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兩位又要到車城?只要沿對面方向行駛,依照路標直去便能抵達。」
「由這兒出發的話仍有多少路要走?」
「路程嘛,搭公車大概個多小時。」
「謝謝大叔。」
車子停泊在加油站吃電油,瑋琳溜進便利店買飲品,從電冰箱取出兩樽飲料走到櫃檯付錢,同時間我從衣袋拿出公車票和地圖向男店員詢問。二人離開店子她伸右手給我,我卻忙於摺疊地圖而沒接遞過來的飲品。
瑋琳以手臂夾住要給我的東西,隨即打開手裡拿著的蘋果汁喝下兩口,左手在前額輕掃,一副非常嚮往的樣子。看見我站在旁邊顯得目瞪口呆,她將飲品樽遞過來,自己終於伸手接過它喝下兩口,瑋琳瞬即含情脈脈凝看著我,嘴角漫不經心流露半月上翹的笑容。
「突然笑甚麼?」
「嘻,剛才有人喝下別人喝過的東西,你一輩子要聽我說話。」
「從沒聽過如此說法。」
「沒看過言情小說嗎?情節經常出現。」
「是因為你看得太多小說而產生妄想。好囉,現在要繼續上路。」
每當瑋琳站在身旁,空氣總會傳來帶甜味的淡薄香氣,今天我已有幾次想開口問她塗在身的香水是甚麼香氣,卻又感到唐突而沒開口。加油完畢我將油槍放回原處,待兩人登上車扭動車匙繼續前行。誠然當駛到前邊十字交匯處位置,瑋琳輕拍我的肩膀問:
「又要?」
「你想說甚麼?」前邊是紅燈,我煞停車子側望她。
「剛才問路時,大叔的反應是說又要到車城。」
聽罷我向瑋琳點頭,交通燈轉到綠色後向前行駛,繞過街口來個調頭,返回剛才的加油站。我們下車剛巧有兩位穿運動服飾男子推門走出來,待他們離去後瑋琳輕拉我的手走進便利店。
「嗨!大叔你好。」
「你們再來光顧,抑或是忘記到車城的路線?」
「不,剛才你說又要到車城,難道近來有人亦去那裡去?」
「是啊!應該是上星期的事,嗯,上個月亦有人問到車城的方向。」
瑋琳與我來個四目交投,視線從臉蛋輪廓向後移到電冰箱,剛才我拿地圖出來問路時,她就是站在玻璃門前端揀選飲品。有些時候我得承認,女孩子在聆聽方面比較細心。
「請問大叔仍對上星期來問路的人有印象嗎?」
「是個年紀頗大的女士,全身都穿成白色。」
「她臉戴眼睛、頭頂套頭巾、胸口掛有十字架,外表看來像修女?」
我微合眼睛將腦海浮現的影像描述出來,正埋首在櫃面上對著記事本做點算的大叔,聽到我的形容瞬即放下筆抬頭望。
「沒錯,你怎麼會知道?」
「是孫修女。」我望著瑋琳說,然後朝店員點頭:「謝謝大叔。」
「大叔,請問仍記起上個月來問路的人是男抑或是女嗎?」瑋琳追問。
「是兩個人,手拿地圖看來是情侶,就像你們般來旅行的模樣。說來奇怪,他們和修女都拿出一張舊車票問我公車站在哪。」
「車票,」我從銀包取出褪成淺藍色的向前遞。「是這張嗎?」
「是啊!你又有?」大叔滿臉迷惘。「它是同一張車票還是甚麼?」
「謝謝大叔。我猜幾張車票都是同一張。」
「別客氣,你們倒是已向我道謝過好多遍啦!」
我們二人再次離開加油站,登上四驅車向前駛。沿途看到的盡是綠色田園,有菜園、有草地、有樹木,遠處還有許多小屋被山丘圍住。意想不到現在行駛的路線,德蘭的哥哥姊姊與孫修女亦曾經走過。
大概個多小時察覺前方有個大大的路牌,看來彼此走的路線正確。駛進小城看到幾輛車子停泊在右邊空地,我亦駛到那裡將車子停下。
我們終於到了。
下車後我問在城外推小車賣棉花糖的嬸嬸,確定這裡就是我要找的小城,回頭向瑋琳點頭。瑋琳站在車外脫下我的外衣,卻感到有點寒意而搓雙臂,於是打開行李箱從中取出淺藍色長袖夾克。
「現在有種身處冬天的寒意,聽人家說南部的天氣較悶熱,假的耶?」
「雖然是夏天,我猜與今天天暗多雲有關吧?」
「雅祺,我突然很想吃棉花糖,如果有人肯買便真的太好了。可惜就是知道沒人會買,站在城外的女孩真苦命。」
「才剛剛扺步,正經事做完後我再請你吃好嗎?吃多少也沒問題。」
「也好。況且你還有答應帶我到成大參觀,順便探望系主任。」瑋琳微笑,然後指手劃腳叫喊:「看後邊!山腳下的東西都變得很細小,像積木。」
「嗯,這裡是個山城。」
站在城門瑋琳遙望剛才車子走過的蜿蜒道路,我將她脫下的外衣蓋在行李箱上邊,然後提起自己的背囊揹在肩膀,關上車門轉身準備前行時卻看到她靈光一閃的望過來。
「是否有東西粘在我臉上?」
「不,我忘記從行李取很重要的物品。雅祺可以打開車門嗎?」
我點頭,瑋琳拉開行李箱從裡邊取出粉紅色盒子,帶著微笑慢慢將它打開。站在旁邊摒著氣息的我側望到盒裡有件用綠色絨布包裹的物品,原來是玉手鐲。她將手鐲戴在左手,微風輕吹空氣裡再次傳來香氣。
在陽光映照下,手鐲顏色亮澤,綠中帶白白中帶綠。雖然向來對玉石翡翠沒研究,自己仍有預感它很昂貴。
「媽媽昨晚給我,說戴著她會有好運。」
「那麼你應該自出門時開始戴著它嘛!」
「就是忘記了。」
瑋琳吐舌頭,兩人開始沿路步行走進彼此過去從末聽過的小城。只是沒走兩步她踢倒東西整個人要跌倒地上,幸好立即伸手抓著我的手臂否則瑋琳肯定會弄得四腳朝天。
「阿琳沒大礙吧?走路要戴眼睛喔!」我帶戲謔口吻笑問。「看來玉手鐲會帶來好運是言過其實。」
「踢到石塊,很痛!」瑋琳回應。「雅祺,我可以扶著你的手臂嗎?」
「讓人家看到會誤會我和你是……」
「真的很痛啊!現在咱們距離新竹、桃園尚有八千公里很遠路途,誰人會誤會呢?」瑋琳左手挽得牢牢的。「如果大吉利是再踢到石塊扭倒腳,你要揹我走路的話更容易給人家誤會。」
「說的也有道理。」
瑋琳臉上本來仍流露痛楚表情,聽我說罷頓時展現笑容和兩行潔白牙齒,甚至立即用左手扣在我的右手臂彎,二人就像親蜜的情侶在小城走。我的心情有點掙扎,因為腦海裡浮現出可欣的臉容。
可欣,如果你隨行的話,必定會阻止瑋琳找機會和我親蜜走,是嗎?
小城的確小,只有一條馬路、一兩家雜貨店、一家警局、一家鎮公所、一所國民小學、一所國民中學,然後就甚麼都沒有了。沿著馬路走不消半個鐘已看到前邊是盡頭。
「走完了?」瑋琳顯得愕然。「現在怎辦?」
「應該回頭走,到鎮公所告訴村長們我們前來的目的。」
「嗯。」
「小心呀──」
轉身搖頭之際,聽到小女孩大聲叫喊,我仍摸不清發生甚麼事已經被撞跌到地上。由於瑋琳的手扣著我的臂彎,她亦被拉跌甚至壓在自己身上。現在情況倒是讓人感到尷尬非常,隨即聽到有人高聲嚎哭的聲響。
瑋琳很快離開我的身體,眼前看到是三輪單車橫躺在腳邊,一位小女孩跪在地上兩手揉眼哭叫起來。我立即站起來上前扶起她。小女孩身形矮小、髮腳齊肩,兩邊臉蛋大又圓,看起來非常可愛。
「小妹子,有沒有大礙啊?有沒有撞倒身體?」
「嗚嗚嗚……」
她並沒回答我,依然在原地雙膝跪著。瑋琳將她抱起,從衣袋取出淡黃色手帕在臉蛋輕抹,又哄又騙,良久小妹妹才沒再哭。我將三輪單車放正,她慢慢走到上邊騎著,擺動兩腳向前離去。
「記著別在馬路騎單車,很危險的啊!」我說。
「其實呢,我們站著的是行人路。」瑋琳輕拍我的肩膀說。
「你真行。」望著小女孩的身影,我轉身凝望瑋琳說。「我哄不到她。」
「男孩子都是粗手粗腳,哪會懂得哄女孩子?」
「玉手鐲呢?」察覺到她左手剛才戴著的手鐲消失了,我問。
「哦?」
瑋琳望望自己的左手又望望身後,發現地面有兩塊半圓玉環,立即蹲下身檢起它,哭了起來。天啊!大年紀與小年紀的女孩子都是愛哭嗎?我蹲到她的身旁嘗試安慰她,卻迷惘應該說些甚麼。
「別傷心,阿琳,只是一件玉手鐲而已。」
「它是媽媽特意買給我,作為今年生日禮物。媽媽還說戴著它好運自然會來,現在壞了我不依!」
「最初你戴上它時差點摔倒,剛才又被撞倒,依我看它沒可能是甚麼幸運玉手鐲,有人言過其實而已。」
「我不依、我不依!」
「那麼你想我怎樣?」
「要送我一個願望。」
「願望?」
真奇怪,弄壞手鐲的不是我,剛才只是好心出言安慰,現在卻要我送願望?我故意裝扮成小男孩在原地兩腳彈跳,像媽媽帶到街市時看到玩具嚷著要買那樣子。
「反正人家生日快到,就當作是生日願望怎麼樣?」
「先旨聲明:我可沒錢買玉手鐲送給你。」
「我不要玉手鐲。」瑋琳搖頭。
「那麼你想要甚麼?」
「好想雅祺當我的男朋友。」
說實話整天在車廂裡她總是提問我是否喜歡可欣,當時已感到發問題背後有所企途,沒想到現在竟然用如此手段。只怪當初我出於好心安慰,讓她有機可乘,自己右手握拳打向左手掌手。
「你真無賴!」
「這樣說即是拒絕答應。究竟我有甚麼地方讓你討厭?」
「阿琳並沒甚麼不好,只是……」
「只是你喜歡簡可欣,是吧?」
「可欣?」我的嘴巴變成圓圈。「怎麼好端端扯到她?」
「有說錯嗎?」
站在路中望著小妹妹與三輪單車消失於屋子轉角,我凝望瑋琳沉著氣說:
「我不適合你。自小自己被遺棄在火車站,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在德蘭長大、被修女帶大。外邊還有許多男孩子處境比我好,有說錯嗎?」
「誰說雅祺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我們很快便會找到你的親生父母。」瑋琳兩手輕拍我的肩膀。「誰說在德蘭長大的孩子不好?爸爸亦是在德蘭長大,現在有個溫暖的家,更有個孝順、勤奮學習、人見人愛、車見車載、花見花開的女兒。」
「你是在稱讚自己嗎?」
「嘻!剛才只是想表達:你其實亦有父母,在德蘭長大並非壞人。」
「連我都不知道自己有甚麼好,為何仍要花時間在人家身上?」
「我就是喜歡你甚麼都不好。」
「我想,現在並非談情說愛的時候,待找到親父母後再認真討論好嗎?」
「不好。倒是有個提議,現在讓我當你女友,直至旅程結束。如果覺得大家夾得來便繼續相處,如果討厭的話我會放手以後別再勉強。」
站在原地猶豫半分鐘,我輕輕點頭。
「其實自早上到桃園接載你時已有個疑問,身上塗的香水是甚麼氣味?」
「你是否很喜歡?它是薰衣草氣味。」
「平日你到德蘭塗的應該是另種氣味。」
「嗯,薰衣草味只有和情人相處時才會塗。」
「哦?」
「別緊張,今天我是初次塗上它。如果你喜歡,我可以天天都抹!」
看到我再次啞口無言,下顎快要貼到地面,瑋琳用左手牢牢緊扣我的右臂彎,引領沿剛才走過的路前行。來到鎮公所,看到裡邊有位老人與三數位男子圍坐在方桌傾談事情,眾人看見瑋琳和我,當中一位男子站起來。
「歡迎兩位來到車城鄉,有甚麼事能讓我們幫忙?」
「你好,我叫陳雅祺,她是梁瑋琳。我們是從新竹來的。」
「新竹?來這裡倒是頗遠。」
「嗯,各位叔父,倒是未知道應該從何說起,」我停頓片刻,續說:「我可能在車城出生,只是生下來沒多久被媽媽遺棄到新竹。」
「哦?」
鎮長與村民暫停剛才討論,商議片刻後提議我先到警局查看關於自己的資料。鎮長走到路邊站著,伸手指向前邊提示方向,結果我和瑋琳依著指示來到警局。那裡地方比鎮公所要來得細小,看到兩位警員執勤我告訴他們前來目的。
「你叫甚麼名字?在哪年出生?」
「陳雅祺,應該是 66 年次出生。」
「陳,」警察翻查名冊記錄查看,我和瑋琳安靜等候,聽著名冊頁在掀起而發生聲響。「66 年次沒有陳氐留案。」
「沒有?可否查多遍?」
只見警員拿出記錄冊來來回回翻查,手指從上往下掃,又從左往右掃,最後還是搖搖頭。
「在 65 年次徐家有人來申報遺失小孩,是小男生。」
「徐家?」
「沒錯, 66 年次沒有,65 年次只有徐氐。」
「會否我的媽媽姓徐?」
「申報人是姓陳的女士。」
我被弄得有點迷糊,站在身旁的瑋琳卻向我耳語提出幾個假設:也許這些申報當時有人為出錯,當值警員寫得不準確;也許我們根本來錯地方,車城不是我的出生地;也許我本來是姓徐,是媽媽遺棄自己時刻意改為跟她姓。
她還說,只要我們找到申報人的住址,可以找她查問。聽罷我將頭微點。
「可以給我們徐,嗯,或是陳宅的地址嗎?」
「看來不方便吧?」
「求你交個人情,我們是從新竹來,為的是要找尋自己的親生媽媽。」
「這樣吧,你們到鎮公所尋求協助,看看鎮長們能否幫助。」
我牽著瑋琳的手離開警局。再次沿路往剛才到過的鎮公所,鎮長們看見我的臉孔,放下手裡的東西到檯面。坐在辦公桌旁我將剛才到過警局的情形如實告之,較年長的伯伯站起走進房間,從裡邊取出兩本既厚且大、類似辭海的黑色書冊。
「剛才是否提過 65 年次徐家的人曾到派出所申報遺失小孩?」
「沒錯。」我回答。只見鎮長在書冊翻查,提起毛筆在白紙寫上幾個字,然後拿起印鑑在右下角蓋紅印。
「你們拿著字條到派出所,他們應該會幫你。」
與瑋琳離開鎮公所再次走到警局,警員看到紙條後將兩個門牌號碼寫下來。如是者地在警局與鎮公鎮來來回回走幾趟,終於找到幾筆關乎失縱小孩的資料。
小男孩名叫徐小雄,在失縱第二天被陳雪梅女士到警局申報留案,而我曾經聽過修女們說,當天正是我被人發現在火車站帶到德蘭。雖然小男孩名字並非陳雅祺,我有預感他就是自己。
得到鎮長樂意幫忙,警察將陳女士居住地址交給我,倒是帶著遲疑害怕要負上任麼責任,還明示暗示已去到他能做的底線。
「請問這個地址怎樣去?」
「離開派出所向左轉,沿馬路直行到盡頭,你會看到有條小路通往左邊,留意門牌應該很容易找到。」
我和瑋琳再次在小城裡展開路程。
「倦嗎?」
「雖有少許,仍能撐得住。」瑋琳點頭。「有預感距離真相好接近。」
先是從城東走到城西,又從鎮公所與警局來回走,現在再次從城東前往城西,看來與小城唯一一條馬路很有緣。來到警員給我們指示的小路左轉,前邊有位小女孩踏單車,沒錯,就是剛才我和瑋琳與她碰過臉。
「嗨!小妹子好,我們又見臉囉!」
「媽媽、媽媽……」
她看到陌生的哥哥姐姐,連忙踏三輪單車往後園去。屋子木門慢慢打開,一位年青女子從門隙步行出來,看到門牌上寫著 128 與警察交給我那張紙上寫的地址吻合,我就是顯得驚訝。
「兩位要找誰?」擁有秀麗長髮、大眼睛及瓜子臉的她問。
「你好,」看到女子右手抓著盛載衣服的木盤,我打招呼:「我是陳雅祺、她叫梁瑋琳,我們是從新竹來的。」
「我們來車城是想找尋雅祺的親生媽媽,請問是徐宅嗎?」
「大概兩位找錯地方,這裡不是徐宅。」
她搖頭,然後轉身把木盤放在地上,從裡邊取出白衫晾掛。
「應該沒錯,剛才在鎮公所及警局走過許多轉,地址是警察寫給我們。」我開始因著緊而失控。「太太你是否在約三十年前到過新竹火車站?」
「你是要說我就是你的媽?」女子又從盤裡拿出一條長褲。「看看你們的樣子,又看看我和阿玲的樣子,沒可能是你的媽。」
「太太,你們是否最近搬來居住?」瑋琳輕觸我的手問道。
「嗯,大概半年前。」
「你知道搬來前居住在屋子的人嗎?」
「不清楚。」
「謝謝你。」
看來我與瑋琳距離真相仍有段路途。瑋琳輕搖牽著我的手臂,我亦隨她轉身而去。只是還沒走兩步,我調頭問:你真的沒到過新竹?她搖頭,然後轉身繼續晾掛剛洗淨的衣服。
「她剛才解釋過,從年紀及居住狀況來看,沒可能是你的媽媽。來吧,我知道你會感到難過,現在唯有可做的是返回鎮公所打探。」
「明白,我不會放棄。」
與瑋琳同行,自己的心有種整日都在被天主考驗中的感受。從城西走回城東,來到鎮公所竟然看到鎮長老與年青警員坐在一起!
「你們找到那戶人家嗎?」警員問。
「他們剛搬進來,看來我的家人早在半年前已遷走。」我回答。
鎮長與警員打量片刻,開口說出知道的事實:當年城內的確有位男孩遺失了,根據修女小時候告訴我被人在車站發現的日期,恰好是男孩失蹤後的一個月。
根據人口紀錄冊,當年來申報遺失小孩的女子在四個月前因患上大病去世。我聽罷心臟好像已停止跳動。看到我目無表情呆呆站在鎮公所正門位置,瑋琳追問我的父親在哪裡,得到的答案是六年前去世。
縱然再堅強的男孩子仍有他心靈脆弱的時候,我站在眾人跟前流下男兒淚,亦是自升上國中後首次在眾人眼前哭起來。
「雅祺,別傷心。」
「現在我沒有親人,真的成為一名孤兒。我不甘心!」
「在記錄冊還有位叫徐大雄的男生,假如你的名字真是徐小雄,他應該是你的親哥哥。」
「親哥哥?」我伸手抹眼淚,顯得異常緊張地追問:「他在哪兒?」
「不知道。」鎮長與警員互望眼睛,不約而同聳肩。
「你真的在這裡!」
鎮公所門外站著一位老警員,他向站在裡邊的警員揮手,然後微彎身向鎮長鞠躬。老警員戴著兩塊厚厚玻璃片的眼鏡,身材偏瘦滿頭白髮。
「老王,仍記得哪個國中陳太?」
「你指在國中當工友那位?」
「嗯,他們兩位是從新竹來,男的就是陳太的小兒。」
「沒可能吧,你是陳太的小兒?」他整理眼鏡凝望我打量起來。「看你樣子果真與她有幾分相似,尤其是兩隻大眼睛。」
「大眼睛。」站在身旁的瑋琳掩嘴暗笑。
「警察先生,你真是認識我的媽媽?」
「別叫我警察先生,城中所有人都喊我老王。畢竟已在小城工作大半生,街坊街里早就跟我非常熟落。」
「就是嘛,老王,你帶兩位到國中找楊校長吧。」
「沒問題。」
三人從鎮公所沿路往城西走,十數分鐘後來到車城國民中學。站在學校入口處的操場,一位婦人兩手握著掃帚站在門旁,左邊課室傳來老師讀課文,右邊課室同學們在讀英語,前邊操場學生在上體育課。
「幾位好,請問有甚麼可以幫忙?」
「張嬸嬸,我們是來找楊校長,可否向校務處通傳?」
「剛才經過校長室,看到裡邊有幾位老師,他們應該在開會。」
「事情是這樣的……」
老王略述眾人到來目的,只見張嬸嬸點頭後放下掃帚轉身離去。沒多久她臉朝大家走過來,同行身旁是位年紀大的女士。看到我站在正門她已急不及待走過來。
「我是楊校長,各位好。」校長握著我的雙手。「你就是徐小雄,與梅姐長得頗相似,尤其是兩隻眼睛。」
「楊校長你好。」
我細心看,身材高挑的校長雖然擁有半頭白髮,樣子依然清秀美麗。剛才她帶著笑容熱忱地觀迎我們時,臉上還流露出容光煥發。在今天先後聽到兩位陌生人說自己的樣貌長得很似媽媽,尤其是眼睛,我猜真的沒去錯地方,小城就是我的出生地、我的故鄉。
另方面這些都是個人猜測,也許小城根本不是我的出生地、我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