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跟我遠走
「為何選擇一直迴避我?」我緊緊地擁著可愛,問道。「你明天何時離去?」
「明晚八時半起飛,對不起。我在想,如果不再和你見面或說話,我倆可能會過得比較好。」可愛亦張開兩手擁著我的身子。「亦是因為這個原因,我選擇故意逃避你。」
「這只是你一廂情願地認為,但你有沒有顧慮到我的感受?」不知道為甚麼,我覺得可愛很自私。「即使你一聲不響地離開香港,或許你會覺得好過點。但是你又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家良,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可愛含著眼淚望著我,看到她這個樣子,教我心裡感到難過。這一刻的我,根本沒有任何意思要去責備她。「在這段日子,我叫自己將你忘記,但到後來還是發覺到,我並不能做到。」
「你知不知道我在這段日子有多掛念你?我真的很擔心你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故。你不回校,你不接聽我的電話,你甚至不見我。即使是不相信上帝,我仍每天為你禱告。」我的左手在可愛的頭上輕撫。
「在這個多星期裡,我感覺到在我生命中失去了一些寶貴的東西。但這種感覺很奇妙,我無法用說話去形容。」可愛將臉兒在我的胸膛擺動著,嘗試以我的襯衣將眼淚拭乾。「這種掛念的感覺在我一生裡還是第一次存在著,應該是思念。」
「我明白你在說甚麼,因為,這種感覺亦實實在在的在我心裡存在著。」
煙花發放完畢,人群相繼離開尖沙咀海旁。唯獨我和可愛二人沒有離去的意向,仍然是在欄杆旁一直相擁逗留。我就是不想可愛離開我,即使是每一分每一秒。
「這位哥哥,你女朋友很漂亮,買一束鮮花送給她嗎?她一定會感到歡喜。」這時一位婆婆走到我們身旁,右手裡挽著一個塑膠筒子,左手朝著我遞著一束玫瑰。
「請問多少塊錢?」看見婆婆在寒風中獨個兒賣花,我感到她很可憐的。真的不知道她的兒孫現在做些甚麼的,竟然要這麼一位婆婆在剌骨的寒風下賣花。
「二十元一枝,五十元三枝。」知道我有意向想買花,婆婆對我投以一個微笑。
「這個,請給我三枝好嗎?」我鬆開擁著可愛的雙手,從衣袋裡取出一個銀包,還將一張五十元紙鈔遞給婆婆。
「多謝!多謝!」婆婆一手接過紙鈔,一手將包紮著三枝玫瑰花花束遞給我。
「可愛,送給你的。我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好的男朋友,這幾年來我也沒曾送過鮮花給你。」我將花束交給可愛,可愛雙眼變得水汪汪地望著我。
「不,這些日子以來和你一起,我感到非常開心。即使是沒有玫瑰,即使是沒有驚喜,即使是沒有溫柔,我仍然是感到非常溫暖。」可愛拼命地搖頭。
「我有信心我們二人是可以維繫這段感情的。」我舉起雙手,按著可愛的肩膀。「可愛,你願意和我一起守這段感情嗎?」
「家良,我要離開這兒五年。五年並不是一段短短的日子,和你只是相識三年,真正地走在一起只有兩年吧?我恐怕五年後我和你各自變了,不再是現在互相所認識的。」
「你為甚麼會這麼說的?」聽到對方的說話,我的心像石塊一樣沉在海底裡去。
「不要等我,好嗎?如果你日後遇上一位你心儀的女孩子,答應我,要好好地對待她,就像你這兩年來這樣地對待我。好嗎?」可愛的眼淚流得比剛才還要多。
「可愛,我答應你,即使你離開香港,我的心仍然是不會變的。」我雙眼流露出堅定的決心。「我會等你回來,心裡永遠地留著一片空間,會讓你躲進去的。」
「但如果是我變心在先呢?」可愛不斷地搖頭問我。
「我會一直等下去,直至你回心轉意。我可以向你許下一個承諾,至死也只會愛你一人。」我舉起右手,嘗試以衣袖拭去可愛臉上的兩行熱淚。「不要哭了。」
兩人站在那兒,不知道過了多久,可愛牽著我的雙手,說因為那兒風大和寒冷,提議我們到別的地方坐。我看看腕錶,那時已經是九時多。
「已經這麼晚,你的家人會不會擔心你?」我細心地問。
「這個不打緊的。」可愛猶豫好一會兒,跟著對我說。「就讓我任性一次。」
「不,還是先致電回家,好讓你的爸爸媽媽知道你安全無恙。」我輕輕地搖頭。
「那麼好吧。」可愛微微地點頭。
其後二人跑到附近的一個電話亭,我投入一個一元硬幣,可愛亦致電回家。
「喂,是老豆嗎?我是可愛。」
可愛強忍著眼淚,帶著緊張的語氣說。我站在一旁凝望著她,發覺她的嘴子扁起來,兩眼感到非常不快樂。從她和爸爸的對話當中,我得知爸爸在投訴她女孩子之家這麼晚還在街上流連,而且明晚便要離開香港,命令她立即回家準備。
「怎麼了?」可愛望著電話筒,低下頭感到非常不快樂。
「爸爸掛了我線,還命令我現在要立即回家。家良,我不想回家。爸爸總是不喜歡我做這做那,我覺得自己像是一隻棋子,根本不能夠做任何我喜歡的事情。」
「你爸爸之所以對你這樣嚴謹,是因為他著緊你和愛護你。」我解釋著。「看看我?無論我怎麼晚還不回家,媽媽永遠也不會投訴或責罵。我也想她緊張我。」
「家良,我有一個請求。」可愛望著我,想起一些事情來。「明晚我便會離去,我想整晚都陪伴著你,每一分鐘,每一秒鐘,可以嗎?」
「我當然也想和你一起,但你怎樣向爸爸交待?」
「不怕,我有辦法。」可愛從小手袋裡取出一個散錢包,將一元投進電話機。跟著提起電話筒撥著電話號碼。「只要你願意,我甚麼也會做的。」
「……。」看見她的舉動,我沒有說甚麼話,只是呆呆地站著。
「喂,是媽媽?」電話響了很久,最後亦被接聽。「我今晚不打算回家,我想和家良在一起,麻煩你向老豆解釋。我答應你們,明天下午四時半前一定回來。」
看見可愛迅速地將電話筒掛上,我心裡感到她是故意這樣地做,令爸爸媽媽不能找到她。即使要責罵,即使要懲罰,明晚她亦會離開香港,長輩奈何不了。
「不知道我們今晚應該到哪兒?」我凝望著可愛,感到有點兒迷惘。
「家良,我有一個提議。不如我們返回屯門那兒到處逛逛,回到學校,回到沙灘,回到自修室,好嗎?」可愛雙手拉著我的左手輕輕地搖晃。「我想再次看看這些地方,因為它們留下我和你的足跡。」
「好的。」我向她投以一個微笑。
這一夜,我們在屯門區內漫步。因為是假期的緣故,學校鐵閘和大門早已被關上,我和可愛從一處鐵線網爬進校園去。雖然學校裡的景物依舊,可愛卻拉著我在每一層的走廊,每一間課室看過究竟。最後我們經過雨天操場,來到教員室旁。
「那一天我就是在這兒摔倒的。」可愛站在當天在雨中跌坐著的地方,笑起來。
「傻瓜。」我兩手按著對方的臉龐,凝望著她。
離開學校我們經過一個足球場,可愛把我拉進去。
「你知道嗎?我很喜歡看你在這兒踢球的。」可愛站在龍門前,說。「你總是會不愛惜身體地在地上剷來剷去,每每都令自己的皮膚擦損。」
「傻瓜。」我將雙手輕輕地拍著前額,感到有點兒不好意思。
來到自修室外,我們看見正門被鎖上,無法走進去,可愛當然感到有點兒不快樂。我揉著她的手臂,逗她開心。最後我們乘坐計程汽車到達黃金海岸沙灘,雖然已經是晚上十一時,沙灘裡仍然有很多人在逗留。有些正在燒烤,有的正在圍坐在沙灘上淡心,我和可愛在海邊漫步。她想起我們第一天在這兒相聚的情景,於是跳起舞蹈。我不慌不忙地伸出雙手牽著她的雙手,雖然她當天所教導的步伐我早已經淡忘,她仍細心地教導我怎樣去跳。
你們知道嗎?這一夜,我憶起了很多片段,很多和可愛一起發生在這兩年的片段。我是男主角,她是女主角。
「家良,不知道我們現在應該往哪兒?」不經不覺已經是深夜二時半,我和可愛互相依偎在一起,也許可愛現在已經感到很累。「我很想睡覺。」
「我送你回家好嗎?」我口裡問道,心裡卻希望她留在我身旁。
「不,我想整晚都是陪伴著你。」可愛拼命地搖頭。「就像現在一般。」
「那麼,來我的家好嗎?」我不忍心看著她坐在沙灘旁吃西北風,於是提議道。
「家良,我現在很想……」可愛還沒有說完話,已經挨著我的肩膀睡著。
「你很想甚麼?」我問道,但仍聽不到對方的回應,於是將臉兒一轉望著她。
「……。」可愛沒有反應,已經熟睡吧。
我呆呆地坐在那兒待了十多分鐘,最後抱起可愛,向計程汽車車站走去。我記起第一晚我們倆人在這兒看星星,可愛睡著之後我抱著她走到車站的情境。
「可愛,我現在將你仍到垃圾筒去。」想起當晚她裝睡的樣子,我自言自語。
「……。」可是可愛沒有任何反應,這教我知道她並不是在裝睡。
回到家裡,我將可愛輕輕地躺在沙發上,還替她將鞋子脫去,跟著將鐵閘關上。媽媽知道我回到家裡,於是從房間裡走出來。
「你回來了?」媽媽穿上一件大袍站在廳中。「怎麼頭上戴著這些鬼東西?」
「是的,剛才和同學看過煙花後到處逛逛。」我回答道。「這是皇冠來的。」
「和同學嗎?怎麼你的同學在這兒睡的?會著涼的啊。」這時媽媽看見沙發上躺著的可愛亦是戴著一項紙皇冠,暗笑起來。「或許現在將電暖爐開著。」
「媽媽,可愛明晚便要離開香港,到外國讀書。」我低下頭,不知道是甚麼原因,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我不甘心。嗚嗚嗚……」
「乖孩子,不要哭。」媽媽連忙走到我的跟前,將我緊緊地擁著,還安慰我。「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今天雖然分離,將來有一天必定可以再見。」
「為甚麼是我?我真的很喜歡可愛,我不想和她分離。」我放肆地痛哭著。
「家良,不要這樣。人生就是這樣,不是任何事情也會如願以償。做人最重要是跌倒後能夠站起來。」媽媽安慰我道。「不要這樣,你帶可愛回房間睡覺。」
我沒有說話,只是望望可愛,跟著對媽媽微微點頭,媽媽及後返回房間。最後我將可愛抱回房間,讓她躺在我的睡床上。我將一張厚厚的被子蓋著她,還輕輕地吻她的前額,獨個兒坐在書桌旁的一張椅子上凝望著她。
「家良,這兒是甚麼地方?」大概半個小時,可愛微微地睜開眼睛,問道。
「這是我的房間,你在沙灘那兒睡著,我擔心你會著涼,所以帶你回來。」
「扶我起來好嗎?」可愛伸出雙手,向我說。
「怎麼了?」我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床邊,將臉兒向前傾。可愛雙手扣著我的頸項,我將身子向後移,將可愛的上半身撐起。她最後坐在床上。
「我要寫日記。」可愛一邊提起小手袋一邊說。
「日記?甚麼日記?」聽到可愛的說話,看到她的舉止,我眨眨眼睛。
她對我說,原來自中學一年級學期初已經有寫日記的習慣。我當然感到很好奇,我從來也沒有想過可愛會寫日記的。我坐在床上,望著可愛提著一枝原子筆寫日記。
☆ ☆ ☆
九一年一月二日,星期三,依依不捨
離開香港前夕,我感到依依不捨。晚上和家良一同到尖沙咀看煙花,煙花雖然燦爛,但仍不及家良在我身旁那麼美好。他送了三枝玫瑰給我,很香的。自這天起我喜歡玫瑰。寒冷的冬天,只要能夠和家良在一起,感覺卻是那樣的和暖。我不知道明晚過後,我們二人能否繼續維繫這段關係呢?我們這晚到過很多地方,很多以往一同逛過的地方。我希望將來有機會可以和家良一起,繼續到這些地方逛逛。
晚上我到家良的家裡渡過。他今晚在媽媽跟前哭了起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哭的。原來男孩子也有他不愉快和痛苦的一面。人家常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想必這是這個吧?
※ ※ ※
「家良,我將這本日記送給你。」可愛寫完昨天的那篇日記,將它合上。
「甚、甚麼?你送這本日記給我?」我兩眼睜得大大的,無法相信她的說話。
「是的。」可愛將日記本端給我,笑了起來。
我伸出雙手有禮地接過日記薄,還隨意地翻看著,每一頁都被寫上可愛的字跡。其中兩頁還夾著一張照片,我取過來看了一眼,原來是我和志軒在球場踢球的相片。
「你怎麼和有這張相片的?」看到相片上印有「八六年十二月二十日」這個日期,我感到有點兒好奇。「八六年應該是中學一年級吧?」
「嘻嘻,這是我偷怕的。那天我的哥哥著我幫他到晒相舖沖晒相片。」可愛紅著臉兒。「看見相機裡的菲林還有兩張相片,所以我偷拍你們踢球。」
「我也不知道你何時偷拍的。」我輕輕地搖頭,還投以一個微笑。
「那時我經常跑到球場附近的公園溫習,你要好好地珍惜這張相片。」
「這張相片應該留給你的吧?」我問道。
「不,我有另外一張。我剛才說過,當天我偷拍了兩張相片嘛,哈。」
及後,可愛伸伸懶腰,將身子躺在床上。我知道她要睡覺,於是將房間裡的電燈關上。你們知道嗎?我們倆人的頭上仍然是戴著在快餐店取來的紙皇冠呢!
「好了,我知道你現在很倦,你先睡覺,明早我再叫醒你。」我說。
「那麼你打算做甚麼?」可愛問。
「坐在這兒看你睡覺,好嗎?」找認真地回答。
「不好。」可愛在漆黑中回答我。「我很怕漆黑,我想家良陪我一同睡。」
「這個……」
聽到可愛的說話,我的臉兒不禁紅起來。然而在漆黑中她並有察覺。我當然感到非常不好意思,這麼大年紀還未曾和女孩子睡覺的。看見我沒有反應,可愛撒著驕,我連忙地走到床上躺在她身旁,將被子蓋在身上。
「家良,晚安。」可愛擁著我的身體,向我問安後睡覺去。
「可愛,晚安,祝你造一個好夢。」我亦伸出手擁著可愛的身體,閉上眼睡覺。
這一晚是我第一次和可愛一同睡覺,亦是第一次和女孩子睡覺。我當然感到異常地興奮,要待很久才可以入睡呢。第二天早上十時兩人才醒過來,起床後我到廚房弄早點,待可愛刷牙漱口後我引領她坐在廳中的椅子上。
這晚可愛便要離開香港,這時一切像是很平和的,二人在廳早吃早餐,有說有笑,根本不在意明天。
「我們現在像不像一對小夫妻?」可愛看見我張開口,於是將手裡的一段香腸遞到我的口中。「不知道我們日後能否再次這樣呢?」
「我相信一定可以的。」我亦將手裡的一段香腸遞到可愛口中。
下午四時,可愛要離開我返回她的家裡。我才醒覺這天的時間溜得特別快的。看見可愛站起來,我連忙地跑回房間,取出這兩星期以來一直保存著的幾份禮物。
「這些是送給你的,在這些日子裡你沒有再找我,我不停地到精品店買禮物給你。」我將禮物一件一件地放進可愛的小手袋裡。「你要記著我,到達紐西蘭的時候致電或寫信給我,我們保持聯絡好嗎?」
「好的。家良,當我踏出這個大門,你不要陪我。」可愛連忙地點頭。「我知道自己會捨不得你,我寧願你將來到機場接我,比送我的感覺來得更好。」
「可愛,你不想我送你機嗎?」聽到她的說話我心裡感到有點兒失落。
「家良,答應我,今晚不要送我機好嗎?」可愛認真地望著我,央求道。
「我明白,但讓我送你回家好嗎?」我低下頭反問。
「好的。」可愛回答。
我連忙牽著可愛的右手,陪伴她回家去。途中我們經過一棵大榕樹,看見一對情侶在樹旁相擁在一起還吻起來。看到他們的舉止,我和可愛不發一言地繼續向前行。時針和分針終於跑到四時半,我們二人牽著手在可愛的樓下大堂等待著電梯。
「我們到了。」看著電梯指示燈停在地面,電梯門慢慢地打開,有三位男女從電梯廂走出來。「可愛,我不捨得你。」
「家良,我也不捨得你。」可愛望著我,跟著轉身往電梯裡走,我們倆人眼眸裡已經變得紅紅的。「再……見……」
「再見。」看見電梯門慢慢地關上,可愛的身體漸漸地被掩蓋,我心裡想著。
當我仍然是凝望著電梯門被關上的時候,電梯門突然被打開。可愛張開雙手朝我的身體衝過來,還緊緊地擁著我。
「我不想回家,嗚嗚……」可愛終於按奈不住地哭了出來。
「可愛,不要這樣。」我亦流下眼淚,但沒有將眼淚拭去。
這次是我第六次看見可愛哭的,亦是最後一次,上一次是昨晚看煙花匯演的時候。電梯門最後被關上,再徐徐地往上升。我們一直相擁著,直至電梯再次停在地面這層,看見人們離開電梯,可愛鬆開雙手往後退了一步。
「我愛你。」
最後,她蹺起雙腳,將嘴唇貼近我的嘴唇,吻著我。最後匆匆地跑進電梯廂,連忙地按下關門鈕,當電梯門被完全關上的一瞬間,我向她大叫了一聲。
「我會等你。」
※ ※ ※
自從可愛離開之後,我的生活變得很頹廢,無論做甚麼事情也沒有起勁。聖誕假期後回到學校上課總是心不在焉,沒有心情吃東西,沒有雅興和任何人說話,包括媽媽在內。回到家裡,我終日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停地細閱她送給我的日記,已經有不知多少天沒有吃晚餐。看著日記,我回想起很多往時的日子,很甜蜜的。
原來當你深深地愛上一個人,失去她的時候真的會令你感到非常難過,感到世界已經走到末日和盡頭。一個月內我的身體消瘦了近七公斤,真是最佳的減肥方法。
開始的時候可愛仍有寫信給我,每每收到她的來信我總是會將每頁的文字看幾遍。我亦會回信給她,告訴她我有多思念她;在沒有她的日子我有多失落。可是,也不知道為甚麼,我們兩人漸漸地少了書信來往,我不知道是甚麼原因,她在信中沒有告訴我,我只是不停地告訴自己,她在那兒學業很忙,功課很多,測驗很密。
這年暑假過後,我已經連續地寄了至少五封信給可愛,然而她一直也沒有回音。我曾經到過可愛的家裡找她媽媽,媽媽說她在半年前已經搬到另一個地方居住,那一刻我的心好像碎了。心裡不停地反問自己為何可愛搬了家卻不告訴我?
最後我問她媽媽取得可愛的聯絡電話,這夜我鼓起勇氣提起電話筒,致電給她。
「喂,我找陳可愛的。」電話響過好一會兒,一位男子接聽著。
「麻煩你等等。」男子說完話,將電話筒遞給他身旁的一位女孩。
「喂?」女孩矇矇矓矓地說著話,看來那兒現在是深夜。
「可愛,我是家良,對不起,是不是我吵醒了你?」我緊張地問道。
「這個不打緊,家良。」可愛對我說話。「這兒是凌晨三時。」
「你近來怎樣了?很久沒有收到你的消息,我很掛念你。」
「家良,對不起。」可愛沉著氣地說。聽到她的說話語氣我的心頓時劇跳起來。
「為甚麼要對我道歉?」我身體像沒有東西支持著似的。
「我已經再沒有勇氣去找你。」可愛沉著氣地回答。
「為甚麼?」我咬著口唇緊張地問。
「你不要再花時間在我身上,我已經有男朋友。」可愛說。這一刻,我感到自己的心臟好像沒有跳動似的。「我和他一起過得很快樂,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我……恭喜你,我祝你和他有一個愉快的將來。」我淚流起來,但仍強裝作毫不在意。「將來派請柬的時候記著邀請我,好嗎?」
「這個當然沒有問題,好了,我明天還要上學,還是和你談到這兒。」
「那麼,晚安。」我瀟灑地說道,最後強裝作感到毫不在乎地掛上電話筒。
我知道,當我們二人掛上電話筒之候,大家日後不會再聯絡。
「妹妹,剛才那個是你經常提起的家良吧?為甚麼騙他說你已經有男朋友?」
「哥哥,晚安。」可愛低下頭不發一言,返回自己的上格床睡覺去。
※ ※ ※
〔一九九二年八月廿三日,星期日,屯門黃金海岸快樂時光酒廊〕
在公路上有一輛米黃色的吉普車飛馳,駕駛者是祥雄叔。在前座坐著志軒,在後座坐著是我。三人沿途談起很多不同的話題。
「志軒,你嬤嬤近來怎麼了?」想起志軒這幾天提及他嬤嬤的病,我問。
「嬤嬤的身體這個月變得越來越差的,已經諮詢過幾次醫生,他們說嬤嬤年紀開始老,是老人病。」志軒低下頭沉著氣地回答。「唉,嬤嬤已經咳了很久。」
「不用擔心,我相信你嬤嬤一定會沒有大礙的。」
「家良,也要一根嗎?」志軒從衣袋裡取出一根香煙咬在嘴裡,調過頭來問我。
「為何不?」我伸手取過一根香煙和打火機,將香煙咬在嘴裡後燃點。
「我們到達酒廊。」十多分鐘後,祥雄叔將車子停泊在酒廊外的一個停車處。
三人下車後朝酒廊走進去,你們知道嗎?今天是榮叔的四十五歲生辰,眾門生和弟子主動提出為他舉辦一個生日派對。我將吸完的香煙隨手丟在地上。
「榮叔,生辰快樂。」我和志軒來到卡拉 OK 廳,看到榮叔和其他人在談笑。
「哈哈哈,多謝志軒和家良的到來。」榮叔笑得非常燦爛。「現在我已經老了,不要再稱呼我榮叔,應該是榮爺啦!」
「哈,榮爺,你現在還很年青呢!」志軒笑著說。
「隨便坐坐,想吃甚麼想喝甚麼請隨便自取。」榮爺拍著我和志軒的肩膀。
「是的。」志軒拉出一張椅子坐上去。「我們會不客氣的。」
「你們會考過後,有沒有打算過將來呢?」榮爺問道。
「將來?哈,這個真的沒有想過。」志軒冷冷地回應。
「說實話,會考成績一定不好,不冀望能夠繼續升學。」我亦坐下來,回答道。
「會考,這只是考試局每年賺錢的手段和把戲。有沒有興趣到祥雄叔的車房工作?」榮爺聽完志軒和我的說話後,不肖地回答。「志軒這四年來一直努力地為祥雄叔做事,而家良亦拼命地做了兩年,我知道你們並不是那些好吃冷做的人。」
「你這麼說我們會不好意思的。」志軒紅著臉兒說。
「哈哈哈,傻孩子,怎麼會不好意思的?我只是老實地說話。」榮爺拍拍志軒的肩膀。「我們是一家人嘛,幫我們做事,我們一定不會待薄你的。」
「那麼好的,我願意到祥雄叔的車房工作。」志軒認真地點頭回答。「家良,你的意見如何?」
「我嗎?這個當然沒有問題,無論你到哪兒去我會跟著你的。」
想起自從和可愛沒有再聯絡上的這年多的日子,志軒一直陪伴著我四處散心,他還教了我很多在「江湖」上立足的東西,亦引領我再次返回「龍」字派。榮爺和祥雄叔亦願意再次接納我。這些日子我再沒有用功學習,我每天放學總是和志軒到遊戲機中心,到球場去,到街上撩事鬥非。
同學們和師長們都不相信,一位曾經是乖巧的男孩子、品學兼優的學生,竟然會變成這個樣子。吸煙、打架、逃學、撩事鬥非、說粗言穢語,我想只是還沒有偷東西和殺人吧?
「各位,首先要多謝大家的到來。我今天真的感到很高興,一直以來多得各位為我們努力做事,看見我們的勢力一天一天壯大,現在已經能在屯門區稱霸,真的很感動。在此祝大家將來心想事成,想要甚麼有甚麼。」榮爺看見各位兄弟齊集在卡拉 OK 廳,於是走到舞台上說話。
「啪啪啪──」眾人聽到榮爺的說話,不約而同地拍掌。
「今晚我有一件事情要宣佈的,與祥雄叔和剛叔商議過後,我們同意將這間酒廊交給志軒和家良打理,祥雄叔和剛叔會在旁扶助他們。」榮爺說完這句話,眾人都朝我和志軒兩人望過來。
「祥雄叔,是真的嗎?」志軒感到不可思議地問坐在身旁的祥雄叔。
「……。」祥雄叔沒有說甚麼話,只是向志軒和我微微點頭。
「我知道他們二人還年輕,希望各位長輩能夠給他們支持和指引。」榮爺知道在眾人之中,一定有些不接受他這個的決定的人,於是說出這句話來。
那一晚我當然感到非常高興,但如果只是志軒一人被選來打理這間酒廊,我一點也感到沒有不妥當。但為何我也會被選出來和志軒一同打理呢?
「嬤嬤,我回來啦!我有一個消息想……」生日派對結束後,我陪志軒回到他的家。他一邊帶著喜悅的心情將鐵閘打開,一邊向嬤嬤叫喊著。
志軒並沒有將話說完,看到嬤嬤倒臥在地上動也不動,連忙走前去將嬤嬤扶起。
「志軒,怎麼了?」我還未踏進屋子裡,看見志軒那麼匆忙地跑進大廳中,心裡感到他不知道在做甚麼。
「嬤嬤,你醒醒。嬤嬤,我是乖孫,嬤嬤──」志軒不停地搖晃嬤嬤的身軀。
「志軒,不要這樣猛力地搖動。」我連忙走前輕輕地拍著他的肩膀。
「不要理會我!嬤嬤,你醒醒!」志軒感到非常緊張和不安。「快些報警!」
※ ※ ※
自這天開始,志軒的嬤嬤已經不在這個世上。志軒整整一個星期沒有說話和吃東西。他跪在屋外焚燒金銀衣紙的時候,將一個黃金戰士鐵甲人也一拼燃燒。一個星期後,我和志軒開始到祥雄叔的車房工作,由於我們對汽車的資料是一無所知的,志軒提議我們到公共圖書館去借一些參考書來查閱。
「圖書館,自修室……」來到圖書館的正門,我腦海裡勾起很多往時和可愛放學後總是跑到這兒溫習和做家課。一段時間沒有來這兒,景物依舊,但人已經不再。
「家良,做甚麼呆呆地站在這兒?在想些甚麼嗎?」志軒輕輕地撞我的肩膀問。
「不,沒有甚麼,只是想起一些事情吧了。」我聳聳肩,跟著志軒一同跑進去。
我們在圖書館內走了幾趟,根本不知道應該怎樣查閱關於汽車資料的書本。說來慚愧,雖然我和可愛經常來到這兒,但我從來也沒有查閱或借過一本課外書。
「他媽的,根本不知道怎樣去找尋。這間圖書館真的不知所謂!」志軒開始顯得有點不耐煩。「不如我們找他媽的服務人員幫我們查閱吧?」
「你說甚麼他媽的服務人員?」這個時候一位女子站在我們身旁,她聽到志軒剛才所說的話,豪氣地說。「我警告你我們這些服務人員不是他媽的!」
「你是誰?知不知道我是誰?」志軒轉過身子,帶著兇惡的語氣問道。
「我?我是這兒的借書登記員。你?我知道你是誰。」女子的頭髮短短,看上去充滿活力。她對志軒微笑,跟著投以一個奸笑。「你是一隻老鼠!」
「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叫甚麼名字嗎?」志軒將視線望向對方的胸部。
「喂,你的眼睛望向哪兒去了?」女子感到有點兒不好意思。
「你叫藍彩鳳。」志軒看見對方胸口掛著的一個名牌,跟著抬起頭來說。
「……。」
這一刻的我,看到他們二人的舉止和對話,就像我和可愛第一次在學校見面的情況。我在那兒呆呆地站著,沒有說任何話。說起來和可愛已經「分手」有一年半多,但無論我平日看見甚麼、聽到甚麼、做著甚麼,腦海裡總是會不期然地想起可愛。她的影子總是在我的心深處,揮之不去。或許,這是我對她仍然念念不忘。
「我想問這兒有沒有關於汽車資料的參考書?」志軒問。
「我不知道。」彩鳳冷冷地回答。
「怎麼會不知道的?你不是這兒的服務人員嗎?」志軒肩著嘴子繼續問。
「我只是一名借書登記員,不是服務人員。」彩鳳仍然是冷冷地回答「即使我是一位服務員,我也不會幫那些囂張的傢伙的。嘿嘿嘿。」
然而志軒和我花了個多小時,終於在無意間找到幾個書架,書架上放置著很多和汽車資料有關的參考書。這時志軒臉上不期然地流露出沾沾自喜的表情。
「哼!不用服務人員的幫忙,我們也可以找到這些參考書。」志軒雙手托著四本參考書來到借書處,對彩鳳說。「我要借書!」
「麻煩你出示借書證。」彩鳳伸出左手遞到志軒跟前。
「借書證?甚麼借書證?」志軒感到大惑不解地問。
「怎麼了?沒有借書證,怎麼可以借書?」彩鳳眨眨眼睛,反問志軒。
「家良,借書要借書證的嗎?」志軒以右手掩著嘴將臉兒靠近我,問道。
「是的,不然他們怎樣追查誰人借了哪些書本?」我亦細語地回答。
「等等我……」志軒將書本放在檯面,從褲袋裡取出銀包翻看著。「沒有。」
「沒有借書證嗎?請到那兒填表申請。」看見志軒那狼狽的表情,彩鳳險些兒昏到在地上。她伸出左手指向登記處,說。
「他媽的!」志軒抓著頭髮,感到非常尷尬地走到登記處,取起一枝原子筆在申請表上填寫個人資料。
我一言不發地跟隨著志軒,亦為自己填寫申請表。及後我們各自取得三張以紅色咭紙製成的簡單借書證。
「怎麼?現在有借書證了嗎?」看見志軒和我再次走前來,彩鳳投以一個微笑。
「哼!我要借書!」志軒將借書證遞給彩鳳。
「哦,原來你叫林志軒。」彩鳳取過借書證,高聲地讀出志軒的名字。「對不起,每人每次只可以借三本書。」
「你有種。你以為我不能借四本嗎?」志軒嘴邊掛起一個奸笑。
「那我真的想看看你有甚麼辦法。」彩鳳亦不惶多讓。
「家良,麻煩你借一張借書證給我好嗎?」志軒轉個身子望著我,我點頭回應。
第二天我們在車房工作,過後志軒提議到圖書館去。
「怎麼?我們昨天不是已經到過圖書館去嗎?你不要告訴我你已經看完那四本參考書。」對於志軒的請求我當然感到奇怪。
「是的,已經看完啦。」志軒輕浮地說。
「那麼,讓我問你關於書本的問題。」我隨手抓起志軒手裡的其中一本參考書,隨意地翻到其中一頁。「第一百五十三頁第四行第三個字是甚麼?」
「家良,你信不信我揮動拳頭打向你的鼻樑去?」志軒望著我投以一個微笑。
「哈,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將那本參考書合上,遞回給志軒。
自那天開始,志軒每天放工後總是跑到圖書館去,每每都是借閱三至四本關於汽車資料的參考書。然而,他只是將書本丟到車房的一張桌子上,根本沒有翻看任何一頁。相信各位聰明的讀者也知道他到圖書館的目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