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火舞艷陽
自從和大頭打架那天開始,大頭的父母要求他以後不可以和志軒說話,免得會再次被人家揍打。班主任亦將志軒調到課室的一角,而且故意地將他和其他同學隔離。漸漸地,志軒再次變得沉默寡言,他不愛和任何人說話、玩耍。然而在同學們心目中,他是一個剛強和愛護女孩子的男孩。
轉眼間過了兩年,老師們集中精神和資源教導小學五年級學生如何應考學能測驗。每天密集式的測驗和模擬試練習令同學們差點兒透不過氣來。雖然如此,大家都知道學能測驗是一個重要的考試,成績會影響到他們將來可以升往哪所中學。
「嬤嬤,這些學能測驗題目很艱深的,我嘗試了很多遍都想不出答案來。」志軒坐在飯桌旁認真地做著模擬試題,在筆袋旁放置著一個站著的黃金戰士鐵甲人。
「嘗試努力地做習作,或者回校問問老師。乖孫,嬤嬤小時候家境貧窮,沒有機會上學,不然我可以教你嘛。」聽到志軒投訴,嬤嬤從沙發走到桌旁,兩手輕輕地撿起一本摸擬識題習作,察看一會。
「如果我考得不好,進不到一所好的中學,嬤嬤會不會感到不高興的?」
「當然不會。只要盡了自己努力問心無愧,考得不好也不要緊的。」嬤嬤將手裡的習作放回桌上,摸摸志軒的頭答道。「我不要求你將來當甚麼主任,只要你腳踏實地地做人便可以,千萬不要做壞事。成績好固然好,品行好才最重要。」
「我明白的,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全力去應付這個學能測驗。」
小學六年級學期末,志軒收到中一派位通知書後,得知自己被派往位於同區的振奮書院。由於從未到過這所書院的緣故,嬤嬤找了一個星期天陪志軒一同前往這兒看看,好讓他對附近的環境有一定的認識。
「多好,亦是在屯門區這兒,不用乘搭交通工具上學。」志軒和嬤嬤一同在街上步行。「這樣便可以省下一些錢,嬤嬤便不用那麼辛苦地工作。」
「呵呵呵,乖孫真的很乖。」知道兒孫這麼孝順,嬤嬤感到有點兒驕傲。「但是這條路子並不短啊,想必一程也要花上四十多分鐘。」
「四十多分鐘不是甚麼吧?」
「或許再過一、兩年之後,這兒的輕鐵開始投入服務。那個時候,你每天便不用走這麼遠的路子。」嬤嬤望著馬路另一邊的一條未完成的鐵路,盼望著。
志軒走了幾步,看見嬤嬤走得比平日慢,而且有點兒辛苦的樣子。於是走近嬤嬤身旁,伸出兩手摻扶著。在他心裡,感到嬤嬤的年紀越來越大,走路開始有點吃力,不禁感到有點兒難過。
「這個不打緊的,我在小學唸書的時候,嬤嬤每天總是陪伴我上學,路程也不短吧?現在,志軒已經是個大孩子,懂得獨立啦!從中學一年級開始我懂得一個人上學。乘搭輕鐵要花錢,沒有輕鐵也沒有問題的。」
「一個人上學,很危險的呀。」聽到志軒的說話,嬤嬤不禁替他擔心。
「不會危險呢,我是一個男孩子,懂得保護自己的嘛。」志軒投以一個微笑。「這樣地嬤嬤便可以在家裡休息多些,不用為我而每天都那樣頻撲。」
「乖孫,看來你已經長大了。」嬤嬤望著志軒,投以一笑。
「這個當然啦,我已經十二歲。再過一個星期我便是一個中學生。」
走了半個多小時的路程,志軒和嬤嬤經過一個市政局公共小型足球場。志軒看見十多位年紀相若的男孩子在球場裡追趕著一個足球。
「你很想踢足球嗎?」看見志軒那看得入神的舉止和眼神,嬤嬤輕輕地問。
「我從來也沒有踢過足球的,不知道他們願意和我一起玩呢?」
「這個當然會,只要你待人接物有禮,尊重他人尊重自己,人家一定會願意讓你一同玩的。」嬤嬤說完話,兩人繼續向前走。
大概再走了二十多分鐘,二人到達振奮書院。志軒牽著嬤嬤的手臂,朝學校裡走進去。看見操場那兒有一個籃球場、一個排球場,在籃球場旁還有一個草地。學校的課室有四層高,校園的面積明顯地比寶德小學校的為大。志軒第一次看到這麼大的校園,感到既驚訝又興奮。
「嬤嬤,你看!原來中學是這麼大的,比小學還要大呢!」志軒蹦跳地向著球場指手劃腳,難以掩飾心裡的喜悅。
「你一定很喜歡這兒。」看見志軒的舉止,嬤嬤仿似知道他心裡在想些甚麼。
「是啊!嬤嬤再看看這兒,一、二、三、四,課室有四層高的呀!」志軒轉個身子望著課室,想起小學的課室只有一層高,不禁驚訝地叫喊著。
一個星期之後,志軒不再是一名小學生。他在家裡上學前正準備穿著一套整齊和乾淨的校服,由於嬤嬤和他不懂得怎樣將領帶配戴在頸上而感到手忙腳亂。
「怎麼辦?我嘗試了好幾遍,總是不知道應該如何打結……」志軒站在鏡子前已經有半個多小時。
「乖孫,不用過分擔心。待會兒回到學校請教師長或其他同學,跟著便可學會怎樣地打結。」嬤嬤提起一個書包走近浴室,對著志軒說。「現在已經七時半,我想你要出門,不然會遲到的呀。第一天上學不可以遲到,知道嗎?」
「知道。」志軒將領帶除下放進書包裡,跟著揹著書包走近大門。「那麼我現在上學去,回來再告訴嬤嬤今天在學校發生的事情。」
※ ※ ※
「我現在趕著到街市開檔,檯面放有五十元,是你這個星期的零用。你快點起床,不然會遲到。我不再說了,恐怕趕不及乘搭車子。」
在一所公共屋村十五樓的一個單位,一位婦人從大廳走出屋外,匆匆地將鐵閘拉上。在屋內的一個房間,有一位男孩子正躺在床上睡覺。過了五分鐘,擺放在床頭的鬧鐘響個不停。男孩伸出右手將鬧鐘關上,繼續賴在床上不願醒來。
「噢!媽的,已經八時十分,快要遲到。」嘀嗒、嘀嗒、嘀嗒……床上的鬧鐘依舊走動著,過了不知多久,一直躺在床上的男孩終於矇矇矓矓地張開眼睛。
男孩醒過來後第一時間坐在床上,右手抓著鬧鐘看了看。於是飛快地跳下床,從衣櫃裡取出一套校服更換。然而他看著客廳的大鐘,知道來不及整理衣服和打領帶,於是將領帶放進胸前的袋子,提起書包一溜煙地跑到大門。
當他打開大門的時候,突然想起媽媽早上說過的話,於是返回飯桌旁取起一直擺放著的五張十元紙鈔。其後,他朝學校飛奔。
※ ※ ※
你們好,我叫周家良,今年十一歲。兩個多星期後是我的生辰,那時我便會是十二歲。生日又如何,反正自小時候開始沒有人會和我慶祝生辰的。你們知道嗎?今天是我上中學學習的第一天。原本不想遲到的,怎知道媽媽沒有把我弄醒。我的家庭只有媽媽和我兩個人生活,爸爸在哪兒?媽媽常對我說,自我小時候起,爸爸是一名地盤工人,每天都要在地盤辛勤地工作。他要爬棚架和駕駛泥頭車。
媽媽說過,在我四歲那年,爸爸為了一家的生活過得比較舒適,在颱風下仍然出外工作。媽媽曾經勸喻爸爸休息一天,可是爸爸仍然堅持著。最後,棚架的上半部分受不著大風的吹打倒塌下來,自那時開始我沒有見過爸爸的身影。印象中,爸爸是一個和藹可親的男子,經常帶我到家裡附近的公園玩耍。
媽媽常對我說,爸爸是一個勤奮、盡責和老實人,做任何事情之前都會經過深思熟慮及好好地計劃,從來也不會粗心和鬆懈。爸爸過身之後,人壽保險公司賠償媽媽約二十萬的保險費用。媽媽將這筆金錢租下街市的一個魚檔,每天都早出晚歸,只是留下十多元給我當作每天的零用。
和其他同學在一起,我總是獨個兒靜靜地站在一旁。因為我害怕他們知道我沒有爸爸;我害怕他們會取笑我、蔑視我;我甚至害怕他們會聯合一起杯葛我。亦因為這樣,自小學開始,我不愛和人家說話。
由小時候開始,除了學校的測驗考試外,我比任何人更愛執著。因為,我不想輸給任何人,我不想人家取笑我。
「真是可惡,快要遲到了,第一天上學遲到的話會很羞家的。」當我在行人路上匆忙地跑著,看著左手手腕佩戴的手錶,冷不防地看見前方突然有一位和我差不多高大的男孩子閃了出來,我停不下來於是撞向他。
「哎喲!」對方和我撞個正著,兩人一同摔在地上弄得四腳朝天。對方連忙地站起來,向我罵道:「你怎麼走路的時候不看人家的?」
「這句說話應該是我向你說才是。」我不甘示弱地反駁。說實在話,他剛才閃出來的時候根本沒有抬頭望著前方,不然他也不會撞到我的身子去。
「現在趕時間,我不和你辯。」對方站起來拍拍身體,撿起跌在地上的書包,冷冷地說。
「難道我不是在趕時間嗎?」看到對方那不可一世的樣子,叫我心裡有點氣憤。
無論如何,我亦撿起書包將它揹上,跟著向前方走去。說來奇怪,那個男孩亦是和我一樣朝著同一個方向跑。我凝望著對方的校服,心裡感到他亦是和我在同一所中學學習。看他匆匆地趕路,大概是和我一樣快要遲到吧?
我拔足向前飛奔,很快地已經爬越了他。
「怎麼了?竟然跑得比我快?」他說。
「你這樣的速度,真是像一隻烏龜。」聽到他感到詫異的聲音,我回望他一眼。
「你說甚麼?看我的……」我說完話後沒有理會他,一直向學校走去。然而看來對方亦不是一位輕言服輸的男孩,他牢牢地抓著書包,拼命地跑著。
看見他想爬越我,我當然不會讓他得逞,好不容易地兩人終於跑回學校。果然,他和我在同一所學校讀書。早上集會鐘聲響起,我跟著值日老師的指示,在操場某處排起隊來。
看見一位老師在我身旁經過,於是取出衣袋裡的領帶,一心想著老師會細心地將領帶套在我的頸項打一個結。可是不知何時一位男同學突然閃到我的跟前,兩手伸前遞到老師那兒。原來他正是剛才和我一同跑回來的男孩子!他在這兒出現,豈不是意味著和我在同一班讀書?
過了幾分鐘,老師將領帶打了一個結,還遞給剛才那位男孩。這個時候我亦低下頭伸出兩手,希望老師願意幫我打領帶。
「對不起,老師。我亦是不懂得打領帶的。麻煩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怎麼了?」過了幾秒鐘,我聽到一位女孩子的聲音,於是抬起頭來。
「啊!沒甚麼……」
看見女孩望著我眨眨眼睛,嘴角還投以一個微笑。對方個子細小,好像弱不禁風的。她是一個短頭髮的女同學,穿著一套潔白的校裙,胸前還佩戴了一條紅色小領帶,我頓時感到尷尬非常。我二話不說轉個身子兩眼向四處望去,可是看不見剛才那位老師的蹤影。
「你不懂得打領帶嗎?」對方問道。這一刻的我,不知怎的,感到她笑得很甜很燦爛。說起來,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遇見女孩在我跟前笑。
「那有這回事?」我連忙地舉起右手拍著頭,感到不好意思。
「那麼,你現在打領帶給我看好嗎?」她不甘示弱地繼續問。
「哼,你怎麼了?人家說懂得打領帶,那會騙你的?」我一手將領帶繞過自己的頸項,另一手嘗試打結。說實話,我是不懂得怎樣打領帶的,只知道站在我眼前的女孩兩眼不眨地注視著我。
「哈,你不懂得怎樣打結。讓我來幫你吧!」
其後,她伸出雙手主動幫我將領帶打結,不消一會便打好了。看著她那純熟的手勢我感到有點愕然,我低下頭望著打了領帶的身子,覺得自己頗帥的,哈。
「你怎麼懂得打領帶的?」自己竟然不及一位女孩子,我感到有點兒害羞地問。
「不告訴你。」對方輕輕地擺動身體,打算返回自己所站的位子。
「那麼算吧,你不用告訴我的。」說真,我不在乎她怎麼會懂得打領帶。
「喂喂……」走了兩步,她調回頭走到我的跟前。「你真的不想知道嗎?」
「你剛才不是說過不會告訴我的嗎?」
「可是我現在想告訴你,嘻嘻!」
「現在我不想知道,對不起。」我舉起左手撥動著,示意要打發她離去。
「哼!」看見我的舉動和被這樣地拒絕,她連忙轉個身子。「你沒有良心。」
看著她漸漸離開的背影,我整個人像是個啞巴呆呆地站著。早會過後,我跟著其他同學守秩序地步行上課室。我被編進丙班,課室位於二樓走廊的一端盡頭。大家一走進課室便隨處找個位子坐下,我看見早上和我一同跑回來的那位男同學坐在班房的一角,由於我不想和他坐,於是走到班房的另一角的座位。
「各位同學早晨。」當我坐在位子上的時候,一位男老師手裡提著一疊通告走進課室。
「老師早晨。」看見其他同學不約而同地站起來,我亦跟著他們站起來。
「各位好,首先自我介紹。我姓阮,你們可以稱呼我阮老師。在這個學期是你們的班主任,我亦是你們的數學科老師。」
「呵……」看見其他同學聚精匯神地聆聽著,我坐在位子裡打了一個呵欠。該死的,第一天上學便感到那麼悶,不知道日後的日子怎樣過。
「這是時間表,我們的學校時間表並不是像小學那樣,以星期一至五為一個週期。」班主任舉起帶來的通告,一邊派發給同學們一邊說。「你們會發現我們一星期上五天,但時間表週期是以六天來計算的。」
我接過坐在前方那位同學傳給我的時間表,看過後感到有點兒不快樂。上學時間由早上八時半至下午四時半,根本不像小學下午校時那樣只是下午才要上學。唉,即是說每天早上都沒有空閒時間睡覺。
「好了,我們現在要選舉兩位班長,男女同學各一位,還有一名財政。相信你們知道班長的職責是代表老師維持課室的秩序;而財政是負責班上的一切開支。」
「班裡的開支?」這時一位同學感到不明白地問。
「每一班也有一個班會,你們每個月要捐五元給財政,如日後有甚麼班上的活動如壁報設計便可以問財政動用這筆會費。」班主任顯得很有耐性地解釋著。
「即是說,我們每個月都要交入會費?」另一位同學大叫著,引來全班笑起來。
「哈哈,不是入會費,是班會費。」聽到同學這樣地說,班主任亦不禁笑起來。「好了,有沒有同學推選其他人做這三個職位?如果人數多出我們便會投票。」
唉,選舉班長和財政這個提議真是無聊透頂。試問大家都是中學一年級生,今天才第一天上學見面,又怎可能會知道其他人合不合適當這些職位?不知怎的,第一天的中學校園生活,對我來說並不是想像中那麼美那麼好。
「阮老師,我想提議陳可愛當班長。」坐在最前端的一位女同學舉起手,跟著站起來說。
「哈哈哈……」聽到「陳可愛」這個名字,我連忙張開右手掩著自己的嘴,感到幾乎不能呼吸。幸好自己並沒有真的笑了出來,不然不知道會有甚麼後果。
「嘩,不好的,我沒有這個能力。」坐在站著的女同學身旁的另一位女同學叫喊著,然而因為視線被坐在我前方的那位同學遮擋了所以看不到到她的樣子。
「怎麼會沒有這個能力呢?你在小學的時候還不是一名班長來的嗎?」
「但現在不是小學嘛!」
同學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這時我才醒覺某些同學是來自同一所小學校,亦即是說部分是彼此認識的。結果,沒有別的同學提議另外的女同學當班長,陳可愛在毫無對手下自動當選。說來奇怪,班上的同學都沒有推薦任何人當男班長,或許是因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想法吧。
「怎麼我們會沒有男班長和財政的?」班主任環顧課室一周。「有沒有同學願意毛遂自薦呢?」
「……。」班上仍然保持一直沉默。哈,那有人會這麼笨自找麻煩?
「既然如此的話,我隨便地抽兩位同學來當這兩個職位。」班主任將臉兒望向課室的一邊。我意識到如果他看到我的眼神,一定會委派我的,於是自己將身子微微地彎下。
「這位同學,你不用刻意迴避。」這時班主任說著話,我並沒有理會。
「……。」班裡變得沉寂寂的,眾同學亦將臉兒望向我這邊。
「怎麼了?」看到他們凝望著,我冷冷地說。
「是你,你當我們的男班長吧。」班主任說,而我亦抬起頭望著他。他微微地對我點頭,這一刻我才恍然大悟他一直在叫喊著我。
「我嗎?」我的嘴咀張得大大的。
唉!他媽的,我就是討厭當這樣的工作。班長班長,名義上聽起來很好,可以管理班務和維持秩序;實質上是老師們和同學們的「奴隸獸」,他們要我做甚麼我也要做甚麼。我一早已有預感,中學的學校生活是很可怖的。
最後,班主任亦隨意地抽選了一位女同學當財政。
「麻煩兩位班長放學後到教員室找找我,我有一些事情要指示你們怎樣做。好了,請你們三人站起來告訴大家關於你們的一些小資料,好讓同學們對你們有些了解。」班主任說罷,一位女同學站了起來。
「你們好,我叫陳可愛。」正當對方轉個身子望向大家的時候,我才發覺她就是今早集會時幫我打領帶的那位女同學。「我是唸明恩小學,家裡有一個比我年長兩年的哥哥,亦是在這所中學唸書的,他叫陳可仁。我希望這個學期能夠為大家服務,請各位多多指教。」
「啪啪啪──」陳可愛說完話後坐回位子裡,眾同學都拍著手表示歡迎。
「……。」跟著他們轉個身子朝著我這兒的方向望著,我知道我是下一個要說話的人。
「我……我……」我慢慢地站起來,根本不知道應該說些甚麼。我微微地點頭,望著其他同學,只知道他們亦微微點頭地望著我。是在耍我嗎?「我叫周家良,知禮小學唸書的。我以往未曾當過班長,如果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請多多包含。」
「啪啪啪──」說罷我連忙坐回位子裡,剛才是太過緊張吧?已經不記得自己說過甚麼話,只聽到同學們的拍掌聲。
跟著我臉兒變得紅紅的望著書桌,也沒有理會當財政的那位女同學的自述。
※ ※ ※
在屯門區警署內的一個會議室,投放著一幅幅的幻燈片。幻燈片的內容環繞著初中學生和青少年放學後在街上遊盪、在球場聚集、在電影院外聯黨搗亂。一位高級警司站在白板前對著其他出席者講解著。
「各位,相信你們都知道九月份意味著新學期開始,這段時間亦是同學們開始上學、家長們開始忙碌。然而在這區幾個活躍的黑社會組織將會開始吸收新血。他們必定加陪留意放學後在街上遊盪的學生,一有機會便『踢』他們入會。」
「看來我們跟著的日子會忙得透不過氣。」一位幫辦打趣地說。
「哈,不過剛開學的話應該不至於那樣地忙。要算何時最忙應該是學期中至末那段時間,因為一些資質較差的學生在校內趕不上功課,知道自己不是讀書的材料於是自暴自棄,最後經常在街上流連不願回家。」高級警司耐心地解釋著。
「那麼,不知道我們這次的會議目的是甚麼呢?」一位女督察微微舉起手問。
「這幾年以來區內的童黨、黑社會打架、生事等問題有上升的趨勢,上頭已經關注到這點。所以希望我們能夠為區內做少少事情,減低青少年問題。」
「這個……不知道我們可以做些甚麼呢?」女督察繼續問。
「醫生經常對病人說:預防勝於治療。如果我們可以預防學生們自暴自棄或者加入黑社會誤入歧途的話,相信這樣會比治療他們『洗底』來得好。基於這個原因,上頭想成立一支特別隊伍,派人員到區內各間中學宣揚積極面對人生、不要加入黑社會誤入歧途的訊息。」
「一支特別隊伍?不知道是怎樣的隊伍?工作量會多和繁重嗎?要不要當臥底的?」會議室內眾人都竊竊私語。
「各位靜靜,這兒是今次行動和計劃的細節。」高級警司走到桌旁取起一疊疊訂好的建議書,派發給在座每一人。「請大家花幾天的時候細閱,下次開會的時候我想聽聽各人對今次這個行動的意見和有何地方需要改善和注意。」
「不知道這次行動的代號是甚麼呢?」
「我們這次的行動代號是『火舞艷陽』。」
※ ※ ※
鈴──放學鐘聲一響後,我匆匆地提起書包朝課室門外走去。
「周家良,你不用到教員室見班主任嗎?」正當我踏出課室的第一步,身後傳來一把熟悉的聲音。
「是你?」我停下步伐,回頭一望看見陳可愛站在不遠處。
「班主任不是說過我們放學後要到教員室找他的嗎?」看見我正有離去的意思,她望著我感到奇怪地問。
「噢,你這樣說我才記起呢。」看著她那像是無助的眼神,我低下頭不知道應該說些甚麼。「那麼我們現在一同到教員室吧。」
「好的。」
最後怎樣?當然是走到教員室找阮老師。果然是做一些無聊透頂的事,他叫我和女班長每天早上要到一個櫃子取值日老師登記冊,好讓上課的老師在冊上簽名。跟著又說如果同學們要交通告而當天又沒有數學堂的話,其中一人要收集通告擺放到他的專用櫃子。唉,我不是一早已經說過,班長的背後意思是「奴隸獸」的嗎?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你叫陳可愛?」離開教員室,我望著身旁的女班長問。
「是的。小學時同學們都喜歡稱呼我小可愛。」她瞇著雙眼回答我。
「這個嗎?即是說現在要稱呼你中可愛。」我腦子裡想到一些事情,於是說。
「為甚麼?」可愛立即睜大雙眼感到大惑不解地問。
「因為現在你不再是一名小學生,唸小學時稱為小可愛,唸中學當然稱為中可愛。」我投以一個微笑,回答道。
「那麼當我唸大學的時候便叫大可愛了?」可愛微微地則著身子問道。
「正是!你真聰明。」我輕輕地拍著手掌,回答道。
「你真無聊。」可愛撐著雙手望望我,跟著轉個身子向前走。
我沒有理會她,只是浴著行人道朝家的方向步行。走了不久,我經過一個小型足球場,這時有一班小學生在場內踢足球。我將視線轉移到場內的小學生們,感到他們很幸福,因為開學的第一天放學便在球場上嬉戲。
「哎喲!」前方突然站著一個和我差不多高的男孩子,他亦是一邊望著球場一邊向我這個方向走來。結果兩人在沒有察覺對方的情形下碰個正著。
「怎麼又是你的?」我舉起左手摸摸自己的前額,感到有點兒痛楚。
「這句話應該是我說才是。」對方亦舉起左手摸摸前額,跟著以帶有惡意的眼神凝望著我,還冷冷地說。「我知道你是班長,但不要以為自己是班長便可以目中無人。」
「你說甚麼?」聽到他的說話,我真的感到非常氣憤。自問自己一直都沒有恃著是一名班長便目中無人。「我想你對我有一些誤會,說實話,我打從心底根本不想當班長。」
「這個你不用向我說,況且我對你的事情沒有多大興趣。」
對於這樣毫無禮貌的人,我真的不想和他說話。我沒有理會他,只是繼續朝自己的家的方向走。不知道怎的,第一天上學令我感到中學的校園生活並不比小學時那樣愉快。回到家裡,我更換過衣服便走到廚房去泡熱水沖杯麵吃。其後開著電視機,坐在客廳中的沙發,獨個兒玩電子遊戲,這樣地渡過了一個無聊的下午。
鈴──傍晚,電話鈴聲響起,我按下按鈕將電子遊戲機暫時停下。
「喂家良,我今晚要到批發商那兒商討魚檔的生意,要遲些才回來。你一個人小心照顧自己,不要玩得太晚,明天還要上學的呀。」
「知道。」說罷我將電話筒掛起。跟著提起遊戲搖控桿,繼續剛才的遊戲。
媽媽要遲些回來,我有沒有不開心?這個嘛,小學的時候已經習慣了。媽媽總是為著魚檔的生意奔波勞碌,從來都沒有怎樣關心和理會我的生活。就算在學校裡發生了甚麼事情也從來不過問。我也習慣了在家裡只有我一個人,獨個兒玩電子遊戲機。
※ ※ ※
「周家良,怎麼你總是不會到教員室取值日老師登記冊?已經兩個多月,我們不是早已約好每逢一、三和五的日子我負責取;二、四和六的日子你負責取的嗎?這些日子以來一直都是我取的。」兩個月的一個早會,可愛走過把我拉到一旁說。
「我不是一早已經說過,班長只不過是免費勞工嗎?我不會做這些無聊的工作的。」我望著對方,感到沒趣地回答。
「哼,當班長並不是免費勞工,而是為老師和同學服務。」可愛理直氣壯地說,像是要告訴我知道,我這樣的想法是錯誤的。
「既然你有那樣的心,你幫我為老師和同學服務吧!」我感到沒有必要和她爭吵,於是轉個身子走回剛才排隊站著的位置。
「你這個周家長,我一定會向班主任投訴。」
「隨你的便,最好順帶叫班主任革除我這個班長,嘩哈哈!」我舉起兩隻手指示意自己勝利。可愛看見我這樣子亦感到非常沒趣,只是走回自己平日排隊的地方。
怎知道班主任在小息的時候真的召見我,還對我訓了十分鐘話。我心裡就是想著這個陳可愛真的有膽子在班主任面前投訴我,心裡滿是不歡喜。如果日後有機會的話我一定會報仇的。
「各位同學,今天這兩堂數學堂不用上課。」小息過後是兩堂數數堂,班主任走進課室後對同學們說。
「萬歲萬歲萬萬歲!」全班不約而同地拍起掌來,哈。
「各位不要這麼高興。」看見各人的表現,班主任連忙擺動雙手。「我們現在要到禮堂去,因為屯門區警署有一個講座,全校的中一至中三學生也要參與。」
「噢……」知道這兩堂並不是空堂,同學們立即垂頭喪氣。
大家還是硬對頭皮守秩序地走到禮堂去。當我踏進禮堂後,看見那兒早已擠滿了其他級別的同學,令禮堂變得好不熱鬧和水泄不通。
「各位同學好,我叫劉督察,你們可以叫我劉 Sir 。」在禮堂的舞台上,站著兩位男子和一位女子,他們均穿上警隊制服。「在我身旁兩位是我的拍檔,阿安和黃 Sir 。」
「各位同學好。」一位女督察向著所有同學揮動右手。直覺叫我知道她叫阿安。
「同學們,你們好呀!」另一位男督察亦向著我們招手。
「劉 Sir 、阿安和黃 Sir 都好。」禮堂裡所有同學回答道,跟著拍起掌來。
「你們知道我們為何來到這兒呢?」劉督察望望兩位拍檔正為幻燈機的安裝而忙碌,於是問我們。「看看我身後的幾個大字,寫著『火舞青春很快過,艷陽人生由我創』,知不知道背後隱藏著甚麼意思?」
「……。」禮堂裡眾同學立即細語地討論,有些認為是標語創作比賽得獎句子,有些認為句子結構有問題,有些認為是要我們好好珍惜生命。
「哈,各位靜靜。」劉督察看見兩位拍檔豎起拇指,於是繼續說話。「現在先讓我們看看一輯幻燈片,跟著再告訴你們答案。」
說罷,禮堂的燈被慢慢地調暗,最後完全熄滅。一部幻燈機正在啟動,一片又一片的幻燈片投射到舞台上的一塊白板上。我們屏息著氣,默默地望著投射中的幻燈片。內容是記述一些穿著不整齊校服的不良少年在街上四處撩動他人,又有些口裡咬著香煙,在球場上聚集,甚至互相圍在一起打架、欺負弱小。
「嘩……」突然投影出一位男孩被人毒打後的樣子,眾同學都大叫起來。
「這是最後一張幻燈片。各位看到這張幻燈片是不是感到有點兒不安?在此先向各位道歉。」知道同學們有這麼大的反應,劉督察連忙提起麥克風說。
「很可怕呢。」同學們議論紛紛。
「這張幻燈片是真有其事的,兩年前我們曾處理一個個案,一位男孩加入了黑社會之後想離開社團,社團的人覺得他背叛眾人,於是將他揍打成這個樣子。」
「我一定不會加入黑社會的。」同學們繼續議論紛紛。
「嘿,這些有甚麼可怕?平日看漫畫、電視劇,甚至是電影不是也有這些情節的嗎?」聽到同學們那樣著緊地討論,心裡感到自己比他們成長了。
「或許你們會覺得奇怪,為何人們會加入黑社會誤入歧途的呢?」女督察亦提起麥克風問。「難道他們以為社團的老大真的可以保護他們?」
「對於阿安的答案,我們看看以下的一段簡短影片。」黃督察附和著,跟著將一盒錄影帶插進錄影機裡。
影片的內容大概是描述一班青少年在球場上踢球,其後被一班染了金髮的青年威嚇,如果不加入他們所屬的社團便會揍打他們一頓。那班青少年結果加入了這個社團。老大們只是叫他們每個月交一筆錢,不然便會打他們。即是說,加入了社團之後不單沒有保護這些青少年,反而會打他們。
不久後,社團老大著這班青少年幫他們運送毒品,甚至是代表自己的社團向別派的人動粗。說實話,這個世界永遠都是聰明人只是說話,笨人才會動手做事。
「唉!這些影片無聊得很。」我一邊看著影片,一邊感到不耐煩起來。
「你說甚麼?」坐在我前方的一位女同學轉個身子望著我,原來她正是陳可愛。
「我沒有說甚麼,只是神經失常亂說話。」我冷冷地回答。
「有精神病便去看醫生,千萬不要和我說話,會傳染我的。」可愛亦冷冷地說。
「哼,你有種。」我凝望著她,她亦凝望著我。
「怎麼這麼望著人家,人家會感到不好意思的嘛。」
可愛伸出舌頭,還不停地搖頭,看到她的舉止我突然感到無話可說。怎麼世間上還有這樣不知醜不知自己臉皮有多厚的女孩子。
「希望各位同學看過這些幻燈片和簡短影片後較清楚黑社會是怎樣運作。」錄影帶播放完畢,禮堂裡的燈被慢慢地調光。劉督察向眾同學說。「如果你們日後遇上這些事情,應該知道加入還是不加入黑社會比較好。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問題?」
「我有問題。」可愛舉起右手,跟著站起來。
「這位同學,請問。」劉督察伸出左手,說。
「如果他們在球場上動粗威迫我們加入他們,但那時不答應的話一定會被他們揍打的吧?遇到這個情形,我們應該怎樣做呢?」說罷可愛坐回位子裡,其他同學亦拍起掌來。
「這位同學問得很好。」劉督察微微點頭。「要記著一件事情,無論任何時候,自身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俗語有云,識時務者為俊傑。那個時候你們應該衡量一下,如果有危險的話可以暫時答應他們,待他們離開之後立即通知長輩,甚至是尋求我們警方的協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