列車正好駛過來,我走進車廂,靠在車門的位置站著。「請小心車門,嗶嗶嗶……」車廂裡傳出廣播,我亦從背包取出一本推理書看,列車行駛到第三個站停下,我將書放回背包,離開車廂往月台走。
步出地鐵站,我在大街走著,拐了個彎來到一間平日喜歡溜進去的電子遊戲機中心。說起來,除了籃球場,這兒算是一直伴我成長的地方。
在遊戲機中心內,我從衣袋取出一張二十元紙鈔,向管理員找換了二十個一元硬幣。這天中心內有很多別校的學生逗留,我在裡邊繞了兩圈,左顧右盼,來到一列賽車遊戲機前,看到其中一部沒人玩,於是坐在椅子上,待其他人玩完一場遊戲,我加入戰團。
第一局,八輛賽車齊齊起跑,我發覺有一輛藍色跑車總是跟在我的後邊。我左手按著轉波棒,右手握著軑盤,每每藍色跑車想爬頭的時候都會故意轉線攔著。對方不是善男信女,他故意加速撞向我的跑車尾部,希望藉此能夠將我的車子撞開。只是我亦不是一個善男信女,連忙地踩下煞車板,再踏油門加速。
在最後一圈臨衝線前的一個急彎,對方故意繞到內線然後來一個漂移,跑車的尾部攔腰撞向我的車子,只見車子失去控制撞到牆邊然後反彈到空中。我知道自己無法控制跑車,一心想著要輸了,卻看到那輛藍色跑車漂移後撞到另一邊跑道的牆上停下來。
就這樣地,我兩都輸給餘下的六位玩家。在熒光幕上投出第八名,我抓抓自己的頭,很久未有嘗過包尾的滋味。心有不甘心,於是投進幾個一元,繼續下一場賽事。不曉得過了多久,放在遊戲機熒光幕前的硬幣已經投光,只好背著書包離開遊戲機中心。
站在街道上,這時天色雖然已經昏暗,我仍是不想回家。先是走進平日經常會到的籃球場,看著其他人打球;良久我離去,到一間寵物店買食來一包瓜子,再跑到離家不遠的一家便利店,和往日一樣,買下一個杯麵和一瓶汽水,站在店裡吃著我的晚餐。
離開便利店,看到前方不遠有一個山坡,我知道一天的活動將要完結,是時候回家休息。當我向前走了兩步,感到背後好像有人在跟著我,於是連忙停下腳步,探頭向後張望。看到路上一個人影也沒有,我聳聳肩膀,腦海裡突然地浮現出維妮的樣子。
靠著微黃的街燈,沿著通往山坡上的路走,最後我看到鐵閘和木門,於是取出一束鑰匙將木門打開。鐵閘後有兩幢矮房子,我跑上靠門的那幢,在二樓打開房燈。一隻站在鳥籠裡的鸚鵡望著我,牠就是我心愛的寵物皮皮。關上門後,我第一時間將窗簾拉下、將籠子打開,讓皮皮在房間裡展翅飛來飛去。
「皮皮,你今天怎麼樣?我不在的時間有沒有頑皮?現在肚子餓嗎?」
我從書包裡取出剛才從寵物店買的一包瓜子,用力將它打開,讓瓜子捯在手掌裡,伸到皮皮跟前,讓牠歡喜地吃著。
第二天放學,我如常跟著維妮回家。親眼目送她返回家裡,我站在那株灌木後待了一會,確認維妮沒有出門才調頭離去。就和平日那樣,我會經過那家書店。由於昨天借閱的兩本書仍未看完,我沒有跑進去還書,只是當我經過的時候,看見大白貓懶洋洋地睡在書堆上,我不禁跑上前逗牠,伸手輕摸牠的毛,然後將尾巴擺成一個「C」字。
這時我想起一位好朋友,看看手表他應該仍在工作,於是走到地鐵站去。來到第六個站,我離開車廂走出大街。經過一間模型店,看到櫥窗擺放的好幾部模型,我認真地研究起來。
走過模型店,來到一家理髮店。在外邊透過玻璃門看到我的好友正在替一位男童修剪頭髮,於是向他招手,他看到我,既驚又喜。
「嗨!阿朱,很久沒有見面,你近來怎麼樣?」
「是啊,甚麼風把你吹到這兒來?」和我年紀差不多、身材瘦小的阿朱兩手朝黑色的工作服拍掃,然後將視線放到我的臉上。
「季候風。」我笑說,看到他的頭髮染得又黃又黑又藍又綠,而且以定凝水弄到頭髮一支一支的豎起來。「這個又是甚麼流行的髮型?」
「你真是有眼光,它叫『超級撒亞人頭』,變身後無論是氣、能量和速度都會增加很多倍,現在的我斯路根本不是對手。」阿朱笑著回答。
「依我看,你是看《龍珠》看上腦;從今天起還是跟我一塊兒看數學和推理書吧,哈!」我走前一步,正想伸手摸他的頭,只見中了很深漫畫毒的他連忙向後退一步,避開了我的攻擊。「說起來,下星期是你的生日,當天有節目嗎?」
「你不說我倒是忘記這個。」阿朱以伸出左手食指,輕彈著自己的門牙,然後裝出一副非常驚訝的樣子說:「甚麼?你打算當天請我吃飯嗎?不好了吧……」
「哈哈……」知道他正使用不戰而屈人之兵計謀,我向他送上一個微笑。「沒問題,這個星期我掙了一點點外快,就讓我請你吃一頓好的。我剛才亦替你找到一份生日禮物,你一定會喜歡。」
「不如你現在進來坐坐,讓我替你剪一個撒亞人頭,怎麼樣?」阿朱垂下左手食指,然後讓雙手拍掌。
「嘻嘻,不了,我還是較喜歡現在這個髮型。」
我搖搖頭,逗得大家都笑了。阿朱和我二人站在髮型屋外閒談一會,正當我和他揮手道別,朝大街的另一邊走的時候,他突然叫喊我:「大熊!多謝你。」
「哦?」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當我轉身回望,阿朱已經轉過身子,左手推開玻璃門,右手在臉上輕抹。看著他的背影,我心裡發出一個會心微笑,想著:男孩子嘛,不要這麼容易流淚。
離開髮型屋,我走進附近的一間遊戲機中心,玩著平日喜歡玩的一部遊戲。約個半小時後,感到肚子餓餓的,於是跑到位於對面街的一間日式麵店吃晚餐。
離開麵店,天已經黑漆漆,我乘搭地鐵回家。昨晚為了解答好幾條推理題,我很晚才睡,放下書包、坐在車廂裡的我感到很累,甚至不停打呵欠。這時列車停在第一個站,看看月台,心裡在想反正還有兩個站,就讓我小睡一會吧。
當我醒來的時候,發覺原來已經到達第三個站。我匆忙的站起來,衝出車門走到月台。不過,在月台走了幾步的我聽到列車開始行駛的聲音的時候,突然望著自己的雙手,空空的甚麼也沒有;又望望自己的背,亦是空空的甚麼也沒有,才察覺到自己剛才太著急而忘記取書包。天啊!我竟然遺留了書包在車廂裡。
看著最後一卡列車車廂已經駛離月台,我不停打著拳頭埋怨自己為何會這麼粗心大意。一想到書包裡有我的銀包、租的推理書、學校的功課,我唏噓的嘆出一口大氣。我懷著失落的心情離開沒人的月台,卻看到距離雙腳右邊不遠的地方有一個深藍色的物體,細心一看,那不是我的書包嗎?
我無法相信眼前看到的東西,於是蹲下來,伸手輕摸它,嗯,真的是我的書包耶。我站起來在月台四周探望,看不到有任何人影,我伸手拍拍自己的頭,揉揉自己的臉,難道是我患了近來坊間經常談論的思覺失調?
17
我一連幾天跟蹤維妮,發覺她每天的行程一致,結果,我將連日來記下的資料整理好,在大廳打了一個電話,談了一會。我掛線後,站在那兒望著放在書桌上的幾本課外書,打算下星期將它們交還給書店後,停止跟縱維妮。
鈴鈴──正當我傻乎乎的想著一些事情,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來,嚇得我哇的叫了一聲。我連忙提起電話筒,原來是星一。
「喂,你要的東西我準備好了。」
「謝謝你,那麼明天你給我好嗎?」
「沒問題。嗯,不過說道謝的人應該是我吧?」
「這個並不重要。」
星期一回到學校,早會的時候我將一本筆記簿交給星一,他從銀包取出五張一百元紅色紙鈔,一邊看著我打開銀包,一邊問:「一直沒被發現吧?」
「當然,我行事冷靜、機警,她擁有一副笨頭笨腦的樣子,你大可放心。」我認真回應,跟著皺著眉頭。「不過如果萬一意外偶然不小心不慎讓她發覺了,那個時候怎麼辦?」
「沒甚麼,其實這個沒相干。」星一毫不在乎地說。「我們又不是在做甚麼壞事,即使讓她知道了,如實將來朧去脈告訴她。她問甚麼,便答甚麼。」
「明白。」我點點頭,然後返回課室。
當天放學,我跟著維妮回家。回程途中,我如往日一樣會經過那間租書店,從書包取出一本關於寵物的參考書,還給書店的姨姨,玩弄大白貓的尾巴後獨個兒離去。由於這天是我最後的一次行動,我知道往後不會再經過這兒,昨晚整夜叫自己不休不眠將整本書讀完。
其中一本關於鸚鵡的書昨晚我看到一半便倒頭睡著,現在倒是不想立即將它交還到書店去。我將書本交還後再沒有租書,只是帶著疲憊的身軀回家去,就連平日總會流漣的遊戲機中心都沒進去。
當我繞過便利店,正打算向山坡走的時候,突然想起我忘記買瓜子給皮皮吃,於是停下腳步打算轉身。就在這個時候,一把熟悉的尖叫聲從耳邊傳出來,我轉身看到維妮正正站在我的身後。
「維妮?」我感到十分愕然。「你為甚麼跟蹤我?」
「哪有!」她理直氣壯地回答。
「如果沒有的話,怎麼你會一直站在我的身後?」
「沒有。我只是路過,何況這條路子又不是你的。」聽到維妮的說話,我點點頭,然後繼續朝寵物店的方向走。「大熊,那麼你為甚麼要跟蹤我?」
我向前走了一步,卻聽到她的說話。一連串的問題在我的腦海裡浮現出來:我的行蹤是何時給她知道的?是甚麼原因讓她知道的?現在的她竟然站在這裡,會是向我進行反跟蹤嗎?無論如何,我站在那兒動也不動,不敢將臉兒轉到後方。良久,想起星一在早會時向我說過的一番話,我依照他的意思,維妮所問的問題一一如實作答。
維妮聽到星一要我跟蹤她,顯得一臉失落的樣子。憑她的反應、她的眼神、她的語氣,和小學六年級時飄零瑛得知小畢和我一起跟蹤她回家時的反應截然不同,
我心裡在猜她是沒有半點喜歡星一。
不過,當我從維妮口中知道,教中文科的薰衣草著她跟蹤我,而且已有好一段時間。維妮還說他曾表示對我有極大的好感,我感到自己的心亂如麻。天啊!雖然我一直認為女孩子都是很麻煩、經常愛吱吱喳喳,不過未至於產生討厭的感覺。一想到自己會被男生喜歡上,感覺,很想作嘔。無論如何,我懷著既不安又擔憂的心情來到寵物店買了一包瓜子,然後朝山坡走。
「牠叫甚麼名字?」維妮與我走相反方向,叫喊著。
「皮皮。」我調頭望她,回答道。
18
第二天的第一節課是體育,班裡男女同學一起比賽壘球。我和星一被編在一 ,與他討論一會,決定由我來做投手,他當捕手。維妮非常不幸地被編在白組,她是我們的敵人,而我亦決心不讓她有機會勝出。
比賽開始還不到兩分鐘,我已經從容不迫地投出兩個好球,如我所料,維妮還沒準備好已經丟失兩球,只要餘下的一球亦打不中的話,她便要出局。只是,看見星一的右手伸出兩隻手指,示意突然要我改變原先討論好的作戰計劃,我心裡感到很愕然。
他要我連下來的四球都要壞投的,以維妮那反應遲鈍的性格,她一定會毫無反應。即是說,要讓敵方勝利嗎?雖然不明白星一的用意,我還是照做了。如我所料,維妮因反應遲鈍而因禍得福,上一壘去。
午飯過後是中文課,老師提著一疊功課簿走進課室,當眾同學行禮及坐下來後,他叫了我的名字:「熊大平,你現在先出來。」我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腦海裡一連串的片段在飛快地回轉,發覺自己近日雖然欠交了英文科三份功課、化學科兩個實驗報告、生物科一份測驗改正,卻沒有欠交任何中文科的功課。我硬著頭皮站起來,走到老師跟前。
「各位同學,今天我要稱讚熊大平上次那篇題目為『我和朋友』的作文。在全班同學寫男男、女女,甚至是男女間的友情時,他卻寫了一篇關於人和鸚鵡之間的感情,非常動人。」
聽到薰衣草這麼說,我才緩緩舒了一口氣,原來,他是為了稱讚我的作文功課才喊我走出來。不過,一看到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肩膀,想起維妮昨天在街上說過的話,我渾身感到不自在。而且,剛才他向同學們講的一番說話,我好像聽到他說話時特別強調「男男」這個詞語。
放學,我不用再跟蹤維妮,也許是因為平日習慣狀作一名偵探進行情報搜查,現在突然間無所事事,看不到她的背影,我的心裡就是有一種若得若失的感覺。說實話,我很希望星一會突然地改變主意,前來吩咐我繼續去進行跟蹤,即使他一分錢也不給我,即使他反過來要我給他一分錢。
傍晚,回到男童院還未打開大門的時候,我已經嗅到一陣陣的香味從屋裡傳出來,打開大門看見爸爸在廚房正在下廚準備晚餐,飯桌亦擺放碗碗碟碟。返回房間更換衣服後,我和爸爸一同吃晚飯,談及我在新學校上課的事情。
「說起來,你現在仍能學習,真的要多謝那個女孩子。」
「女孩子?」我扒進一口混了雜豆的白飯好奇地問。
「嗯,要不是她轉告小畢學校有學位空缺,現在的你也許在街上行乞。」
「你是指維妮。」
「維妮,一個很熟的名字,好像在哪兒聽過。她和你同年紀,是姓鄭的嗎?」
「你怎麼會知道她叫鄭維妮?」
「哈哈,沒相干,我剛才只是瞎猜。」
19
星期天在附近籃球場打球,我問小畢:
「你知道飄零瑛為何總愛將神偷掛在嘴裡?」
「不太清楚,不過應該和她看過很多神偷電影有關吧?」小畢兩手接過籃球,朝框架投籃。「慢著,我想起在小學的時候的偷畫事件,有人扮作神偷偷畫。」
我嘻嘻地笑了起來,然後走到架子下拍著剛穿過籃子跌下來的籃球,一直踱步到三分區外,順手投籃。你們知道嗎?小畢自小已有美術天份,他的繪畫技巧了得,小學的時候每次美勞堂提交的功課都會被老師收留貼堂。
不過作為他老友的我並不輸蝕,每次美勞堂我的畫亦被老師留下貼堂。小畢畫畫的風格是現實派,畫的畫總是很寫實,讓人一眼看到畫的是甚麼;而我畫畫的風格卻是抽象派,畫的畫總是很抽象,只讓心有靈犀的同志才會明白畫的是甚麼。
當時美術室出現神偷事情。話說一連好幾天,小畢的貼堂突然間不翼而飛,眾同學都感到很奇怪。美術老師看到這個情形,都說莫名其妙。她還說:「各位同學,你們知道為何神偷不偷熊大平的畫呢?」看!美術老師亦替我感到不值。
「大熊,你有辦法找出誰會是那個神偷嗎?」
「有的。」我低頭思考一會,然後和小畢耳語。只見他一直聽一直點頭。
辦法雖然很簡單,不過實際。我提議他找天靜悄悄的躲在美術室門後,不用三天神偷一定會自行出現。果然,不消兩天,他已經告訴我找到了神偷。不過,對方答允日後不會再偷小畢的畫,求他不要公開對方的身分。
既然畫的主人不追究,我當然沒有異議。
那天過後,小畢那些貼在美術室裡的作品一直沒有被人偷去,反而是我的一幅作品不見了,噢!我那幅花了那麼多心機去繪畫的作品沒有了。看到我的畫不翼而飛,美術老師站在同學跟前表示惋惜。放學的時候,我找小畢,詢問他是不是神偷偷了我的作品,只見他搖搖頭回答不是。
下午三時我和小畢離開球場,各自回家。那天夜裡,躺在床上的我臨睡前想起小學時所發生的一件事情,做了一個白日夢。
「小畢,你有辦法找出誰會是那個神偷嗎?」
「有的。」小畢低頭思考一會,然後和我耳語。只見我一直聽一直點頭。
他提議我找天靜悄悄的躲在美術室門後,不用三天神偷一定會自行出現。我依著他的指示,果然不消兩天,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看到一位全著穿著黑色夜行衣、蒙著臉的神偷從窗外拋進一條有倒勾的繩索,輕盈的從外邊潛進美術室。
看見神偷摸黑走近壁報板,兩手摸摸我的一幅作品的周邊,確定沒有裝上警鐘或機關後,小心翼翼的將它取下來。我就在這個時候靜悄悄走近對方,口氣認真的問:「你是誰?」
神偷知道我攔著路,沒給任何逃走的機會,只好乖乖將掩著臉的黑布脫下。
「嗯,原來是你。」透過月光,看到維妮那清麗的臉孔的輪廓。
「給你抓到了,大熊,請你千萬、千萬、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維妮紅著臉凝望著我,含羞地繼續說道:「如果你答應我,我甘願從今以後當你的奴隸獸,絕對服從主人你的命令,任勞任怨……」
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皮皮在天花板上拍翼展翅,醒覺原來剛才是一個夢境。小學的時候飄零瑛偷小畢的畫倒是可以解釋,神偷又為甚麼要偷我的畫?一想到偷我畫的那個神偷原來是維妮,我不期然打了一個寒顫。
20
這一天,我在維妮常去的那家書店逛,就是很想找回那本只是閱讀了一半的動物叢書。我得承認,雖然放學後不用跟蹤維妮,自己倒是不用因為她而將未看完的書交還,加上我亦很想皮皮變得聰明十倍。
在大街上走,我改掉不了平日跟蹤維妮的偵探行為,走路的時候我總是極為小心,每走三步會探頭略看前方的情形,每走五步會停下來微觀四周的環境。迎面而來的路人都會投以奇異的目光望著我。
結果,在一遍有驚無險的情況下,我順利地走進租書店,沿途沒有遇上維妮。
當我在放著關於寵物參考書的架子上查看,就是找不到上星期曾經租借過的一本書,心裡感到十分失望。這時我看見姨姨從一個狹小的房間走出來,坐在櫃台望著電腦熒光幕,於是上前詢問。
「不好意思,我想問那本《如何令你的鸚鵡聰明十倍》好像找不到,會否不小心被放到別的書架上?」
「那個書架上沒有的話便是沒有,我又不是老糊塗,怎麼會不小心將它放到別的書架上?」姨姨探頭瞄了我一眼,繼續望著電腦熒光幕查閱資料。
「會不會是放在這堆剛被人家退還的書堆裡?」
「我說沒有便沒有!」
看到櫃台前放了一堆人家退還時擺放著的的書,我想伸手檢查。姨姨瞪了我一眼,我將手縮回,無奈地轉身離開書店。看見大白貓,我伸手輕撫牠的毛,再將尾巴擺成一個「C」字後離去。心裡在狐疑究竟是誰將那本書借去。
我沿著大街走,看到前邊那間經常流連的遊戲機中心,推門內進。
「你又跟蹤我?」看見維妮站在一部遊戲機前,探頭望過來,我吃了一驚。
「是大熊?嗯,你的邏輯推理技巧真是差勁,聽聞是我比你先到這兒來,試問我又怎麼能夠跟蹤你,卻比你快來到這兒來。」維妮回答。「依我看,是你跟蹤我才對。」
「我跟蹤你?這兒是我經常來的地方,你的出現真的令我感到懷疑。」
「哼,這兒又不是只有你才能來的。」
看到眼前的那塊電子熒光幕上,維妮連一隻怪獸也殺不了,我連聲搖頭嘆息。
「你玩得真是差勁。」
「倒是因為你的出現,讓我倒楣。」維妮向我說,跟著又吃了一顆子彈。「不如讓你替我玩,好嗎?」
「怎麼了,你不玩了嗎?」我環顧四方,看到中心內擠滿了人,這時倒是不容易找一部遊戲機玩。
「嗯,如你所說,我玩得真是差勁。」維妮向我招手,送上一個微笑。
「不如我們一起玩,好嗎?」我提議道。
「不了,我已經玩了很久,現在有點倦。」
我有禮接過維妮端給我手裡的光線槍,將書包放在地上,看到她將三個一元投進吃錢的投幣口,拍下一個按鈕後遊戲開始。維妮轉個身子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我亦兩眼認真的望著熒光幕,全神貫注進入遊戲。
畫面出現一位科學家被一頭喪屍吃著,射倒它後,科學家以餘下的氣力說其他人仍在裡邊,快救他們!遊戲亦正式開始。由於早前玩這隻遊戲時已經交了很多學費,現在的我對於每關的過程、哪兒會有喪屍或野狼衝出十分清楚,一關一關的攻陷下來。
每當過關的時候,我總會緩緩舒一口氣。良久,看到四周越來越多人圍在我身邊觀望,就是感到愕然。無論如何,到了最後一關,我小心翼翼的將所有人質逐一救出,進入一個秘密房間,對我來說還是第一次。來到最後一關,遇到那個巫師,不知道閃避了多少個火球,我一槍一槍的射他,最後聽到他在尖叫:「你還沒看到……任何東西!呀──」
就這樣,四周變得平靜,畫面上的主角慢慢走近一扇門,打開它後看見蘇菲走過來向主角道謝,畫面亦在這兒停下,投映上「終結」的字樣。我深深呼吸一口空氣,終於完結了。
意想不到,我取得七萬多分,比榜行首第二位相差十餘分,幸運地登上了排行榜的榜首。
「很厲害呢!」
「是你?」聽到一把熟悉的聲音從身旁傳出,我探頭一看,才意識到維妮仍然站在原地。她不是早已離開遊戲機中心的嗎?「怎麼還在這兒?」
「怎麼還在這兒?聽你的語氣好像不歡迎我,那麼我走了!」維妮回答,跟著拿起地上的書包轉身離去。
「鄭維妮!」
「怎麼了?」聽到我的呼喊,維妮連忙回頭望著我。「要我留低嗎?」
「嗯,你取了我的書包。」
說罷,她探頭看看手裡提著的書包,連忙將它掉到我的手上,抓起自己的書包倖然離開遊戲機中心。我不知道她在發甚麼脾氣,只知道女孩子的行為就是經常會讓人摸不著頭腦。看到熒光畫投現出還有兩秒鐘便完結姓名輸入,我向畫面連開兩槍,放下光線槍準備離去。這時我看到畫面上投映出「WL」這兩個英文字母,不禁張大嘴巴,幸好維妮剛才沒站在這兒,不然不知道她會想到哪裡去了。
無論如何,我提起書包追了出去。
「熊大平,我很讓你討厭嗎?」
「沒有啊!」不知怎的我吃了一隻死貓。
「真的沒有?」她瞪著我問道。
「真的沒有。」我搖搖頭。
維妮說要和為我登上積分排行榜榜首好好的去慶祝慶祝,我腦海裡浮現出星一的樣子,於是搖頭拒絕。維妮顯得十分氣,還不斷的連珠炮彈式責備我,因為說得太快,我其實聽不清楚她在罵我甚麼。
「警告你,不要跟在我的後邊!」
「可這是我要回家走的方向……」
說畢,維妮轉個身子向前走,只是她走的方向正是我回家的方向。我沒有理會剛才她對我的一番警告,向前踏了一步。她立即回望過來,甚至舉起右手握拳,一副要打我的樣子。我沒有再說話,微微點頭後轉身蹣跚地走,打算繞另一條長路子回家。在路途中,我一直想不通維妮為甚麼會討厭我,也許我一直想的是沒錯,女生的行為就是無法以科學或數學角度去解釋。
21
第二天黃昏的時候,我揹著書包回家,當我走上山坡的時候,赫然看見穿著校裙的維妮坐在一塊麻石台階上。
「怎麼你會坐在這裡?」我好奇問道。
「星一說他不是喜歡我,而是幫你在追求我。」
「我沒對任何人說過喜歡你。」我搖搖頭。
「他說和你相處,看出你在這個學期一直喜歡我。」
維妮說了很多令我摸不著頭腦的話,一時說星一不喜歡她,一時說星一知道我喜歡她,一時說星一覺得我和她很合襯,一時說要答謝星一的一番好意……站在山坡上的我被弄得暈頭轉向,比平日看的推理還要難解一百倍、甚至是一千倍。
最後,她提出大家來一個比賽,三天之內如果我能夠答出她提出的一道問題的話,可以不跟她談戀愛,不然便要跟她一起談戀愛。
「怎麼不調換過來,我問你一個問題,你答對了我們便一起談戀愛?」
「男孩子不都是要讓女孩子的嗎?」她站起來,撐著腰問。
「誰說的?」
「我說的。」
我點頭答應,而維妮亦提出了問題:「世上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跟著的三天,我會每天給你一個提示,如果第三天仍答不對的話,你便要和我談戀愛。」
第一天過去,得到的提示是:「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雞呢?」
第二天過去,得到的提示是:「雞蛋是不是雞生的?」
結果,三天裡我給了三個答案,還是答不對。
「大熊,將來你當一個飛機師好嗎?」
「為甚麼?」
「因為我會當空姐,我會帶你到巴黎,只有巴黎的月亮在巴黎鐵塔旁邊,又大又圓。那個時候,我會講長途電話。」
「和神秘人嗎?」想起維妮在第三天對我說過的一番話,我好奇地問。
「嘻嘻,是的。」只見她向我咧嘴一笑,伸手弄亂我那梳得整齊的頭髮。
「看你一直沒被人牽手太可憐了,不如讓我牽你的手?」我尷尬的問。
傍晚我倆走出小公園,我守承諾伸出右手,拖著她的左手,一同在月光下漫步送她回家。這就是發生在十六歲的初戀,理由是因為我答不出一條智力題。那一晚當我回家致電告訴小畢這件事的時候,我聽到他笑得在地上滾了很久。
往後的日子,我和維妮每每提及這段莫名其妙及耐人尋味的初戀,我問她是否喜歡我在先,畢竟從種種事實可以讓我看出,是她追求我、設下機關讓我跌進陷阱裡。不過無論我是如何的旁敲則擊,她始終不肯說。
許多年後當我回想起來,其實維妮當時只給了我兩個提示。如果她在第三天給我最後一個提示,即使只是微不足道得如「雞是不是蛋生的?」想必我也一定能夠猜到。我會想,當我能夠說出正確答案的時候,她的臉上會是怎麼樣的一個表情?也許,是命運早已註定我們要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