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心裡有數
自從那天開始,彩鳳再沒有出現在志軒眼前。她不但辭退了圖書館管理員一職,還從家裡搬了出來,將手提電話號碼更換。志軒嘗試致舊電話號碼找她,但電話線路永遠都接不通。
志軒當然感到很奇怪,於是跑到她的家裡,家人都說她無緣無故搬了出外,沒有交待過搬到哪兒。到了圖書館,其他同事都說她無緣無故地辭職。
最後他感到很不開心,好幾次都在她的樓下等待,希望她返回家的時候會遇見她。然而,等了幾個星期還是看不到彩鳳的蹤影。他的好友家良、健銘、伊慧等人都安慰和分析這件事情給志軒,說他在當著朋友面前對她的態度惡劣。
「我們這些出來行的蠱惑仔,雖然蠱蠱惑惑,但都會守道義。總之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珍惜眼前人,失去的永遠都會失去,不要再重蹈這個覆轍。」
「說實話,和你一起這麼多年,你的性格也不是這樣的,怎樣現在竟然為了一個小妹妹而優柔寡斷?」
「可能你今次真的令彩藍傷害得很深很深,雖然她間中會發一些小姐脾氣,或會做一些無理取鬧的事情。但你看看每當自己有些甚麼快樂或不快樂的事情,第一個會向誰分享?」
「唉,男孩子都是花心的動物,這回我也不站在你那一邊,幫理不幫親。」
「但是說起來彩藍也太誇張了吧?吵吵鬧鬧也不用逃避得這麼要緊,想起來也差不多三個星期……」
「會不會她今次真的受到很大的打擊?你要知道,女孩子視愛情如終生,她跟著我們這幾年,甚麼也經歷過。好幾次還為了軒哥而甘願赴湯蹈火,險些兒賠了性命,會沒命的啊!」
眾人最後都嗟嘆起來,他們覺得,或許志軒真的令彩鳳的心碎掉。無論如何,朋友們都勸他珍惜現在的婉詩,如果彩鳳真的下了那麼大的決心,想必日後都不會再找志軒。志軒低下頭不發一言,嘴裡一直咬著一根燃點著卻沒有吸過的香煙。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成了一位千古罪人。
※ ※ ※
〔八月十四日,星期一〕
「詩詩,生日快樂!」在學校裡,翠茹提著一份小禮物,來到婉詩跟前。
「怎麼?今天是……」正在執拾書本的婉詩抬起頭,望著對方。
「你不記今天是甚麼日子嗎?」翠茹將小禮物端到婉詩跟前。
「哈哈哈,真的,我忘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婉詩拍拍自己的頭。「你知道嗎?每年都是這樣地過,從來沒有人家為我慶祝生日的。」
「今年可不同吧?」翠茹拍拍對方的肩膀,斜著眼睛說。「如果你要求到,現在至少有一位人兄會為你慶祝的。」
「希望是吧?」婉詩低下頭呆著。
「怎麼你會這樣說的?和他吵架了嗎?」翠茹感到好奇地問。
「不,但我覺得他這幾個星期都對我好像不瞅不睬的,致他的手提電話總是說很忙很多事情要幹;到酒廊找他又不見人,同事說他在車房還有很多工作未完成所以走不開。」婉詩埋怨道。
「唔……」翠茹認真地想了一會兒。
「也不知道他在想甚麼的。幾個星期前還對人家多麼溫柔,放學後陪我四處走四處逛,晚上又準時致電話給我。可能只是過眼雲煙吧?」
「不要這麼快便感到心灰意冷。」翠茹輕輕地按著婉詩的肩膀安慰道。「會不會他和女友復合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也應該有一個交待。現在沒完沒了究竟是代表甚麼?」
「這個我怎麼會知道?你比我還更加清楚他吧?」
「說起來,我也不是很了解他的。只不過,比你多一丁點兒。」婉詩投以一個苦笑。「唉……愛情呀愛情,得不到令人很悶很煩很羨慕,得到了卻令人很苦很甜很迷惘。」
「他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嗎?」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呢。」婉詩望著翠茹,回答道。
「怎麼又會這樣的?」
「我曾幾何時向他提及過我的生日,但只是草草地說過,不是刻意的。連自己今天生日也記不起,又怎麼會寄望人家記起?」
「這個我不認同。至少,我還記起。」翠茹感到驕傲地說。「日後無論發生了甚麼事情,你也要記得曾經有過我這樣的一位好朋友。」
「你又胡說甚麼?我又怎會忘記你呢?」婉詩像是抱怨地說。「你的白馬王子今天到了哪裡?」
「和他的母后參觀公主在屋村裡的一個小提琴比賽。」
「哈哈,說起來阿仁的妹妹真頗了得,甚麼課外活動也參加。」
「有些時候我覺得他對妹妹要比我還好的呢!」翠茹好像抱怨地說。
「翠翠,不會是真的吧?」
婉詩左手接過小禮物,右手提著書包站起來。翠茹亦跟著她一同離開課室。兩人來到學校門外,聽到遠處傳來一聲車號聲,於是轉過身子望著。有一位男子坐在一輛開蓬的吉普車招著手。
「看,你的白馬王子到了……」看到招手的人染有一頭金髮,翠茹感到很歡喜地說。「那麼我也不打擾你,今天我獨個兒回家可以的了。」
說罷,翠茹獨個兒離開學校,沿著行人路向輕鐵月台方向走去。而婉詩則站在學校校門旁,等待著正慢慢地駛著吉普車的志軒。
「婉詩,這麼巧?」志軒坐在司機位子,說。「坐上來吧。」
「你知道今天是甚麼日子嗎?」婉詩走到吉普車的左手邊,打開車門坐進位子。
「今天?」志軒瞪大兩眼望著婉詩裝作甚麼都不知道。「今天是甚麼日子?」
「今天是我的生日,從今天起,我是一位成年的女孩子。」
「是嗎?祝你生日快樂。」志軒笑著說。「一會兒我請你吃自助餐好嗎?」
「你這個笨蛋,我也知道你不會記得的。」
志軒啟動車子引擎,但車子震動了一會兒便停下來。
「有甚麼不妥當嗎?」婉詩看見志軒連忙下車走到車頭,將蓋子打開。
「不知道呢,要看看。」志軒望著零件,說。「你可否將放在後座的外衣取起,跟著取出工具箱給我?」
「好的。」婉詩轉個身子看見志軒的一件牛仔外套,將手裡的書包放下。跟著取起外套,發現外套下有一束玫瑰鮮花,在鮮花旁還有一盒子。「……。」
「怎麼了,看到工具箱嗎?」
「你這個傻瓜,竟然作弄我?」
「不知道誰人是笨蛋呢?」志軒將車蓋合上,返回司機座位坐著。「嘻嘻!」
「多謝你。」
婉詩取起那束玫瑰和盒子,笑了起來。她將身子靠近志軒,張開兩手緊緊地擁著對方,還吻向他的臉兒。跟著,婉詩將盒子打開,是一個透明玻璃造的鋼琴音樂盒。這個時候,志軒亦再次啟動引擎。
「彭主任,為甚麼呆呆地站在這兒?」這時黃校長剛走出校門,看見彭訓導主任看著遠處的一輛吉普車。
「似乎六文班的唐婉詩和不良青年交往。」彭主任認真地說。「我們或許要和她的班主任、父母商討這件事情。」
「是的,我們不允許有任何學生和不良青年在一起。而且她明年要參加高考,現在懶散的話真的會影響將來的前程,前功盡廢。」
志軒駕著吉普車向前西貢方向駛去。鈴鈴──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提電話響起。
「喂?」志軒提起手提電話,按下接收鍵。
「志軒,快樂時光這兒出了事,有一班人來這兒生事,好像是國威那班人的老大……」電話筒傳出家良的聲音。「我們已落閘,我怕一個人撐不得多久,你快來這兒好嗎?」
「這個嗎?」志軒望望婉詩,猶豫了一會。
「志軒,怎麼了?」婉詩看見他的神情,於是問。
「酒廊那兒出了事,要我到那兒調停。」志軒放下電話筒,說。「但我現在打算和你到西貢,我租了一艘遊艇,和你出海遊船河玩玩。」
「那麼不要到西貢去,回酒廊看看發生了甚麼事,好嗎?」婉詩衡量兩件事的輕重。「遊船河何時也可以吧?但酒廊出事可能會很麻煩。」
「但一會兒可能要『開片』的,會很危險。」
「……。」婉詩不明白「開片」是解作打鬥,還以為只是麻煩事要花一段長時間才能解決。「不打緊的,我會一直在你身旁陪伴著你。」
「好的。」志軒再次提起電話筒說。「家良,我現在立即趕來,請你拖廷十五分鐘。」
說罷,志軒立即望望左方,看見馬路上沒有車子,於是立即扭動軑盤。雖然法例規定雙黃線不可以越線或調頭,志軒並沒有理會,明知會犯法都立即將車子調頭,跟著向酒廊方向飛馳。
十二分鐘後,志軒將車子停泊在酒廊的正門外,他看見酒廊的正門被關上,鐵閘亦從天花板被拉到地上,還貼上一張揮春,揮春上面寫上「東主有囍」四個大字,心知道今次真的發生了大件事。
「怎麼酒廊今天關門的?」婉詩看見鐵閘被拉下,感到莫名其妙。
「拿著這個……」
志軒將後座位子提起,從座位下取出兩柄長刀、一把匕首、一把軍刀和一卷蹦帶。他將其中一把長刀的遞給婉詩,跟著將匕首套在左手手肘位置,用蹦帶緊緊地包著它。他提起一件牛仔外衣,正想穿著的時候,看見婉詩穿著一套校服,於是將外衣套在對方身上。最後他打開書包,將軍刀放進去。
「慢著……怎麼了?我真的要拿這個嗎?難道一會兒要打架的嗎?」看見被報紙綑著的長刀,婉詩整個人感到非常愕然。
「我不是說過一會兒要『開片』的嗎?快些提起它,我們沒有閒餘時間。」志軒神色凝重地說。「如果現在不想的話,你可以截的士返回家的。」
「我……」婉詩凝望著刀柄,感到自己的心跳了出來似的。她聽從志軒的說話伸出右手將長刀的柄子牢牢地抓著。「我不是說過要一直陪伴著你的嗎?」
「一會兒跟著我進去,我會保護你的。但如果我受了傷的話,你一有機會便要向玫瑰廳走去。如果他們衝著你而來的話,玫瑰廳裡的沙發後方有暗道可以走出這間酒廊……」志軒一邊向前走一邊對婉詩說。
「我一會兒要殺人的嗎?」
婉詩帶著沉重的腳步逐漸地向前走,她看著右手所提著的刀子,全身不禁顫抖起來。她突然想起志軒的右手臂,為何紋身圖案下有幾道深而長的疤痕。
「我會盡能力保護你,但你要知道,人家不會放過你,你要心裡有數。」
「我……我……」婉詩望著志軒那認真的神情,聽到他那沉重的語氣,咽下一口唾涎。「會心裡有數。」
「你身上有攜帶手提電話或傳呼機之類的物件嗎?」志軒將身上的手提電話關掉。「如果有的話將它們關掉,不要讓它們有機會響著。」
「我……我沒有這些東西的。」婉詩搖著頭,仍然按不住自己那緊張的心情。
「那麼,我們進去吧。」志軒提起左手,向自己胸前的衣服一扯,兩顆鈕子被扯脫而掉在地上。他的心胸露出一個青色的龍頭紋身圖案,乍看去襯衣下應該還有龍的身子的紋身。
「……。」看見對方的舉止,婉詩伸手將胸前的領帶脫下,放進牛仔外套的一個衣袋裡。
來到鐵閘前,志軒環顧四方,輕輕地伸手拉開閘門,跟著踏步進去。而婉詩亦輕輕地跨過閘門,她看見卡拉 OK 廳內有兩班人圍著一張大桌上坐著。看見這個情況,志軒輕輕地將閘門關上,跟著舉起左手,豎起食指輕輕地按著婉詩的嘴唇,示意她不要發出任何聲響。
「……。」婉詩保持著沉默。
「我已經說過:一是將這兒交給我們看管;一是我們以後不來打擾,但每個月的第一個星期三給我們象徵式的『廿皮』。」其中一個惡漢以右手拍著桌子,兇惡地說。他就是國威的社團長老,人人都稱呼他霸叔。
「如果兩個選擇都不合口味又如何?」坐在另一邊的家良問。
「如果兩個選擇都不合口味的話,我們會夷平這兒。」
「很好的提議,你們這樣比搶還來得好不容易。」家良冷靜地說。「或許這樣吧,你們將整個元朗區交給我們,我們便將這兒交給你,一物換一物,怎樣算你們也有好處吧?這次我們甘願做蝕本生意。」
「喂,你這樣說擺明是搶我們的。」聽到家良的說話,國威連忙撿起桌上的一個杯子,向左方的大型投射銀幕擲去。杯子呯一聲地碎了,杯子裡的飲料濺到銀幕上。
「喝──」看見國威的舉止,家良身後幾位惡漢立即向前走一步有所行動。
「唏,不用衝動。」但家良卻不慌不忙地舉起雙手,示意大家不要著急。「這個契弟沒有家教,大的還未沒完話便插嘴,我們不要學人家。不然的話,一定被老大拉出去掌摑至牙齒全都掉下來。」
「……。」聽到這樣瘋剌對方的說話,婉詩不期然地伸手掩著嘴子,心裡暗暗地偷笑。
「這說誰人是契弟?」國威連忙將右手拍打桌面。
「你不要發言。」霸叔舉起杯子輕輕地敲打桌面,示意國威不要說話。國威聽到後當然感到非常沒趣。「給你整個元朗區嗎?沒有問題……」
「……。」國威望著霸叔,對他的說話感到莫名其妙。
「條件是你現在立即割頸自剔,怎麼樣?」霸叔從衣袋裡取出一張摺刀,在桌上滑到家良身前。「怎麼算你們也有好處,你亦可以當社團的大英雄。」
「你不要欺人太甚!」健銘不憤地說。
「契弟,這兒輪不到你說話。」霸叔望著對方,兇狠地說。
「嘿,真的很有趣……」家良知道自己甘敗下風,不知道怎麼反駁對方,他低下頭想了一會兒。「哈哈哈……」
「怎麼了?吃了狗糞嗎?我問你的問題你還未答我,二選一你會選擇甚麼?」
「那麼,我選擇將你殺掉。」家良怒火中燒,連忙地站起來。他從桌子下方取出一柄長刀,將套在刀鋒上報紙撕去,指著霸叔。「今天就讓我們替榮爺的義弟報仇,兄弟,我們上。」
「怎麼了?好言和你們商討這筆那麼有意義的交易,你們卻選擇不和我們合作。看來你們眾人不見棺材也不會流淚的吧?」霸叔仍然是冷靜地坐著。
家良等人已經感到非常憤怒,抵不住霸叔的挑釁。看到這個情形,志軒輕輕地搖頭,心裡想著家良這次雖然很冷靜,但仍不夠應變能力。
「嗶嗶──」就在這個時候,佩戴在婉詩左手手腕的電子錶響了兩聲卡嗒聲。原來一般的電子錶有一個特性,每每分針跳至零分的時候便會響起一聲或兩聲的卡嗒聲。
「啊?」突然其來的電子聲,各人不禁調頭向聲源方去望去。
「噢,這回我們吃糞了。」志軒看到這個情形,苦笑了一聲。他連忙地舉起左手,向各人揮動著。「你們好呀!」
「他媽的,一直站在我們身後想突襲嗎?」國威惡言相向。說罷,各人紛紛站起來,手裡持著武器叫囂。
一瞬間,寧靜的卡拉 OK 廳傳來連串的鏗鏘聲,是刀子、棍子和木板互相敲擊所產生的聲響。同時間,各大大小小的斯殺、呼喝、吶喊聲不絕。第一次處身在這種環境的婉詩,看到人們互相打鬥,要比那次在小樹熊餐廳的還要兇狠和可佈。她全身不停地顫抖,整個人坐在地上,雙手感到乏力地將手裡的刀子扔掉在地上。
「志軒……志軒……志軒……」
「怎麼了?」看見她呆呆和瑟縮地坐在一角,滿身染有鮮血的志軒立即走前去。
「志軒……我很害怕,我很害怕,我不想逗留在這兒……」婉詩連忙地搖著頭。
「那麼,你快些站起來,朝玫瑰廳走去,我會掩護你的。」
這個時候一位男子朝二人衝過來,志軒不慌不忙地轉個身子連忙地揮動長刀。刀子把身一橫便剌穿對方的胸膛,一條橫橫的紅線從襯衣的破口滲出來,鮮紅色的血濺到婉詩的手臂上,她整個人像是瘋了一樣不停地呼喊。
「我走不動……」
「那麼我拖著你走。」志軒立即伸出左手,牽著對方的手,向舞池方向走去。這時志軒突然感到背後被刀子擦過,感到背部有點兒痛苦。
「怎麼了?」婉詩看見對方停了下來,連忙地問。
「這兒沒有人,你快向前走,不要回頭。」
志軒鬆開牽著婉詩的手,猛地推她的背。婉詩向前走了三步,回頭一望,志軒已經轉個身子和其他人打起來。她不理會一切,只知道要一直拼命地向玫瑰廳走去。這個時候,國威和家良兩人持著長刀打得非常激烈,而志軒亦和霸叔互相扭作一團。
就這樣地打了個多小時,廳子裡已經有很多人受了傷躺在地上。各人都看似已經筋疲力竭,能夠繼續地打的,是強桿的、體魄強壯的人。最後國威的頭部被家良重重地以刀柄敲了一記,昏昏地倒在地上。
「嗄……嗄……」最後,家良亦參與志軒和霸叔惡鬥中的局面。他撿起一個玻璃樽,趁對方不留神的時候敲在霸叔的額頭。
「喂,契弟,不是單挑的嗎?」霸叔左手抹過額頭,將玻璃碎片和傷口滲出來的血抹掉。
「他媽的,那條例規定是要單挑的?」
「你這個狗娘養的雜種狗,有種的和我『隻抽』……」
「喝──」看見霸叔望著家良,志軒不由分說地向他的右手斬了一刀。雖然霸叔立即將手縮開,但他的右手出現一道深可見骨的刀痕,頓時間血流如柱。
「好的,讓我和你單挑吧。」家良立即將手裡的長刀擲在地上,兩手互相緊握著,搖動著頸項,將整個人的筋骨鬆弛。
「你們……」
看見地上滿是傷兵,而國威亦坐在牆邊左手撐扶著自己,右手按著頭部。顯然,霸叔已經兵敗如山倒。這個時候,看見志軒持著染滿紅色的刀子迎面走過來,霸叔已經感到絕望。
「現在不如單挑了吧?」志軒冷冷地說。「擒賊先擒王,讓我送你見閰王。」
「呀──」正當志軒揮動右手的時候,從遠處傳來一把女子的尖叫聲。
「婉詩……」志軒連忙向後望,發現婉詩被一位男子狠狠地抓著頭髮。
「將刀子扔在地上,不然這位女子的喉嚨會立即被割破。」扯著婉詩頭髮的男子說。「我不會說多一遍。」
「志軒,這個……」家良回頭看見婉詩臉上流露出痛苦萬碪的表情。
「他媽的,婉詩竟然被抓去了……」
眾人都望著志軒,呆呆地等待著。志軒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將手裡的長刀扔在地上,離自己遠遠的。這個時候,霸叔蹣跚地走到國威身旁,而國威亦連忙地站起來,一腳踢開鐵閘門子。其他同伴亦勉強地站著,走到霸叔身後。
霸叔等人亦從正門慢步離去。最後,男子將婉詩向前一推,婉詩整個人失足摔在地上,左膝蓋給撞破。志軒立即走前將婉詩抱起。就在這個時候,一位魁悟的男子走進來,看到剛才所發生的事情。隨行的還有一位男子和一位女子。
「榮爺……」眾人看見這位男子立即鞠躬,原來他是志軒和家良的老大,軍榮。
「榮爺,你好。」待家良鞠躬後抬起頭,他看見彩鳳站在他身後。「彩藍?」
「……。」聽到家良的說話,志軒立即抬起頭來,凝望著彩鳳。
「志軒,剛才你為何不下手將對方處治?」
「榮爺,這個……」志軒低下頭感到有點兒恐懼,他的雙足在不停地顫抖。在身旁的婉詩看到他的舉動感到有點兒不妥當。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志軒感到那麼害怕。
「你知不知道我為何從小便花那麼多心機將你和家良提拔?」軍榮向前走了兩步,站在志軒跟前。「因為你們兩人的家境背景都很像,而且兩人都有著同樣的性格。執著、冷靜和臨危不亂。」
「……。」志軒仍然是低下頭,靜靜地聽著對方的訓話。
「你和彩藍在一起的當初,我也很反對二人在一起的。家良做得很好,一直以來都是孤身隻影。然而,我暗地裡觀察,彩藍並不是一位弱質女流。和你一起的日子,她真的可以幫你一把,甘願為你赴湯蹈火……」
「……。」
彩鳳以淒蒼的眼神望著志軒,在她的眼神裡,志軒看不到她昔日擁有的氣質。是她變了?或是自己的感覺變了?
「這一次,你真的太不專業。在身邊有一位這麼好的女子不去愛惜,竟然找來一位小妹妹和她一起。試想想,如果剛才被抓去的是彩藍的話,她會怎樣做?」
「這個……」志軒合上眼,想著剛才被人家挾持的是彩鳳,她會說些甚麼話。「阿軒,不要理會我,殺了他,為祥雄叔報仇……」
「可是看看現在這位小妹妹,我怎樣也看不到她將來怎麼可以幫你一把。今次讓霸叔們離去,他日亦會讓其他團派的人離去吧?」軍榮嘆了一口氣。
「……。」眾人都沉著氣,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你還記得祥雄叔是給誰人殺死的嗎?當初他那樣照顧你、愛惜你,視你如他的親兒子。你竟然忘記了他對你的恩,為了這位小妹妹而放走殺害義弟的仇人。」
「嗚嗚……」這個時候,志軒哭了。沒錯,就在眾人跟前。他沒有用手將眼淚拭乾,只是繼續站著。
「志軒……」志軒的眼淚滴在婉詩的手背上,她細語地呼噢他的名字。
「我原本打算將你封為我的左手,但你今天的舉動令我很失望。而且,你為了這位小妹妹而傷害了彩藍你知不知道?」軍榮嚴厲地說。
「……。」志軒一心以為這個位子會是自己坐的,感到很難過。
「我決定封家良為我的得力助手,各人有沒有意見?」
聽到這個消息,眾人都呆了起來。家良望著一直低著頭的志軒不停的哭泣,跟著又望望軍榮。這個時候,彩鳳亦低下頭,心裡替志軒不高興。
「……。」眾人仍一直地保持鴉雀無聲。
「沒有反對的聲音,那麼打從今天地起,各人要忠心地跟隨家良,與他一同為我們『龍』字派出力。雖然他只有廿來歲,但他比你們還要出色。」
「知道!」各人齊聲地說。當然一些比家良年紀大的男子感到不忿。
「至於這位小妹妹,我個人認為她不能在這兒跟隨著。今天的結果不多不少也和她有關。不如來一個小小的懲罰給她好嗎?」軍榮停了一會兒,繼續說。「家良,將她的左手斬下來。」
「甚……甚麼?」聽到這樣的說話,婉詩的心像跳了出來似的,她連忙地將雙手伸到背後,不停地搖著頭。「不要……不要……」
「榮爺……」志軒央求道。「請……」
「這兒何時到你發言?」軍榮冷冷地望著志軒,無動於衷。「家良,為了表現你對我的忠心和為義弟報仇,不要令我失望好嗎?」
「……。」家良撿起地上的一柄染滿了血的長刀,慢慢地走到志軒跟前。
「如果你覺得為難,或者動不了手的話,那麼讓我來吧。要知道,我一出手不會只是讓左手掉下來。」
「志軒,對不起。」看到婉詩瑟縮的身體,家良知道,如果他不自己動手,軍榮會將婉詩的雙手雙足斬下來,甚至將她殺掉。他緩緩地舉起持刀的右手。
「且慢──」這個時候,志軒突然抬起頭說起話來。眾人都將視線轉移在他身上。「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讓對方走的,就懲罰我一人。」
「志軒……」家良的右手停下來。
「來吧!」志軒以右手捲起衣袖,將左手包著匕首的蹦帶拆下來,匕首跌在地上。跟著他伸出左手,展示在家良眼前。「以我的左手換取她的,不要令她受傷,好嗎?」
「榮爺……」家良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於是回頭望望軍榮。只見他微微點頭。
「家良,你下手吧。我不會怪你的,我不會讓你難做。」志軒堅決地說。
「嗚嗚嗚……」看到這個情形,婉詩已經哭成一個淚人。
「志軒,對不起……」家良閉上雙眼,慢慢地舉高右手,準備將好友的左手斬下來。這刻的他,腦海裡浮現出很多這幾年來和他一同出生入死的情境片段。
「且慢──」
在這個時候,彩鳳大聲地叫喊著,而家良亦睜開眼垂下右手。眾人又將視線望向她。彩鳳急忙地走到軍榮身旁。
「榮爺,請你放過志軒和這位小妹妹。」彩鳳毫不猶豫地在眾人面前跪下來。「我願意今生為你做牛做馬,你要甚麼我也可以給你的,請你不要傷害他們二人,好嗎?」
「彩藍……」聽到對方的說話,志軒整個人呆了。
「……。」而婉詩亦抬起頭望著彩鳳。
「這個嘛,好的,我答應。」軍榮冷冷地說。「過了今晚,志軒不再是我們的人。如果誰人在街上看見他們其中一人後跟他們說話或接觸的話,我會將這人家法處治。」
「多謝榮爺!」家良、志軒和彩藍三人異口同聲地說。婉詩見狀,亦連忙地點頭道謝。「多謝榮爺!」
「家良,你亦要緊記,過了今晚,你們二人不再是兄弟。」
「是的。」家良望望志軒,投以一個難過的表情。「……。」
「志軒,你現在應該知道,誰人才是真的愛你,甘願為你犧牲吧?」
最後,軍榮朝著鐵閘走去,隨後跟著的有他的堂表弟大文和彩鳳。這個時候,在卡拉 OK 廳子裡的眾人沉默地望著志軒。
「志軒,你打算怎樣?」家良問。「你想做甚麼,我們今晚會跟隨著你的。」
「恭喜你,你終於成為榮爺的左手。」志軒冷冷地說。
「……。」家良感到很無奈。
「婉詩,你可以站起來嗎?」志軒仍然冷冷地說。
「可以。」婉詩勉強地站起來,望著志軒。
「家良,剛才你和霸叔他們談判的表現很好。但你也太容易中了他的激將法而動怒,如果你能夠再表現得冷靜些,相信你會是榮爺的得意門生。甚至有一天會成為他的另一個義弟,像祥雄叔一樣。」當經過家良身旁,志軒停下腳步。
「無可否認,你才是這個位子的最佳人選。」家良回答。
「過了今晚,我們便互不認識。如果日後有機會重遇的話,請你不要手下留情。因為我亦不會………」
說畢,志軒在眾人眼前離開。家良望著他的背影,突然感慨良多,非常不愉快。
「難道我們的兄弟情,真的因為一位女孩子而消失?」
踏出酒廊,天色已經變得昏暗。志軒望望配戴在左手的腕錶,已經是九時四十分。他默默地坐進吉普車,待婉詩亦坐在身旁的時候,開動引擎。
「對不起……我沒想過因為我而變成這個樣子,不然我一定不會跟著來。」婉詩感到非常內疚。「對不起。」
「這不是你的錯,不要感到內疚。」志軒駕著車子,在馬路上飛馳。「現在也晚了,你要回家嗎?」
「不,我今晚想陪伴著你,可以嗎?」
「你的爸爸媽媽會很擔心的。」志軒語重心長地說。「讓我載你回家吧?」
「借你的手提電話給我好嗎?」婉詩問,而志軒亦從腰間取出已關上的手提電話。婉詩按著開關鈕致電回家。
「喂?」電話筒傳出爸爸的聲音。
「爸爸,我今晚到同學家中過夜,不會回來。」婉詩懷著緊張的心情說。
「你今晚竟然要過夜?簡直豈有此理!我命令你現在立即回家!」不知何故爸爸非常大怒,不禁嚇得婉詩呆了起來。「今晚九時半前返不回來我會立刻報警!」
「爸爸,你聽我說……」婉詩話還沒說完,電話已被爸爸掛了線。
「怎樣了?要回家嗎?」看見婉詩的神情,志軒問。
「不,你繼續駕駛。」
婉詩沉著氣,將手提電話關上,最後她不期然地嘆了一口氣。志軒高速地在馬路上駛著,婉詩感到有點兒不妥當,於是投以奇怪的目光望著他。在黃色街燈的照射下,赫然發現他的背部不停地滲出血來,還滴在位子上。她終於明白為何對方要駕駛得這麼快。
好不容易地過了九分鐘的車程,志軒將車子停泊在家門旁的,勉強地從座位上跳下來。他站在地上,立即用鑰匙將鐵閘打開,再推開木門走進家裡,立即躺在擺放在廳中一角的單人床,背部朝著天花板。
「怎麼這樣漆黑你也不開燈的呀?」婉詩伸手按著廳裡的一個按鈕,浦電燈一亮,她看見志軒已經滿身鮮血躺在床上睡著,整個人不禁嚇了一跳。「志軒──」
看見這個情況,婉詩頓時感到措手不及,不知道應該如何地做。她連忙地從浴室開了一盤熱水,取起兩條毛巾跑回廳中。最後深深地吸入一口氣,兩手掀起染滿血跡的襯衣。
這個時候,她看到志軒的背部盡是受過傷的疤痕,疤痕的數目令婉詩不寒而慄。背上還有一個像是一個猛虎的青色紋身圖案,然而各大大小小的疤痕令老虎的樣子不像老虎。婉詩才知道,以往的志軒,受過多少次的受傷。不知怎的,她不期然地想著,如果她是彩鳳,一定會默默地替他療傷清潔。於是細心地替志軒療傷清潔。
過了半個多小時,婉詩感到頸項很倦,於是站起來聳聳筋骨。這個時候,她看見桌子上擺放著一個玻璃瓶,瓶裡放滿了幸運星星。不知何故地她的一雙眼睛淚流著,她將志軒身上破爛的襯衣脫出來,耐心地繼續替他清潔背部和止血。同時間,她的淚水在眼睛裡不停地流出,卻沒有將淚痕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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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亮,志軒嗅到燒煙的味道於是睜開雙眼,看見電視機旁的一個小爐子有三枝燃點了一半的煙在燃著。跟著又發覺自己赤祼著身子,只穿上一條乾淨的內褲躺在床上,胸前、右手手臂、左邊大腿和足踝都被很多蹦帶包紮著。
他勉強地坐起來,看見婉詩睡在地上,不禁投以一個苦笑。最後咬著牙齦從床上站起,他抓起掛在廳中的一條褲子穿上,再從衣櫃裡找來一件淺藍色襯衣將它穿上。看見還在地上熟睡的婉詩,志軒慢慢地蹲下身,雙手抱起對方,將她柔柔地擺放在床上。跟著微微地彎下身子,在她的額上輕輕地吻了一吻。
他走到電視機旁,望著嬤嬤的遺照,良久他閉上眼睛,心裡像是在說出一些話來。兩分鐘後,志軒獨個兒將木門打開,看見屋子外陽光燿眼。最後他伸伸腰,輕輕地將木門關上,拿出一根香煙放在口裡,但想起婉詩平人所說的「香港政府忠告市民,吸煙可以引致心臟病」,於是將香煙丟在地上,隨後駛著吉普車離開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