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想飛就飛吧
「小熊,我突然很想吃雞蛋仔。」
「嗯,你好,麻煩你給我一包雞蛋仔。」
在元朗,翠瑩挽著奕鴻的臂彎,當經過一個街邊小販擺賣的車子,深深地被空氣中傳來的氣味吸引過去。看見女友甜絲絲地向自己微笑,奕鴻從銀包取出一張二十元紙鈔,端給小販,買了一包雞蛋仔和找回一個五元硬幣。
「你知道嗎?小時候我和弟弟一同放學回家,我們總會夾錢買一包雞蛋仔及平均分成兩份,每人一份。那個時候一包還不須花五元。」
「是的,現在甚麼也上脹了,想當年一杯雲吞麵只不過是五元而已。」
奕鴻和翠瑩一同走,奕鴻將一片片雞蛋仔餵在翠瑩的口中,情景倒是令身旁的獨身男女感到羨慕。走了約十分鐘,他們返回公寓,翠瑩會將電冰霜內的食物取出,奕鴻則啟動電腦點選歌曲播放,然後跑到廚房幫忙。大廳傳來柔和的音樂,二人亦開始弄晚餐。
「你知道嗎?小熊,某程度來看你變了。」
「我變了,」奕鴻按下電飯煲按鈕,抬頭望著翠瑩。「我甚麼地方變了?」
「印象中你在宿舍裡從不會播放歌曲的嘛,和你一起在房內做功課或溫習,總是一遍寧靜的。現在的你,每晚回家總會播放歌曲,倒是有點浪漫呢!」
「人是會變的嘛。你不覺得工作了一整天,回家後聽到這些柔和悅耳的歌曲,會讓人感到很舒服的嗎?」
「這就是人是因應環而變,並不是環境因人而變。」
翠瑩大概不知道,奕鴻在大學裡其實也有播放歌曲的習慣,只是每每和嘉敏一起的時候而已。他們跑到廚房準備當晚的飯菜,然後坐在大廳用餐。感覺,很像大學時的生活。不過,舞台由英國搬到香港去,上演的並不是一班宿友,而是只有他們二人。
「說起來,翠瑩,在平日沒有陪伴我的日子,你是和家人一起住的嗎?」
「這個嘛,其實不是的。」翠瑩沉默一會,繼續說:「我和一位好朋友同居,她叫冬冬,你倒是見過她一面的呢。」
「我見過冬冬?和你一起只不過是幾個星期,怎麼我沒有任何印象。」
「嘻,我指的是在照片裡。在宿舍裡我將一張她和我在咖啡度拍攝的照片貼在牆上的。」翠瑩伸手將一條菜心夾到奕鴻的碗裡。「你還誤以為她是男生的呢!」
「你這樣說,我倒是有一點點印象,不過很模糊。」奕鴻將那條菜心夾進口裡,回應道。「那麼你的家人現在怎樣呢?」
「我和他們有些爭吵,已有一個月沒回家了。」
「原來如此,所以你搬到冬冬的家裡。」
「她和你一樣,現在是一個人居住。不過,近來我和她有點爭吵,大家已有好幾天沒向對方說過話。我倒是擔心,自己平日的處事方式是否出現了問題。」
「其實,現在我們成長了,知己越來越難尋找。昔日的好朋友,會因為一段時間沒見面,關係變得生疏。既然你們經歷了三年分開的日子,現在仍能一起相處,這是緣分。我覺得你要好好地珍惜她。」
「我有嘗試。只是,她沒有尊重我,對我態度惡劣。」
說到這裡,翠瑩連忙地扒兩口白飯進口裡。看見她的樣子,奕鴻想起平日在律師樓的客戶,當他們和其他人爭執的時候,很多時候雙方都有著自己的觀點。
「試試站在她的立場去看每件事情吧,她也許亦有你現在的感受和想法。」
「你是說問題是在我這邊?」
「不要誤會,我不是欺負你,只是站在第三者立場來看。你知道嗎,溝通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橋樑。多點溝通,要平心靜氣地,這樣你們才會明瞭對方的感受。」
「只是,不是我做錯在先,怎麼要我主動找回她?」
「沒人說這是你的錯嘛,只是,你想將彼此間的問題解決,所以主動地和她溝通。」奕鴻說。「這個世界有很多事情不一定只有對與錯。贈你一句格言:進一步走投無路,退一步海闊天空。」
縱使翠瑩感到有點不情願,她心裡還是接受了奕鴻的提議。回想起來,自離開香港後,她和眾中學失去聯絡。回港後誰也沒遇見,就連一直以來天天見面的家靖亦消聲暱跡,就像人間蒸發了。
「嗯,我會試試。」翠瑩點頭。「不過,現在是和你溝通的時間,小熊,為甚麼你要搬到這兒居住?」
「我嗎?」這刻,奕鴻先是停下說話,將半隻雞蛋遞給翠瑩。「與你的情況一樣,我和家人鬧翻了。」
「你說謊話。」翠瑩接過雞蛋,認真地回答。
「是真的啦,我沒理由騙你。」奕鴻回答得倒是認真。
「如果是真的話,怎麼要搬到元朗去?距離公司很遠耶,而且交通不方便。」
「倒不是呢,由這兒上班其實不遙遠。尤其是有你陪伴一起的日子。」
聽到奕鴻的話,翠瑩被哄得有點飄飄然,她低下頭連忙地扒進兩口白飯。
「少來口甜舌滑,我知道你一定不是和家人鬧翻的。」
「好吧,讓我告訴你真相。」奕鴻故作嚴肅地回答:「是因為我想找機會親近你。就是知道你住在元朗嘛,所以從港島區搬到這兒來。」
「說謊話。」
「這次倒是真心說話來的啊!」
這次,翠瑩的臉紅起來,看來很久沒有聽過情話的她,今晚感到特別開心呢。奕鴻就是這樣善解人意的男孩子,和他一起,翠瑩就是知道甜蜜的愛情是怎樣的味道。
「快點吃飯吧,待會兒還要清潔和洗澡。」
「遵命!女王大人。」
第二天午飯時間,翠瑩嚷著奕鴻陪伴她到位於公司附近的一間精品店,挑選了一個別緻的音樂盒、一張漂亮的禮物紙,和一張得意的心意咭。心意咭上畫有一個農莊,在農莊的中央有一間屋子,屋子裡住了兩隻小豬。回到公司,翠瑩花了二十分鐘在心意咭上寫了幾段句子,然後細心地以禮物紙包裹那個音樂盒。
※ ※ ※
傍晚七時半,我獨自挽著一盒油雞飯回家。回到家裡點過香燭,我從電冰霜取出一罐冰凍的減肥檸檬茶,坐在沙發上。從茶几下取出一本消閒雜誌,我翻開它,將其中兩頁廣告撕下來然後舖在茶几上。我隨意地按下電視遙控,沒理會電視台正在播放甚麼節目。
半小時後,聽到有人拉開鐵閘的聲音,第六感叫我知道這人是翠瑩。是的,除了她外,誰人有我家的門匙呢?翠瑩推開大門,看見我獨個兒坐著,於是一聲不響地脫下鞋子,還朝我靠近過來。我並沒有望她一眼,只是繼續地看著電視節目。
翠瑩輕撥長裙坐在我的身旁,我的右眼倒時靜悄悄地斜視她一眼。只見翠瑩從手袋內取出一份不算太大又不算太小的禮物,在禮物上邊還有一張米黃色的咭片,以雙手誠懇地將它端到我眼前。
「冬冬,這是送給你的。」
「怎麼無緣無故送禮物給我?」我並沒有伸手去接收。
「也許因為我們在溝通上出現了一點點問題,二人之間有一些誤會,我希望大家今晚能夠平心靜氣地好好討論。」
「不知道你想和我討論甚麼?」
我仍是木無表情。看見我並沒打算伸手接禮物,翠瑩將它輕輕地放在茶几上。她的舉止,倒是讓我靜悄悄地偷望那份禮物一眼。
「先說說我們為甚麼在這幾天總是彼此不抽不睬。首先,我覺得你有些地方做錯了,而我亦有些地方做錯了。這件事情,大家都有點兒做錯。」
「其實在未經你同意下接聽你的手提電話,我是有點不對。」既然翠瑩先說出口,她也承認自己有不對。「不過,你也不用發這麼大的脾氣吧?」
「我發脾氣?」翠瑩心裡倒是想大聲地回應,只是,她想起奕鴻的說話,這刻二人要好好地溝通。「是的,我亦得承認當時的我不應該向你發脾氣。」
「我倒是知道為何你會向我發脾氣。畢竟,你在意我知道小熊的存在。」
被我這麼一說,翠瑩頓時沉著氣,呆呆地望著剛才放在茶几上的那盒禮物。也許她會感到奇怪為何我仍會記著小熊這個人的存在吧。
「其實小熊是我在英國結識的同學,我住在二樓,他住在三樓,是樓主。」
「你這麼說,看來我大概知道小熊是誰。」這刻,一則印在報章上的新聞內容在我的腦海掠過。「當時你在街上打了一個男生一巴掌,他就是小熊吧。」
「是的。」翠瑩點點頭。「那個男生就是他。」
「你喜歡他。」我憑自己的直覺說道。
「是的。」翠瑩再次點頭,不過這一回她的說話聲線小得可憐。
「那麼,我呢?」我倒是顯得著緊。「你喜歡我嗎?」
「我也喜歡你。」翠瑩抬起頭,還伸出雙手拉著我的右手。「真的。」
「天啊!你知道自己在說甚麼嗎?」我將右手一鬆,心裡感到有點氣憤。「既然是喜歡我的話,為甚麼又要喜歡另一個?」
「這個不大同,你是女孩子,他是男孩子。」
聽到翠瑩的這句說話,我感到晴天霹靂,就像窗外溜進一朵黑雲,還在我的頭上打雷下雨。我搖搖頭,無法相信剛才聽到的說話是真實的。看來,我再一次敵不過男生。我倒是感到有點不甘心,為甚麼上天總是在作弄我?
「你變了。你變得陌生,不是我以往所認識的翠瑩。」
「人是因應環而變,並不是環境因人而變。」翠瑩這樣地回答我。「我們會成長的嘛,隨著不同的時間、不同的環境,我們會遇上不同的人物,結識不同的朋友。」
「自從你結識了那個小熊,你對我的態度不同了。說實話,我很討厭他。」
「與他沒有任何關係,真的。即使沒有和他遇上,我仍會轉變,我們總會成長。」
「我不想再聽了,日後你想和他怎樣便怎樣,隨你喜歡吧。」
「冬冬,請聽我說下去……」
我感到這刻再沒有必要繼續和翠瑩繼續談下去,雖然還有約半盒飯菜未吃完,不過我還是快速地將茶几上的東西執拾好,然後站起來。只是翠瑩攔著路上,不讓我離開。
「借借。」
「不借。」
我站在沙發上,往茶几的另一邊跳去,其後跑到廚房將吃剩的東西扔進垃圾筒裡。洗過手後徑自返回房間。如常地,我關上房門,沒理會翠瑩獨個兒逗留在大廳。
※ ※ ※
這幾天天氣不太穩定,總會讓人感到悶熱。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仿似要將人們的悶氣沖去。如果悶氣可以被雨水沖去的話,大概各人都會熱熾地期待這場大雨的來臨。只是,雨水並不能沖去悶氣。
翠瑩和奕鴻躲在同一把雨傘下走路,奕鴻倒是細心,他故意將雨傘的五分之四的範圍端到翠瑩那邊,不理會自己大部分衣服都被雨水淋濕。
「翠瑩,你和冬冬上星期的溝通怎樣?」
「唉,不要提呢。我有聽從你的指示,平心靜氣地和她討論。可是她就是不理會我,沒五分鐘她便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你們這一對好朋友,也許是相見好同住難吧?」奕鴻回應。「不如搬來這兒居住,你認為怎麼樣?」
「和你一同居住?這個,」翠瑩倒是感到有點愕然。「我倒是要想想。」
「為甚麼?」奕鴻有點失望。
「剛才你不是說過,一對好朋友,相見好同住難的嗎?」
翠瑩輕拍對方的另一邊肩膀,發覺他的肩膀全都被淋濕了。這刻的她才意識到,為了不讓自己被雨水沾濕,奕鴻故意地將雨傘的大部分範圍端到自己那邊。
「阿瑩,是你嗎?」突然間,一對夫婦站在他們跟前。
「媽媽……」正當翠瑩在提起奕鴻手裡挽著的雨傘,聽到一把熟悉的聲音。
「咦?是世伯、伯母嗎?」奕鴻連忙地舉手向二人打招呼。
「很久沒見,你看來消瘦了許多。」媽媽回應,而爸爸則一直保持沉默。
「不是呀,她近來倒是很有胃口,每晚都會吃很多東西。」奕鴻回答。哈,不知道是否和職業病有關,他很像翠瑩的代表律師,不斷地代翠瑩說話。
「你們現在下班嗎?」媽媽繼續問。「吃過晚飯沒有?我和爸爸仍未吃飯,不如咱們一同到附近用餐,怎麼樣?」
「這個當然好喔!我們剛下車,仍未吃飯呢。」奕鴻說。
「那麼就這樣地決定吧。」媽媽輕拍爸爸的右手手背,感到歡喜地說。
翠瑩倒是伸手輕拉奕鴻的衣袖,暗示不想和父母一同吃晚飯。奕鴻卻探頭望望她,還點頭表示沒有問題,只不過是吃一頓晚飯而已。其實在他的心裡邊,早已經很想見見翠瑩的父母,看來今晚倒是天公造美。
就這樣地,翠瑩在半推半就下與奕鴻、爸爸和媽媽一同溜進附近的一間中式酒樓。坐在一圍方桌,點選菜單後眾人一直無言地互相對坐凝望。良久,一位侍應將碗筷安置好,然後徐徐地離去。奕鴻吞下一口垂液,看來要做一點點事情,讓這刻氣氛不要太彊硬。
「說起來真是失禮,原來我還沒向大家自我介紹。」奕鴻從衣袋內取出一個扁扁的銀色盒子,微微地打開它。他站起來,從中取出兩張咭片,以雙手有禮端給翠瑩的父母。「我姓林名奕鴻,這是我的咭片。」
看見爸爸仍是沉默地坐著,媽媽伸手接過奕鴻手裡的咭片,將其中一張遞給爸爸。某程度上來看,翠瑩的性格和她的爸爸有幾分相似──固執。
「嘩,你是一個律師。」媽媽故意地提高聲線,爸爸聽到了,倒是立即朝咭片瞄一眼。「了不起喔,真是人不可貌相。」
「正式來說,我現在仍是見習生,還未是一個律師呢。」奕鴻解釋。「在成為正式律師前,我們要在香港認可的律師樓當兩年的見習律師。」
「奕鴻,那麼你現正在哪兒工作?」媽媽繼續問。
「我在灣仔一間律師樓工作。」奕鴻回答。「距離翠瑩的工作地點不太遠。」
「所以你們經常一起上班、下班,是吧?即是說,你們二人一同居住囉?」
「這個……」面對長輩這道難題,奕鴻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怎樣作答。幸好,兩位侍應分別地端來食物,他連忙地招手。「飯菜被端來了,我們趕熱吃。」
「不用擔心,不要看媽媽現在一把年紀,認為我總會很傳統。現在是甚麼年代?我倒是很開通的,只要你對我的女兒好,同居有甚麼不妥?」
「我反對!」
說到這裡,爸爸突然一邊大聲地嚷著,一邊伸手拍打檯面。聽到響亮的拍檯聲,酒樓裡眾人不禁探頭望過來。
「爸爸,你在發甚麼神經?」媽媽好言相向。
「翠瑩現在才廿二歲,還未結婚。我們又不是沒有地方讓她居住,為甚麼不住在自己的家?哼!」
「世伯、伯母,你們誤會了。」來到這個地步,奕鴻連忙地回答。「其實翠瑩不是和我居住,她住在一位叫冬冬的好朋友家裡。冬冬是一位女孩子,請放心。」
「這個我更加反對!」
爸爸再一次突然地伸手拍檯,而且比剛才還要用力。酒樓裡眾食客再一次探頭望過來,甚至竊竊私語。奕鴻倒是感到非常吃驚,他不明瞭剛才自己說錯了甚麼話。這刻的他,心裡倒是在想著:自己的專業律師資格還未到家吧?
這刻,翠瑩終於忍無可忍。她不理會一切地站起來,抓起手袋調頭離去。看見女兒的反應,爸爸心裡其實有點後悔。嗯,就是知道女兒的性格和自己相似,剛才沒必要發這麼大的脾氣嘛,現在她走了,想談下去也不能。
「翠瑩,你等等我……」正當奕鴻想站起來的時候,媽媽伸手拉著他。「伯母,怎麼了?」
「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麻煩你好好地代我們照顧阿瑩。」媽媽慈祥地請求。「我們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和她溝通,希望你能勸服她,有空回家。」
「伯母,我答應你,一定會好好地照顧翠瑩。而且,我會盡量勸喻她回家居住。」
奕鴻將身子站得筆直,向兩位長輩九十度鞠躬。同時,他伸手從衣袋取出一張五百元紙紗放在桌上,隨後抓起一個手提公事包和一把雨傘,轉身離去。
「吵吵吵、鬧鬧鬧,這麼難得地遇見阿瑩,好啦,還要裝出一副冷漠的神情,給人家看你的臉色。」媽媽倒是感到不忿地說。「現在女兒成長了,懂得飛了,她不會像以往那樣,乖乖地坐著看你的臉色。」
「怎麼了,我剛才只是表示不允許她和人家同居。我有做得不對嗎?」
「你就是老頑固,誰要現在聽你的做人原則?讓他們坐下來,吃一頓晚飯,再從中聽聽阿瑩的近況不好嗎?嗯,現在甚麼機會也沒有了。」
「至少翠瑩現在和一位當律師的男孩子一起。況且他剛才不是給我們咭片的嗎?找天在午飯前後致電到公司,和他談兩、三句並無不可。」
「說起來,那個叫奕鴻的倒是很面善。好像在哪裡見過他。」媽媽豎起左手食指,輕輕地搖擺。只是,她怎樣也想不出從哪兒曾經看過對方的模樣。
「你這麼說我倒是有一點點印象。」爸爸望著媽媽,細心地回憶。「嗯,在港聞版曾經看到翠瑩在街上打了男的一巴掌。很像呢,應該就是他吧?」
「是呀!你說的沒錯,在灣仔工作的喔。」
另一方面,翠瑩興沖沖地離開酒樓,沒理會外邊仍然下著大雨,獨自在街上走著。只是,她不知道應該朝往哪兒跑,就是知道只管一直地前走。奕鴻走出酒樓,望望左手邊,又望望右手邊,跟著向前奔跑。
「現在下著大雨,你這樣地走會生病著涼。」奕鴻伸手抓著她的手臂。
「誰在意我?」翠瑩轉身望著對方,兩眼旁不停地流下一串串的水珠。
「我在意你。」奕鴻一臉認真地回答。「翠瑩,你在哭嗎?」
「不,我沒有。我是一個堅強的女子。」翠瑩伸出雙手擁著奕鴻,搖搖頭,還在他的胸襟拭去臉上的水珠。「只是雨水而已。」
「傻瓜,我們現在回家吧。」
「嗯,笨蛋,我們現在回家吧。」
這刻,翠瑩笑了。奕鴻單手張開雨傘,替她遮著雨點;另一隻手掩護著她的肩膀。他們蹣跚地返回公寓。只是,經過千色廣場,翠瑩看到前方不遠處有一個小水潭,突然鬆開奕鴻的手向前跑去。
「現在又怎麼了?」奕鴻來不及伸手把對方抓緊,驚訝起來。
「反正快要回到家裡,小熊,來吧,和我一同踢水。」翠瑩張開雙手,站在小水潭中,抓起裙腳朝奕鴻踢起水來。
「好吧,就讓我和你一起發神經。」
看見翠瑩展示出一個歡悅的笑容,奕鴻笑了。他亦拔足向前走,沒理會街上的途人,與翠瑩一同踢水嬉戲。只是,看來他忘記翠瑩當天穿著一對長靴,站在小水潭倒是沒有甚麼問題;而他卻穿上一對平底皮鞋,搖曳第一腳已感到一雙腳完全沾濕。
「哈哈,小熊,你很笨呀!」
晚上,他們各自洗澡過後,翠瑩看見奕鴻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於是走進他,躺在沙發上。奕鴻讓翠瑩挨在自己的大脾上,還伸手輕撫她的臉兒。
「其實,你的爸爸是很著緊你的,只是表達方面出現問題而已。剛才在茶樓裡,你不應該徑自一聲不響地離去。」
「我今晚不想和你談這個,好嗎?」翠瑩冷冷地說。「如果你堅持要繼續說的話,我會立即和你絕交。」
「好的、好的,那麼我們現在可以做些甚麼?」奕鴻倒是感到一臉無奈。
「隨你喜歡吧。」翠瑩閉上眼睛,悠然地回答。「說起來,剛才洗澡的時候,我想搬來這兒和你居住,好嗎?」
「這個當然沒有問題。」
「明天冬冬要上班,中午時份你陪我一同到她的家,取回我的東西,好嗎?」
「好的。」
說罷,奕鴻戰戰競競地將一直撫摸翠瑩的左手慢慢地游移到她的心胸,他倒是準備聽到翠瑩的投訴說話。奇怪地,這晚的翠瑩,並沒有拒絕,反而讓對方肆無忌憚地撫摸身體。
※ ※ ※
昨日下了一整天雨,今天天氣可說是雨過天晴。我如常地在便利店工作,由於是假日的緣故,顧客人流量比平日要來得多,整個上午總是忙得不可開交。好不容易地到了中午,我獨個兒來到街邊的一間大排檔吃午飯。下雨過後空氣中偶爾會傳來一些難聞的氣味,在飯桌上還有一、兩隻蒼繩在飛來飛去。
約四十分鐘後,我獨自返回便利店,繼續努力地工作。然而不知怎的,還沒過半個小時,已經感到肚子痛得厲害。我好幾次按著肚子,甚至蹲在地上,就是不能減輕痛楚。
「冬,看你的臉色蒼白,你沒大礙吧?」站在身旁的玲察覺到我蹲在地上,亦蹲在地上。看見我的臉兒流露出楚楚可憐的樣子,她顯得驚訝。
「不知道怎麼了,肚子突然地痛得厲害。」我勉強地說。
「不如你坐在一旁休息一會。」
「玲,不好意思,我要到洗手間去。」
說罷,我朝職員室跑去。約二十分鐘後,我依然是按著肚子走出來,蹣跚地返回工作崗位。只見玲站在收銀機旁,一位男同事偉亦走到櫃檯去。
「你的臉色仍然不好看,冬,如果我是你的話大概會請半天病假。」
「很辛苦,嗯,我想我真的要請半天病假回家好好地休息。」
「這裡便交給我和偉,你現在回家吧。」
玲伸手拍拍我的肩膀,我抬頭望著她,她向我點點頭;跟著朝偉望去,他伸手向我招搖,示意回家去。我敵不過自己的身體,最後,我點點頭,沒有更換便服便朝外邊走。
離開便利店,我蹣跚地走。沿著行人天橋一直回家,平日只須十五分鐘的路程,現在卻花上了半個多小時。來到燕屏樓,我伸手按下登入密碼,跟著站在大堂等候升降機。叮,升降機門徐徐地打開,我蹣跚地走進去。
這刻的我四肢感到乏力,真擔心連鐵閘也拉不開、木門也推不開。我從衣袋裡取出一串門匙,奇怪地,看到鐵閘並沒有拉上。難道我這麼善忘地在早上出門的時候沒有將它拉上?
勉強地將大門打開,我看到一對長靴放在門旁,才明瞭原來是翠瑩回來了。然而,在那對長靴旁還有一對尺碼略為大的運動鞋,不過,這對運動鞋不是我的。
「翠瑩,你在這裡嗎?」
「哈哈哈,不要這樣,很癢的呀……」
正當我想叫喊的時候,突然聽到她的笑聲,我的心裡倒是感到莫名其妙。我靜悄悄地走進大廳,發覺有兩箱行李放置在飯桌旁,自己房間的門被人打開。
「怎麼樣?你要不要投降?」
「投降了,我投降了……」
除了翠瑩的聲音外,我隱約地聽到一位男子的聲線,隨之而來的是他們的歡笑聲。這一刻我才意識到,翠瑩和一位男生在媽媽的房間內嬉戲。來到媽媽的房間外,門並沒有關上,我清楚地看見翠瑩躺在床上,上衣被拉到高高的;一位男生壓在翠瑩的身上,雙手按著她的腰。
我搖搖頭,無法相信眼前看到的景像。最後,淚水不停地從眼眸裡流出來。我掩著嘴巴,靜悄悄地離開自己的家,推開防煙門,沿著樓梯級由十二樓直奔到地面,不顧一切地朝八角型廣場跑去。
※ ※ ※
「慢著,你聽到大廳有人關門的聲音嗎?」翠瑩突然一臉認真地望著奕鴻。
「聽不到,怎麼了?」奕鴻感到有點愕然,而且眨眨眼睛。
「我剛才真的聽到了,我沒有騙你。」
「那麼我們現在應該怎樣?」
「還是先讓我檢查一趟。」翠瑩感到不放心,伸手推開奕鴻。
她坐在床邊,先是將上衣拉直,然後整理襤縷的衫裙。只見奕鴻先下床站起來,從房間探頭朝大廳望去。
「大廳裡沒人啊!」奕鴻輕聲地說。
「是真的嗎?」翠瑩慢慢地走出大廳,細心地檢查大門,還從防盜孔窺看外邊的情況。發覺一切正常。「剛才我真的聽到有人把門關上的喔。」
「也許剛才是你聽到鄰居關門的聲音吧?」奕鴻再次眨眨眼睛。「又或者是,你故意作弄我,好讓我不能得寸進尺。」
「當然不是。」
「我不理會,總之我要懲罰你。」
翠瑩搖搖頭,只見對方早已伸手將自己抱起,朝剛才那個房間一步一步地走。她不停地擺動身動,可是奕鴻將她緊緊地抱著。
「不要啊,投降、我投降喔!」
「現在投降稍嫌太遲了,我一定要對你來一個突襲!」
※ ※ ※
來到八角形廣場,一班小朋友於家長的陪伴下在踏單車、打羽毛球,甚至是你追我逐一番。我獨個兒坐在一張石椅上。這張石椅,翠瑩亦曾坐過。
還記得在那年暑假的一個晚上,她與家人吵架,一氣之下搬到我的家暫住。當晚,我們二人就是坐在這坐石椅上,翠瑩還挨在我的肩膀上,與我傾訴約半個多小時。現在想起來,當時的情境是多麼的溫馨、多麼的美好。
這時,我看到兩隻小麻雀在地上跳來跳去,小嘴不斷地朝地面啄,大概是在尋覓食物吧?只可惜,兩隻小麻雀就是找尋不到甚麼食物。良久,從遠處飛來另一隻小麻雀,向其中一隻說了些甚麼話後,牠們一同飛離這地方。剩下的那隻小麻雀,抬頭望著同伴離開自己,還是繼續獨自覓食。
雖然肚子痛得要命,仍不及我的心痛。我兩手抱著屈起的雙腿,任由傷心的眼淚繼續地從眼角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