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蔚藍色的天空,有幾朵白雲隨著柔和的清風慢慢地飄移。在夕陽的照耀下,一架直升機正在低空飛行。從直升機上望下去,看到整個元朗區的地面規劃和面貌。直升機徐徐地掠過天水圍嘉湖山莊第一期屋苑,在一個兒童遊樂場,一班小朋友正在玩樂。而在某一層 A 座單位,大廳傳出一段鋼琴聲。
鋼琴聲斷斷續續並不連貫和鏗鏘,一位短髮、臉蛋圓圓、穿著校裙的女生坐在鋼琴椅上,雙手不停地在八十八個鍵盤上慢慢移動。她的樣子看來雖然十分認真,可是每每彈錯了音節就是會漫不經意地吐吐舌頭。她,是靜妍。
「又錯了,不是這樣子。你的左手手指應該這樣地移動……」
一位坐在身旁另一張椅子的女生,長髮、穿著一套便服、個子高高,察覺到對方總是彈錯樂譜上某幾段某幾節,於是開口說話。她,是珮琪。
「哎唷!我大概不是彈鋼琴的材料,不然為何這首樂譜總是這麼難熟練?」
「你當然是彈鋼琴的材料。相信我,其實你已經很用心,與我當初練習這曲譜的時候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真的。」珮琪輕拍靜妍的肩膀,鼓勵地說。
「不相信。」靜妍將雙手放在膝蓋上,回望珮琪,搖搖頭回答。「看你平日彈琴的時候,雙手輕盈而有力,而且節奏流暢,一點也不像我這樣。」
「我的情況和你不同嘛,我自小時候已經開始學彈,況且由專業導師指導,加上每天總要花上兩、三個小時練習……」
「如果家裡也有一部鋼琴的話,每天我一定會花時間練習。」靜妍回應。
「那要看看這是你的個人興趣,抑或是被家人強迫。」
說到這裡,珮琪嘆一口氣。她探頭望著露台,透過一扇玻璃窗無意間看到一架直升機正在遠處飛行,跟著將臉兒轉回來,說道。看見她的樣子、聽到她的語氣,靜妍感到珮琪說話帶點唏噓,而且不愉快。
「你好像是不想學琴的樣子。」
「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說。小時候媽媽已經帶我到琴行學琴,當時年紀小,而且在眾朋友、同學中唯獨是我一人懂得彈琴,感覺就是有點了不起。不過,這可要付出很多時間和心機。」
說畢,珮琪以導師身份,教授靜妍一些音樂基本知識,及在彈琴時雙手按鍵的正確位置。靜妍如平日一樣,虛心地聆聽對方的每一句說話。對她來說,珮琪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女生,自去年暑期,她經常邀請自己到家裡練習彈琴,甚至花時間教導自己。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轉眼間太陽已經悄悄地被月亮趕到山下。
「好了,現在時候已不早,我要回家。」
靜妍看看左手手腕上的腕錶,還有十分鐘便到六時正,於是提議回家。珮琪點點頭,站起來從沙發上提起對方的書包,遞給她。
「那麼,靜妍,我們明日之後再見。」
「哈!琪琪,你說話倒是幽默。」
靜妍提接過書包,一邊將它揹在左邊肩膀上一邊站起來,走到大門旁穿上皮鞋。同時,珮琪打開大門、拉開鐵閘,送對方到一座升降機等候。良久,升降機門緩緩地打開,靜妍走到地面大堂,離開屋苑。沿途中她看到一面寫上「樂湖居」的樓牌,啡色底、銀色字。其實,看到附近的環境優美清靜,這樣的環境正是她一直夢昧以求能夠居住的地方。
她知道,自己今生和家人一定沒有機會住在像這裡的「高尚」住宅,畢竟以現在的家庭經濟狀況來看就是不許可。無論如何,她獨自從嘉湖山莊回家去。沿途中,她看到一位婦人和女兒站在對面的一條行人道,正在將地上的垃圾掃進一個竹籮裡。雖然她們的臉以毛巾包裹著,從身形看靜妍猜到二人是雁屏和她的媽媽。由於和她們之間有兩條輕便鐵路路軌,而且兩旁又有鐵欄分隔,靜妍並沒有向她們叫喊打招呼,默默地朝自己的家走。
晚上九時許,珮琪與爸爸媽媽一同吃過晚飯,她坐在鋼琴椅上練習。然而坐在沙發上閱讀文件的媽媽,聽到琴聲的旋律很不幽美,感到女兒的雙手並不靈活。
「琪琪,奇怪,你近來放學後沒有怎麼花時間練琴嗎?」
「不,每天我也有抽兩個小時練習。」珮琪所說的兩個小時,其實是靜妍逗留在自己家裡的時間。
「兩個小時?」媽媽感到有點懷疑。「你的技巧好像倒退了很多。」
「也許是因為升上四年級,功課開始繁忙,測驗亦多了,何況她們很快便要應付會考?」坐在一旁閱報的爸爸附和。「練琴不比會考重要。」
「也許是吧。」珮琪點點頭。
「媽媽是個過來人,中四的課程應該不會太深,況且還有一年多時間才會考。加上平日你有到補習社,我認為以你以往在學校的成績,學習上應該是綽綽有餘。琪琪,在這一年你一定要好好地用功練琴,會考過後準備報考八級樂理試。」
「媽媽,應該是七級。上次的音樂試我未能取得合格。」
想起去年的那個樂理試,關於音樂知識的筆試倒不算難,而且很容易應付;唯獨是在音樂室的那個琴試,因為媽媽對自己的期望過高而感到太緊張,竟然不合格。這可是珮琪在眾多樂理試中第一次滑鐵驢,然而當她告訴媽媽自己考試失敗的消息的時候,不但沒有得到媽媽出言安慰,反而是她的一遍又一遍的責罵。
自那天開始,珮琪彷彿感到,彈琴已經變成一種差使、一種使命,甚至是一種責任。加上考試不合格對她的打擊很大,回想起在考試前的幾個星期,每天總會花上好幾個小時練琴,結果仍是事與願違。
「就是嘛!上一趟你花了那麼多時間和心機去練習,結果還是那個樣子。以你現在的情況來看,我認為十分不樂觀。你要好好地檢討上次在哪裡出了亂子。」
「夠了──」
這一刻,珮琪舉起雙手,十指狠狠地敲在鋼琴的鍵盤上。剎那間大廳傳出一段刺耳的弦聲。她並沒有說話,只是一臉不悅地站起來,徑自走回房間。她的行為、她的脾氣,倒是使媽媽嚇了一大跳。
「女孩子之家,你這個是甚麼態度?」媽媽大聲地斥責。
「你很討厭!」說罷,房門被珮琪猛力地關上。在大廳裡,只留下爸爸媽媽二人,在愕然地互相對望、眨眨眼睛。
「甚麼我很討厭?我剛才說過甚麼話?」對到女兒的叫罵、看到女兒的野蠻行為,媽媽頭上開始冒火。「你知道我和爸爸每天都要拼命工作嗎?這麼辛勤,無非是想掙多一點錢,好讓你的生活過得好些。」
「……。」房間裡顯得沉默。
「平日你喜歡買甚麼,我們總會從不過問地答應;而且你的零用錢比在公司裡的其他同事的兒女還要多。試問我有哪些地方值得你討厭?」
「工作、工作、工作……」這時房間的門被珮琪急促地打開,她探出頭來,對著媽媽大聲地叫喊:「既然你這麼喜歡工作,當初為何要生我出來?乾脆地把我送到保良局好了!」
啪──房門又再一次地被珮琪猛力關上。看到爸爸翻閱手裡的報紙,對自己和女兒之間的事情就是無動於衷,媽媽開始感到不是味兒。她站在爸爸跟前,正想伸手取過他手裡的報章。
「不要用這個眼神望著我,不如你先看看這段新聞。」爸爸伸手將明報其中一頁報紙遞到媽媽跟前。「位於右下方的那一則。」
「 14 歲勤奮女生跳樓死……」
媽媽接過那份報紙,看到印在港聞版上的這則新聞標題,突然地感到自己的心臟砰砰地跳個不停。她閱讀新聞內容後,雙手顫抖得使那份報紙跌在地上。她得知一名中二學生,因為一次測驗不合格,而恐怕父母對她責備而將自己的生命了結。
「其實,你不覺得自己對琪琪的要求稍為偏高了?」爸爸問。
「我只不過是要求她平日多點用功練琴而已,要求不算很高吧?」媽媽反問。
「除此之外,你亦要她勤奮用功學習,將來能夠成為一位醫生。」
「勤奮用功是任何一位學生也應該有的品格。說到將來的志願,設定當一位醫生不好嗎?難道你希望她漫無目的地學習,甚至當她畢業的時候不知下一步應該怎樣走?」
「好了、好了,我們不要再為著這些事情而爭辯。現在我們應該多點關心琪琪平日的行為,她現正進入青春期,免不了會有點反叛。如報章提及,不要過分逼迫,這樣做只會弄考反拙。」
爸爸回應,跟著將手裡餘下的報紙放在茶几上,朝女兒的房間走。他先是輕敲房門,只是房間裡沒有傳出任何聲音。
「琪琪,是爸爸,我可以進來嗎?」
「不可以,因為我睡著了……」
聽到女兒的說話,爸爸心裡發出一個微笑。他站在那兒好一會,望著站在大廳正感到擔心的媽媽。他最後點點頭,伸手握著門柄,扭動它。
※ ※ ※
大門被人推開,正在大廳畫畫的雁屏抬頭一看,一位男子腳步輕浮地走進來,還伸手將一串鑰匙往桌上拋。他正是爸爸。
「你終於回來了,」媽媽從廚房走出來,既緊張又氣憤地罵道:「這幾天到底你跑到哪裡去了?」
「你夠不夠煩啊!一回來便聽到你在咆吼,真是討厭。」只見爸爸一邊開口埋怨,一邊返回房間裡去。顯然地他並沒有回答媽媽的問題。
「你給我站著!你以為自己是誰?你以為這裡是哪?不喜歡的時候便跑到外邊,好幾日不回家;喜歡的時候便留在這裡甚麼也不做……」
縱然媽媽繼續地責罵,爸爸毫不在乎,就當是耳邊風。對於懂得鳥倦知還的爸爸,雁屏倒是沒有怎樣理會他,繼續埋頭繪畫。看來,對於他這樣的行為,雁屏在這一、兩年已經習慣。
雖然已經學習到當對方是透明,唯一讓雁屏感到氣憤的是,爸爸平日甚麼也不做,每每回家只是為了向媽媽討錢,跟著又會幾天人間蒸發。如果媽媽不給錢,他不單會破口大罵,甚至會說出一些難聽的說話,要讓媽媽難受。
雁屏正在畫紙上畫上一間房子,房子裡一家三口樂也融融地圍在飯桌上,女兒正朝一個插有燃點著的三根蠟燭的蛋糕吹氣,爸爸媽媽手裡拿著派對用的紙筒,在她身上放出一塊塊的紙片。在屋子外有一個花園,長有幾棵灌木和花朵,蜜蜂和蝴蝶正在飛舞。和暖的陽光照著大地,一家三口正提著羽毛球拍、站在草地上嬉戲。
最瘋刺的是,這幅作品的主題是《我的家庭》。而且被美術科老師給予甲級成績,還附上評語「畫面生動,能夠帶出家庭溫暖、一家人生活愉活的訊息」。最後還被貼在美術室的一塊壁報板上。
兩個月後。
小息的時候,靜妍、雁屏和珮琪站在雨天操場聊天,中四的時候三人升上同一班就讀理科。只見雁屏突然伸手按著自己的腹部,一臉楚楚可憐的樣子。
「阿屏,怎麼了?」最先察覺到的人是珮琪,她顯得一臉緊張地問。
「大概是親戚要探望我,怒我失陪一會。」雁屏說畢,轉身匆匆地朝走廊走。
「要我們陪你媽?」靜妍來不及追問,對方已經走到遠遠的地方。
「靜妍,你今天放學打算來我家嗎?」剩下珮琪和靜妍二人。
「今天不用上英文補習班,當然會到你的家練琴,哈!不過,琪琪,怎麼突然地這樣問呢?」
「嘻,是因為我昨天放學的時候經過商場,買了一個新的手袋。」珮琪一臉稚氣地說。「上邊印有一個世界地圖,一會兒可以讓我拿給你看看。」
鈴聲響起,同學們守跌序地返回課室。靜妍看到雁屏俯身將臉兒挨在放在桌上的雙手,於是走到她的身旁。
「你現在感到怎麼樣,阿屏?」靜妍輕聲地慰問。
「比剛才好一點,謝謝關心。只希望快些放學,可以立即回家休息。」
「不如我陪你到醫療室去,如果仍然感到腹痛的話,也許請病假回家。」
「不打緊,反正每個月都會這樣地痛好幾天,甚麼也習慣了。」
「唉,做女孩子就是這樣不幸,來生一定要做一個男的耶。」
「一定。噢,老師來了,我們遲些再聊。」
張老師挽著一本數學課本走進來,看見同學們站立,雁屏勉強地站起來,靜妍則獨自返回座位。待各位同學行禮後,坐在後方的一位女同學突然大聲地叫喊。
「哎唷!我的錢包不見了……」眾同學將視線望著正在不停地翻書包的她。
「楊穎沁,發生甚麼事?」張老師還沒有翻開課本,已經探頭問道。
「見鬼,我放在書包裡的錢包不翼而飛了!」
「你有沒有找清楚,還是今天忘記攜帶它回校?又或者你剛才取出來後忘記放在哪兒?」坐在鄰座的女同學回應。
「不會啦,早上臨出門的時候,是媽媽親手遞給我的;剛才小息前,是我親手將它放在書包裡。」穎沁顯得一臉緊張,不知道如何是好。
「請先別緊張,試試將書包裡的東西倒出來查看。」
聽到老師的提議,已經方寸大亂的穎沁甚麼也不顧地將書包反過來,裡邊的東西應聲地倒了出來。筆袋、課本、手冊等相繼地跌在書桌上,其中一本習作簿亦掉在地上。她蹲下身正想伸手取起它的時候,訓導主任突然地站在課室門外,還伸出右手敲門。
「不好意思,請問楊穎沁是不是在這一班就讀?」訓導主任問。
「我是。」聽到有人叫喊自己的名字,穎沁立即抬起頭,並沒有理會地上的習作簿。
「我有東西要交給你,麻煩你出來。」
全班同學、甚至是張老師都以好奇的眼光望著穎沁。只見導訓主任將一個深籃色的東西交給她,還對她說了一些話,由於聲線太小,眾課室裡的人就是聽不到。無論如何,穎沁望著那個東西正是她遺失了的銀包,跟著打開它翻查裡邊的証件。
「找回這個錢包,不過裡邊的錢全都沒有了,可幸的是証件仍在。」
「不知道是在哪裡被人找到的?」張老師問。
「是在女洗手間的一個廢物筒內,這個小偷真沒良心!」
自從這天開始,奇怪的偷竊事件在班房內陸續地發生。同學們被人偷去的銀包總會在女手洗間的廢紙筒內找到,裡邊的錢全都不見了,証件猶在。學校成立了一個專案小組,去處理和查出小偷會是誰。
而班主任亦向眾同學聲明,在校內偷竊行為是嚴重的犯罪,如果被查出是誰幹的,將會受到很嚴厲的處分。「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因為這句忠告,偷竊事件亦暫時告一段落。雖然這樣,同學們平日開始揣測是誰幹的。
「依我看,最好還是將銀包隨身攜帶,這樣的話便不會有被偷的問題。」
「不如你們猜猜小偷是誰?」
「我認為這人一定是班裡的同學,而且應該是女生。」
「也許是男生做的,跟著將銀包丟到女洗手間,故意製造假象。」
午飯的時候,因為已經不再是低年級生,靜妍自學期初開始總會與雁屏及珮琪一起到外邊的餐廳用膳。她們一邊走著,一邊談論早前在學校校園曾經一度出現的「課室老鼠」事件,跟著傾談不久後班會舉辦的烏溪沙宿營。只是,飯桌旁傳來的是靜妍和珮琪的對話,雁屏一直地保持緘默。
「說來奇怪,怎麼你一聲不響地呆在這裡?」珮琪問。
「沒甚麼,只是我不參加宿營。」雁屏回應。
「是真的嗎?這個有點可惜。」得知好友不會同行,靜妍扁著嘴巴。
放學後,靜妍和雁屏揹著書包,一同走路回家。傾談間無意中想起對方不打算到烏溪沙旅行,靜妍感到有點難過。
「阿屏,你不打算和我們一同到烏溪沙宿營嗎?」
「不了,還記得自己讀小學六年級的時候,畢業旅行就在那處。」
「為甚麼?印象中去年你亦不和我們參加旅行,近幾個月每逢星期六、日你又不出來玩。」
「因為,近來很忙。要應付明年的會考,就是這個了。」
雖然對方以應付會考為理由,不過靜妍知道背後是有另一個原因。其實,早在半年前她已經好幾次在街上遠處看見一雁屏和媽媽以臉巾包著臉,一同推著一架盛載著竹籮的手推車,將路邊的落葉和垃圾掃到竹籮去。
「與你自中一開始認識,怎麼說我們是一對好朋友。阿屏,我知道你有別的原因,不過我亦知道你不願說出來。由得它吧。」靜妍輕拍好友的肩膀,臉上流露出一個微笑。「無論將來的日子怎樣,我們都會是一對好知己,永遠地。」
「怎麼你會認為我有別的原因?」雁屏故意裝出一副好奇的樣子。
「剛才我只不過是瞎猜,試探你會不會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哈哈!」
一天,老師站在寫上幾行文法出了錯誤的英文句字的黑板前授課,家樂在紙上寫上好幾行簡單的四則數學運算式,然後不斷地按下計算機上的按鈕。怎麼說上英語課應該不需使用計算機,坐在與他相隔兩個座位的雁屏,察覺到對方一連串的怪異行為而或到好奇。
雖然平日家樂沒有多餘的零用錢,這幾個月,他還是定下儲錢大計:平日少吃一點、不買沒必要的東西,為的就是要在六月尾前能夠儲到百多元,買一份禮物。至於買禮物的目的,作者曾經詢問家樂好幾遍,不過他就是搖搖頭表示秘密。
「家樂,今天要和我們一同吃午飯嗎?」
「謝謝你們,不過我仍打算吃三文治。」
「你近來怎麼了?總是不願和我們一同用膳,不像平日的你耶。」
「沒甚麼,你們不用擔心。」
得知家樂又不與朋友一起到外邊吃午飯,珮琪心裡感到十分奇怪,亦不知道對方在打算甚麼。她先是望望站在身旁的雁屏和靜妍,跟著輕拍他的肩膀。
「是不是我們三個其中一人開罪了你,所以你不想和我們一起?」
「當然不是。」家樂拼命地搖頭。「琪琪,你不要作無謂的瞎猜。」
「那麼好吧,今天依舊讓我們三人到外邊去。」
說罷,三位女同學一同轉個身子,朝課室門外走。
「說起來,家樂已經有好幾個星期沒有和我們一起,古古怪怪。」珮琪伸出右手,藉著擺動指頭去數算,然後問:「你們猜猜家樂近來有甚麼攪作?」
「如果連你也不知道的話,試問我們又怎麼會知道?」雁屏說笑地回應。
「哎唷,此言差矣,我和他甚麼關係都沒有!」
「如果是沒有關係的話,怎麼一聽到我說他的名字,你會這麼著緊?」
「哪有!」不知道是甚麼原因,珮琪顯得有點無奈。
「每每看到你們在爭吵,就是感到很無聊,真的。」
與二人同行的靜妍,看著她們互相爭吵,只是袖手旁觀,並沒有插嘴勸喻。
※ ※ ※
六月三十日,星期五。學校生活的日子,對於同學們來說總是嘻嘻哈哈。無論日子過得是快樂,抑或是憂愁,總會隨時間而在風中消逝。轉眼間,中學四年級還有兩個星期便會過去。
早上,由於爸爸和媽媽要提前出門工作,留下穿著校服的靜妍一人在家裡吃早餐。大概七時半,她會揹上書包,跑到鄰家伸手敲門,隨後與雁屏一同上學。這四年以來的日子,她們二人每天就是這樣地一同上學。
返回學校,雁屏因為要到洗手間,靜妍獨自跑到雨天操場,找珮琪等人。就在這個時候,站在遠處的家樂揹著書包靠近過來。
「靜妍,早晨。」家樂張開右手手掌,打招呼。
「嗯,早晨,家樂。」靜妍依著對方的舉止做。
「你現在有空嗎?我有東西想給你。」
「哦,你說有東西想給我?」靜妍睜著眼睛顯得愕然。「是甚麼、為甚麼?」
「家樂,早晨!」
正當家樂打開書包的時候,突然聽到一把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出來。這人是雁屏,她從洗手間走出來,看見靜妍正和家樂站在一旁聊天。
「靜妍,現在不方便,也許待小息的時候我再找你。」
「現在不方便?為甚麼?」眼看家樂已經將書包打開了一半,卻立即合上它,靜妍再一次變得眼睜睜。
「喂喂喂,你們二人剛才談甚麼這樣起勁,怎麼我一來卻說不方便的?」
「不,阿屏,我是只現在我要找班主任,不方便站在這裡繼續聊天。」
家樂嘗試掩飾,看到他伸手將書包端到身後,朝校務處方向走,雁屏就是搖搖頭不相信剛才的解釋。要不是靜妍點點頭,表示家樂說的話是事實,她一定會抓著對方問個清楚。她感到,家樂有秘密。為甚麼要待小息的時候才找靜妍?
好不容易地小息鐘聲響起,家樂滿懷緊張地站起來,一心要走到靜妍的座位。只是雁屏卻快他一步,伸手挽著靜妍的臂彎離開課室。隱約地看著放在書包裡以禮物紙包著的那份禮物,家樂無奈地嘆一口氣。
沒法子,只好待中午的時候才送給她吧。只是,世事往往總是事與願違,沒想到靜妍在平日中午的時候總會與珮琪及雁屏一起。結果,他們四人一同到附近的餐廳吃了一頓豐富的午餐。
午飯後是數學堂,家樂心不在焉地望著課本,就是在擔心應該如何將禮物交給靜妍。原先是害怕會被其他同學知道,他才不想在其他人臉前親手送禮物給靜妍。既然今天已錯過了早上、小息,甚至是中午的時間,他認為,還是不要擔心會被同學取笑。最後,他握著拳頭,表示放學後無論如何一定要第一時間親手送她東西。
「以下被讀名的同學,麻煩放學後來找我。陳國龍、梁家樂、楊穎沁……」
轉堂鐘聲響起,張老師正想收執課本的時候,突然地對班上的同學說。仍在沉思中的家樂聽到自己的名字,連聲地大叫一聲「到」,逗得班上眾人笑了起來。
結果,連最後一個如意算盤都算錯了,家樂感到十分難過。他看看電子腕錶,顯示著下午三時正,星期五。嗯,明天是周末,不用上學。錯過了今天,就要等到下星期一,禮物便會失去意義。無論如何,放學鈴聲還是依時響起,家樂亦被幾位剛才被張老師讀出名字的同學圍在一起,準備前往教員室。
來到教員室,看到兩位中六的師兄師姐正與張老師傾談,他們是數學學會的正、副主席。原來老師召見他們的目的,是要討論關於下星期三、七月五日數學學會舉辦的班際數學問答比賽的細節,家樂和其他同學正是數學學會幹事。
討論細節花了兩個小時,家樂離開教員室,匆匆地朝班房走,希望靜妍仍然會奇蹟地逗留在班房。不過當他站在走廊,奇蹟並沒有發生,看到課室裡一個人影也沒有,再一次唏噓地嘆了一口氣。上天,整天好像在作弄他。
「家樂,你好。」懷著失落心情的他獨自離開課室,經過雨天操場。突然地聽到一把女生的聲音從身旁傳出來。
「是靜妍?」沒錯,她正是靜妍。看見她獨自坐在一張長椅凝望自己,家樂感到既驚訝又高興。「其他同學已經離去了,怎麼你仍然逗留在這裡?」
「哦?聽你這個語氣,好像不期望我會留下來等你耶。」
「不、不、不,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家樂連忙地搖頭。站在靜妍跟前,他的舉止永遠都像是一個小朋友。「看見你,現在的我真的感到很高興!」
「即是說,平日看見我並不感到高興了?」
「哎唷,我不是這個意思。」家樂將雙手按著頭頂,拼命地搖晃。
「哈哈,傻瓜。好了,快些給我。」靜妍伸出左手,端到家樂跟前。
「快些給你,」家樂眨眨眼睛。「給你甚麼?」
「早上的時候你不是說過有東西要給我的嗎?當時阿屏一出現你便將話題繞到地球的另一邊,我猜你是不希望被其他同學看見。」
一邊聽著靜妍的解釋,家樂一邊點頭,甚至伸手打開書包,從裡邊取出一份禮物。禮物的體積不算很大,不過放在手裡讓靜妍感到有點重。隨了爸爸媽媽外,靜妍未曾收過朋友或同學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你說的沒錯。嗯,靜妍,這是送給你的。祝你明天生日快樂。」
「原來是我的生日禮物,我倒是感到奇怪你會給我甚麼東西。謝謝你。」
「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情想向你說。只是,我又不知道應該怎樣開口。」
「男孩子之家,有話便直說罷,不要這樣婆婆媽媽。」
正想伸手拆開禮物的靜妍,聽到家樂的說話,顯得一臉好奇地望著他。只見對方一直低下頭,感到一副很害羞的樣子。而她,亦將雙手的動作停下來。
「我,或許……未必……不過……」
「怎麼了?有話直說,像這麼吞吞吐吐,不過平日你的耶。」
「靜妍,自中學一年級我們開始認識,直至現在仍是同班同學。我大概知道自己是真心喜歡你的,不知道我們有可能嗎?」
「你說甚麼?」靜妍的手一鬆,幸好仍能及時將下跌的禮物抓著。她從來都沒有想過家樂會向她說出這樣的說話。「你不是喜歡琪琪的嗎?」
「怎麼你們總是認為我是喜歡琪琪?」家樂搖搖頭。「當然不是。假如、萬一、就算是真的話,她亦不會接受我。」
「不會接受你,為甚麼?」
「一來她的個子比我高,二來她的家很富有,三來她的學業成績比我好。」
「即是說,你喜歡我的原因是:我比你矮、我家不富有,我的成績比你差?」
「哎唷,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家樂被靜妍戲弄得啞口無言。
「哈,與你開玩笑而已,你真是傻瓜。」靜妍笑笑。「無論如何,我想現在的情況來看,我們還是做一對好朋友,好嗎?」
「為甚麼?」充滿冀盼的家樂下顎跌到地上去。
靜妍低下頭沉思一會,眼睛凝望著左手提著的一份小禮物,心裡感到家樂就是不會喜歡自己。畢竟自己是在中國出生,住在一間不華麗的屋子,爸爸媽媽這幾年辛勤地工作,為的就是要讓自己能夠好好地學習。
「我不適合你,況且爸爸媽媽不會接受我求學時期拍拖。」靜妍回答,跟著將左手端到家樂跟前。「如果接收這份禮物是表示接受你的話,對不起。」
「不,你誤會了。」家樂搖搖頭。「這是你的生日禮物,這樣你可以收下它吧。」
「這麼小的禮物有點重呢,很貴重的吧?」
「你現在可以拆開來看,一定會喜歡的。」
「告訴我,是不是因為這份禮物,你在這個多月的日子,每天中午的時候就只吃三文治?」
「你怎麼會猜到的?」家樂顯得愕然。
「對不起,我想這對我來說太沉重,雖然你剛才說過只是我的生日禮物。」
雖然家樂拼命地搖頭,靜妍就是一直地將禮物端到他的臉前,動也不動。這樣地擾攘了半分鐘,在無可奈何的情形下,家樂還是伸手取回那份禮物。
「我真的沒有機會嗎?」
「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學生,在課室內亦從不生事。只是,我現在一心想應付明年的會考,畢竟我以往未曾和男孩子交往,不想因為感情事而成績受到影響。」
「明白。那麼你可以以先將這份禮物保存起來,待會考過後才拆?」
「你還是不明白。不如這樣吧,待會考過後,如果我們仍能一同於中六學習,在我的生日你再將它送給我。」靜妍回答。「那個時候,如果我仍然接收的話,即表示答應和你一起,好嗎?」
「我現在仍有別的選擇嗎?」
「有的,你可以選擇否決,然後將禮物送給琪琪。」
「你又說到哪裡去了?我不是說過,和琪琪是沒有可能的……」
「感情的事,很難說的唷!在這幾年你對待她總是這麼好,說不定她已經被你的行為感動了。」
一直以來總是不會以這些說話戲弄家樂的靜妍,看到他那傻兮兮的樣子,她投上一個微笑。靜妍開始明瞭為何班上同學們總會有意無意地製造他和琪琪之間的謠言。原來,戲弄這位男同學是蠻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