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傷心的背後
「姊姊,這邊啊、我們在這邊啊!」
「阿瑩,看到我們嗎?」
「嗯,媽媽、爸爸、弟弟,我回來囉!」
時間過得很快,轉瞬間一年便過去了。翠瑩獨自跟隨其他搭客離開機艙,在行李輸送帶處領取兩箱行李和一個背囊後,她推著一部行李車子朝閘口方向走。浦一踏足候機大堂,已看見前方有人向自己招手,弟弟還不斷地在原地蹦跳呢。
「三年不見了,你看來長得成熟。」看見女兒成長了,爸爸說道。
「是嗎?一人個在外地,甚麼事情也要一個人辦。」看見爸爸,想起這段日子是如何地渡過,在心裡仍有一點痛恨他。只是,三年沒有見面,這些怨恨早已跟隨時間而消去。「爸,看來你比以往消瘦了。」
「醫生說他的心臟血管不太好,平日要留意膽固醇含量,不可以吃太多肉類、戒啤酒,以及多做運動。」媽媽倒是像一位家庭看護,無時無刻都在提點爸爸。
「就是嘛,每當想吃些好東西的時候,媽媽就會在身旁不停地提點。唉,已經很久沒吃過肥肉了。」爸爸搖搖頭,逗得眾人會心微笑。
看見姊姊推著行李車,弟弟倒是孝順,連忙地伸手幫姊姊。看見弟弟的脖子掛著一部銀色的手提電話,翠瑩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她連忙地從一個斜揹袋取出銀包。銀包是粉紅色的,外邊還印有一個米白色的哈囉吉蒂。翠瑩從銀包的一個暗格取出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一個八位數字。
「我最心愛的弟弟,可否借手提電話給我一會?」
「當然沒有問題。」弟弟將手提電話遞給姊姊。「每六秒一元。」
翠瑩接過它,對著弟弟暗笑。看了手提電話兩眼,卻不知道應該怎樣操作,感到不好意思地向他請教。弟弟一邊推開手提電話的蓋子、按下開鎖鍵,一邊取笑姊姊在離開香港的三年時間,已經跟不上潮流。
「怎麼樣?阿瑩,你想致電給人家嗎?」看見女兒邊看紙條邊按手提電話鍵盤,媽媽顯得緊張起來。
「是啊,我想致電給一位朋友。」
「是女孩子來的嗎?」
「當然不是,他是個男孩子!」
爸爸亦顯得緊張,連忙地追問起來。站在雙親身旁的弟弟,倒是感到莫名其妙。心裡在想,姊姊不過是撥一個電話吧?怎麼會如此地緊張。翠瑩當然知道爸爸媽媽心裡正在想些甚麼,於是連聲不悅地回應。只是,當她回應對方是男孩子時,卻又伸手掩著嘴巴。
「喂?」電話接通了,手提電話筒傳出一位中年婦人的聲音。
「你好,我想找林奕鴻。」翠瑩的心跳得很緊張。
「林奕鴻?你打錯了。」說畢,對方將電話掛上。
翠瑩看著顯示屏,錯愕了一會。她停下腳步,再次依著紙條上的電話號碼按鍵。第二次,仍是剛才那位婦人接聽。翠瑩連忙地查詢對方的電話號碼,與紙上寫著的完全吻合、正確無誤。
「姊姊,怎麼站在那兒?我們在這兒啊!」
「我現在來了。」
看見家人早已走到前方遠遠的,翠瑩懷著失落的心情向前走。她心裡在想,難道是奕鴻抄錯了聯絡電話給她?還是,他已經轉了手提電話號碼?無論如何,一想到日後沒法與對方聯絡,翠瑩的心變得焦急起來。
回到家裡,爸爸拉開鐵閘,卻吩咐兩姊弟站在外邊等候。爸爸從大廳的一角取出一些衣紙,將它們放在一個鐵筒內燃燒;媽媽則從廚房取出一盆盛裝了柚葉的清水端到正門入口,還燃點了幾枝香燭。
「好了,現在先跨過這盆柚葉水,再跪在這裡誠心地拜。」媽媽說。
雖然不知道為甚麼要這樣做,翠瑩還是乖乖地依著媽媽的指示去做,弟弟亦跟著姊姊的步伐。最後,兩姊弟手裡分別地握著幾枝正在燒點的香,跪在地上參拜。
因為時差問題,翠瑩第二天天還未亮已經兩眼睜睜地望著天花板。就是這樣地躺在床上睡不著了,她打開書桌上的一盞檯燈,看見很多東西都不見了──書架上沒有中學時閱讀過的課本,亦沒有每年都會寫的日記,更沒有任何和朋友通訊的信件。心裡在猜測,這些都是爸爸媽媽的小動作吧?他們的目的就是要自己忘記三年前的事情。
在白天的時候,翠瑩嘗試尋找失去了的東西。只是,花了很多時間和心機,就是不知道爸爸媽媽將那些東西收藏在哪裡。她心裡倒是有一個念頭,說不定那些東西早已經給他們扔掉了。
「姊姊,這部手提電話是送給你的。」
「哦?怎麼無緣無故送我一部手提電話?」
「在香港,沒有它是不能夠生存的啦!況且我申請了和記的家庭共享計劃,一家人可以互相分享三千分鐘的通話時間,還有無限的心連心通話時間。」
「謝謝。不過,為甚麼是和記的服務計劃?」
「因為我知道你喜歡黎明嘛!」
這天弟弟回家,將一部新的手提電話端到自己跟前。看見它的顏色和型號,與弟弟那一部一模一樣,翠瑩心裡感到歡喜。她使用這個手提電話,打了一個電話。只是,電話筒傳來一位中年婦人的聲線,翠瑩感到失落地把手提電話關上。
跟著的一個星期,她漸漸適應香港的時間和環境,白天在家裡翻閱好幾份爸爸替她取回家的求職雜誌,使用弟弟的一台電腦打了好幾封求職信。
「各位,有一個好消息。」吃晚飯的時候,翠瑩說。「今天下午收到一間義工機構來電,說後天約我面試。」
「是真的嗎?那麼我現在先祝你面試成功。」弟弟將一隻雞脾從碟子夾到姊姊的碗裡。
「那麼你要努力。」爸爸回答。「那間機構是在哪兒?」
「在灣仔,雖然距離這裡遠了一點,不過我仍希望試試。」
「當然沒問題,只要你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公司在哪裡倒是沒有所謂。」媽媽回應。「說起來,你現在沒有上班服飾,明天抽一點時間讓媽媽陪你去買。」
「好的。」
※ ※ ※
鏡頭一轉,翠瑩穿著一件淺藍色的恤衫、一條深黑色長裙,配上一件薄薄的深啡色外衣,手裡挽著一個淺綠色手袋獨個兒站在擠滿乘客的地鐵車箱內。意想不到,這種久被遺忘的擠迫感,再次在她的生命裡出現。
在她的臉上,還有一點點粉紅色的胭脂。偶爾間嗅到從她身上傳出來的香水氣味,倒是會讓人有種陶醉的感覺。她的打扮,和在布里斯托時的模樣截然不同。是的,她成長了。況且今天是她第一天面試,這套服飾是媽媽昨天悉心地替她挑選。
當地鐵來到灣仔站,翠瑩不慌不忙地朝一間機構走。只是,無論在月台、在街上,身旁的人們總是如潮水般急促地趕路,她仿似感到人們在背後故意推撞她,著她快些向前走。
來到一間機構,四周的裝飾雖然簡樸,卻給予人一種很沉實和穩重的感覺。翠瑩依著人事部的一位職員指示,填寫一份個人資料後坐在一旁等候。良久,她被引領到一間會議室,看見幾位將要與自己面談的高層,她感到有點緊張。
這天的面試雖然比預期花了較長時間,不過說到自己的表現她認為算是不錯。翠瑩給自己八十分,亦有信心進入第二輪面試。看看腕錶,不知不覺地到了十二時三十分,是午飯時候。
走送附近的一間台式飯店,很多人呢,這大概是因為午飯時間吧。翠瑩坐在位於正門附近的一張椅子,點選了一碟排骨飯和一杯荔枝汁。她一邊吃,一邊感受到身旁總有顧客在出出入入。
約半小時後,一對男女與自己擦身而過。不知道是甚麼原因,或許是女孩子的第六感,翠瑩抬起頭回望。男的正伸手推開一扇門,讓同行的女方先離開餐廳。就在這一刻,翠瑩清楚地看到他就是奕鴻。
翠瑩立即抓起手袋站起來,看到櫃檯的一位侍應朝自己舉起帳單,她從銀包取出一張五十元紙紗,放在桌上然後匆忙地推門離去。
「謝謝,歡迎下次再來光臨。」縱使翠瑩已經離開,侍應還是有禮地說。看到她剛才放下的五十元,侍應倒是感到對方出手闊綽。
「林奕鴻!」在餐廳外邊,翠瑩先是左顧右盼。看見一對男女在自己的右手邊手牽手地走,而且態度親暱,於是高聲地叫喊。
「……。」男子突然鬆開手停下腳步,他回頭一看,是翠瑩,頓時吃了一驚。
「喂,你怎麼突然停下來?」身旁的女子向前走了兩步,跟著轉身回望。她亦看見翠瑩站在剛才吃午飯的那間飯店正門外。「是她?」
這一刻,三人都感到愕然。
「為甚麼,這兒是灣仔啊,怎麼她會在這裡出現?她不是曾經和我說過,在元朗居住的嗎?」這是奕鴻心裡第一件想到的事情。
「果然是你,哈,我終於找到你。」翠瑩連忙地向前奔跑。
「你、你好嗎?」奕鴻咬著牙、切著齒地問,他的眼神流露出驚慌。
「你知道嗎,你的手提電話號碼寫錯了。畢業回港後就是一直找不到你,我一直在擔心日後我們不能再相見。」翠瑩回答。
「嗨,我們很久沒有見面。意想不到一年的時間這麼快便過去。」女子走到奕鴻身邊,先是打量翠瑩一眼,跟著說。沒錯,她正是嘉敏。「讓我來介紹,這位是我的男朋友。」
看著翠瑩一身的衣著,要比自己還好看,嘉敏感到有點害怕。看著嘉敏刻意地伸出左手挽著奕鴻的右手手臂,翠瑩感到自己的心臟好像停止了跳動。她的表情,從剛才那無限喜悅變得目無表情。
「你不要和我開玩笑呢。」翠瑩嘗試向好的方面去想。
「不是在和你開玩笑,我剛才說的全都是真話。」嘉敏毫不留情地回應。
「嘉敏,你不要……」
「你給我閉嘴!」
「……。」
奕鴻嘗試勸喻,只是,話還沒說到一半,已聽到嘉敏怒吼。嘉敏心裡清楚地知道,如果在這一刻有絲毫讓步或心軟的話,恐怕將來男友有機會離開自己。被女友這樣地喝罵,奕鴻倒是吃了一驚。這個時候,很多途人在圍著湊熱鬧,其中一人手裡提著數碼相機在拍攝。
「翠瑩,大家都是女孩子,我明白你現在的心情。只是,如果你日後仍纏著他的話,我一定不會對你客氣。」
「我明白了。我只是想知道事件的真相,你們的關係是不是自畢業後開始?」
「不,我們自中學四年級已經一起。」嘉敏撐著腰,認真地說。跟著她拉著奕鴻的手臂,準備調頭離去。「小熊,我們走。」
翠瑩的腦海裡浮現出一連串映像,都是在大學二年級時所發生的事情。她無法接受,如果站在眼前的二人一直都是情侶的話,為甚麼嘉敏當時仍要替自己穿針引線?為甚麼奕鴻一直願意成為自己的男友?為甚麼自己要花那麼多時間和心思去編織一條頸巾給他?為甚麼……
眼睜睜地看著二人挽著手調頭離去,翠瑩還是不死心。憑著女孩子的直覺,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嘉敏在搗亂,於是一邊提起手袋一邊向前跑。最後,她以手袋狠狠地向嘉敏的背敲打。被敲打了兩記,嘉敏轉過身子,潛意式地伸手向翠瑩一推,翠瑩整個人失去重心跌坐在地上,膝蓋撞向地上,長裙亦被刮破了。
「林奕鴻,討人厭的傢伙,我以後都不想再見到你!」
翠瑩狼狽地站起來,憤怒地舉起右手朝對方的左邊臉兒猛力打去。啪的一聲,奕鴻的臉兒轉到另一方向,一點點鮮紅色的血從鼻子滴到地上。就在這個時候,兩位巡警看到一班人圍在餐店外不遠,於是走過來查看。
「讓開、讓開,這兒發生甚麼事?」一位男巡警問道。
「是警察!你們來得正好,剛才有人出手打人。」嘉敏伸出左手指著翠瑩。
「嘉敏,還是算吧,你不要做得這樣過分。」奕鴻伸手朝鼻子一抹,跟著搖搖頭,望著兩位巡警。「剛才只是一個小誤會,我不認識這位女子。」
「小熊,你……」嘉敏眼睜睜地望著身旁的男友,感到不服氣,於是朝另外一位女巡警望去。「我認識她,是她剛才出手打到我的男友流鼻血。」
「你給我閉嘴!」奕鴻感到忍無可忍,大聲地叫喊。
「小姐,你認識他們嗎?」這時,女巡警發覺翠瑩的左邊膝蓋正在流血,於是繼續地問道:「你的膝蓋給擦傷了,要到醫院檢查嗎?」
「不認識,亦不用了。」
既然兩位受傷的當事人都說互不相識,而且又不願到醫院檢查,兩位巡警先是著眾圍觀的途人離去,然後繼續在街上巡邏。
翠瑩懷著悲傷的心情,獨個兒回家。當晚,家人看著她第一天面試,還是第一次穿的裙子要報銷,顯得異常著緊。只是,翠瑩向家人表示面試過後回家途中,在街上走路時一不小心,失足跌倒在地上。膝蓋給擦損、裙子給刮破,在睡覺時翠瑩將自己躲進被子裡痛哭。
好端端地怎麼會走路不小心摔倒?爸爸媽媽倒是覺得懷疑,只是無論怎樣地追問,女兒就是說因為自己不小心。第二天閱讀報章港聞版時,看見翠瑩的照片,雖然眼睛被打上格子,畢竟是自己的親女兒,加上媽媽特意替她買的那套衫裙,雙親才得知女兒竟然在灣仔與一位女子爭男朋友。
「唉,怎麼咱們的女兒回港後沒多久,便捲進另一個感情問題?」
「歷史是不斷地重演的。爸爸,既然阿瑩昨天刻意隱瞞真相,你還是不要向她提起這件事情。不然又會一發不可收拾,就像三年前她離家出走那樣。」
「知道了,長氣!」
※ ※ ※
一清早起床,我洗澡過後離家上班。自從萬金中心惠康辭工後,我找了一份文職工作,工作上一切算是順利。只是,媽媽過身後的幾個月,我非常失落,根本無法集中精神工作。結果,因為自己的大意,我連三地犯下非常嚴重的錯誤,老闆雖然知道我的情況,不過還是公私分明、婉轉地把我辭退了。
我沒有怪責他,反而覺得這樣可以給自己放假,待能夠重拾心情時,再次投身社會工作。我將一年多的積畜用來辦理媽媽的後事,再將餘下的錢慢慢地分配使用。雖然平日的我在生活上算是非常節儉,然而最後仍是發覺自己的積畜已經所餘無幾,大概知道是時候重拾心情,繼續上路。
我在元朗一間便利店找到工作,當我最擅長的收銀服務。由於便利店二十四小時營業,我和另外幾位服務人員以輪班制工作。上班,對我來說只是一份差使,能夠靠自己雙手賺點錢餬口,我已是夫復何求。
「冬,你今天早來了。」
「玲,早晨,你可以下班啦。不知道今天有甚麼新聞?」
「我剛看過一份報紙,就放在檯面,你可以取來看。那麼,我現在下班。」
「嗯,回家路上小心。」
走進職員室,我更換了一套綠色的員工服飾,提著一個麵包、一盒朱古力奶站在櫃檯跟前。和平日一樣,趁沒有顧客的時候,我會一邊吃早餐,一邊閱報。這天我如常地將報紙掀到港聞版,不知道是甚麼原因,其中一則新聞的標題深深地把我吸引過去。
「一腳兩船仇人會面份外眼紅,前度女友當街掌摑變心男友。」
又一名女生因為戀上男生而受到傷害。我不是一直在說,男孩子都是不好的傢伙?他們不懂溫柔、貪新忘舊,和女孩子一起只想佔人家便宜,將來必會用完即棄。女孩子們,醒醒啊,不要再迷戀這些低等動物吧。
看到一張相片,我感到和其中一位穿著一條深黑色長裙的女子很熟悉。擁有長長頭髮的她,對我來說就是在哪裡見過面。閱讀新聞內容,提及一名動手打人的女子的名字叫翠盈(譯音),我才醒覺,她就是翠瑩。沒想到她已經返回香港。算算手指,是的,和她已沒有通訊有三年多吧?
下班後,我已經急不及待地跑回家。在書桌上不停地翻東西、在書櫃裡不停地查東西,結果給我找回一本中學時使用過的電話簿。翻到最後幾頁,看到翠瑩的電話號碼,我的心頓時跳得異常劇烈。
「喂,請問你找誰?」電話筒裡傳出一位男子聲音。
「你好,我想找文翠瑩。」我戰戰競競地說。
「你是嚴冬嗎?」奇怪,對方竟然知道我是誰。
「是,我是。」
「你知道自己是不正常的嗎?」對方沉著氣地說。「我警告你,不要再找我的女兒,不然我會對你不客氣。」
「喂、喂……」
就這樣地,我只聽到一連串的嘟嘟聲,我知道對方已將電話線掛上。看來,翠瑩的家人仍然未能接受我,更不希望我再次出現。跟著的幾天,我在白天嘗試透過便利店裡的公共電話致到翠瑩的家裡,只是鈴聲響了很久仍沒人接聽。我猜想,翠瑩和她的家人是上班去了。
晚上,我會用家裡的電話致電給翠瑩,不過會先按「 133 」啟動「按次暫停示號」功能,目的是不讓她的家人知道來電者是我。
「喂,請問你找誰?」該死的,又是翠瑩的爸爸接聽電話。
「……。」我屏息著氣。
「不要以為不說話我便不知道你是誰。如果你再致電來找麻煩的話,我會報警,我甚至會再次送她到外國去。」正想伸手將電話線掛上的時候,卻突然地聽到對方說了這些話。
「剛才是誰致電?」這時翠瑩打開浴室門,從裡邊走出來,還以雙手抓著毛巾抹乾沾濕的頭髮。「是不是找我的?嗯,應該不會吧,機構沒可能在這麼晚致電應徵者。」
「不,應該是撥錯電話,剛接聽電話對方卻立即掛線。」
※ ※ ※
叮咚……一位長髮、穿著深綠色長裙的少女走進一間便利店,聽到一部感應器發出聲音。而站在櫃檯的一位服務小姐向她打招呼。少女不慌不忙地從手袋裡取出一個粉紅色的銀包,其後從中取出一張八達通和百元鈔票。
「早晨,我想替八達通增值一百元。」
「沒問題。」
只見服務小姐將八達通放在一部儀器上,然後按下收銀機的幾個按鈕。不消幾秒鐘,那張八達通已經被增值了。她將八達通取起,有禮地遞到少女手中,還看著她將八達通放進銀包裡,銀包的最外邊印有一隻米白色的哈囉吉蒂圖案。
我左手按著肚子,顯得沒有氣力地從職員室走出來。看著一位顧客離開便利店的背影,我慢慢地走到櫃檯處。
「冬,你現在覺得怎樣了?」
「不知道,肚子仍有點痛,想必是早上吃的那個麵包有問題。」
「你撐得住嘛?要我繼續留在這兒多一會嗎?」
「不用呢,玲,你已經撐了一個通宵,現在該回家吧。」
「那麼我現在回家,明天見。」
大概是因為吃了不潔的東西吧?害我整天都在忍著肚子痛。這天的時間過得很慢,比平日要慢好幾倍,好不容易地終於可以下班,我帶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回家。返到家裡,我服下一些成藥,不理會一切地倒到大睡。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七時。難以置信,昨晚我竟然睡了十二個小時!
我起床後如平日般整理一番,跟著出門上班去。來到便利店,看見一位同事站在櫃檯等著我,她的右手還按著肚子呢。
「玲,怎麼了?你感到肚子痛嗎?」我驚訝地問。
「不,只是一位遠房親戚是時到要探望我了。」玲倒是說得婉轉,哈。
「那麼你現在先回家好好地休息,這兒就讓我來跟手。」
「在牆邊的東西仍沒整理好,這個便麻煩你囉。」
玲返回職員室,更換了一件便服後,揹著書包離開便利店。只是沒過半分鐘,突然聽到感應器傳來「叮咚」一聲,正在整理靠牆邊的東西的我,並沒有留意對方是誰。
「怎麼了,遺下東西在這兒嗎?」
「……。」只是對方並沒有回應。
「歡迎光臨。」這刻的我才意識到對方並不是玲。
從監示系統我看到剛才走進來的是一位長髮少女,她獨自走近飲品冰霜,取出一罐綠茶。當她朝櫃檯這邊走過來的時候,我伸手取過她手裡的那罐飲品。
「冬冬?」正在將飲品放在掃描器的我突然地聽到對方在呼喊我的名字。
「翠瑩?」聽到一把熟悉的聲音,我瞬即探頭朝對方的臉兒望去。誠然,她真是翠瑩,我的一位失去了多年音訊的女友。
「果然是你,我們又再見面啦!」對方向我發出嫣然一笑。
三年沒見面了,也許是她的一身打扮,也許是她獨自在英國學習和生活,也許是她真的成長了,翠瑩看起來成熟穩重,不像在中學時的那個模樣。
「怎麼回來也不找我?」
「我想找你,可是電話簿不知道被藏在哪兒。我失去所有人的聯絡。」
「其實我知道你已經回港,這幾個星期我嘗試好幾次致電找你,不過……」
「抱歉,冬冬,我現在正趕時間上班。今晚八時會回來元朗,也許待我下班後,約個地方一同吃晚飯和傾談?」
「沒問題,那麼我在這兒等你,記著下班找我。」
翠瑩點點頭,隨後一個箭步朝一輛編號為 968 的公共汽車跑去。再次重遇她,我心裡產生一陣陣的喜悅;感覺,很像一塊小石子穿過平靜的湖水而盪漾出一串串細小的漣漪。在平凡的生活裡顯得有點不平凡。
不知怎的,今天的時間過得比昨天還要慢好幾倍。還沒下班,我卻總是有意無意地朝便利店入口處張望,憧憬著翠瑩今天可以提早下班。間中聽到感應聲傳出聲響,我會著緊地抬頭探望。不過,憧憬最終還是沒有被實現。
「冬,現在已是六時半,你可以下班囉。」
「不,今晚我想逗留多一點時間。」
「為甚麼?這個不像平日的你。」
「有朋自遠方來,嗯。」
「不會是姨媽吧?哈哈……」
「當然不是!」
六時半,更換便服過後,雖然官方地來說我已經下班,不過我仍然逗留在便利店,一心一意地等候翠瑩的出現。八時五分,看見一位身穿淺啡色長裙的長髮少女走進來,我知道她正是我久候了一整天的翠瑩。
我先是向翠瑩招手,然後走到她的身旁,還伸出右手挽著她的手臂。嗯,這個情景、這個動作,就像在三年前中七畢業後那個暑假,我們每天見面後第一件所做的事情那樣。想不到三年沒有見面,翠瑩仍知道我們每次約會時的「指定動作」。我的一位同事,玲,看到我倆的態度如此親暱而顯得愕然。
「冬冬,你在這幾年好像甚麼也沒變。」離開便利店,翠瑩說道。
「不,其實在這幾年發生了很多事情。」我抬頭望望漆黑的天空,嗟嘆起來。
「我也是呢!我們大概要花一段時間和日子,才能將這幾年所發生的事情統統說出來。」翠瑩向我投上一個微笑。「說起來,你在早上曾經對我說,你不久前知道我回來香港,是吧?」
「嗯,我是從一份報章的港聞版看到你的照片。」
我們一同走進一間餐廳,一位男侍應引領我們坐在轉角處。
「在港聞版?」這刻,在翠瑩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這個怎麼可能?」
「你在灣仔和一對男女當街吵架,你還出手狠狠地打了男的一巴掌。是吧?」
「看來香港的傳媒工作者真的很厲害。」翠瑩並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你知道嗎?看過新聞後,我怎樣也不認為你會出手打人。你從來就是一名乖乖女,是記者亂寫的吧?告訴我事件的真相好嗎?」
這刻,翠瑩兩手握著一個杯子,低下頭望著杯裡的一根豎起的茶葉枝。
「他是我在英國學習時認識的師兄。他們二人在香港同一所中學學習,畢業後兩人一起到外國寄宿。我出手打他,是因為他喝罵女友,我替她感到不值。」
「就是嘛,我亦猜到這只是一場誤會。」聽到翠瑩的解釋,我感到沾沾自喜。
「不要只顧說我的事情,你呢,近來怎麼樣?」
「我嗎?現在一個人生活。」我喝下一口茶,想起媽媽,很想哭。只是,在餐廳裡、在眾人面前、在翠瑩跟前,我裝作堅強。「媽媽過身了。」
「對不起……」翠瑩伸出雙手,輕輕地蓋在我的手背。
「不,沒關係。這一年以來,我已經習慣一個人。現在重遇你,我感到很開心,希望我倆日後能夠永遠一起。」我鬆開手,輕輕地拭擦眼睛。
「一定。」
突然地,翠瑩攜來的手袋裡傳出電話鈴聲,她取出一部手提電話。
「喂,是阿瑩嗎,你現正在哪裡?」
「我在元朗廣場附近,剛才回家途中遇見一位朋友,今晚不回來吃飯。」
「朋友?甚麼朋友、對方是誰?」
「沒甚麼,是家靖呀。不要這麼冗氣,很煩呀!」
從翠瑩的談話內容來看,我知道,是她的家人致電找她。我亦知道,在剛才的對話中她說了一句謊話。意想不到,翠瑩會向家人說謊話。
「我不是家靖,我是冬。」
「我一定要這麼說,不然又會遇上甚麼麻煩。爸媽就是討厭,你知道嗎?他們直到現在仍不允許我和你來往。」
「我知道。」我點點頭,跟著心裡在想:「我是一個不正常的女孩嘛。」
「你知道?冬冬,你怎麼會知道?」
「從報章看到你的新聞,知道你已回港。我在這幾個星期不斷地主動嘗試與你聯絡,只是你的爸爸一直阻攔,不允許我和你通電話……」
這頓晚飯,雖然時間不算很長,對我來說卻像生命裡出現一道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