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再流淚
「根生,趕快過來啊,我們所有人在等著你呢!」
「來來來,剛才睡得多舒服。你們也不用這麼急嘛,嫌錢多著輸得不夠嗎?」
「看你這次又有甚麼本事鸁我們?哈哈哈!」
「唉!看來今晚又要叫老婆加飯添菜,嘻嘻。」
「現在仍是白天,不要這樣妄想,問問我們的排九再說吧。」
「那麼我便不客氣地問問你的排九啦!」
「哈哈哈……」
〔一九七四年二月,廣州〕
在一所打鐵廠裡,老闆今天沒有回廠巡視,員工們都過得非常悠閒。工廠規模不算很大,員工人數約四十多個。林根生是一個沒有上進心的男子,三十二歲,生活總是懷著得過且過的態度,工作時經常躲懶、喜歡與工友賭博和飲酒。
在他家裡有一位賢良淑德的妻子,一個剛滿月的兒子和他年紀老邁的母親一同生活,一家四口子過著簡樸的生活。間中,根生與工友賭博鸁了點錢便會到街市多買幾道菜回家;如果輸掉了錢的話便會回家對妻子亂發脾氣。
「阿生,你回來了。」晚上八時半,根生帶著輕飄的步伐回家。當他打開大門的時候,看見一位婦人和母親坐在飯桌旁默默地等待著,而廳中有一張嬰兒床,兒子正熟睡。
這位婦人是他的妻子,名叫張美玉,二十八歲。他倆的兒子名字叫林志軒。
「美玉、媽媽。」根生右手握著一罐啤酒,臉帶點紅地說。這時美玉望望身旁的奶奶,奶奶亦回望她一眼。兩人知道,根生醉了,剛才必定又和工友賭錢輸掉。
「快來這兒吃晚飯,等了你很久,飯菜也幾乎涼了。」母親對根生說。
「嗨,我不是早已經叫你們先行吃晚飯不要等我,為甚麼你們總是不聽我的說話?」根生帶著輕浮的腳步左搖右擺地走到飯桌旁,猛力地拉出一張椅子坐上去。
「不打緊,我們不餓呢。」美玉以雙手端來一碗白飯給根生,說。
「哼!」不知道為甚麼,根生舉起右手將啤酒罐大力地敲在桌上,啤酒濺到美玉的身上。「不餓不餓,不餓便不用聽我的說話?你以為你自己是甚麼東西?」
「生,不得這樣無禮!」母親連忙叫喊著,她左手取起一條抹檯布,臉帶歉意地替美玉身上的啤酒抹去。
這一頓晚餐,他們三人沒有說話。根生只是臉黑黑的,像是已經對全世界表明「我很不快樂」。可憐的是美玉和母親都要看他的臉色,吃了一頓冷飯。
「吃飽了現在回房休息。」晚飯過後,根生將手裡的筷子向檯上一擲,跟著兩手摸摸肚子站起來。這時母親獨個兒坐在沙發上。
「阿生,你洗過澡才上床休息……」嗅到對方一身的酒氣,加上工作了一整天的臭汗味,美玉一邊執拾碗筷一邊提議道。
「洗澡嗎?亦都好,亦都好。」根生喃喃自語,跟著抬起頭望著美玉,帶著命令的口吻說:「你快給我到房間取出乾淨的睡衣服給我。」
「……。」美玉放下手裡的碗筷到桌上,以抹桌布抹抹雙手,轉個身子回到房間去。而這個時候,根生亦連忙跑進房間去。
「嘻嘻嘻……」美玉還未打開衣櫃,根生已經從後擁著她的身體。他左手按著對方的腰,右手伸進上衣內撫摸著。
「你做甚麼?不要!」美玉感到非常吃驚,連忙調頭叫喊。
「怎麼了?你這個賤貨,和我結了婚這麼多年,怎麼到現在還假正經?」根生並沒有理會,右手仍然是撫摸著對方的胸脯。「我現在就要!」
「不要,這幾天不方便。」美玉拼命搖搖頭,身體扭動想鬆脫根生的雙手。
「你以為自己仍然很有寶嗎?已經結婚你便是林家的人,我說了現在要便現在要!」根生在醉意下失去了理性,他將左手舉起扯著美玉的頭髮,右手將她按在床上。跟著左腳用力地踢動房門。
一直坐在廳中沙發的母親聽到房門被人用力地關上所發出的聲響,跟著從房間內傳來美玉的哭叫聲。母親懷著不安的心情搖頭嘆氣,獨個兒站起來執拾碗筷。在她心裡,感到自己的兒子的所作所為令美玉受到很大痛苦。
「呱呱呱──」這時在廳中熟睡的志軒感到肚子餓了,於是哭出來。
「來來……乖孫,不要吵,不要吵。」聽到志軒的哭啼聲,母親連忙走到嬰兒床抱起他,還擁在懷裡去。「一會兒喂你喝奶奶。」
過了半個小時,根生手裡提著一套乾淨的衣服,懷著滿足的心情走到浴室去。
「嗚嗚嗚……」母親立即跑進房間,看見美玉以被子掩著下身,赤著上身在哭。
「玉,對不起。我知道我的兒子不生性,難為了你……」母親連忙抓起一件外衣,遞給美玉。「我會好好教導他,請你不要哭。」
「奶奶,自問我嫁進林家之後一直都安份守己,每天六時起床弄早點,白天辛勤工作,晚間又要燒飯、洗衣服、洗碗筷,為何阿生仍然會這樣對我?嗚嗚……」
「我知道這個沒出息的生對待你不好,請你原諒他,他今晚只是飲多了兩罐啤酒。」看見美玉穿回上衣,奶奶擁著她輕輕地安撫。「他平日也對你很溫柔的。」
過了十多分鐘,根生從浴室裡走出來,不發一言返回房間,將門關上。
※ ※ ※
「怎麼了?仍未到六時你便手癢癢的?」一位工友看見根生正在一張桌子準備排九,知道他今天又想賭博。
「這個世界,有賭未為輸。哈,昨天輸掉了的,我今天會雙倍取回來。」根本春風得意地說。其他工友亦紛紛走近桌子,準備再下一城。
開始的時候根生果然佔了上風,他覺得是因為自己專心的緣故。然而,過了個多小時後,他的手氣越來越不好,將剛才所鸁回來的都輸掉。初時他有回家的念頭,但一心想著原本可以嬴一點點,不用妻子或母親看不起他,結果還輸掉了整個星期的薪水。
「不知不覺已經是八時半,今天到此為止吧?」
「或許我們明天再來。現在已經很晚,妻子在家等著我吃飯呢。」
「他媽的,簡直豈有此理!」最後,工友們以晚了要回家吃飯為由,離開了工廠。根生獨個兒望著空空的銀包,感到有點兒難過。最後將手裡的啤酒整罐喝下。
他,獨個兒離開工廠,沿著平日回家的路線走著。當他經過一個公園的時候,看見幾位男子在賭魚蝦蟹,幾位男子看見根生在凝望著,於是互相點頭打了一個眼色。原來他們是專以老千來騙取他人金錢的壞人。
「嗨!兄弟,賞面和我們一同玩嗎?」其中一位男子拍拍手,問。
「這個嗎?不了……」根生猶豫一會,最後還是揮揮手搖搖頭推卻。
「怎麼嘛?想必你是怕了妻子,所以現在要趕回家。」另一位男子帶著取笑的口吻說,引來其他人捧腹大笑。
「我怎麼要怕那個女人?」聽到對方們這樣地取笑,根生連忙豎地右手拇指,指向自己的鼻子。「和你們來一局當然沒有問題,只是我現在沒有餘錢。」
「哈,沒有餘錢只是藉口吧?如果你真的有那個膽子,我們每人借一百給你又有何問題?」第一位男子說道,其他人亦點頭和應。「只怕你根本不懂怎樣玩。」
「這些調蟲小技我怎麼不會懂得怎樣玩?哼,和你們玩一局,讓你們知道老子的技術。」根生以右手捲起左手的衣袖,跟著又以左手捲起右手的衣袖,走到眾人面前。
「那麼,來吧……」
在根生家裡,美玉和奶奶呆在飯桌旁,凝望著大門。
「真不知道他今天攪甚麼鬼主意,為何這麼晚還未回來的?」奶奶抱怨道。
「希望他不會再去賭便好,奶奶,現在也晚了,我們不用等他。」美玉回答。
「我的兒子真是不孝。」奶奶提起一雙筷子,搖著頭嘆一口氣。
「咯咯咯……」正當美玉夾一節菜給奶奶的時候,大門傳出被人敲著的聲音,於是放下筷子。「應該是阿生回家吧,讓我去開門。」
「想必他忘記帶門匙吧?」奶奶望著美玉,輕輕地說。
美玉將大門打開,看見根生低下頭地站在眼前,在他身後還來三名男子。
「你們是甚麼人?」美玉感到愕然地問。
「哼,我們來這兒收數的。」其中一位男子一手抓著根生的右手向後屈,根生臉上頓時露出痛楚的神情。「他欠下我們金錢。」
「欠你們金錢?你們不要隨便冤枉好人,我兒子怎會欠你們金錢的?」一直坐著的奶奶聽到男子這樣說,連忙站起來走到大門前。
「他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剛才他和我們玩魚蝦蟹輸掉了,現在沒錢賠。」第三位男子說。「不然我們也不會晚飯都未吃便來這兒。」
「他欠了你們多少錢?」美玉呆著神情,問。
「不還尾數的話,二千元。」屈著根生右手的男子豎起左手的食指和中指答道。
「美玉、媽媽,我今次真的知道錯,我答應你們,從今開始我會好好改過自身,救我啊。」根生連忙點頭求情。
「二千元,整個月的工資……」美玉咬著嘴唇,感到非常不忿。「我們辛辛苦苦地工作,想不到你可以這麼沒本心地賭博去。」
「喂,你們兩夫妻的事我們不想理會。如果沒有錢賠的話,我們將他的雙手斬下來。」中間的男子態度變得惡劣起來。
「我們沒有二千元,你斬他的雙手下來吧。」美玉轉個身子打算返回廳裡,但根生和奶奶連忙走前攔著她求情。
「美玉,我今次真的知道錯了,請你幫我一次的忙。我答應你,從今開始我會腳踏實地地做人,不會再令你失望。」根生不理會在眾人跟前,跪在地上。「男兒膝下有黃金,我現在當求你好嗎?」
「是啊是啊,玉,我知道兒子不好,但請你幫他一次忙好嗎?」奶奶亦蹲下身子跪在地上。
「奶奶,請你站起來,你不可以跪下的。」看見奶奶的舉動,美玉感到內疚。她連忙蹲下身子摻扶著奶奶站起來。
「我不站起來,除非你幫我的兒子,嗚嗚嗚……」奶奶哭了起來。
「喂,你們不要在這兒合演長片大悲劇。我再問一次,還不還錢?」第三位男子感到不耐煩地問。
「我沒有錢,怎麼還?」美玉大聲地叫哮著。
「啊?沒錢嗎?」中間的男子望著美玉的身子,突然想著一些歪東西,跟著露出奸笑來。「錢債肉償吧!」
「你說甚麼?」美玉連忙將雙手按著自己的胸膛,拼命地搖頭。「我們沒有錢還,錢是他欠下的,叫他自己還好了。」
「如果你們還再拖拖拉拉的話,我們便會不客氣。哼!如果今晚沒錢還的話,我們明天會把這兒燒掉。」第一位男子沉著氣地說。
「呱呱呱──」在廳裡傳出志軒的哭啼聲。
「哈哈,原來有孩子的呢。一定多奶水吧?」中間的男子露出狼相來,突然衝進廳子從嬰孩床提起志軒。「如果今晚不還錢的話,我們會帶走你們的兒女。」
「不要!他是無辜的……」美玉連忙跪在地上,哭了起來。「嗚嗚嗚……」
「那麼,你願意還債嗎?如果不還的話,我將會鬆開手。」男子將兩手高舉,示意如果一鬆開手的話,嬰兒必定會從高處跌到地上重傷。
「呱呱呱──」志軒不停地哭,令美玉感到很難過。
「不要、不要……」美玉心裡感到非常驚慌,拼命地搖頭。「我還債,我願意還債,不要傷害志軒!嗚嗚嗚……」
「如果早點這麼想這麼說,大家可以心平氣和地商討,也不用將你的兒子嚇怕嘛!」眾男子感到非常歡喜,隨後一同拖著美玉進入房間裡去。
自那天之後,根生好像生性了的,每天準時放工回家。但美玉自這晚之後都不發一言,在她心裡感到自己很污穢,是一個賤女人。她每晚半夜都會造同一個惡夢,覺得自己是一個魔鬼。
一個星期之後,根生卻又回復遲回家的習性,說實話,他根本沒有決心去改過,或者是人們常說的江山易改品性難移吧?最後他仍然和工友們聚在一起賭博。現在的他不單沒有記著美玉的傷痛,反而心想著即使輸了錢也有妻子為他償還。
兩個星期後,美玉看見根生打開大門,跟著又來了三個男人,是當天討債的三個。美玉看見他們對自己暗笑,心裡知道根生又欠下賭債。這一刻的她,心碎了。
「嘿嘿嘿,我們又再見面了。想必你們沒有三千元吧?」一位男子奸笑地說。「不用擔心,不賠錢也沒有問題的,只是你願意賠肉的話……」
「……。」看見他們,美玉變得神經失常,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她立即跑到廚房去,兩手提地菜刀,向自己的頸項一割,就這樣地躺在地上。
※ ※ ※
〔九年後,香港〕
在屯門基督教寶德小學校裡,下午三時,放學的鐘聲響起後,一班小學生在課室執拾書本文具,再走到雨天操場集合。值日老師在台上訓話和禱告,一些家長在禮堂外的長椅坐下,靜候兒女放學;一些保姆車司機亦站在保姆車車門旁等待著。
「各位同學,記著箴言九章十節的金句:敬畏耶和華是智慧的開端,認識至聖者,便是聰明。」值日老師禱告完畢後,眾同學守秩序地離開校園。
「乖孫,今天在學校你有沒有聽老師的說話?」看見一位個子比其他人較高大的小男孩走近來,一位老婆婆伸出右手牽著他的手,慈祥地問。
「嬤嬤,我今天非常聽老師的說話。」小男孩亦伸出左手牽著老婆婆的手,有禮貌地回答道。
沒錯,小男孩的名字叫林志軒,而這位老婆婆是他的嬤嬤。志軒今年九歲,就讀小學三年級。
「真的?乖孫竟然會聽老師的話,呵呵呵。不知道你怎樣聽老師的說話呢?」嬤嬤帶著笑意地問。
「在中午的時候我和班上的惡霸大頭打架,我還欠一拳便可以打暈他。怎知道老師要我停手,我亦聽老師的話停下手來。」志軒誠實地回答。
「你這個小鬼頭,怎麼又和同學打架的?」嬤嬤輕輕地搖頭,嘆一口氣問。
「你不知道的了,嬤嬤,那個大頭經常說我是一個孤兒。我告訴他,我不是孤兒。」志軒繼續誠實地告訴嬤嬤當天在學校發生了甚麼事。「怎知道他說,你嬤嬤年紀這麼大,快死的了,嬤嬤死了後你便會是一個孤兒。」
「啊?大頭真的這麼說?」
「是啊,我沒有說謊。跟著我握著拳頭警告他,嬤嬤永遠也不會死的。怎知道他駁我嘴,結果我便一拳打在他的臉上。」志軒握著右拳向前揮動著。
「你知道嗎?一個好的男孩子是不會和其他人打架的。」聽到志軒的說話,嬤嬤並沒有責罵他,相反循循善誘地教導他。「人家說甚麼便由得他們說,嘴子長在他們臉上,他們有自由說甚麼。」
「我知道嬤嬤經常都和我說這番話,但大頭今次抵毀我最敬愛的嬤嬤,你叫我怎麼能夠不動氣?」志軒仍是覺得自己沒有做錯。
「志軒,將來如果你要做一個好人的話,記著我常常對你說的話……」嬤嬤停下腳步,蹲下身子望著志軒。「凡事都要講理由,做任何事都要對得起自己良心,千萬不要亂聽人家的說話,不要中了人家的計,不要誤入歧途。」
「我知道的了,嬤嬤。」志軒總是覺得自己今天沒有做錯。然而嬤嬤好像不相信自己的樣子,於是扁著嘴子,低下頭向前走。
「男孩子,不要扁著嘴子嘛。」
「其實我有一個問題想問的。」志軒抬起頭問。「為甚麼其他同學有爸爸媽媽,而我沒有的?我很想有爸爸媽媽愛惜。」
「這個嗎?我記不起呢,或許將來有一天記得起的時候,我一定會告訴你。」
「是嗎?唔……」
大概走了二十多分鐘的路程,他們經過一間玩具店。志軒不期然地凝望著櫥窗擺放的一個金色鐵甲人模型。
「乖孫,怎麼了?」看見志軒停了下來沒有向前走,嬤嬤感到有點兒奇怪。
「我想要鐵甲人……」志軒指著櫥窗裡的玩具,回答。
「這個嗎?」嬤嬤伸長頸子向櫥窗一望,那個鐵甲人模型要七元。
「是啊,這個鐵甲人很厲害的,可以變成一個打火機。」志軒蹦跳地叫喊。
「這個鐵甲人很帥的,和你很像。」嬤嬤摸摸志軒的頭,笑著說。「如果你答應嬤嬤在這個學期都不和大頭打架的話,我便買給你,好嗎?」
「是真的嗎?」志軒望著嬤嬤,顯出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嬤嬤何時對你說過謊話?」嬤嬤反問志軒,志軒兩眼望著嬤嬤,跟著下定決心在這個學期不會再和大頭打架。「我最有口齒的。」
「但是……」志軒低下頭想了一會,跟著抬起頭問:「如果是大頭先動手打我呢?我可以還手嗎?」
「我不理會是誰家先出手,總之我剛才所說的條件是你在這個學期不會和大頭打架,有沒有問題?」
「明白。多謝嬤嬤!」志軒感到歡天喜地,不禁得意地向前跳了兩步。
「乖孫,不要這樣樂極忘形,當心摔倒在地上啊。」看見志軒那愉快的神情,嬤嬤輕輕地搖頭暗笑。
自那天開始,志軒上學的時候果然變得沉默起來。無論別人上課時怎樣逗他談話,他總是留心地望著黑板、專心聽著老師授課。他這樣的行為令眾同學都感到萬二分的好奇。
「我覺得志軒近來變了,平日他上課時總是大吵大鬧影響我們上課的,但近幾天他好像不愛說話似的。」一天小息,幾位同學相聚在一棵大榕樹下,討論著志軒近來的表現。
「說起來我也覺得是呢,不知道他是不是生病了?」
「哼,那個志軒是怕了我吧?」這時大頭經過他們身旁,無意間聽到同學們所談論的話題,於是插著嘴子。「嘿嘿嘿!」
「嘩!是大頭啊,我們快些逃跑!」一位女同學尖叫,其他同學立即向四處逃散,這個情景令大頭感到非常尷尬。
「喂喂喂,你們怎麼了?」很快地,站在大榕樹的只剩下大頭一人。他緊握著雙手,不知何故腦海裡想到志軒出來。「志軒你這個討我厭的傢伙,一會兒上課的時候你便知道我的味道。」
過了五分鐘,上課鐘聲響起,各同學返回課室裡去。當大頭走進課室的時候,他看見志軒早已坐在位子裡看著課本。
「我很討厭你!」大頭立即走到志軒的書桌旁,不由分說地叫喊著,引來其他同學轉個身子張望。
「喂,你們二人不要這樣……」女班長看見兩人好像要吵架的樣子,於是走近大頭和志軒,勸著著。「一會兒老師便會進來的。」
「你給我閉嘴!」大頭轉個臉兒望著女班長,大聲地呼喝著。
「你為甚麼要這麼地對我說話?」聽到對方那不友善的語氣,女班長連忙調頭向自己的座位跑去,坐下來雙手按著桌子。一些女同學看見了這個情形立即上前安慰女班長。
「哼,只有老鼠才會欺負女孩子。」志軒冷冷地說了一句話。
「你說甚麼?」被人家這樣影射,大頭立即怒視志軒。
「難道你的耳朵有問題嗎?我剛才說:只有老鼠才會欺負女孩子。」志軒不甘示弱地以憤怒的眼神凝望著大頭。「希望你不用我再說一遍吧?」
「看我的!」大頭看見志軒書桌上有一本中文課本,於是伸出右手搶奪過來,朝垃圾筒方向扔去。「看你以後還有沒有這個膽子和我作對?」
「你做甚麼?」志軒立即握著拳頭站起來,跟著還舉起右手。這一刻的他,真的很想一拳朝大頭的心胸打去。
「這個鐵甲人很帥的,和你很像。如果你答應嬤嬤在這個學期都不和大頭打架的話,我便買給你,好嗎?」就在這個時候,志軒心裡想起嬤嬤昨天對他許下的承諾。
「你以為我會怕你嗎?」大頭亦不甘示弱地握著雙拳,作好還擊的準備。
「……。」可是志軒立即垂下右手,獨個兒走到黑板,蹲下身子取起課本。跟著轉個身子對大頭說:「算吧,我不想和你打架。」
「啪啪啪──」其他同學看見他的行為,不約而同地拍地掌來。
「可惡……」這時大頭心裡更加討厭志軒,心裡想著終有一天要揍他一頓。
當志軒走回座位的時候,班主任亦從課室走進來,同學們立即站起來鞠躬。
「乖孫,今天學校你有沒有聽老師的說話?」放學的時候,嬤嬤拖著志軒的手,如常地問。「有沒有和大頭打架?」
「今天我乖得很,沒有和大頭打架呢。」志軒感到自己遵守了和嬤嬤之間的諾言,滿心感到歡喜。「同學們都可以當証人的,我真的沒有說謊。」
「如果是真的話,很快你便可以擁有那個鐵甲人呢。」嬤嬤走了一會兒,望著志軒,投以一個微笑。
「我一定會守這個諾言的。」志軒心裡想著。
跟著的日子就和平日一樣地過渡,唯一變了的是嬤嬤每天都走到街上撿汽水罐,她知道平日家裡的收入和開支只是剛好平衡,根本沒有餘錢買那個鐵甲人。況且鐵甲人要花七元才可以買到,在這個年代,七元並不是一個小數目。
「阿婆,這幾天我都看見你在街上走來走去,是不是迷了路呢?」一位巡邏警員問嬤嬤。「一個人獨自在街上流連會很危險的呀。」
「這個不用替我擔心,我每天都在街上撿汽水罐,不會危險的。」嬤嬤臉上帶著笑容回答警員的問題。
「真的很可憐啦,這麼一把年紀還要到街上撿汽水罐,你的兒孫他們不理會你的嗎?」警員感到有點兒難過地問。
「不,我不用靠他們也可以過活,我的乖孫只有九歲,還是讀小學。他上學的時候很乖的呀,沒有和同學打架,所以我希望有些額外的收入可以買玩具給他。」
「原來如此,希望你可以快些儲到足夠的零錢。」警員亦向嬤嬤投以一個微笑。
「快的了,還欠九百多個汽水罐吧。」說完這句話,嬤嬤低下頭繼續向前走。
看著嬤嬤的背影,警員心裡為她打氣鼓舞。
如是者地過了兩個多月,大頭知道志軒已經不再理睬他,感到越來越氣憤。好幾次他嘗試將志軒書包裡的物件全倒出來,一心想著志軒會因為這樣而動手打他。然而志軒只是默默地蹲在地上將散落的物品一件一件的放回書包裡。其他同學亦願意幫他撿回物件,還集體杯葛大頭。志軒越是不理睬大頭,大頭便越感到氣憤。
好不容易地到了學期末,日子有功,嬤嬤已經撿了足夠數目的汽水罐,在廢物回收中心她將這些罐子兌現了約九元的回報。她取過金錢後走到玩具店,將那個金色的鐵甲人買下來,放在家裡的電視機上,好讓志軒回家後看見了會有一個意外驚喜。
「志軒,我知道你是一個孤兒。」這天小息過後,大頭對志軒說。他顯然在這個學期一直還是沒有死心,一直尋求辦法令志軒動怒,繼而和他打架。
「我不是孤兒。」志軒大聲地呼喝,這樣異常的舉動令眾同學調過頭來回望他。
「嘿嘿嘿……」不知為何,大頭暗地裡笑起來。「你沒有爸爸媽媽,為甚麼不是孤兒?」
「志軒,不要理會這隻蠻牛。」坐在志軒旁的一位男同學說。
「但我仍有嬤嬤。」志軒沒有接受身邊同學的勸告,仍然是大聲地呼喝著。
「是嗎?你嬤嬤已經一把年紀,就快會死的了。」大頭感到沾沾自喜。「那個時候,你便會無依無靠,不是一個孤兒是甚麼?」
「大頭,你不要這麼過分!」另一位女同學在座位裡站起來,向大頭責罵。
「我要這樣說又如何?你想和我打架嗎?」大頭立即舉起雙手,握著拳頭。
「你是不是男孩子來的?怎麼連女孩子都欺負?嬤嬤說過,真正的男孩子是不會對女孩子動粗的。」這時志軒冷冷地說,引來班上所有同學拍掌支持。
「哼,孤兒沒有資格和我說話。」大頭突然大聲地嚷著。「孤兒!志軒是一個孤兒!」
「我已經說過,我不是孤兒。」志軒沉著氣說。
「你嬤嬤快死的了,或許是今晚、或許是明天、後天,她很快便會死的。」
「你說甚麼?」聽到大頭一而再,再而三地咒罵自己最敬愛的嬤嬤會死去,志軒雙眼露出非常憤怒的神情。他的神情亦嚇怕了坐在身旁的那位同學。
「你的耳朵有問題嗎?我剛才說:你嬤嬤快死的了!」大頭故意大聲地在志軒耳邊大叫。
「看我的!」
志軒連忙伸出左手將大頭的衣領抓起,右手緊緊地握著拳頭。其他同學看見志軒的舉動都連忙地抓著他,不想他動手打架。
「嘻嘻,打我吧?我知道你根本沒有勇氣打我。」大頭冷冷地笑著說。「你的嬤嬤今晚便會死……」
「大頭,我求你不要欺人太甚。」這個時候女班長求情地說。可是一切也太遲了,志軒狠狠地揮動拳頭朝大頭的左臉打了一拳。
「呀──」被這麼地打了一拳,大頭整個人失去平衡應聲向右跌,額頭撞向一張書桌的角子而撞破了。「我的頭很痛呀,嗚嗚嗚……」
「志軒……」看見大頭雙手掩著額頭哭了起來,同學們無不替志軒而感到難過。
「林志軒,你剛才為甚麼要動手打梁戴銶?」就在這個時候,班主任站在課室的正門,她看見志軒揮拳的整個過程。「放學後你要留堂,我要見你的家長。」
「我真的動手打了他,我守不到和嬤嬤之間的承諾。」志軒沒有理會班主任的說話,只是呆呆地望著仍是握著的右手,但右手這個時候不停地顫抖著。
放學後,志軒獨個兒留在課室裡,看見嬤嬤、大頭和他的媽媽在課室外談論著當天在課室裡發生了的事情。大頭額上貼了一塊大白色紗布,嬤嬤好幾次連忙地低下頭向大頭的媽媽鞠躬,應該是向人家道歉謝罪。
「不知道怎樣教導這個野蠻孩子的,這麼小年紀便隨便動手打人,或打得這麼狠這麼毒,想必將來會加入黑社會……」當班主任離開之後,大頭跟著媽媽一同離開課室,媽媽冷冷地說。
「……。」嬤嬤牽著志軒的手,兩人一同慢慢地離開學校。
「嬤嬤,對不起……」走了一段路子,志軒知道嬤嬤一直保持沉默,於是說。
「乖孫動手打人家,已經不再乖了。」嬤嬤輕輕地搖頭嘆了一口氣。
「我沒有做錯,是大頭先說話開罪我在先。」志軒感到自己沒有做錯。
「如果你沒有做錯的話,剛才又為何向我道歉?」嬤嬤慈祥地望著志軒,問。
「因為我遵守不到和嬤嬤之間許下的承諾,我在這個學期和大頭打架。」志軒認真地回答。「但是,我並沒有感到自己做錯。」
「是誰先動手打人家的?」嬤嬤微微地點頭,跟著問道。
「是大頭說我是孤兒在先……」志軒感到非常不快樂地回答。
「我剛才是問,是誰先動手打人家的?」嬤嬤再次微微地點頭。
「是志軒動手打人家在先。」志軒走了兩步,最後還是停下來低著頭回答,跟著哭了起來。「但他剛才說嬤嬤會死,我不忿氣,嗚嗚……」
「乖孫,不要哭。」嬤嬤連忙蹲下身子,舉起左手以衣袖將志軒的眼淚抹去。
「嗚嗚,嬤嬤一定不會死的,我永遠也不會是一個孤兒。」志軒並沒有忍著眼淚,只是繼續哭著。
「志軒,你已經九歲的了。九歲的男孩子是強壯的,無論遇到甚麼事情也不會哭的。」嬤嬤一直安慰著志軒。「你知道嗎?每個人一出生都會遇到病痛和死亡,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經的階段。」
「嬤嬤,你為何會這麼說?」聽到嬤嬤的說話,志軒最後強忍著眼淚。兩眼紅紅地望著嬤嬤。「告訴我,嬤嬤是不會死的,我永遠也不會是一個孤兒……」
「志軒,我的乖孫,嬤嬤將來有一天一定會死的。」嬤嬤望著志軒那倔強的神情,解釋著。「我已經一把年紀,這副老骨頭亦開始不中用了。」
「嬤嬤……」不知道是甚麼原因,志軒的兩眼開始流下淚來。「即是說,將來我有一天會變成一個孤兒嗎?」
「不,相信嬤嬤,志軒永遠也不會是一個孤兒。」嬤嬤繼續以衣袖將志軒的眼淚抹去。「將來有一天,你會遇上心愛的女孩子,那個時候,她會一直陪你渡過這一生。你永遠也不會是一個孤兒。」
「女孩子?」志軒不明白嬤嬤的說話。
「是的。那個時候,你便知道你的一生不會是孤單地渡過。」嬤嬤站起來,望著天空想起了一些事情。「但你要答應嬤嬤,將來遇到一位願意和你同甘共苦的女孩子的話,你要好好地愛惜她、珍惜她。無論任何時候,你都不可以動手打她,不可以做一些令她感到傷心的事情。」
「嬤嬤,我不明白你在說甚麼。」這時志軒已經停下眼淚,抬起頭望著嬤嬤。
「你現在年紀還小,不會明白我想說甚麼。但只要你記著嬤嬤的說話,要永永遠遠好好地對待你的妻子,要愛惜她,將來無論路子怎樣艱苦、怎樣難走,你的妻子一定甘願和你一同渡過。你不可以賭博,你不可以這麼容易被人家激怒……」
那一天,志軒知道嬤嬤說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說話。他不知道嬤嬤想告訴他甚麼事情,心裡只知道嬤嬤不想他將來賭博和欺負女孩子。
當他們二人經過一間玩具店的時候,志軒透過櫥窗看見一副金色鐵甲人被人家買去了。心裡感到非常不快樂。他想告訴嬤嬤這件事情,但他沒有這樣做。因為志軒自己知道今天動手打大頭,違反了和嬤嬤之間許下的承諾。
「乖孫,我們回到家裡。」走了約半個小時路程,來到屯門一個徙置區,嬤嬤輕輕地拉開屋子鐵閘。
「多謝嬤嬤。」回到家裡,志軒放下書包跟著往浴室走去。「我想洗洗臉。」
「待洗完臉後到廳裡坐坐和看電視,我到廚房準備晚餐。」嬤嬤心裡想著志軒一會兒看見那個放在電視機上的鐵甲人的時候,他那驚喜的表情。
「不,嬤嬤,讓我幫你一同弄晚餐好嗎?」志軒洗過臉後立即跑進廚房去。
「哈哈,怎麼突然間變得這麼乖的?」嬤嬤心裡發出一絲微笑。
「我不是一直也很乖的嗎?幫嬤嬤弄晚餐是應該的。」志軒投以一個微笑。
「是嗎?」嬤嬤微微地點頭,還投以一個微笑。「志軒,你現在還想要那個鐵甲人嗎?」
「鐵甲人?」聽到嬤嬤的說話,志軒心裡猶豫了一會。「不了,我沒有遵守和嬤嬤之間的承諾,所以我應該不能得到鐵甲人。」
「哈,你要誠實地告訴嬤嬤,在你心裡是否很想擁有那個鐵甲人?」
「是的。」志軒望著嬤嬤,回答道。跟著立即將蔬菜放進一個盆子清潔。「但不打緊,我……」
「如果你能夠答應嬤嬤一件事情,我再考慮買那個鐵甲人給你好嗎?」
「是甚麼事情?」聽到自己仍然有機會得到鐵甲人,志軒滿懷歡喜地問。
「志軒,無論日後發生甚麼事情,你做事情之前要想清楚,凡事都要講理由,要對得起自己良心,千萬不要亂聽人家的說話,更不要輕易地中了人家的計。」
「嬤嬤,你經常和我說這些話的……」志軒好像感到嬤嬤有一點點嘮叨。
「不要說別的話題,我在問你,你會不會答應我?」
「我答應你。」志軒望著嬤嬤,認真地回答。
「還有,將來一定要好好地愛惜女孩子。作為一個男孩子,一定要愛惜女孩子。無論她們怎樣蠻不講理,不可以對她們動粗。」
「嬤嬤,我答應你將來一定會好好地愛惜女孩子的。」志軒點頭回應。
「那麼,你看看電視上的是甚麼東西?」
聽到嬤嬤這麼地說,志軒感到好奇地走到廳裡。他看見電視機上擺放了一個金黃色的鐵甲人模型,連忙地舉起雙手在廳中蹦跳,歡天喜地叫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