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在晴朗的天空下,兩隻尾巴分岔像剪刀的小燕子互相追逐遊戲。望著牠們白色胖胖的肚子,我嘴角哼詩歌,兩腳帶著愉快的步伐沿行人路走。縱然前面還有百餘米距離才到達德蘭,孫修女早已兩手緊握站在門外邊遙望過來。
背著書包的我高舉右手,兩隻指頭夾著的通告紙在空氣中飄盪。很快地跑到德蘭外邊,我在孫修女臉前低頭微彎兩膝,邊伸出手邊張開口忙著喘氣,高聲叫喊:
「孫修女,我考上了,我真的考上了!」
「是真的嗎?恭喜你,恭喜你!」
我抬起頭看見孫修女伸手接過通告紙,整理銀鏡注視印在上邊的字句。
「聯招、聯招通知,考上、我考上成大土木工程,是首個志願!」
「我就是沒有看錯,你定能考上。」
「多謝你們幾年來每日督促,如此懶惰的我根本沒可能考進去。」
「小時候你已是個勤奮用功的孩子,雖然間中非常淘氣,倒是個孺子可教。」
「只是,」我輕抓頭,深深吸入口氣,挺起身胸膛:「我要到台南去,距離中心很遠,日後沒可能每天回來探望孫修女、探望大家。」
「傻孩子,當初填寫聯招表格時咱們說過:你已經成長,嘗試放眼到外邊的世界,德蘭不是你留戀的地方。況且書讀來是屬於自己的,永遠沒人能取走。」
孫修女交還通告紙,左手輕摸人家的前額。我合上嘴巴認真向前看,多年她那張慈祥臉孔上增添幾道被風霜洗禮過的皺紋和疤痕,又想到跟著幾年自己要離開德蘭、離開孫修女,淚水不期然從兩眼眼角流下。
「雅祺,怎麼了?」
「沒甚麼,只是有沙入眼。」
「外邊風大,現在回德蘭吧。」
「嗯。」
我點頭。孫修女伸手搭著我的肩膀繞到身後,輕推我回德蘭。當我推開大門的時候,耳朵邊傳來陣陣爆破聲,還未弄清究竟是甚麼狀況的時候,眼前突然看到許多紙屑浮在空氣中,紅的、藍的、綠的、黃的,甚麼顏色都有。
「恭喜陳雅祺同學高中狀元!啪啪啪──」
「這份禮物是德蘭所有弟兄姊妹送給雅祺哥哥。」
待小紙屑從半空跌落地面後,我看到一班德蘭的哥哥姐姐、妹妹弟弟排成孤形站在前邊。在中心位置是可欣妹妹,她兩手推著輪子走到我的跟前,然後呈上放在腿上那份用花紙包裝的禮物,上邊還綁有粉紅色蝴蝶結。
我微微彎下上身,伸兩手接過禮物,淚水再次從眼眸湧出來。
「咦?雅祺,你怎麼流淚?」
「沒有啊!海燕姐姐,只是附近風大,有沙入眼。」
可欣從衣袋取出白色手帕,我伸手接過它往臉上抹,順便撥走留在身上五顏六色的紙屑。
「你考進哪間大學?」站在映彤姐姐旁邊的建國哥哥問。
「成大,是首個志願。」我咪著兩眼。「國立成功大學土木工程。」
「哥哥,成大在哪?」
「在台南市,距離中心很遠的地方。」我回答。
「姐姐,從德蘭到台南乘車要多久?」可欣妹妹將臉往後轉。
「乘汽車的話大概要花上五、六個小時。」綠葉哥哥回應。
「嘩!六個小時,真的很遠啊!」
「大家別只顧站著,現在快到遊戲室吧!」
眾人說著笑著,紛紛轉身走到遊樂室。我交還手帕給可欣走到她後邊,兩手握著輪椅手柄,站在門外看到檯上放置一個白色蛋糕,是圓形的。蛋糕上插有枝幼幼的紅色蠟燭,建國哥哥括火柴將它點燃。
「你們……」
「怎麼樣?全都是孫修女提議。她知道你定能考上大學,上星期已花心思與大家商討計劃,如何給你來個意外驚喜。」
「來來來,雅祺,先許個願望然後吹熄蠟燭。」
我放下輪椅走進遊戲室,兩手緊握合上眼睛心裡作個祝願,同時間所有人都靜下來,聽著孫修女禱告。
「感謝主一直給予德蘭裡所有人祝福和愛護,尤其是孩子們能夠健康成長、快樂地生活。我們是最幸福的。現在,陳雅祺已經長大,就如讀國中的日子他要再次離我們而去,他將要到更遠的南方獨自過大學生活。在未來的日子,請仁慈的主給他明燈指引,不要讓他成為迷途羔羊;即使有迷途的時候亦要引領他走回主的道路。」
「阿門。」
我睜開眼睛,吸口氣將蠟燭吹熄;只見燭火熄掉後冒出薄薄白煙,準備拿起小刀切蛋糕的時候蠟燭再次燃點起來。我垂下兩手凝望蠟燭燭火,滿臉莫名奇妙,滿腦子都是問話符號。
「雅祺真貪食,還未吹熄蠟燭便急著切蛋糕吃?」
「剛才明明吹熄它啊!你們都看到的。」
「來,吸口氣再吹多次。」
我深深吸口空氣,全力朝蠟燭吹,這次確定燭火已經熄滅。再次拿起小刀準備切蛋糕,蠟燭頂端除白煙外還有點點星星火花,然後再次燃點。站在檯邊的人們拍起掌來。
「究竟發生甚麼事?」我左手輕抓頭顱。
「或許你的年紀已經太大,體力不繼,連一根蠟燭都沒氣力吹。」
「哥哥,是你們在作弄我吧?」
「哈哈哈……」
眾人捧腹大笑,建國哥哥走到我身旁拿著小刀切蛋糕,映彤姐姐站在旁邊遞上膠碟輔助。我兩手接過盛載一件蛋糕切片,上邊還有枚鮮紅色士多啤梨,遞給孫修女的同時問:
「孫修女,如果我未能考上的話,便會白費你幾日來所做的一切?」
「有預感會沒白費,因為我對你有信心。多年來看著你成長,你從來都沒有讓我、甚至是其他人失望過。」
星期天,教友已經齊集在聖堂進行彌撒,我如平日那樣在琴椅上坐得畢直。孫修女站在講台與眾人分享這星期在德蘭發生的事、祝福善信和教友;就在大家要唱聖詩、我雙手幾個指頭按下琴鍵時她突然拍手叫停。
「看來我年紀變得太大,忘記有件事情要向各位弟兄姊妹宣布。是關於德蘭小琴手──陳雅祺。」
「我?」我鬆開手指轉身回望,看到孫修女臉上帶著甜蜜笑容望過來。
「幾天前得到大學聯招消息,我們的孩子,陳雅祺,順利考上第一志願的成功大學。感謝天主,讓他在德蘭生活的十多年沒有迷途,現在已健康成長,亦是時候要離開我們。大家現在先拍掌恭喜他,順便給他勇氣向每位說幾句話。」
啪啪!眾人的熱烈掌聲傳到聖堂每個角落,甚至穿過貼上七彩顏色玻璃紙的窗滲到外邊覆蓋整個德蘭。雖然不知有甚麼好尷尬,我還是紅著臉低頭走到講台去。孫修女張手輕拍我的肩膀,同時給予我肯定的點頭。
「各位早晨,」突如其來的事件讓我不知所措,只好硬著頭皮想到甚麼便說甚麼。「我要多謝孫修女、多謝劉神父,多謝許多哥哥姐姐、弟弟妹妹……」
「你有沒有發覺,雅祺的眼睛在左右轉來轉去?」坐在最前端的海燕姐姐與身邊的綠葉哥哥耳語。
「演講的人都是要向四周望吧?」
「就是覺得他說話的舉止與平日不同。」
「嗨,我們還是聽他說下去。」
「由於校園距離中心頗遠,相信在跟著幾年日子我未能與大家參與彌撒。有點是可以肯定:大家的心仍然彼此維繫。彈琴的使命將會交還給,」說到這裡聖堂的門被人輕輕打開,我將兩手向前方展示,叫喊:「映彤姐姐。」
映彤姐姐與建國哥哥走進聖堂,繞過人們走到孫修女身邊。我看到兩人與孫修女耳語幾句後坐在第四行長椅上,待演講完畢後在眾人的掌聲下返回琴椅坐。
「終於打探到了,在屏東市。」
「屏東?」
「應該沒錯。我們駕車南下還在那邊問過許多人,你認為現在要跟他說嗎?」
「倒是有個提議,再過幾年才跟他說。畢竟現在的他應該專注學業,我擔心因為這件事而讓他未來幾年走上迷途。」
「孫修女,我們明白的,所有事情都會聽你的意見。」
另個星期天,小教堂的彩色玻璃窗傳來段段輕快和悠然的鋼琴音調,雖然我離開德蘭,天花高高的聖堂裡如平常那樣舉行彌撒。在鋼琴前邊坐在琴椅上是位頭髮長到肩、身材略瘦的女子;她穿上白色紗裙,配上淺藍色襯衫,脖子上戴有條銀色頸鍊,兩張薄薄的嘴唇塗上口紅,挺迷人。
彌撒結束後,兩隻貓兒躲在講台左邊那塊白色浮動報告板下邊玩耍。坐在第二行靠窗位置的女生站起來,朝身旁的中年男子豎起食指然後朝講台旁邊走,來到鋼琴前停下腳步。
「姐姐早晨。」
「早晨。」
姐姐轉身望,站在眼前是位短髮女生,臉蛋圓圓、身材豐滿的她穿上藍色格子連身長褲,吊帶下是白色扣鈕恤衫。她將兩手放到背後,微微擺動身體低頭問:
「姐姐認識陳雅祺嗎?」
「認識。」姐姐點頭,兩手合上琴蓋。「你是他的朋友?」
「嗯,他近來忙嗎?」
「不太清楚,應該是吧。你要找他?」
「只是好奇問問而已。沒甚麼啦,謝謝姐姐。」
感到身體被人觸碰,女生轉身回望,看到中年男子走過來,對方還伸手輕搭自己肩膀。
「瑋琳,現在要離開,媽媽等著我們回家哩!」
「爸爸,我知道喔!姐姐再見。」
姐姐向女生點頭說聲再見後將鋼琴整理好,待兩父女離去後她站起來,徑自朝聖堂的門方向走去。
「孫修女,你怎麼站在這裡,在等我?」
「映彤,你是否認識剛才那兩位教友?」
「不,剛才那位妹妹問我是否認識雅祺,為甚麼她會這樣問?」
「是因為你不在德蘭的日子裡,雅祺負責彈琴嘛!」
「原來如此。」
「跟我來吧,劉神父有事想請我們去幫忙。」
當門被掩上的同時,聖堂裡顯得非常寧靜。兩隻貓兒依然躲在白色浮動報告板下邊嬉戲,在報告板後邊有張輪椅,坐在輪椅上是位下顎尖尖、束馬尾的女生,她望望大門然後低頭沉默不語。
又另個星期天。
「姐姐早晨。」
「早晨。記得上星期彌撒時你亦在有參與,好像叫甚麼琳?」
「是,我叫梁瑋琳。」
「找我有事嗎?」
「其實是想問陳雅祺在近幾個星期都沒出現,為甚麼?」
「他大概有段時間不會回德蘭。」
「哦?」
「雅祺剛考上成功大學,現正在台南呢!」
看見女生扁著嘴巴轉身離去,映彤姐姐原本打算將琴蓋關上,卻翻開琴譜在無人的聖堂彈奏起來。此時身後傳來貓兒喵喵叫聲,伴隨輪子滾動聲響,坐在輪椅上是可欣妹妹。
「映彤姐姐,人們已經離去怎麼仍然逗留在聖堂彈琴?」
「聽孫修女說過,姐姐到美國的日子,雅祺每天都有練琴。告訴你一個秘密:因為很久沒彈琴,發覺自己的手勢開始生疏,所以要加陪努力。」
「嗯,雅祺哥哥離去後,姐姐要接管擔任琴手的責任。」
「別說是甚麼接管,還記得當初是我們強迫雅祺練琴,沒想到他的天資很好,做甚麼事都很熱心和能幹。」
可欣妹妹兩手推動輪子繞到鋼琴邊,伸手將曲譜翻到名為《紅河村》中間那頁。映彤姐姐看罷向她點頭,接過曲譜將它放在鋼琴上,兩手在黑白板子彈下去,而坐在旁邊的可欣開腔唱起來。
曲譜彈畢,映彤望著可欣,發覺她嘴唇邊流露出微笑。
「你笑甚麼?」
「你知道嗎?許多年前雅祺哥哥和我曾經在音樂室彈唱這首歌。」
「大概是我不在的日子,你和他經過在德蘭玩耍吧?」
「他還會帶我在外邊散步,小祺和小欣跟隨我們四處走。」
「小祺和小欣,」還記得剛才聽到貓兒喵喵叫,映彤探頭望到輪椅邊看,果然有兩隻貓兒在玩耍。「是指牠們耶?」
「嘻,你覺得兩個名字好聽嗎?是我替牠們改的啦。」可欣邊身將毛色是黑白間條紋的貓兒抱起。「這隻最頑皮的就是小祺,而那隻最乖的就是小欣。」
「哈哈,我猜牠們都是很頑皮的啦!」
看到可欣兩手輕撫貓毛時的樣子,映彤感到她的臉充滿甜絲絲的笑容。
「可欣,你覺得雅祺怎樣?」
「雅祺哥哥怎樣?」
「嗯,他是個怎樣的人?」
「當然是個待人很好的哥哥。」
「在德蘭沒有雅祺的幾個星期,你掛念他嗎?」
「有。真希望他能夠逗留在這裡,與我們一同吃喝玩樂。然而孫修女說過,哥哥將會努力讀書,將來出人頭地。自己都會努力讀書,考進成功大學!」
※ ※ ※
在房間裡我與幾位同學對實驗報告進行覆檢,咯咯,聽到敲門聲坐在靠門那位男同學站起來扭下門柄。我抬頭看到門半開半掩,他的身體阻擋視線,沒幾秒鐘他把門關上,臉瞬時流出莫名其妙。
「大頭,怎麼樣?是誰敲門?」坐在他身旁的老牛問。
「是位全身都穿白色服飾的婦人,猜她定是找錯地方。」
「這裡是男生宿舍,怎會來個婦人?」坐在我身旁的粗根好奇追問。
「且慢,」我將握著的筆放在報告上邊,指手畫腳起來。「她是戴眼鏡、頭上戴著頭巾,身上還掛有枚十字架?」
問畢門再次傳來敲門聲,對我的問題大頭雖然沒直接開口回答,卻以點頭來暗示。看著他點頭眾人將視線投向我的身上來。
「她是孫修女!」
我從座位站起,飛快跑到大頭身後將房門打開。如我所料,孫修女舉著右手站在走廊。她看見我顯得滿心歡喜;而我,則興奮得整個人跳起來。
「孫修女你好。」
我請孫修女走進房間。大頭輕拍頭,跟著兩手按著沒扣鈕的上衣,轉身將它們逐粒扣上;老牛則立即放下屈在椅上的右腳,兩手十隻指頭將頭髮弄直;而粗根連忙將外衣披在身上正穿著的沒袖內衣。
「各位好,我姓孫,來自新竹縣寶山鄉。」孫修女自我介紹。
「修女、孫修女,你好。新竹距離台南很遠吧?」老牛問。
「現在才知道你是瘦祺的親友,剛才立即把門關上真是抱歉。」大頭賠不是。
「說抱歉的應該是我吧?」孫修女將挽著的水果籃端給我。「突然走來探望陳雅祺,應該打擾你們學習。」
「沒有,當然沒有。快進來坐坐……」
披上灰色外衣的粗根連忙站起來將座位讓給孫修女,我將籃子安放在書桌上,望著裡邊盛滿水果,有香蕉、蘋果、提子等。
「讓來我介紹,她是孫修女,自小帶我長大,最疼惜我的人。而他們叫大頭、老牛和粗根,都是我的實驗課同窗,還有位叫型男因家裡有事今天沒來。」
「而你則叫瘦祺。」孫修女掩嘴笑起來。「帶了水果來,你們待會做完功課可以拿來吃,而且記著要洗乾淨。」
「孫修女,沒必要買那麼多水果來嘛,既花錢我們又吃不下。」
「都是德蘭裡每個人要我帶來給你的呀!」
「德蘭、寶山鄉,你們是從德蘭中心來的嗎?」
「沒錯,你是粗根吧,你聽過德蘭中心?」
轉眼間我上大學一年級已有幾個月,於學系迎新宿營遇上幾位同學,後來更成為學習伙伴、實驗課拍擋。我們幾人平日除了學習,每逢周末、周日會抽兩小時與其他學系的男生到大學球場踢球。而因為自己的特殊背景,我還得到快餐店當兼職,掙點零錢生活。
跟著在宿舍房間裡我們四位男生合力先將檯上的東西移到床上,各人圍坐在檯的邊緣,孫修女合上兩手談起我在德蘭的日子。很奇怪,孫修女來到後他們說話語氣變得溫和,臉上還有流露出尷尷尬尬的神情。
「瘦祺,原來你是個孤兒。我們一直不知道,要不然……」
「不知道是因為當事人沒說出來嘛!其實是否孤兒有何分別呢?」
「從學期初認識你的時候已感到奇怪,你給我的感覺就是有點怪。男生總是說話大聲、舉止粗魯、做事不拘小節,你則和我們剛好相反,怪怪的。」
「原來是被修女帶大,怪不得氣質那麼好。你知道嗎?我有想過你其實是個女孩子,像花木蘭那樣裝扮男生充軍。」
「你們別取笑人家,我真是如假包換的男生來的喔!」
「哈哈哈!」
「好了,各位,現在時候已晚,我還是不要打擾你們學習。」
「孫修女,你剛坐下沒多久,怎麼卻突然說要回去?」
「今天來看你,得知你身體健康、勤奮用功、與同學相處快樂,我已感到安慰。況且從新竹來大學路途遙遠,我要準備回德蘭囉。」
「那麼讓我送你到車站。」
「不用囉,你們繼續留下來做功課。」
雖然孫修女搖頭,我還是扶著她的手臂離開宿舍房間。來到車站,她突然伸手到衣袋取出一份用白繩纏著的黃色信封。
「啊!真是老糊塗,差點忘記有封信沒給你。」
「我有信?」
「嗯,你回宿舍後慢慢看。」
我接過信封,上邊寫著「給雅祺哥哥」,從字跡看應該是可欣妹妹寫的。我將他放進夾克袋,與孫修女站著等候。抬頭探望到對面有流動小販擺賣水果,看見馬路遠處只有一輛黑色房車,仍未有公車縱影,於是伸出左手食指。
「孫修女,你等我,很快回來。」
「喂,雅祺,你要到哪裡去?」
待那輛房車駛過我跨步跑到對面,買來幾個橙色橘子。我從銀包取出紙鈔交給賣主,他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左手收鈔票右手端來白色膠袋。我左右盼望然後飛快跑回孫修女身旁。
「孫修女,橘子是買給你吃的。」
「花了多少塊錢?」
「別說這些話,一直來多謝你的照顧,發覺自己多年來甚麼都未曾送過給你。現在我有能力掙錢,況且水果只是小小心意,答應畢業後會好好答謝你。」
「怎麼說你仍是半工讀,別亂花錢。」
「我不認為買水果是亂花呢!看,公車來了,我答應放暑期時會抽空回德蘭探望你們。孫修女,怎麼了?」
前往火車站的公車停站,看到孫修女臉上有兩行淚珠,我吃驚地問。
「沒甚麼,只是有沙入眼。」
「是真的嗎?你可不要侵犯版權,哈!」
望著孫修女跟隨等車的人上車,公車開始離我而去。待它在兩個街區外轉彎而消失,我亦轉身朝宿舍方向走,從夾克袋裡取出信封,慢慢拆開上邊用白色繩子綁著的蝴蝶結,打開粉紅色信紙來看。
雅祺哥哥:
喂,是我呀!近來好嗎?天氣轉冷,晚上多穿衣服,我沒在身邊照顧不到你這隻懶豬啦。今天放學回家聽到映彤姐姐說,孫修女打算前往台南探望你,於是在晚上抽少少空閒寫信。你看我待你多好,縱然自己有許多許多家課、跟著幾個月會有許多小測,仍花心思在你身上。你得好好檢討為甚麼有個妹妹會待你那麼好!
德蘭這裡很好,自從你離開後四周頗為清靜,聽人家說主要是因為沒有滋事分子在四處搗蛋。哈!只是和你開個玩笑,請勿見怪!在彌撒映彤姐姐彈琴,我們依舊圍起來唱聖詩。說實話,沒有你的日子只有自己陪小欣小祺四處走,雖然間中哥哥姐姐們有陪伴我,依然感到有點納悶。
我的國中生活已過了年多,同學們在學期初還選我做班長,只是給我婉拒。除此之外整體上算是不錯。要說遺憾的大概是自己的身體有毛病所以未能考上理想的高中,縱是如此我並沒有因此而感到氣餒。建國哥哥還鼓勵我將來必定可以出人頭地。每次看到牆上掛著的獎狀,我知道自己讀書成績並不差,應該就是最好的証明。在跟著的年多日子我都會很用功,將來要像哥哥那樣,考上心儀的大學!
還有件事要向你報告,仍記得那個叫梁瑋琳的女孩子?她在星期天問我已有段時間沒見過你,問你究竟去了哪裡,我回答你到國立大學讀書去,視乎你的學業成績,好的話三、四年便可畢業,差的話可能要待十載八載,呵呵!你要好好努力,我真的很擔心要等十年八年才能再次與你相聚。
好囉,我就寫到這裡,孫修女說你在這幾年都會很忙,不用花時間回覆。下次他們要來探望你的話我再寫封較長的信,等我。
可愛的可欣妹妹,
82 年次 12 月 1 日。
在信紙頁右下角頁底還有兩隻貓腳印蓋上的顏料,左邊是黑色右邊是黃色,我摸了摸,應該是水彩。我心底裡在笑,腦海亦浮現出她伸手抓著貓腳打印的情境,
意想不到可欣竟然這樣作弄小祺和小欣!哈哈,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