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tiffany
「來到今天終於知道沒機會與你進入新房,亦知道自己是個負累,再無法和你千里共襌娟。頌遠,但願我們今生相聚來生再相愛,對不起。」
這是日記中間那頁最後寫上的短句,點點滴滴晶瑩水珠從空氣中跌下打在「對」字,詩雅哭得非常厲害,房門突然被人拉開。臉上流著兩行熱淚的她抬頭看,察覺爸爸站在房間外看到自己這副狼狽不堪的樣貌。
「爸,我,對不起,嗚嗚……」
詩雅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放聲大哭,淚水放肆地湧出眼眶沿著臉滑到下顎,再落到日記本上。爸爸上前蹲下身依在床緣,張開寬闊的手掌掩在女兒的臉上輕輕拭擦。雖然詩雅嘗試克制心情,眼淚依然水汪汪流過不停,沾濕粗糙的手。
最初爸爸還以為她在房間睡著造惡夢,看到一本翻在到最後寫有字那頁的本子,又看到被打開的墨綠色盒子,於是垂下滿是淚水的右手掌,撿起指環將日記合上放回盒裡。他拉著詩雅的左手,將指環套在無名指的同時想起那段求婚的日子。
※ ※ ※
「阿遠,午飯時間。」
「今天不能。」
一位肥男同事探頭從小間隔望進來,順道伸出左手在空氣中打圈。只見在座兩手正敲打鍵盤的我望望桌面小時鐘,如平日般搖頭。這時另一位瘦男同事站在小間隔出入口,伸手輕拍我的肩膀。
「這幾天你好不正常,未到七時已回來,午飯不吃、又早早放工走人。究竟有甚麼攪作?」
「沒甚麼啦,只是有很多工作且沒胃口。」我回應。
「我知我知!」鄰座的女同事叫喊。「他放工去逛珠寶店,至於原因自己猜猜吧。」
「諸事玲,你怎麼會知道?」
「這個嘛我自當有辦法,不然怎會有諸事玲這個美譽?」
女同事對自己的行蹤瞭如指掌,自問行事謹慎從不露出馬腳的我倒是顯得吃驚。我轉身看到站在身後的兩位男同事互望對方各自打量。
「阿遠,你打算向女友求婚?」肥的追問。
「這個嘛,十劃還未有一撇。」
「咳咳。」諸事玲刻意發出強烈的咳嗽聲。
待同事離開公司走到外邊吃年飯後,我站起來走到茶水室從冰霜取出一包三文治返回小間隔。六時許提起銀包和鎖匙下班獨自來到置地廣場,在地面那層徘徊繞圈。看到兩位女仕從一間首飾店走出來,我深深呼吸推門進去。
裡邊裝修華麗奪目,寬闊的櫥櫃放滿形形式式、林林總總的飾物,橙黃的燈光將櫃子散發出讓人著迷的光線。呆呆站在進門地方的我一時間不知道該向左走抑或向右走。
「先生,請問有甚麼可以幫忙?」
「我、我想買一枚戒指。」
「未知是訂婚、結婚,抑或是慶祝周年紀念?」
「這個也有關係的嗎?不是說鑽石恆久遠一顆永留存?」
「當然。不過你也沒聽過一顆一個約誓,卡數跟心愛是正比例嗎?」
看到站在眼前這位顧客滿臉蹦緊,穿上綠色套裙的服務小姐以半開玩笑口吻說。我臉上露出投降笑容,亦沒有剛才那麼緊張。
「求婚。只是我對這方面不太熟悉。」
「基本來說求婚會買鑲鑽戒指,結婚後每天都戴的緣故所以會買較圓滑扁平的。這裡有好幾款鑲鑽戒指,備有鉑金或18K金。」
服務小姐引領我來到櫃檯前。她簡略介紹不同款式的戒指有甚麼特質,只是緊張的我甚麼都接收不到,看到每款鑽戒下邊寫著的細小數字內裡頓時產生猶豫。
「只是有顆小鑽石,怎麼價錢會這麼貴?」
「如果只是一顆小鑽石的話當然不會這麼貴。在我們這裡每顆訂婚戒指擁有優質設計、手工和冶金技術,每個部分都有經人工修飾和磨光。況且訂婚對女生來說是一生只有一次,你的未婚妻必定會感到驚喜。」
「我可以拿這個看看嗎?」
「嗯,當然。」
她從玻璃櫃取出鑽戒交到我手中,這刻兩位剛買完飾物挽著紙袋的女學生經過,當中一位看到自己手裡拿著的小鑽戒,漫不經心說了句「很美呀」。而這句話亦直截穿到我的心窩。
「好的,我要這款式,可否給我一枚新的?」
「當然。不知道你的末婚妻戴幾多號指環?」
「哦?」
「戒指的大小以手指圓周計算。」
「這個嘛我不知道。」
「不打緊,你可先買個較大的,我們會為你免費改號。另外公司這星期有優惠,凡買訂婚戒指配結婚戒指可享有九折,而且加送刻字服務。」
「哈,你們真懂得做生意。」
「試試這樣想:反正訂婚成功便是結婚,結婚戒或遲或早都會買的嘛!」
「如果求婚不成功呢?」
「怎會不成功?如果是這樣的話只可說你和她還未到達互相了解地步。」
「有道理。依你所言我不必買訂婚戒,直截買結婚戒不就好了?」
「先生你真懂得說笑。」將兩枚戒指分別以盒子盛著,再放置在一個大盒裡,還有放大鏡和好幾份証書。「這裡有鑽戒的証書和終身保証書。未知先生要在結婚戒指刻字嗎?」
我點頭,服務小姐從櫃裡取出一張咭片端過來。我不假思索在咭上名字那欄寫下「芷琳」這個名字。
「不好意思,我們只能支援刻英文字服務。」
她看過咭片後顯得尷尬,再次遞上另一張咭片給頌遠,還以手指在咭片上某項條目輕掃。這次我在名字這欄寫下「jessica」這個英文名字。
幾天後回公司加班,傍晚六時下班我一個箭步趕到首飾店,接收鑽戒和付餘款。當返回屋村步出升降機門後,我從大盒子裡取出當中一個小盒子,放進外衣的暗袋裡。
「你回來囉!今天加班辛苦嗎?」
「不辛苦,尤其是回家後得到你的擁抱。」
「口甜舌滑。」
穿上圍裙的你看到我張開兩手,瞬即返回廚房繼續做飯。望著你的背影我急促走到屋外,從鐵閘旁邊將紙袋取回房間藏在某個抽屜裡。然後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走出大廳將大門關上。
「很香,不知道今晚吃甚麼?」
「香草肉丸配西蘭花、蕃茄栗米加薯仔。」
「天!我猜你可以開餐館。」
「我只負責煮,清潔由你來怎麼樣?」
「你當我剛才沒說過話吧。」
「哈哈!」
這頓晚餐你總是不停傻笑興奮莫名,還好幾次提到明天便是禮拜、我倆終於有機會拍合照。晚飯過後我如常洗碗碟,你坐在大廳看電視劇直至十一時關燈睡覺。
只是半夜我趁你不為意時偷偷下床,摸黑溜到大廳度步,手裡拿著一包紙巾當工具做綵排。
「頌遠,你做甚麼?」燈突然亮了,而我亦聽到你的說話。
「沒、沒甚麼,我在減肥。」我很吃驚,腦海閃出這個怪理由。
「減肥?」
「嗯,近日吃得太多東西,我怕明天拍照時不好看。」
「睡覺吧!以你現在的身形,恐怕要做一年半載才能有效。」
終於到星期天,一個你非常嚮往的日子。自幾天前答應你到外邊拍照,你總愛上網找尋拍照技術的網站認真研究。當天你再三取笑我不懂操作照相機,甚至搶去相機不讓我觸碰,好像是屬於你的。
「你今天是否有話要和我說?」
「你怎麼會知道?」
「我是你的女朋友嘛。」
「我現在仍未有心理準備,多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我依舊當模特兒你繼續拍照,當你設置相機後跑過來要拍合照時,我看著指示燈在閃,打算鎂光燈在閃的那刻向心愛的人遞出婚戒向你求婚,為的是將你的表情拍下來。誰知道那張照片最終拍不到你的身體,只有我站在旁張大嘴巴。
我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只管以顫抖得厲害的雙手抱你到懷裡,大聲呼喊你的名字。路人開始圍繞我倆站,雖然沒人主動過來幫忙,沒多久遠處傳來刺耳的救傷車警號。
「芷琳她怎麼了?」在醫院看到病房門被推開,我瞬即站起來問。
「實不相瞞,病人的心臟非常虛弱,能否撐下去要看今晚。」
「她每天依時食藥,而且有到醫院做檢查,為何還是會變成這樣?」
「依時服藥?」女醫生猶豫一陣子著急問:「她服的是甚麼藥?」
「在這裡。」
我從你的手袋裡取出藥瓶交到醫生手中,只見她看著瓶子標簽皺眉頭,其後打開蓋子倒出兩粒橙色的藥丸。
「這是用來擴張血管的藥,對病人的病沒大幫助。」
「沒大幫助?醫生你在說甚麼?芷琳心臟有毛病,一直靠這藥維生。」
「先生,不是心臟有毛病就要服這種藥。她是何時開始服這藥?」
「已經許多年,是一位心臟科醫生開的。如果沒效用的話為何芷琳可以撐到現在?」
「我只能說這藥沒幫助,對身體有負作用不過不會令病情惡化。至於為何病人能生存至今我也無法解釋,大概是個奇蹟。」
甚麼奇蹟?聽到這番話我感到很氣,待醫生離開病房獨自坐在床邊默默守候。心裡想來想去就是不明白,怎麼說醫生不像在說謊,且她沒有理由要這樣做。在那刻我想到一個人,瞬即從衣袋取出手電跑到大堂去。
「是我,芷琳病倒。今晚出來吃飯,我有話要跟你說。在瑪麗?不,我們不在瑪麗,為甚麼?」
我在海港城海洋廊地下某間日本料理店等候,個子高大、披上大衣、擁有鮑魚刷頭的兆麟推門進來。
「先生多少位?」服務員問。
「找人的,他已在這裡。」兆麟回答。
待呼吸頗急促的他坐下來及向待應點選餐單後,我從衣袋取出一瓶藥放到桌上,看到藥瓶兆麟感到迷惑。
「芷琳甚麼也告訴我,這是你開給她的藥,對病情根本沒幫助。」
「既然你已知道,約我出來還想知道甚麼?」
「她沒說原因。我就是想知道有甚麼事是你知道、她知道,而我是不知道的呢?」
「你是說我和芷琳間有事隱瞞你?」
「不是嗎?有次她說朋友失戀於是到對方家過夜陪伴,還說寄了電郵給我,這個根不毫無邏輯可言。不要以為沒考進大學的人就沒文化吧?」
我容貌顯得不安,心感到跌跌撞撞。這刻侍應端來沙拉和杯子,兆麟喝下一口綠茶聽我繼續說下去:
「還有那次,她要和幾位大學朋友到北京旅遊,一去便是整個星期。在旅途中竟然沒打電話給我,只靠電郵與我通訊。」
「頌遠,我不知道你在說甚麼。」
「怎麼說我都不是笨蛋一名,芷琳現正躺在病床,如果我沒推測錯誤的話,她根本不是去北京、亦沒有到過朋友家過夜,而那些電郵應該是你寄給我的吧?」
「真讓人感到意外,頌遠你果然厲害。我從沒想到你能推到這麼遠。」
侍應又端來兆麟剛才點選的便當,我卻從銀包取出百元鈔票放在桌上。
「我輸了。芷琳現正在伊院,答應我你要好好照顧她,將來如果給我知道她不開心的話我會找你算帳。」
「你聽我說……」
兆麟站起來伸手拉著我的衣袖,我回轉身兩手向前推,他失去平衡整個人向後傾跌。誠然他仍緊緊抓著衣袖不放,我的風褸半邊被扯開,一個綠色盒子從內格掉出來。店裡眾人都不約而同望到我倆身上。
「仍有甚麼好說?你們二人間有很多事情瞞著我,甚麼事我都是最後知道那位。」
兆麟伸手拉起我,還撿起地上那個小盒子遞過來,說:
「試想她做這麼多事背後原因和出發點,便會知道其實是你贏了。不過,在這刻還談論輸贏來幹甚麼?是喜歡芷琳的話,好好愛護她。」
往後幾天我一直留在病房守候,昏迷在病床上的你身體曾經有反應。我喊你的名字很多遍你卻沒睜開眼睛。結果再次看到你醒來已是星期四。你那柔弱的身體、已沒光采的眼睛、失去透紅的臉蛋,真叫我傷心。
來到病房看到躺在床上的愛人勉強睜開眼睛,我從衣袋取出兩個翠綠色盒子,遞到你眼前逐一打開。
「芷琳,嫁給我。」
「你真是個傻瓜!哪有人同時間用兩隻戒指向人求婚?」
你勉強開口說話,顯得異常吃力的樣子,聲線變得沙啞微細。
「因為我有信心你今次不會拒絕我。」
「我只要訂婚戒指,另一隻留下來,交給在餘下生命裡你最愛的女人。答應我你要讓她活得快快樂樂。」
「你胡說甚麼?我不是說過不會結識其他女生!我是認真的。」
「沒用,你的掌紋說過今生會結兩次婚。我真的不介意。」
「你又忘記了?直至現在我仍是單身,怎可能會有兩次婚約?」
「我願意。」
這刻,醫療輔助器傳來長長刺耳的高音調,你含笑合上眼睛。
※ ※ ※
「我不能戴上它。」看到套在無名指上的圓環,詩雅嘗試將它脫下卻被攔截。
「芷琳說過她擁有訂婚戒已心滿意足,這隻結婚戒是留給你的。」
「留給我?即是說這隻戒指是我的。」
「你願意嗎?」
低頭看到自己的左手無名指,環上刻著的名字若隱若現,詩雅合上眼睛不知如何作答。
「願意甚麼?」
「詩雅,在往後日子你願意生活得快樂嗎?」
「我,我願意。」
2025年3月,升降機門徐徐打開,兩名搬運工人抬著大床走出來,尾隨兩人是詩雅與爸爸。眾人將大廳裡的幾個納米箱安置到牆邊,讓出通道來。將大床搬進房間後,另外兩位搬運工人隨即將沙發、組合櫃、電視、書櫃等相繼搬到大廳。
轉到新房子,當詩雅要測試設置好的家居網絡開動電視,熒幕左下角顯示小信封,還有這訊息:「您有5封新電郵。」她提著搖控器按下電子信箱鍵,將拇指輕觸感應器,畫面顯示「身份已核對」後換來是電郵收件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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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快按鍵關閉電子信箱,正在調較語音控制設定時全身突然像觸電般顫抖,及後瞬即再按遙控打開信箱。
「是兆麟醫生,終於能夠與他聯上。」
「兆麟?」
察覺其中一項的傳送名字人又陌生又熟悉,詩雅顯得緊張。看到站在旁邊的爸爸連忙將臉兒朝熒幕方向望,詩雅點頭稱是。她按下3字,電郵內容隨即顯示一段大意是這樣的英文字:
詩雅你好,我是兆麟醫生。從前同事得知你曾到瑪麗找我,我在幾年前已離職,現不在香港生活。我曾托朋友致電找你,看來不太成功,所以打電郵給你。恕我冒眛問:你真是芷琳的女兒?依我所知她沒有兒女。
「真讓人感到意外,我從來都沒想過你會去到這麼遠。」爸爸說。
「我已不是小孩子。」詩雅充滿自信回應。「爸,依你的直覺判斷寄件人是兆麟醫生嗎?」
「這個難說,不過很有可能。看看電郵從哪裡寄出不就可以了?」
聽罷詩雅按鍵顯示詳細郵件資訊,發覺寄件者是從英國傳送,爸爸才點頭稱是。
「現在該怎麼辦?」
「如果我沒耳聾的話剛才聽到有人說自己已不是小孩。」
「嘻嘻,那麼我知道該怎樣做。」
詩雅放下遙控電視畫面返回備用狀態,凝望放在組合櫃上媽媽的照片幾秒鐘後,察看到戴在無名指上刻著的名字。抬頭望著爸爸剛安裝到天花板和開著的水晶燈,她張開手掌遮擋燈光,褪色的指環在燈光下仍散射出亮麗線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