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
在天水圍休憩公園,幾名男女小孩在一個籃球場嬉戲。由於他們的年紀小,無論怎樣投擲小小的籃球就是連架子也觸不及。良久,他們轉換遊戲規則,抱著球朝天空拋,然後大叫一個數字,其中一人就會跑前將籃球接下。
雖然不清楚他們在玩甚麼遊戲,坐在一旁的靜妍卻看得出神。仿似她亦站在其中,與眾小朋友玩耍。這刻,坐在身旁的家樂,雖然不清楚自己在想些甚麼,還是一直注視著自己。
「你不要一直這樣地看著人家,會感到不好意思的呀!」
「哈,看到你的樣子這麼陶醉,蠻可愛的。」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我已經不再是一名小孩子。看到他們,讓我想起很多小時候在深圳生活的日子。」
「你曾經向我提及過,小時候你喜歡與同學下課後跑到公園遊玩。」
「這些回憶真是甜蜜。來到香港後,我已沒有再像他們這樣地玩得痛快。」
「那麼,你現在要玩嗎?不如讓我問問他們是否讓我們參與。」
「別胡鬧呢!」
靜妍沒領家樂的好意,反而伸手拍打他的肩膀。只見家樂嘴裡叫喊「痛」,逗得她捧腹笑了起來。良久,靜妍從攜來的書包裡取出一本筆記簿,左手握著原子筆在上邊寫起字來。
「這幾天我總是看你在筆記本上不停地寫東西,是中文字,不像是功課耶。」
「嗯,這些都不是家課,而是我將要向學生會投稿的文章。」
「投稿?」
「是。察覺到香港還有很多家庭,每天過著很貧困的生活。回想起剛到來香港的日子,就像現今很多小孩子,不要說前往迪士尼玩樂,就連到區外的地方走走逛逛也不能。看看我們現在,其實真是很幸福的。」
看見靜妍手上的筆記本,寫滿很多中文字。家樂雖然沒有刻意閱讀內容,在好奇的心態下還是詢問她有甚麼攪作。靜妍解釋,原來,自去年年初政府落實成立一個扶貧委員會,一心幫助香港所有兒童脫貧。委員會曾經進行會議討論,研究服務對象和如何執行。只可惜,進度稍為強差人意。
「你讓我想起兒童發展先導計劃。」家樂回應。「其實,依我之愚見,要解決貧窮問題,增撥綜援額不就可以解決問題了嗎?」
「這個果然是一個愚見呢!哈哈。」家樂本以為靜妍會欣賞自己的提議,卻換來她的輕視。「雖然我真的很希望政府能夠快點落實多些措施,幫助有需要的家庭。不過,『派錢』真的不是一個可行的辦法。」
「為甚麼呢?窮人有錢了,可以學習新的事物、到其他地方遊歷,甚至是買書看。只可惜,為了削減開支,政府一直減少綜援金額,試問他們如何扶貧?」
「錯了。你曾聽過一個比喻嗎?有人肚子餓了,給他一條魚,只能滿足他一餐飽食;教他怎釣魚,可以滿足他一輩子。」靜妍解釋。「同樣地,如果只是增加綜援金額,他們不懂得怎樣善用金錢,不用幾個月,又會回復以往那個模樣。」
嗯,這刻家樂才明瞭,靜妍所說的其實也有道理。畢竟,要解決貧窮問題,金錢上的幫忙只是很表面。
「嗯,聽你這麼說我亦明白了。要徹底地幫助他們,應該從教育方面著手。要讓他們明白,怎樣增加自我價值,而且要教導兒女,不要因為貧窮而感到自卑,從而影響下一代發展。」
自從去年鍾姑娘和黃姑娘來到服務中心工作後,靜妍每每有空都會找機會與她們聊天。從中學習到很多關於如何處理跨代貧窮等問題。這些日子,靜妍亦花時間寫了很多關於社會問題,如扶貧、綜援、新來港人士所面對的考驗等文章,不單在校內、服務中心月刊,甚至透過兩位姑娘在互聯網絡發表,希望藉此讓人們關注。
※ ※ ※
「各位同學,今天的離散數學課完畢。如果你們有甚麼問題,歡迎到辦公室或電郵給我。」
下課後,家樂收拾放在桌上的文具和筆記,揹著書包獨自離開演講廳。走到車站,正在候車回家的家樂,聽到站在前方的兩位別系女生的傾談內容,腦海裡突然地浮現出靜妍坐在一個房間彈琴的影像。他伸手望望腕錶,已是下午五時十分。雖然這時一輛校巴正朝車站駛過來,他還是調頭離去。
來到音樂學系,沿著梯級走到一樓,每經過一個琴房他都會站在門邊,探頭透過玻璃窗望進房間的情形。第一個房間,門邊有一塊白板,白板上畫了很多音樂符號,在白板旁有一座鋼琴,鋼琴對著的是一張桌子,桌子旁坐著幾位女生正在溫習課本。第二個房間,裡邊沒有鋼琴,只有十多張膠椅安置在靠牆的位置。
他聳聳肩,轉個臉兒向前走。來到第三個房間,看見靜妍果然坐在一座鋼琴前聚精匯神地彈琴,在家樂的臉上亦展示出一個甜蜜的笑容。
「你真的在此!」家樂先是輕敲房門,然後走進練琴室。
「咦?是家樂。」坐在一座鋼琴前練習的靜妍,聽到一把熟悉的聲音,於是鬆開雙手。「怎麼你會知道我在這裡?」
「嘻,因為我是你肚子裡的一條小蟲。」
看見女友向自己吐舌頭,家樂走到房間的另一端,放下書包後張開雙手伸了一個懶腰,然後坐在長椅上。靜妍亦將眼睛轉到琴譜上,雙手手指繼續按在琴鍵上。悠然地聽著她在彈奏,看到她低頭認真的模樣,家樂頓時顯得非常陶醉。
回想起去年的這天,他們二人亦是一同逗留在這個練琴室。只是,一年前的靜妍,因為雁屏的意外而終日無精打采,甚至自暴自棄。現在的她,經過一年時間,終於能夠解開了心裡的枷鎖,鋼琴演奏的水準亦回復平日的水平。不,如果細心地欣賞,也許會發現她的琴藝其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多謝你,我肚子裡的一條小蟲。」
「你傻了嗎,怎麼會無緣無故向我道謝?」
靜妍知道,這是家樂一直在她身旁不離不棄地守護、支持和安慰的緣故。
「我有一樣東西要給你看。」待歌曲彈奏完畢,靜妍彎下身,伸手取起放在書包旁的一個資料夾,謹慎地翻到中間取出一張打印紙。「你猜這是甚麼?」
「哦?」家樂很快地站起來,走近靜妍身旁。
「怎麼樣,你知道這是甚麼嗎?」看見男友臉上流露出一片好奇,靜妍追問。
※ ※ ※
Campus Music Series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Chung Chi College
Department of Music
Presents
A Piano Recital
By
Ching-yin Tang
on 7 April 2006 (Friday)
at 7:30 p.m.
in Lee Hysan Concert Hall
Esther Lee Building
Programme
Andante and Variations in f minor, XVII:6 (1793) Joseph Haydn
(1732-1809)
Sonata No. 2 in g minor Op.22 (1838) Robert Schumann
So rasch wie moeglich (1810-1856)
Andatino: Getragen
Scherzo: Sehr rasch und markiert
Rondo: Presto
Intermission
Music at Sunset (1975) Ying-hai Li
(1927- )
Three Movements from Petrushka for Two Pianos (1921) Igor Stravinsky
Russian Dance (1882-1971)
Petrushka's Room
The Shrovetide Fair (Toward Evening)
with Pui-kei Choy
※ ※ ※
「靜妍,這就是你的畢業鋼琴演奏程序。」接過女友遞給自己的一張白紙,雖然自己對音樂一竅不通,家樂還是認真地閱讀紙上印著的內容。「慢著,我看到琪琪的名字耶。」
「是的。」靜妍點點頭。「在最後一個環節我倆會合奏。」
「嘻,看到你這刻在臉上流露出來的微笑,我猜當晚一定會很精采。」家樂一邊將紙張交回靜妍,只見對方搖搖頭,示意自己收下它。
「還記得在中學的時候,我們二人曾經說過,假若將來有一天大家能夠坐在一起表演,一定很有趣。」靜妍離開座位,走近家樂。「是次將會是我們的第二次合奏,家樂,這一趟你無論如何也一定要前來參觀啊!」
「一言為定。」家樂說。「不過,早前不是聽你提及過,學系不准許非主修音樂系的同學參與鋼琴演奏的嗎?琪琪在醫學院主修生物化學,怎麼……」
「這是秘密。」
看見男友一臉好奇地問,靜妍卻故作玄虛。很快地,她伸手將琴譜翻到另一首歌譜,讓十指再次在琴鍵上翩翩起舞。頓時間,琴房內的牆壁慢慢地溶化,海水亦從外邊湧進來,海水退後留下一堆堆的幼沙石,橙紅色的太陽亦慢慢地穿過天花板呈現在半空,鳥兒伴隨著幾朵白雲在展翅高飛。
「嗯,剛才我在幻想自己站在一個沙灘上,望著夕陽慢慢地沉到海水裡去。」
「啊呀!家樂,你進步了。」靜妍微笑。「這曲的意境正是沙灘上的日落。」
大概傍晚七時半,二人整理房間後一同離去。在走廊的終端,他們與另一對情侶擦身而過,看來對方正打算找琴房練習。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終於到了四月七日,星期五。傍晚七時,位於香港中文大學利黃瑤壁樓利希慎音樂廳,在約十七乘八平方米的舞台上,兩位工作人員正在搬移一座黑色的鋼琴到中央位置。在舞台邊,站著個子矮小的是靜妍。她穿了一件黑色的絲質短袖長裙,配上一對亮澤的皮鞋,這跟去年與珮琪在沙田大會堂合奏時所穿著的服飾一樣。
雖然距離演奏還有半小時,人們已漸漸地從音樂廳外走進來,找位子坐下。良久,從舞台上看到珮琪與兩位中年男女走進來,於是微微地拉起裙腳,下台走到她們跟前。這晚珮琪穿了一套不是太華麗的服飾,她知道這晚靜妍才是主角。
「靜妍,你好。轉眼間,我們快要畢業了。」珮琪先招手呼喊。「還有半小時便要開始,現在的你感到緊張嗎?」
「你好,琪琪。嗯,有點緊張。」靜妍鬆開挽著裙腳的手,回答道。
「不用緊張,就當平日練習時那樣便可。嘻。」珮琪送上一個微笑。「讓我來介紹,這位是我的教琴導師,許姑娘;而這位是許姑娘的丈夫,文主任。」
「許姑娘、文主任,你們好。」靜妍有禮地鞠躬。
「你是鄧靜妍,晚安。聽珮琪的介紹,自小你已對彈琴有一定的天份。」
「天份倒不算有,不過我很喜歡彈琴,而且經常勤力地練習。」
四人站在一角閒談幾分鐘後,靜妍察覺到擺放在舞台上的那座鋼琴已經被安置好,於是走到台上。就在這個時候,家樂亦推門走進來,他的左手挽著一個手提攝錄機,右手抱著一束鮮花,勉強地舉起右手向靜妍揮手。
站在台上的靜妍,亦向家樂揮手回應。最後,她拉開筆袋,從裡邊取出一個以綠色鐵線纏出來的一個高音譜號。凝望著它,在她的腦海裡浮現出多年前的一段影像:在一間病房門前,健康伸手將親手製作的禮物送給自己。
靜妍將筆袋拉上,提著那個用鐵線纏出來的高音譜號,朝鋼琴走去。她將這份禮物放置在鋼琴上,然後拿著琴譜,與一位低年級女同學輕聲地討論事情。
當時鐘的指針踏入七時三十分,音樂廳的射燈突然地熄滅,隨後是好幾盞射燈投射到舞台上的一座鋼琴上。其中一盞射燈慢慢地從台邊往中央移動,靜妍亦跟著燈光的移動而慢慢移動。
這刻,眾人不約而同地拍手,送上熱烈的掌聲;家樂亦提著手提數碼攝錄機,對著靜妍拍攝。她深深地呼吸一口氣,與台下的觀眾點頭,坐在鋼琴椅上。這時,那位低年級女同學從舞台的另一邊出現,站在鋼琴旁邊。
待掌聲慢慢地消失,觀眾屏息著氣。靜妍亦聚精匯神地望著琴譜,雙手十隻指頭輕輕地貼在琴鍵上,隨後猛力地按下去。頓時間,音樂廳傳來扣人心弦的旋律。站在鋼琴旁的女生,每每待靜妍彈了好一段歌曲後,都會伸手將琴譜掀到另一頁。
這樣地,一些不是音樂系的觀眾,看到那熟練的十指在琴鍵上飛舞,看得目瞪口呆和出神。不過,對靜妍來說倒是遊刃有餘。約二十分鐘後,她彈畢兩首樂曲,站起來,獨自走到舞台後。只見工作人員端來另一座鋼琴。這情境、他們的動作,很像去年與珮琪在沙田大會堂合奏那個模樣。
短暫休息完畢,珮琪和靜妍分別地坐在椅子上,互相向對方眨眼睛,一同按下鍵琴合奏。由於二人之前有過合奏經驗,這晚的表演顯得毫無困難。為時四十五分鐘的演奏,在一遍順利和流暢的氣氛下完結。觀眾不斷地拍掌,掌聲在密封的音樂廳裡顯得更為響亮。靜妍亦非常滿意這晚演奏的表現。
家樂站起來,提著鮮花走到台上,有禮地送給這晚的女主角。隨後,他仍然提著攝錄機,拍攝靜妍的一舉一動。在掌聲下,靜妍雙手抱著那束鮮花,跟隨珮琪離開舞台。許姑娘和文主任紛紛走到她們跟前,閒談起來。
「鄧靜妍,你有想過畢業後繼續進修音樂嗎?」
「關於這方面,我其實沒有想過。我倒是希望畢業後能夠找到一份與音樂有關的職業,例如成為一位音樂教師。」
「如果有機會到外國,去汲取不同國家的音樂文化,你認為怎樣?」
「不了。」靜妍搖搖頭,望著家樂拿著的攝錄機鏡頭,繼續說:「對我來說,出國留學太奢侈。」
聽到對方的回應,看到許姑娘和文主任互相對望一眼,珮琪這刻在想,如果她希望到外國繼續升學,只要向父母開口,他們必會允許,根本沒有那些靜妍正在擔憂的事情。想深一層,還不是因為她的家庭背景與靜妍的非常不同?
※ ※ ※
鏡頭一轉,返回大學校園,家樂氣喘地跑到候車站,看見靜妍撐著手,站在一旁顯得有點氣。
「靜妍,不好意思,我、我遲到。」家樂上氣不接下氣。「剛才有一道問題要請教教授,我們一談便是半個多小時,要你在這兒久等,對不起。」
「如果我說沒所謂的話,只會助長懶人日後繼續不守承諾。所以現在我要懲罰你,罰你在這裡扮狗兒吠三聲。」不知怎的,靜妍突然這麼地說。
「甚麼?」家樂被嚇得口子張得大大的。「你真的要這麼地懲罰我?」
「是的,為免你將來又會遲到。」
「汪!汪!汪!」
家樂倒是真的在車站扮小狗吠了三聲,眾人當然探頭朝他的方向望。只見靜妍伸手掩著嘴巴,動作頗大地站在原地偷笑。家樂心想,只怪自己這天遲到,才會這到這樣不人道的對待。看到一輛公共汽車駛來,靜妍向家樂招手。
「好了,車子到來喔,現在排隊準備上車。」
「說起來,你今晚有節目嗎?」
「一會兒到中心替小朋友補習,晚上應該沒有節目。」
「不如我們一同到嘉湖銀座看電影,好嗎?」
「看電影?」
回想起來,靜妍將是大學畢業生,不過直至現在仍未曾到過戲院看電影。在她心裡總是有一個念頭:看電影要花錢,而且有些電影最終也會在免費電視頻道播放,花錢購票入場並不化算。
「是。我知道你從未看過電影,加上最近有一齣戲,大獲影評人和觀眾讚美。我認為與你一同去看,是一個不錯的構思。」
「不了,戲票很貴的耶。」
「不打緊,平日我有替中學生補習,就當是我為你慶祝的吧。」
「慶祝甚麼?」靜妍眨眨眼睛。
「這個嘛,就當是為你慶祝個人音樂彈奏成功。哈!」家樂笑了。「我知道你將會到服務中心,讓我先回家,六時半才到你家找你,再一同到電影院。」
二人分開走,家樂倒不是真的回家,而是跑到嘉湖銀座廣場去。懷著愉快笑容的靜妍獨個兒前往綜合服務中心,剛巧看到兩住婦人從中心內匆匆地走出來。在她們臉上,讓人容易地看到擔憂和不安。
「靜妍,你好。」鍾姑娘看見她,打招呼。
「近來多了很多女仕前來中心呢。」靜妍走到服務櫃檯,回應道。
「嗯,大多是關於生活上的問題,亦有部分求助家庭問題、子女管教。」
「難道是天水圍的家庭問題再次惡化起來?」對於鍾姑娘的說話,靜妍倒是顯得有點著緊。
「依我個人分析,應該不是,我甚至認為這是一個好現象。也許是被傳媒大量報導,加上我們近來做了很多宣傳工作,新來港人士遇上問題,普遍願意尋求協助和幫忙。」
「鍾姑娘說的沒錯。」黃姑娘從主任房間走出來。「她們的思想漸漸開放,以往遇上甚麼問題,例如家庭問題、配偶虐待、子女反叛等事情,在傳統觀念下,總會認為不要讓人家知道。家醜不外傳。」
「嗯。」靜妍點頭。「的確,遇上問題與人傾訴,雖然未必能夠完全將問題解決,不過可聆聽別人的竟見和經驗,加上新來港的話,大多對香港的環境和生活習慣不適應。」
靜妍來到服務處,抓來一張椅子坐下。
「說起來,今天你比平日早到來呢!」黃姑娘問。
「我想跟進下月與小朋友旅行的事宜。」
「你是指到迪士尼樂園遊玩?」鍾姑娘續問。
「是的。」
靜妍點頭,對方亦轉動坐著的辦公椅,在一個書櫃裡取出一本資料簿。搜尋一會兒,隨後從中取出幾份會議記錄。
「很好,直至現在,共有五間私營機構回覆願意贊助是次活動。」鍾姑娘說。「迪士尼公司表示給予我們半價入埸優惠,當天亦會派人員協助我們。」
「這樣的話真是太好了。」聽到這些說話,靜妍顯得異常地高興。看到她的臉孔,比小朋友還笑得燦爛奪目。「謝謝你,鍾姑娘。」
「不,是次活動是你主動提出,亦主動地聯絡不少機構。這刻代表小朋友向你道謝的人應該是我呢!」
「嘻。我猜一會兒他們得知有機會免費到大嶼山遊玩一天,必定感到很高興。其實,這亦將會是我第一次到那兒。」
「原來如此。」
看著小朋友們從正門走進服務中心,向自己和幾位義工打招呼後往一間補習室走,靜妍將手上的資料遞回給鍾姑娘,轉身走進補習室,準備與他們補習英語科。
「各位同學,今天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大家。」
「姐姐,不知道是甚麼好消息?」
「我猜姐姐會派糖果給我們吃。」小朋友在座位裡竊竊私語。
「剛才聽到鍾姑娘的通知,我們下個月將會有機會免費到迪士尼樂園遊玩。」靜妍以一個非常驚喜的神態、興奮莫名的語氣說。「如無意外,通告亦會在星期五或下星期二派發。」
「姐姐,迪士尼是在哪兒?」一位男孩舉手問道。
「在大嶼山。」靜妍回應。
「大嶼山,是在山上的嗎?」一位女孩亦舉手發問。
「不,它是在離島,機場附近。」
「離島,我從來都沒有離開天水圍。」女孩說。「爸爸媽媽說乘搭公車要花錢,我們沒有零錢到其它地方去。」
「不用擔心,當天我們服務中心會安排遊旅車,接送各人到大嶼山。而且一切費用,這包括車資、入場卷、膳食等,都會由中心支付。」
如靜妍所料,這一課同學們都顯得異常高興,對小組討論亦顯得份外積極。傍晚六時,補習課完畢,同學們開始自行離去,卓倫仍是坐在座位裡。看見靜妍準備離去,她從書包裡取出一張對摺著的咭紙,朝課室門的方向跑。
「姐姐,這是送給你的。」卓倫舉起雙手,卻低下頭說。
「謝謝。」靜妍伸手接著咭紙。「為甚麼突然送一張咭給我?」
「因為我想答謝姐姐在這兩年多的日子,一直為我們補習英語。」卓倫垂下雙手,抬起頭回答道。「明天我家要搬到青衣,我不能再來聽姐姐講課。」
「原來如此,不打緊。只要能夠繼續用心學習、不放棄,你永遠也會在姐姐心目中。其實在這些日子,你的英文成績不錯。」靜妍抻手摸摸卓倫的頭頂。「你會和姐姐一同到迪士尼遊玩嗎?」
「謝謝。」卓倫搖搖頭,說:「我猜不能了。」
說畢,卓倫揹著書包,獨自離開課室。靜妍打開咭片,看到裡邊畫了一間課室,她站在一塊白板前講課的樣子;在咭片底部寫了一句文法正確的英語,大意是指多謝靜妍在這段日子悉心教導,卓倫永遠不會忘記。這刻,靜妍笑了。
不過,當靜妍看到卓倫的簽署下方,寫上「四月十一日」,她的手不期然地顫抖起來,咭紙亦脫離手指,跌墮到地上去。
回家途中,靜妍的心很紊亂,腦子亦不停地胡思亂想。走進房間,打開抽屜取出一本黑色的資料夾,掀到最後幾頁,閱讀一則去年今日的新聞報導:一班婦女聚集在天恆村某幢大廈附近的路邊,燃點冥鏹香燭、焚燒衣紙物品。她們有些是雁屏的鄰居,有些是新移民女仕,有些是婦女團體成員。
看到貼在牆上的一張四邊變得微黃的白色畫紙,靜妍想起早前家樂曾經對自己談及過的一些說話。她望著那張圖畫,沉思起來。
「我不明白,人都去了,為甚麼你要掛這張畫在牆上?」
「家樂,這是阿屏的作品。看到它,便會讓我想起她。」
「只是,每每因為想到阿屏,你總會不開心好幾天。」
「你不會明白,她是一位我認識多年的好朋友。」
「我有甚麼不會明白?只是,有些事情,應該放低的便要放低。不要因為不捨得、不開心,而將記憶一直留在自己的腦海裡。這是沒必要的。」
打量約半個小時,靜妍點點頭,看來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她合上資料夾,最後細心地將畫紙從牆壁除下、捲起來。攜著它和資料夾離開屋子,然而當她打開大門的時候,發覺家樂正好站在門外。
「你為甚麼會站在這兒?」靜妍吃了一驚。
「甚麼?剛才我一直敲門,你卻不回應、又不開門。」聽到女友的回應,看來家樂顯得還要吃驚。「你不是約我今晚到你家,跟著約會你一同去看電影的嗎?」
「這個,是真的嗎?看來我忘記了……」
「你手裡拿著這些東西,打算跑到哪兒去?」
「家樂,你不要問這麼多,現在跟我一起走,好嗎?」
家樂點點頭,沒有問下去。尾隨靜妍一直地朝天恆村走,最後看到十多人聚集在街上的一個十字路口。看到地上擺放了幾個燃燒著東西的鐵筒,又看到一些白色的紙條堆在地上,家樂大概知道靜妍前來這兒的用意。正當他抬起頭想向對方說話的時候,發覺在她的臉上流出兩行淚珠。
「靜妍,不要這麼傷心。」
「這是阿屏住在我家的時候畫的,亦是她認為最得意之作。」
「我仍記得,主題是《驕陽》,一班小朋友在晴朗的天空下,寫意地玩耍。阿屏說過,小時候我們都會有志願、有夢想,任何一位小朋友們亦是這樣。」
「是時候要放低。其實我一直很想將這幅作品交還給她,你認為好嗎?」
「這個,當然好。」
看著熱淚盈眶的靜妍,家樂一邊點頭回應,一邊伸手輕揉她的臉龐,將淚珠抹去。靜妍亦鼓起勇氣,將那幅捲好的圖畫輕輕地放進一個鐵筒內,紅紅的火光慢慢地將畫紙吞噬。
「希望阿屏能夠接收它。」
「一定會的。」家樂點頭。
「還有,這是兩年以來,所有關於阿屏的新聞剪報。」靜妍望望手裡剩下的一份資料夾。「完結了,我想,阿屏應該不會怪責我。」
「我相信,她會感到快樂。因為她知道,你不會再因為她而感到不快樂。」
「多謝你。家樂,這些日子你一直在我身旁保護我。」
「傻瓜,我是你的男朋友嘛!說起來,對於幾日前琴行給你的選擇,你考慮成怎樣?」
說罷,靜妍拿著的資料夾放進鐵筒內。心裡在想,過了這一晚,一切將會從新開始。日後不會再因為雁屏的事情而使自己感到不愉快,因為她知道,這些日子裡雁屏在天上一直生活愉快。
「我想通了,還是希望逗留在香港。」
「為甚麼呢?怎麼說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說實話,我一定會全力支持你,甚至願意畢業後將工資儲起來,給你生活費。」
「我知道你會待我好。不過,如果這麼一走,爸爸媽媽便無依靠,而且我不想失去家樂。半年後,我將要定期交還這幾年向政府申請的學生貸款,加上一班小朋友很需要像我們這些在香港生活這麼多年、有經驗的哥哥姐姐指導。」
這刻,在鐵筒內的畫紙和資料夾已經消失在火光裡,換來的是飛灰。
「你有想過到外地去,能夠增廣見聞,人生能夠擁有另一種經驗。」
「不,種種原因給了我很大提示,畢業後還是逗留在香港,找一份好工作。」
「畢竟,一直地用心努力,就是想成為一位鋼琴家,這是你小時候的夢想嘛。你真的願意放棄這個難得的機會?」
「能夠考上大學、順利畢業、身體健康、家人平安,對我來說已經感到心滿意足。餘下來的夢想,就讓我們將來的子女去成全。」
微風輕吹,靜妍抬起頭,望著漆黑的天空。良久,她回頭望著站在身後的家樂,在微黃色的街燈影照下,向對方送上一個溫暖的微笑。家樂點點頭,伸出右手拉著她的左手,二人盪著小手朝電影院的方向走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