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你令我著迷
「咦,翠瑩,今晚是你值日準備晚餐嗎?」
「是的,剛剛將菜切碎了,大概要多等半小時喔。」
「需要我的幫忙嗎?」
一晚,嘉敏徑自走過三樓的休息室,嗅到裡邊傳出陣陣清香的氣味,於是走進去看看。今晚是翠瑩值日,她倒是蠻認真地為大家準備食物。回憶起來,在這段日子嘉敏感到對方的廚藝了得,所弄的飯菜總是會讓人垂涎三尺、感到津津有味。
「可以將那碟冬菇交給我嗎?」翠瑩問。
「是這碟嗎?」嘉敏望望左手邊的一碟食物,於是提起它端過去。
「嘉敏,沒記錯你曾經說過與小熊是同學吧?」翠瑩將幾片切好的冬菇放進鍋裡,漫不經意地問。
「我們二人是中學同學,來到這兒他修讀法律,我則修讀生物科學。」
「怎麼你們會一同報讀這所大學?」
「是緣分吧,為甚麼問我這些東西?」
嘉敏好奇地問道,只是,作為女性的她,加上在平日相處時察覺到翠瑩對奕鴻的態度與對眾人的態度不同,就是特別溫柔、特別體貼,心裡或多或少能夠猜測翠瑩問這些問題的背後動機。
「沒甚麼,只是無聊地、隨便地、諸事地問問而已。」
「哈哈,單刀直入吧,我知道一定不會是和我有關的。」
「你覺得他的為人怎樣?」被對方這麼一說,翠瑩頓時紅著臉起來。
「他?嗯,明白。他很好學,有時會因為太過投入,經常找我們來爭論案例一番。不過,每次我們都會沒好氣地讓他自言自語。雖然喜歡埋頭讀書,他亦很有責任感。中學的時候曾經是學生會主席,現在亦是宿舍這層的樓主。」
「我覺得他很有責任感,而且經常願意幫助別人。」翠瑩心裡在想。
「大家都是女孩子,我知道你是喜歡他。這個人其實倒是不錯的,只是有些時候做事會過分投入,總的來說,可以好好地考慮。」
「甚麼與甚麼嘛,人家哪裡有說過喜歡他?」
翠瑩低下頭,不停地攪拌碗裡的一隻雞蛋。看來大家都是女孩子,她知道自己的心思被嘉敏看穿。不知怎的,這刻的翠瑩臉上漸漸地泛起一陣紅霞。
「不要在學姊臉前裝年少無知,哈。」
翠瑩將煮熟的食物倒進一個碟子,看見嘉敏幫忙舖置即用即棄餐布在餐桌上,於是小心翼翼地將碟子放置過去。她看看時鐘,是七時十五分。
「只是,自問自己甚麼條件也沒有,我擔心沒資格和你們競爭。」
「為甚麼要和我們競爭?」
「有一天他給我看過一些在這裡的生活照片,發覺你們到過很多地方旅遊,從中亦偶爾會看到你們互相搭著肩膀拍照。」
「傻妹,搭肩膀拍照不代表甚麼,好朋友沒分男女。說實話,其他女生的想法我不清楚,不過我知道他和我們最多只能成為好朋友,沒可能發展為情侶。」
「為甚麼?」翠瑩既驚又喜。
「這個嘛,我想是感覺吧。有些人,你和他相處了一段時間,你會知道彼此只能成為朋友,不能成為情侶。也許是因為朋友關係會較情侶關係好吧?」
嘉敏一邊幫忙放置杯筷一邊說,同時間,翠瑩已將煮好的菜式放置在桌上,看來一切已經準備好,餘下來是到三樓幾個房間敲門。不過,她仍然站在餐桌旁,與這位師姐傾談。
「在這個時候發展一段感情,你認為有沒有問題?」
「我個人覺得,你要看看對方和自己畢業後的去向、將來的目標。譬如說,一方希望回港,另一方卻希望繼續升學的話,即使有機會發展出一段感情也不會維持得長久。與其是這樣,比著是我我寧願選擇不開始。」
「嘉敏,作為他的朋友,你猜他有女朋友嗎?我倒是一個不太喜歡破壞人家的女孩,我不喜歡當第三者。」
「在英國,一定沒有;在香港,不太清楚。」嘉敏想了一會兒,這樣地回答。「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待會兒吃晚飯時讓我幫你旁敲則擊?」
「甚麼旁敲則擊?為何不來一個突襲,讓敵軍操手不及。」
一把熟悉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出,嘉敏和翠瑩連忙地轉個身子回望。天啊!奕鴻在這裡,不知道剛才二人的對話他聽到了多少。嘉敏倒是沒有太大反應,只是,當她看到站在身旁的學妹,驚慌得幾乎花容失色。
「據我所知,熊的嗅覺是很靈敏的,尤其是當牠們感到肚子餓的時候。」嘉敏不知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小熊,你是剛剛走過來的吧?」
「是的,為甚麼?」奕鴻眨眨眼睛,好奇地問道。
「沒甚麼,我們還打算跑到你們的房間通知晚膳時間到了。」
說畢,嘉敏轉個身子,伸手朝翠瑩的肩膀拍去,還向她打了一個眼色。看到對方的舉止,翠瑩才明瞭剛才嘉敏是在替自己試探奕鴻。幸好他只是剛剛到來,對於二人那讓人敏感的對話內容,應該甚麼也聽不到。
不然的話,在和其他人談論自己喜歡的人,不知道原來對方亦已在場,聽到自己心裡的話說,你說會是多難為情。
人類的嗅覺雖然比不上熊那樣靈敏,然而兩者有一個共通點:當他們感到肚子餓的時候,懂得靠嗅覺去找尋東西吃。晚上七時半,休息室的餐桌早已經被眾人圍著,而且開始進餐。不知道是否因為剛才與嘉敏的對話時奕鴻突然出現,她們三人一直地保持沉默。
「怎麼今晚的氣氛和平晚的不同,大家就是一直地保持沉默?真奇怪。」良久,一位坐在奕鴻身旁的男生按耐不住地開口說話。
「哈,因為我們都在等你說話。」奕鴻笑著回答,他漫不經意地望到翠瑩正在凝望自己,翠瑩立即低下頭,還拼命地將兩口白飯扒進嘴裡。
「不如我們找些話題談談。」嘉敏放下碗筷,拍拍手提議道。
「那麼你想談甚麼話題?」奕鴻問。
「談談大家將來的志願?例如畢業後有甚麼打算,繼續留在這兒升學,還是回港?」嘉敏裝作想了一陣子,突然靈機一觸的樣子。「我們順時針地說,就讓我先說,我畢業後想回港,找一家大公司工作。翠瑩,你呢?」
「我、我……」坐在嘉敏身旁的翠瑩感到異常地緊張。「我嗎?工作或繼續升學也沒有所謂,只想回港而已。」
「那麼,輪到你囉,小熊。」嘉敏望望坐在翠瑩身旁的奕鴻,說。
「我嗎?沒有興趣逗留在這兒繼續升讀,倒是希望回港與家人、朋友團聚。」
聽到奕鴻的說話,翠瑩心底裡暗笑起來,對方好像給自己打了一枝強心針。是嘛,如嘉敏剛才所說,如果一方希望逗留在英國,另一方希望回港的話,還是不要開始一段感情較好。
這回輪到坐在奕鴻身旁的男生說話,只是,這刻的翠瑩,對於其他人希望留在英國還是返回香港,甚麼都聽不進耳了。
「談過將來的志願,不如我們玩一個名叫『要說真話』的遊戲。」
「如果有人不說真話呢?」
「那麼這個人犯了規,如果被其他人拆穿了的話,要為所有人服務一年。」
「噢,嘉敏又在發神經了……」
嘉敏以霸權式的口吻說話,引來眾人的嘩然和苦笑。嘉敏伸出雙手,示意各人安靜安靜,然後垂下雙手,轉個臉兒,認真地望著奕鴻。
「現在談談大家的為人吧。小熊,你覺得翠瑩的為人怎麼樣?」
「嘩,怎麼會問人家這樣的問題,你叫我怎樣回答?」正在喝水的奕鴻險些兒將口裡的水噴了出來。
「怎麼樣,不想回應嗎?這可以算是犯規的啊!」
「我覺得她是個不錯的女生,性格活潑開朗,烹弄的東西味道蠻不錯。」
「是這樣嗎?平日我們五人在布里斯托你總是孤零零一個人,現在翠瑩的出現使我們的人數變成雙數。不如這樣吧,你就當翠瑩的男朋友。」
不知道嘉敏今晚發了甚麼神經,她的說話又再令眾人頓時愕然起來。一位男生的手一鬆一片正被筷子夾著的豆腐跌到桌上,一位女生的杯子險些兒給打翻,而奕鴻將口裡喝著的水吐回杯裡。他們不約而同地凝望著嘉敏,跟著又望望奕鴻。
「這個……」翠瑩欲言又止,感到自己的臉兒比午間的太陽還要熱。她沒想到,嘉敏會這麼直接地問奕鴻。也許,打從一開始不應該和她談論這些東西。
「不要找這些來開玩笑呢,翠瑩已經有男朋友。」奕鴻撥撥手,倒是一臉認真地回答。
「哦?翠瑩,你已有男友嗎?」聽到這樣的回應,嘉敏愕然地望著學妹。「怎麼我一直都未聽你提及過?」
「我哪裡有男朋友?」翠瑩抬起頭,異常緊張地望著奕鴻。
「不是嗎?在我們第一天見面時,我在你的房間看到一張照片,是你和一位男生坐在咖啡店拍攝的耶。」
「咖啡店,照片,男生……」
翠瑩嘗試憶起房間的擺設,尤其是貼在牆上的兩張照片。她才醒覺,要不是奕鴻說出相片的事,還真的早已忘記曾在咖啡店裡拍攝的那張照片。
「就是嘛,對方個子高高瘦瘦,和你坐在一起倒是相襯。」
「你誤會了,她是一個女孩子,高中時我的同班同學,非常要好的。」
「哦?」奕鴻的下顎,跌到餐桌上。眾人掩著嘴,然後哈哈地大笑;笑他這些日子因為讀書太過投入,現在變成了一個書呆子,竟然連男女也分不清。
※ ※ ※
就這樣地,一星期過去了。晚上,奕鴻護送翠瑩回房間後,獨自返回房間。當他打開房門,看見嘉敏抱著雙膝坐在床上。奕鴻並沒有顯得驚訝,手慢慢地將門閂上,跟著啟動電腦程式,喇叭播放出柔和的音樂。
奕鴻脫下拖鞋,躺在床上。嘉敏亦將雙腿向前伸展,好讓他的頭挨在自己的大腿上。良久,她輕輕地撫掃奕鴻的頭髮。
「小熊,想必你知道翠瑩是對你有意思的吧?」
「此話怎說?嘉敏,你憑甚麼這樣地推斷。」
「別裝傻了,我知道當晚你聽到很多說話。」
「你們談過甚麼話題、說過甚麼說話?我真的甚麼也不知道。」
「甚麼話題、甚麼說話,還在裝傻扮懵?少來向我這套,就是翠瑩和我在休息室預備晚膳那晚。如果仍記不起的話,當心我會來一個突襲,殺得你操手不及。」
「嘻嘻,就是知道你厲害,我投降。」
「怎麼樣,這趟火燒著紙,早已著你當初不要和翠瑩經常在一起,甚至走得這麼親近。人家現在對你有意思,我認為你還是盡早拒絕她吧。」
嘉敏的手慢慢地游移到奕鴻的臉上,食指和中指在他的臉蛋上柔柔地打圈。只見奕鴻慢慢地閉上眼睛,顯出一臉陶醉的樣子。在這刻,奕鴻心裡有個疑問句,既然嘉敏早已察覺到翠瑩喜歡自己,為何當晚她仍這麼主動地穿針引線,甚至提出要自己當人家的男朋友?女孩子的思想,他永遠都不會明白。
「不過,她倒是一個蠻不錯的女孩子。這樣地拒絕她,好像有點過分吧,就是覺得不太好。」想了好一會,奕鴻仍是毫無頭緒。
「哼,這兩年以來班上沒有一位女同學你看得上眼。不知道這個翠瑩有甚麼地方特別、有甚麼地方好,能讓你這樣地著迷?」
「啊呀,這刻的我,倒是感受到有人正在呷醋呢!說實話,我從她的行為中找到昔日你的影子。」
「那麼現在的我呢?」
「嘻,反正還有一年日子吧?過後我們便會返回香港,她不會再記起我們。」
「在這裡我不管,只要你是循規蹈舉、沒做出一些越軌行為的話,我可以睜開一隻眼睛。不過,返回香港後,你要鳥倦知還,飛回我的身邊。」
「不要說返回香港後,現在我已經感到有點倦,就讓我飛到你的懷裡吧。」
「我們不是早已約法三章,在這三年裡不可以這樣?看我的突襲。」
「哇,很痛呀!你沒有人性,噢、噢,我將來一生的幸福沒有啦……」
※ ※ ※
自從那晚經過嘉敏的穿針引線,翠瑩肯定了奕鴻沒有女朋友,亦肯定了他和自己一樣三年級畢業後不會逗留在布里斯托。她當然感到開心,而且經常都對這位師兄朝思暮想。原來,心底裡經常地怗掛著一個人,是很辛苦的。看不見對方,你無法再集中精神做任何事情,因為無時無刻腦海裡總會浮現出對方的影像。
兩個月後,翠瑩和奕鴻走在一起,成為一對情侶。奕鴻很懂得照顧這名女友,無論是她的學業、她的功課、她的測驗,他總會認真地督導。對於翠瑩來說,和對方一起是快樂的。因為一個人從香港千里迢迢來到英國,人地生疏,加上早期學習方式出現問題,幸好遇上他,甚至得到他的幫忙。
每逢奕鴻值日的晚上,翠瑩會陪伴他一同弄晚飯或洗碗筷;同樣地每逢她值日的晚上,他總會陪伴她一起。奕鴻倒是很緊張女友,翠瑩就是一直很想得到這種被人哄、被人呵護的感覺。她知道,這叫愛情。
時光飛逝,轉眼間過了一年。翠瑩已是一名二年級生,她和奕鴻的感情與日俱增。一般的情侶在拍拖階段總會有爭執和吵架,可是這對小情侶卻是如此地恩愛,從來都不會吵架,真叫人羨慕。
二○○七年三月,翠瑩坐在奕鴻的房間內,打算使用他的桌面電腦。電腦熒光幕投現出一幅牆紙──在北極雪地,四周都是冰山;牆紙的右下角,有一對小熊相依地坐在一塊大冰塊上,悠然地望著華麗的天空,和那顆會發光的北極星。
抬頭一看,無意間看到一幅掛在書桌上的月曆,翠瑩得知還有半個月,期考便要開始,著自己一定要努力溫習。過了一會,她想到一些事情,於是伸手掀起一頁月曆,察覺在四月十三日被紅圈圈著,在旁還寫著「最後一天」。從這個她猜測男友將要畢業,及後便是返回香港,翠瑩感到非常依依不捨。她恨不得對方繼續逗留在大學,報讀碩士課程。
只不過,奕鴻早已計劃好,畢業後便會回港。
「小熊,你下月便要離開英國嗎?」待奕鴻洗澡後回房,翠瑩緊張地問他。
「是的,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便三年了。相信你亦知道,我沒打算繼續逗留在這兒升學。」
「我不依,和你相處只有一年吧?現在你便要回港,你叫我一個人怎辦?」
「不要這樣,翠瑩很乖的啊!一年很快便會過去,明年你便會畢業嘛。我們可以在香港再見。」
這夜,翠瑩返回房間後躺在床上睡不著。她很想男友一直逗留在身邊陪伴自己,直至明年畢業。她有一個念頭,就是要親手編織一條頸巾送給對方。即使他回港後的一年裡大家未能聯繫,只要對方戴著那條頸巾的話,一定會感到自己就在他的身旁。
雖然知道期考在即,她還是的起心肝,每晚抽三個小時細心地編織一條溫暖牌頸巾。由於要給對方一個意外驚喜,她又不想每天提早離開男友的房間而令對方有所懷疑,只好每晚當她返回自己的房間後,才靜靜地挑燈編織。
「這位同學……坐在後方左邊的這位同學……」
「喂喂,翠瑩,你快醒來,教授在喊你。」
「哦,這裡是甚麼地方?還未天亮吧?」
「現在已是下午二時了,請你不要睡覺,我們現在討論期考範圍。」
「哈哈哈……」
因為這樣,翠瑩白天的時候總是無精打采,不能集中精神溫習筆記。結果,這個期考有很多科都考得不好,好幾科還要重讀。社會學科學系的學生輔導主任主動邀請與她會面,了解二年級的學習情況。
在對談的言辭中,輔導主任提及如果下個學期的情況仍是沒有改善的話,她將要面對退學處分。
翠瑩揹著一個棕色的書包,從輔導主任房間走出來,慢慢地把門關上。她輕輕地拍打自己的書包,在臉上並沒有讓人看到難過或失落,因為,她認為這一切所做都是值得的。
返回宿舍,翠瑩跑到三樓找奕鴻。對方打開房門,看到房間的東西早已執拾好,在書桌下是一箱箱的東西。這個情景倒是令人感到傷心。翠瑩打開書包,從裡邊取出一份禮物,將它遞到對方跟前。
「小熊,我知道明天你便要回港,真的很捨不得你呀!」
「不要這樣,我們不是說過,明年大家再在香港相見的嗎?」
「這是送給你的,希望你會好好地珍惜它。」
「有禮物送給我?」
「嗯,你現在拆開來,看看喜不喜歡它。」
奕鴻依著指示,將禮物紙慢慢地拆開,是一條米黃色的頸巾,在兩端還分別地繡上男女小熊圖案。翠瑩將頸巾繞過男友的頸。他看著兩隻小熊圖案,感到其中一隻是代表自己,另一隻是代表對方。
「翠瑩,多謝你。」
「這條頸巾我花了很多時間和心機。答應我,在這年冬天,你要好好地戴著它,而且要無時無刻想著我。」
「……。」站在房門旁的奕鴻,垂下頭凝望著圍著自己脖子的頸巾,他並沒有勇氣抬頭望著翠瑩。
「怎麼樣,你會答應我嗎?」翠瑩拉著男友的手,問道。
「一定。答應你,我一定會在冬天戴著它,而且無時無刻地想著你。」
聽到男友這麼說,翠瑩的臉流露出一個甜蜜的笑容。她知道,這一個月所花的功夫,果然沒有白費。剛才被輔導主任的訓話,早已被奕鴻的說話掩蓋了。
「那麼,我現在很想返回房間小睡一會,吃晚飯時喊我好嗎?」
「嗯。」奕鴻點點頭。看見對方正準備轉身離去,他伸手拉著她的手臂。「翠瑩,等等……」
「哦?」翠瑩回望過來。
「不如今晚我到你的房間過夜,好嗎?」
「這個,當然沒問題。」
這樣地,翠瑩帶著愉快的步伐返回房間。躺在床上,她抓著被子裡藏著的幾件失敗的頸巾作品,感到既滿足又疲憊,閉上眼睛不消一會便熟睡。是的,連日來她都是睡眠不足,為的就是要及時編織那條頸巾給心愛的男友。
這天晚上,眾人提議到外邊用餐。晚飯過後,奕鴻和翠瑩說想到附近逛逛,著其他人先行返回宿舍。嘉敏走了兩步,禁不住探頭瞄了一眼,看見二人手牽手朝另一方向走,一種戚戚然的感覺從心深處湧現出來。
十一時半,他們返回宿舍,各自洗澡過後,奕鴻溜到翠瑩的房間內。這刻翠瑩才清醒過來,她意識到如果男友在這裡過夜的話,二人便要睡在同一張床上。自小時候開始,媽媽總是叮囑未結婚前不可以和任何男生睡覺;在離開香港那天,媽媽亦是這樣地叮囑,到外國一個人生活,要潔身自愛。
「有些事情,發生了是無可挽救的。」翠瑩腦海裡聽到媽媽的慈祥聲線。
「怎麼了?你看起來有點驚慌。」看見翠瑩的表情,奕鴻坐在床邊問道。
「小熊,對不起,媽媽說過,我不可以和男生睡覺。」
「你不說,我不說,伯母是不會知道的。」
「還是不好呢,小熊,我……」
「翠瑩,多謝你送給我的頸巾,我很喜歡。我倒是一個不體貼的男友,竟然甚麼也沒有送給你。明天我便要離開這兒,我們有一年不能見面。我很想在臨別離前,讓大家留下一些甜蜜的回憶。」
「只是……」翠瑩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搖搖頭。
「嗯,我明白的,那麼算吧,我不會勉強你。不過,你可以給我抱抱嗎?」
翠瑩微微地點頭,奕鴻展開雙手,緊緊地擁著對方。
「小熊,我真的很捨不得你。」翠瑩亦緊緊地擁著他,這刻的心情,很想哭。
「你知道嗎?翠瑩,今晚的你很漂亮、很令我著迷。」奕鴻望著翠瑩,先是輕輕地撫摸她的臉,繼而溫柔地問:「擁著我的感覺,舒服嗎?」
「舒服。」翠瑩點點頭。
「答應你,我們今晚就這樣地躺在床上,一直睡到天亮,好嗎?」
顯然地,奕鴻還是不死心。
二人站在床邊,翠瑩早已感受到對方的生理反應。對於男友的這個請求,翠瑩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答應的話,恐怕他會不開心,甚至是憎恨自己,加上明天他便要離去,一年內沒有機會見面;答應的話,恐怕對方便會再進一步,那個時候自己一定會把持不住。
「老實地告訴我,我不會怪責你的。小熊,你是否很想和我那個?」掙扎了好一會兒,翠瑩問道。
「……。」奕鴻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最後他點點頭:「快廿二歲了,一直以來未試過,真的很想試試,很想和心愛的人去試。」
「你知道嗎?現在的你已經畢業囉,不過我仍有一年才畢業。如果懷孕了,你又不在我身邊,我不知道那時應該怎樣辦。」
「這個,不會這麼容易懷孕的呀。」看來女友不會答應,奕鴻有點失落。
「你可別騙我,怎麼說我的主修科是社會科學,從實習的師姐師兄口中得知不少少女末婚懷孕個案。小熊,我知道你現在很不高興,請你也站在我的立場去想想。」
「那麼請你亦老實地告訴我,翠瑩,你喜歡我嗎?」
「我很喜歡你,只是,我更喜歡自己。」
「我明白了,那麼我今晚不會和你那個。你可否答應我讓我陪你睡?」
「還是不好了,畢竟我們現在仍是男女朋友關係。一直以來,我總是懂憬著將來結婚後和親愛的丈夫睡。你亦不想將來的妻子曾經和別的男孩子睡過,是吧?」
奕鴻站在房間外,看著翠瑩慢慢地將房門關上。他心裡倒是有一種酸溜溜的感覺。再探頭望望自己的身體,軟軟的,甚麼衝動也沒有了。
第二天早上,奕鴻等眾人準備離開宿舍。臨走前,他看見翠瑩站在房門等候自己,於是伸手和她擁抱。就在這個時候,嘉敏正從地面大堂跑到三樓找奕鴻。來到三樓樓梯轉角處,看到二人正在擁抱,她無聲無息地調頭,返回地面大堂。
※ ※ ※
〔香港〕
鈴鈴──大廳裡的電話傳來陣陣刺耳的鈴聲。我矇矇矓矓地睜開眼睛,看到床上擺放的鬧鐘,是凌晨三時,心裡在詛咒是誰家這麼無聊,竟然在半夜裡亂撥電話擾人清夢。如果被我查出是誰在做惡作劇,必定會揪出那傢伙,吊在樹上毒打二十大板。
「喂,這是博愛醫院,請問嚴冬小姐在這兒嗎?」
「我、我是,我就是嚴冬。」
「你的媽媽現在情況危怠,請你盡快趕來……」
聽到這個消息,我整個人變得毫無力量,電話筒亦跌在地上。我搖搖頭、拍拍臉,跟著飛快地跑到餐桌旁,抓起銀包和鑰匙後不顧一切地向屋外跑,沒理會自己仍是穿著睡衣、沒理會自己並沒有穿上鞋子、沒理會大門是否已經關上。
跑到朗屏村車站,我上氣不接下氣地登上一輛計程汽車,著司機以最高速度前往位於凹頭的博愛醫院。由於是凌晨時分,路上交通非常暢順,不消十五分鐘,車子已經駛到醫院正門。
下車後我再一次不顧一切地跑,最後走進一間房間。站在一張病床旁,看見媽媽躺在床上,一臉蒼白。我很想開口呼喊「媽媽」,不知怎的,就是說不出話來。縱使媽媽閉上眼睛,她仿似感受到我的到來,勉強地睜開眼睛看著我。
這刻的我,早已經雙眼紅腫,淚水拼命地從眼睛湧出來。
「冬,媽媽倦了,不能再看著你成長。從今開始,你要好好地照顧自己……」
我還沒開口說話,媽媽再次閉上眼睛,維生儀器顯示她已經沒有呼吸和心跳。這一刻我才真真正正地意識到,日後不能再和媽媽一同生活。我立即投進媽媽的懷裡,雙手牢牢地擁著她,不停地痛哭。
我拼命地搖頭,因為我還沒開口說話,媽媽還沒聽到我的說話。
只是,站在病床邊的兩位護士連忙地把我拉著。我沒有理會她們,繼續拼命地抓著媽媽的手。我相信,媽媽仍然是活著,她只不過是感到太倦所以睡著了而已。我要在身旁陪伴她,天亮的時候媽媽一定會醒來。
然而,當我拉著媽媽的手的時候,漸漸感受不到她的體溫,換來是冷冰冰的感覺。我的身體再一次變得無力,慢慢地跌坐在地上,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過了不知多久,我赤足地獨自坐在醫院大堂。每每想起媽媽剛才的樣子,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我沒有理會其他正在輪候看病的人,不停地將前額朝身旁的一道牆壁撞去。
是真的,每當自己撞牆一遍,媽媽的模樣和以往兩人在一起的零碎影像就會在我的腦海裡浮現出來。突然地一隻手掌放在牆上,我抬起頭一看,是剛才站在病房裡的一位男醫生。
「我明白你這刻的心情,不過請你不要傷害自己。」醫生鬆開手,慢慢地坐在我的身邊,繼續說:「你媽媽在天上看到你這樣,會很傷心。」
「平日我做錯事,我不溫習,我只顧談電話,媽媽總會罵我。現在這樣,媽媽一定會出現,走過來責罵我的。」
「不要這樣。現在時代變了,只有好孩子媽媽才會理會。」
「媽媽……」
「這兒風大,而且晚上很冷,你穿著一件睡衣,當心著涼。那個時候,沒人可以照顧你。媽媽剛才不是說過,從今天起你要好好地照顧自己?」
「我不冷。」我搖搖頭,全身卻在顫抖。
醫生沒有繼續說話,只是將穿上的袍子脫下來,輕輕地蓋在我的身上,然後調頭返回自己的工作岡位。袍子雖然不算厚,卻使我感到熱哄哄的。
媽媽的突然離去,對我來說,打擊真的很大。我恨自己一直沒有好好地珍惜二人一同相處的日子;我恨自己一直沒有聽從媽媽的話,用功讀書、努力學習。說到最大的抱憾,是在這二十二年來,我一直沒有向她說出一句心底說話:
「媽媽,我真的愛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