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
「出閘後『東方魅影』沿途貼欄領放,轉入直路後一直受到其它馬匹蜂擁上前挑戰;在最後五百米,開始鬥志頑強地全速發力,就是要撇開對手。現在已是最後一百米,嘩!一直處於中游位置的『綠色力量』突然開始發難,憑著強橫後勁從內欄位置穿插而上,還有五十米最後階段,兩駒並肩前衝,衝線了!『東方魅影』和『綠色力量』『叮噹』馬頭,要看影相……」
能夠容納二百人的天水圍投注站,每逢賽馬日都會被擠得水洩不通。這天亦不例外,很多男子站在站內注視著賽果,亦有很多男子走到站外。有些戴著耳機、手持馬報在鑽研甚麼的;有些蹲在地上、手拿著小型收音機貼在耳邊收聽;有的不停地在馬報上打圈劃線。
由於兩匹馬並肩衝線,在馬場內擾攘好幾分鐘後,賽馬評述員終於宣佈,眾望所歸的「東方魅影」因為馬鼻長得不及「綠色力量」,在相差不足一厘米的距離下「爆冷」地排第二而未能取得冠軍。
聽到這個消息,若干馬迷顯得鼓燥。輕則拍打雙掌,其次是將報章雜誌扔到地面去,嚴重的甚至握拳打向牆邊、大說粗言穢語。其中一個蹲在地上,一邊扔報一邊破口大罵的男子,正是雁屏的爸爸。為了這天的賽事,他花了頗多時間和心機研究應該買該匹馬,甚至滿有信心地下了重注。
「他媽的,真的不服氣,竟然輸了一個馬鼻!」
「不是早已經著你不要在第七場下這麼重本買牠連贏。看,我現在已有幾千元進帳,周末又可北上開心開心。」
「哼,老子現在甚麼心情也沒有,下一場不繼續了。」
他取過幾頁報紙,狠狠地扔進附近的一個垃圾筒內,興沖沖地離開投注站。反正沒贏錢,不知道現在有甚麼東西可做,乾脆地回家算了。繞過行人天橋,爸爸看到一位婦人和陌生男子一同蹲在地上執拾東西。婦人的身體輪廊非常稔熟,定睛一看,原來她就是自己的妻子!
「抱歉,剛才不是故意推撞你。這是你的手袋,還有這個信封。」
「不打緊,是因為剛才兩個不良少年在這條行人道上踩滑板。」
雁屏的媽媽伸手接過東西,將啡色信封放進手袋後拉上鏈子。雖然聽不到他們剛才說甚麼,不過兩人的舉止全都被站在行人天橋上的爸爸看到。他很想立即跑到天橋底下,當著二人跟前辱罵一番,只是天橋是連接到另一座商場,跳天橋的話必會跌傷,要跑到行人道邊可要花上一段距離和時間。
回家途中,爸爸一直想著剛才妻子與那個陌生男子的對話,腦海亦不斷地胡思亂想。返回天恆村一個單位,爸爸左手握著拳頭,右手顫抖地從衣袋裡取出門匙,將鐵閘和大門打開。發覺屋子裡沒有任何人,使他感到更加生氣。
男人最害怕的東西,就是自己的妻子紅杏出牆。站在木門旁,看到一張圓木椅攔著前方,他不由分說地將右腳向前一伸,圓木椅被猛力地踢到一旁,最後撞向牆邊。牆上的一些石灰脫落,還留下一個明顯的痕跡。
好不容易地等到晚上七時半。聽到有人拉開鐵閘,爸爸滿是憤怒地坐在大廳。如他所料,開門的正是媽媽。
「你在家。今天的賽馬結果怎樣?」手裡挽著好幾袋雜貨的媽媽關上大門後,朝廚房走。看見爸爸坐在大廳,於是問。
「……。」只是,爸爸一直沒有開口回應。
「怎麼不作聲?依我看十成是又輸了。」
「輸輸輸,就是因為你經常將這個字掛在口邊,怪不得我不能贏錢!」
「怎麼突然地發這麼大脾氣,我今天開罪了你嗎?」
媽媽從廚房走出來,先放下手袋在椅子上,將好些食物放進電冰霜,然後再次提起手袋。她走近爸爸,打開手袋後取出那個啡色信封。原來信封裡的是二十多張紅色百元鈔票。
「他是誰?」
「這是今個月的家用。」
由於專注地點算鈔票,媽媽聽不到爸爸的問題。她將十多張鈔票對摺後遞給對方,爸爸對此感到十分氣憤,兩邊的肩膀亦隨著深深的呼吸動作而不停地震動。媽媽當然不知道他做甚麼,不過仍將手裡的錢放到餐桌上。
「我問他是誰,你這個賤女人,我不稀罕這些臭錢!」看到那疊鈔票,爸爸立即伸手取起,扔向媽媽的臉上。
「哎唷!」可憐的是媽媽因為突如其來的東西而作出閃避,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上。「你整晚在發甚麼神經?為甚麼罵我?」
「那個男人是誰?你竟然在我背後搭上別人,真的豈有此理。」
「你做甚麼?快些放手,很痛啊!」
爸爸伸手抓著對方的頭髮,狠狠地在她耳邊大叫。感到非常疼痛的媽媽根本不知道發生甚麼事,亦不知道他口裡不停地說著的那個男人是誰。無論如何,她嘗試推開爸爸的手,由於自己的氣力不遞,只好一直忍著痛楚。
最後,媽媽兩手牢牢地抓著爸爸的右手,只見他猛力地一拉,媽媽的手肘撞到餐桌邊。就在這個時候,雁屏左手提著一塊畫板,右手推開大門,看到大廳內的景象──媽媽瑟縮地坐在地上,爸爸則站在一旁。
「我回來了。媽,怎麼坐在地上?」
「沒甚麼,剛才不小心摔倒,爸爸正想走前來扶我。」
「哼!」爸爸只是哼了一聲,然後徑自跑出屋外。
「這個男人怎麼了?連媽媽也不攙扶便離家而去。」
雁屏匆忙地走到媽媽身旁,蹲下身將畫板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扶著媽媽。媽媽的右手突然向前抽搐,雁屏清楚地看到手肘有一塊皮膚紅腫,而手臂上亦有被人用力握過的指痕。
「很痛!大概是剛才不小心撞傷手肘。」
「媽媽,老實地告訴我,是不是他弄傷你的?」
「剛才已經說過,是自己不小心跌倒。」媽媽一邊說,卻一邊察覺女兒凝望著自己的手臂,於是繼續說:「阿屏,算吧,反正我現在沒事。」
「不可以。我不允許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負媽媽。」
「阿屏、阿屏,不要追出去……」
雁屏沒有理會媽媽的說話,轉身一溜煙地離家。媽媽仍然是坐在地上,看到畫板上有一張畫紙,畫紙上繪畫在一個草地上,一班小朋友和家人在嬉戲、燒烤和寫生。媽媽情不自禁地伸手提起畫板,脫下透明膠套後欣賞這幅作品。
一位小女孩依著爸爸媽媽,坐在燒烤爐旁望著被燒中的雞翼和香腸、幾位男孩在草地上奔跑踢球、三位女孩子坐在大樹下望著林林總總的花卉寫生,蜜蜂和蝴蝶在飛舞……栩栩如生,這一剎那,媽媽才意識到女兒擁有這麼好的繪畫天份。
「被他溜走了,不然一定會好好地理論一番。」這刻雁屏推開木門返回大廳。
「阿屏,這些圖畫都是你畫的嗎?」媽媽將手裡的畫板向女兒展示。
「嗯,是的。在繪畫班裡教導小朋友畫畫,畫了這副作品示範。」
「我猜這份工作對你非常合適。」看到雁屏臉上春風得意,媽媽笑了。
「工作是自己喜歡的,而且與上司和小朋友夾得來,我亦很滿意份工作。不過,最重要的還是我有能力掙錢,雖然不多,仍可以讓媽媽買自己喜歡的東西。」
說到這些,雁屏從銀包裡取出幾張金色的千元鈔票,全數交到媽媽的手裡。媽媽看見了,心裡感到女兒非常孝順。
「我知道你對媽媽非常孝順,不過我仍有工作能力,還是將錢儲起來,留待日後有需要的時候使用。」媽媽搖搖頭。
「不用擔心女兒的將來。反正我現在還年輕,日後仍有很多時間掙錢、儲錢。現在嘛,希望媽媽不用每天工作十多個小時,可以過點輕鬆的日子。」
「將來你要找男孩子拍拖、結婚嘛,往後會有自己的小家庭,媽媽現在的生活就是過得蠻不錯。」
「我才不要找男孩子拍拖,結婚免問。」雁屏看到餐桌上放了一疊紅色鈔票,繼續說:「還在說謊?每月出糧後,你總會將一半工資給那個傢伙,他就是飽食終日、毫無貢獻。」
「兩父女不應有隔夜仇。怎麼說他是你的爸爸,不要經常這樣地喊他。」
「我才不管有沒有這個爸爸!」
雁屏合上銀包,站起來後返回房間。看著女兒的身影,媽媽無奈地搖搖頭。她不明白,女兒為甚麼會這樣地痛恨爸爸,而爸爸又經常視女兒不存在。這個家,自從兩父女不和睦以來,一點也不讓人感到溫暖。
※ ※ ※
這天雁屏的爸爸獨自坐在天水圍公園旁的一張長椅,手裡握著一罐碑酒,而在椅子和地上散落五、六個空的罐子。這時有兩位食物環境衛生署的人員經過,特意站在他跟前。
「亂拋垃圾,當心會被罰款一千五百元。」其中一位說。
「你們不要亂說,我一直坐在這裡,這些罐子只是風吹而散在地上而已。」
「我們只是作出口頭勸喻,新例將會在下星期四才正式執行。」另一位說。
「一千五百元,現在的政府真的甚麼也可以胡亂來。窮人不可以亂拋垃圾,有錢人甚麼也可以做,隨地吐啖、殺人放火,就是可以請律師。哼!」
望著二人離去,爸爸口裡喃喃自語。良久,看到天色已經漸漸變得深沉,加上自己喝醉後感到肚子餓,雖然沒戴手錶,他仍知道現在應該是時候回家食飯。看到地上的罐子,他又看到附近沒有清潔人員,於是徑自離去。
「這次還不給我們抓個正著?」突然從身後傳出一位男子聲音。
「剛才就是猜到你不會將那些碑酒罐收拾。」跟著又傳出另一位男子聲音。
「原來是你們……」
爸爸轉身看到兩位穿著淺啡色制服的男子,跟著拼命地向前逃跑。只是自己的年紀不小,加上剛才喝了這麼多碑酒,跑了沒幾步,已經被他們牢牢地抓著。
「你逃跑不掉的,還是乖乖地接受告票吧。」
「怎麼了?宣傳片不是說過罰款在廿六日才正式生效的嗎?」
「不,先生,你錯了。」其中一位職員回應。「檢垃圾蟲一直都在執行,只是政府提出將罰款增加到一千五百元。」
「由於剛才我們曾經給你口頭警告,現在你真的沒有處理那麼空罐子。先生,麻煩你給我們出示身份証。」
回到家裡,看見妻子將幾碟菜放在餐桌上,女兒則坐在一旁準備用膳。爸爸黑著口臉,帶著半醉的他打開電冰霜取出一罐碑酒,步履不穩地坐在平日的位子。
「整天跑到哪裡去,怎麼滿身是臭汗味?」媽媽問,而雁屏亦將椅子往後移。
「少管閒事,我跑到哪裡不好?」爸爸回答,看到女兒的反應感到不是味兒。
「媽,明天上班我和導師帶小朋友到大棠郊野公園寫生,會晚點回家。」
「切記做甚麼事情也要安全至上,明晚你會回來吃晚飯嗎?」
「我想不會了,晚上約了靜妍吃飯。」
「你們有六百元嗎?現在不急用,不過在三、四個星期後要使用。」
待雁屏將一口白飯扒進嘴裡,爸爸輕聲地問。聽到這番說話,雁屏不但沒有停下動作,反而伸出筷子夾上一條青瓜進自己的碗裡。媽媽的舉止與女兒的剛好相反,她停下動力,筷子裡原本夾著的半塊午餐肉跌到碟子裡去。
「不是上星期才給你家用,怎麼現在要六百元這麼多?」
「媽媽,不要理會他,繼續吃晚飯吧。」雁屏沒好氣地說。「現在給他,明晚又會喊著要多給五百、甚至是一千元。」
「他媽的,我真的感到氣憤!」爸爸猛力地將碗筷放在桌上。「你是誰?你這個是甚麼態度?一直目無尊長。」
「你這個又是甚麼態度?平日甚麼也不做,只顧喝酒、賭錢;要麼終日不回家,要麼回家後就是伸手、開口要錢。」雁屏亦顯得激動。「媽和我每天就是拼命地工作,你每月不是領綜援的嗎?為甚麼仍要問我們取錢!」
聽到爸爸的責罵,雁屏亦按奈不住地將碗筷敲在桌上,理論一番。一時間大廳裡傳來濃厚的火藥氣味,夾在兩父女間的媽媽不知道如何是好。
只是,一直被女兒以不禮貌的眼光注視,爸爸最終忍無可忍,狠狠地將桌上的碑酒罐扔向女兒的臉上。可幸的是,雁屏將臉兒向左閃避,罐子擦過自己的長髮,最後撞到牆上。結果,碑酒濺到地上。
「阿屏,你剛才沒事吧?」
雁屏的心跳得異常劇烈,呼吸亦很不自然。無論如何,她不發一言地站起來,繞過媽媽跑回自己的房間,大力地把門關上。
「等著瞧,我或遲或早會將她推下樓。」爸爸自言自語。
「如果你敢動女兒一條汗毛,我會和你拼死。」媽媽怒視著爸爸。
「哦?你竟然會為了這個不長進的女兒和我拼死,真的叫我吃驚。」
「我是認真的,不要以為我是在鬧著玩。」
第二天傍晚,在大棠郊野公園,雁屏與一位年約三十歲的男子站在一班小朋友前。兩人手裡持著紙牌,男子這邊的畫上一個小男孩圖案,雁屏那邊的則是一個小女孩圖案。小朋友們似著指示,有跌序地分成兩組。
「現在已是五時,今天的行程完畢。你們感到開心嗎?」男子開口問道。他正是繪畫班的導師,短髮、臉長、有活力的男子,已婚和育有一個歲半的男孩。
「開心──」眾小朋友一同大聲回應。
「我們現在要回畫室,請你們小心地將畫筆、顏料和畫板收好,不要遺留在草地上。然後跟著陳老師和我一同登上旅遊車。」雁屏滿心歡喜地說。
「那麼請女同學先跟隨雁屏上車。」
待眾小朋友登上車後,雁屏在車上點算人數,陳導師則一直站在車門外,察看有沒有小朋友仍然在公園裡。
「老師,人數正確。」雁屏走到車門旁,說。而陳導師亦登車坐在最前端。
「這班小朋友真是淘氣,屏,整天辛苦你。」
「一點也不辛苦呢,而且能夠和大家一同寫生,我感到十分愉快。」
「不知道今晚有沒有節目,賞臉上來我家吃一頓晚餐嗎?」
「真的不好意思,我今晚約了幾位舊同學聚會。」雁屏搖頭。
「沒問題,日後再約你。」
旅遊車一直朝元朗行駛,沿途雁屏和小朋友們唱兒歌,陳導師則坐在前座拍手、替他們打氣。約半小時後,他們返回光華中心。家長在畫室等候兒女,待所有小朋友離去,雁屏獨自前往位於元朗廣場附近的萊茵河餐廳。
「雁屏,這邊啊!」浦一走進餐廳,已經看見靜妍向自己招手。
「哎唷!我遲到,因為工作晚了,真的不好意思。」雁屏連忙地走前去,拉開一張椅子,坐下來後將手裡的東西放在地上。「靜妍,生日快樂。」
「不打緊,還有一位女子未來。」靜妍說,然後抬起頭:「看!她來了。」
雁屏連忙地轉臉一看,一位穿著一條花色長裙、頭髮披肩、打扮光鮮的女生正從入口處向這邊走。她就是珮琪。她所穿著的裙子底部的顏色是層層漸變,由淺黃至橙紅,而臉上塗抹了一層薄薄的胭脂和口紅,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奪目。
她的打扮倒是讓眾人眼前一亮,就連坐在附近的男生也有意無意地朝這圍桌張望。最後,珮琪拉開雁屏鄰座的一張椅子坐下,亦從手袋裡取出一份小禮物,有禮地遞給靜妍。
「噢!想不到我是最後到達的一位。靜妍,祝你生日快樂。」
「琪琪,你變了。現在讓人感到成熟、有女人味。」雁屏說,隨後探頭望著坐在前面的靜妍和家樂。「你們兩個近來又怎麼樣?」
「不過不失,高級程度會考總算是在無驚無險下順利過渡。」坐在靜妍身旁的家樂最先回答。「跟著的挑戰是找到一份好的暑期工。你又怎麼樣?」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自中五畢業後已經過了兩年。」
「是的,這兩年,你的工作好嗎?聽靜妍說你在一間畫室教小朋友繪畫。」
「嘻,只是一名助理。」雁屏笑笑,然後從椅子旁取出剛才攜來的東西。「不過可以給你們看看我的得意作品,見笑了。」
雁屏將畫板取出,眾人看到畫紙上畫上很多小朋友,在公園裡活動。在翠綠的草地上,有的在燒烤、有的在踢球、有的在寫生、有的在追逐。淺藍色的天空上,有兩、三朵淡薄的白雲,在左上方有一個燈紅色的太陽。
看上去,就是會給人一種很寫意、很有活力的感覺。是雁屏的畫功了得,在一張原本是白色的畫紙上,繪畫出能夠令人感到舒服、悠然的圖畫。
「厲害,和你一起的五年中學生活,一直不知道你有這麼好的繪畫天份。」家樂看得目不轉睛。「不知道這份作品的主題是甚麼?」
「主題嘛,不如你們猜猜看。」
「是《公園一日遊》嗎?」家樂打趣地回答。
「哈哈,當然不是!」雁屏咧嘴回應。「琪琪、靜妍,你們也猜猜看。」
「《郊遊樂》?」珮琪回應。
「我會猜作品的主題是《愉快的童年生活》。」靜妍以另一個角度去想。
「你們三個都猜錯了,不過靜妍的比較接近答案。」
雁屏故作神秘地回應,這時一位男侍應走過來,將幾張餐牌端給眾人。他們花了幾分鐘,點算了晚餐和飲品,侍應收回餐牌後,注視著那幅作品慢慢離開。
「不要故作玄虛,快點告訴我們這幅畫的主題,不然今晚你要請客!」
「哈,現在開估囉!它的主題是《驕陽》。」雁屏伸手指著圖畫上邊的那個太陽,看到眾人感到不可思議的神情,她繼續解說:「我們小時候總會有夢想、有理想,小朋友們亦是一樣。他們那份純真,在充滿希望的天空下愉快地成長。」
「喂喂,我不明白,這個和太陽有甚麼關係?」家樂顯得十分迷惘。
「你不會明白藝術家的心思。」靜妍伸手輕搭家樂的肩膀,態度顯得親暱。
「藝術家的心思?」
「就是嘛,哈。」珮琪回應。「男生就是沒有藝術天份,像一個傻瓜。」
「怎麼所有女生都在針對我?性別歧視啊!」
這頓晚餐,除了為靜妍補祝她的生日外,他們亦談了很多事情。由學校的高中生活至出來做事的經歷、由家庭的鎖碎事情至社會上的大事,統統都給他們談及。
「每天放學回家,總是得我一個。爸爸媽咪總會工作到很晚。自問經濟毫無問題,有些時候我真的不明白,大概他們都是患上工作狂。」珮琪投訴。
「媽媽失業,爸爸很想掙多點錢養家,結果每天工作十二、三個小時。我其實很想放棄學習,能夠早點出來社會工作,不用讓家人這麼辛苦。」靜妍回應。
「我近來閱讀報章,有說貨櫃車司機每天長時間工作,其實是很危險的。萬一司機在駕駛途中打瞌睡的話,後果不碪設想。」
「而且我認為你不應該放棄學業。」家樂認真地說。
「為甚麼?畢竟我的志願是當一個鋼琴家。如雁屏那樣,她現在找到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不是很好的嗎?」
「靜妍,你錯了。」雁屏搖搖頭。「找到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固然重要,不過我們現在還年輕,人生的道路還有一段路子要走。如果有能力的話,我亦希望繼續升學,直至大學畢業。」
「況且,大學課程只不過是三年時間。聽爸爸說過,政府對一般的大學生有學費資助,所以你不用太過擔心會加重家人的負擔。」家樂解釋。
說到這裡,珮琪手袋裡傳出電話鈴聲。她匆忙地從裡邊邊取出一部手提電話,接聽起來。三位好友一直肅靜地望著她,心裡感到有點羨慕。
「知道了,不要這麼嘮嘮叨叨,我會小心照顧自己。」說畢,珮琪將手提電話放回手袋裡。看到朋友們的神情,她感到奇怪。「怎麼你們都是望著我?」
「你擁有一部手提電話。」靜妍先說。
「媽咪說這樣可以隨時找到我,唉,如果是緊張我的話,我寧願她花多點時間早點回家,周末、周日留在家裡。」
只是,雁屏一直沒有提及自己的家庭生活和狀況。察覺到她只愛伸手把玩插在杯子裡的飲管,靜妍心裡感到有點不尋常。
「雁屏,怎麼剛才一直地保持沉默?」
「沒甚麼,還不是這個模樣。」雁屏回應。
「不過好像沒聽你提及爸爸媽媽的工作?」家樂亦問道。
「唉,不要提家裡的那個男人。他沒有良心,根本不配留在家裡。」
「近來在家裡,發生了甚麼事嗎?」眾人的神情顯得凝重。
「沒甚麼啦,只是感到有點不忿。平日我和媽媽總是辛勤地工作,他卻終日游手好閒,只顧吃喝賭博,甚麼也不做。」雁屏嘗試以平和的心情去說,卻難掩著不平伏的語氣,越說越激動。「這樣還不止,他好幾次還對媽動粗……」
「這個聽起來好像很可怕的。雁屏,我提議你找社工傾談。」靜妍提議。
「現在已經不是學生囉,遇上這些問題,還得靠自己,哪裡可以找駐校社工幫忙?」雁屏回應。「好了,不要談這些東西,真的不想因為那個討人厭的傢伙而破壞今晚的氣氛。」
眾人四目交投,良久沒發一言。
「喂喂,今晚是補祝我的生日,怎麼你們不問我有甚麼生日願望?」
「就是嘛,今晚的聚會,這位壽星女才是主角。」雁屏望著靜妍,向她點頭。
「那麼,你希望生日有甚麼願望?」珮琪問道。「高考完畢,你說過自己的成績應該會不錯;嗯,現在亦擁有男朋友,真的甚麼也有。」
「靜妍,你現在有男朋友嗎?」聽到珮琪的說話,雁屏顯得突然。「怎麼我一直都不知道,為何今晚不帶他出來給我們見?」
「他,」靜妍的臉紅起來了。「在這兒。」
「哪裡、哪裡?」
家樂倒是立即轉身,在餐廳內四處張望。他的舉止,逗得坐在同桌的三位女生捧腹大笑。雁屏才恍然大悟,記起早前靜妍曾經對自己說過的一番話。沒想到,她最後接受了家樂的追求。嗯,愛情這東西,很奇妙。不過最讓雁屏感到奇妙的是,坐在身旁的珮琪,整晚在若無其事地與靜妍和家樂談笑,好像沒有感到尷尬。
※ ※ ※
七月十日,由於中五和中七的同學已經畢業和參加公開試,在學校裡只剩有中一至中四及中六的學生集會。早會的時候,一位中學一年級女學生站在最前端,看到老師們的神情悲傷,一時間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情。只見校長站在講台上,凝重地望著站在操場上的每人。
「各位同學,我有一個很壞的消息要宣報。剛才接到警署的通知,在屯門公路發生了一宗非常嚴重的交通事故,嚴重的情度可以說是全港歷來最壞的。一輛雙層巴士失控地衝出行駛中的路線,撞毀防撞欄後跌到山坡下……」
校長說到這裡,左手的手指輕揉雙眼,繼續開口說話。
「由於是早上時段,巴士裡有學生、亦有教師,由於事件發生不久,詳細情形我們仍未清楚。不過,我真的衷心希望這次意外事件從沒發生。如果有任何老師或同學需要尋求協助,可以找駐校的兩位男、女社工,亦可以到校長室找我。現在,我希望全體老師、同學,能夠與我一同低下頭、閉上眼睛,誠心地為意外的死傷者默哀一分鐘。」
看到老師和同學紛紛低下頭,女學生亦依著指示做。
放學後,她獨自前往天水圍青少年服務中心。迎臉而來的是一對比自己年長的男女,看到小女孩身上穿著的校服,女生還主動地伸手打招呼。
「小朋友,你好嗎?我叫鄧靜妍,亦是在張火宣昌中學學習。」沒錯,打招呼的正是靜妍,與她同行的正是男友家樂。
「姐姐,我的名字是王卓倫,今年在學校就讀一年級。你呢?」
「姐姐剛剛中七畢業呢。你為甚麼會來中心?」聽到對方的廣東話說得不準,靜妍有點多此一問。
「期考過後,班主任告訴我成績很差,要留級。」卓倫倒是不想將這件事情說出來,不過看到靜妍是自己的師姐,亦對自己這麼有禮貌,於是回答。「陳姑娘提議我到這裡參加英文補習班。」
「原來是這樣,讓姐姐告訴你一個秘密。」靜妍蹲下身,將頭貼近卓倫的耳邊,輕聲地說了幾句話。看到家樂站在後方,卓倫向他微笑。
「是真的嗎?」聽過靜妍的說話,卓倫顯得十分驚訝。
「姐姐不會對你說謊的啦。」
靜妍站起來,亦望著家樂向他微笑。家樂一時間顯得有點不自在,不知道她們二人剛才在耳語甚麼,應該不會是說自己的壞話吧?隨後,靜妍帶領卓倫走進中心內。卓倫先是站在一塊壁報板,觀看張貼出來的一幅一幅繪畫,靜妍則站在服務處與一位女子傾談。
「靜妍,今天是星期四,你怎麼會前來這兒?」
「麻煩各位讓開……」
就在這刻,中心外走進幾位穿著白色制服的男急救員,有的提著急救箱,有的提著兩張擔架床。聽到他們在叫喊,看見他們在身後匆匆跑過,靜妍回頭察看,心裡有點擔心。
「張小姐,這裡發生了甚麼事?」
「剛才有兩位男生喝過果汁後,肚子突然感到疼痛。」
「果汁?中心裡沒有果汁派發的耶。」
「說來奇怪,這幾個星期,每隔一、兩天便聽到有新來港學生感到肚子痛。」
急救員抬著兩張擔架,一對男生按著腹部躺在上邊。看見他們的表情顯得十分辛苦,靜妍的雙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不知道他們喝的是甚麼牌子的果汁?」靜妍好奇地問。
「不太清楚,但可以肯定我未曾在超市內見過這個牌子。」張小姐搖搖頭。
「那真是奇怪了,難道是新出的品牌?」
「應該要查出他們喝過甚麼果汁,那些東西是從哪裡得到……」
聽到靜妍和坐在接待處的張小姐對話內容,家樂開口說話。張小姐這刻才意識到有兩位男女分別地站在靜妍的左右兩邊。
「噢,剛才只顧和你說話,忘記與你們二人溝通。」
「不打緊。讓我來介紹,這位是在學校就讀中學一年級的小師妹。她和我一樣是來港學習,希望能夠參加英文補習班,進修英語。」靜妍先是介紹站在自己右邊的卓倫,跟著望望左邊。「而這位是我的,嗯,朋友兼同學。他希望在這個暑假過得有義意,我提議他前來當義工。」
「你好,我是梁家樂,請多指教。」家樂伸手與張小姐握手。
「歡迎到這裡幫忙。你是靜妍的男朋友,是吧?」
「你怎麼會知道的?」對於對方的說話,家樂顯得異常愕然。
「傻瓜,怎麼你會這麼笨的呀!」靜妍倒是知道張小姐的技量,於是一掌打在家樂的手臂上。中心裡頓時傳出啪的一聲。
卓倫依照張小姐的指示,在一張表格上填寫個人資料,交給對方。最後,她和靜妍及家樂一同離開中心。浦踏出門,靜妍指示家樂先回家,因為她想單獨和卓倫聊聊天。家樂是個懂得體諒別人的男生,在女友臉前亦會顯得千依百順。他點頭後獨自回家,留下兩位少女站在中心外。
「姐姐,你剛才說過,自己因為成績差曾經留班,是真的麼?」
「嗯。不單是留班,甚至是降班呢!」靜妍點頭回應。「剛到來香港,甚麼也不懂,就連很多英文單字都不曉得串寫。」
「爸爸媽媽知道我要留班,一定感到非常生氣。」
「不要擔心,如實地告訴他們,說出自己在學習上所遇到的問題。你要明白,如果自己在整個學期一直用心上課、勤力溫習,成績考得不好並不是你的問題,只因兩地的教學課程不銜接而已。」
「姐姐,我可否被編到你的班別?」
「這個當然沒有問題,明天我會向張小姐提出,將你編到我的班別去。」
對於卓倫的一番說話和對自己的信任,靜妍感到十分高興。她亦對自己說,一定要以過來人的經歷好好的指導卓倫,讓她能夠快樂地成長。
「我將來要當一個畫家。」想起張貼在壁報板上的圖畫,卓倫說。
「是真的嗎?我有一位朋友,她亦是很喜歡繪畫,現在於一間畫室當助理。」靜妍顯得興奮。「有機會的話,讓我介紹她給你認識。」
「謝謝姐姐。不知道你有沒有理想?」
「當然有,我將來的志願是成為一位出色的鋼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