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煙花背後
「阿婆,是來報案的嗎?」在屯門區警署內看見一位老婆婆蹣跚地走進來,一位年輕的當值警員走上前問。
「甚麼?我聽不清楚啊!」老婆婆將臉兒靠近那位警員,大聲地反問道。
「阿──婆──」看見對方的行為警員猜度她的聽覺有點問題,於是將雙手伸到嘴唇邊,大聲地說著:「我是問你是不是來報案的?」
「哎喲!不用這麼大聲地呼喝嘛!我的耳朵和聽覺還沒有問題呢!」老婆婆舉起左手幾乎想一巴掌打到警員的臉上。「如果我聽覺失聰的話當心你的飯碗。」
「……。」看見婆婆的反應,警員不知道應該說些甚麼話。良久,他再問道:「我是問你是不是來報案的?」
「不,一位警察致電到我家裡,說我的乖孫正被甚麼扣留的,要我來這兒接他回家。」婆婆回答道。「所以我來這兒接乖孫,不是來報案的。」
「乖孫?是不是叫林志軒的?」另一位警員剛巧經過,聽到老婆婆和那位警員的對話,於是插著嘴說話。
「是啊!請問他現在在哪兒?而且他為何會被你們扣留的?」原來這位老婆婆正是志軒的嬤嬤。
「婆婆,麻煩你請跟我來。我們的同事剛才看見林志軒在公園附近和其他人打架,所以帶他回來查問。我知道他沒有父母親,要一位年紀老邁的婆婆來照顧也是頗費神的。」警員一邊慢慢地走著,一邊對嬤嬤說。
「乖孫和別人打架?阿 Sir 請你不要告他,我回家後會好好地管教他的。」
「婆婆請你不用擔心,我們也知道林志軒現在年紀還小,亦不想落案起訴他。初中生如果不喜歡學習的話,很容易會結識壞人,跟著誤入歧途。」
「我一定會好好地管教乖孫的,他小時候不會和人家打架的啊!」
「三歲很難定八十的,尤其是現在的社會。」
插嘴說話的警員對嬤嬤說,跟著提起左手輕輕地拍打值日的那位警員。嬤嬤跟著他來到一間房間,看見志軒呆呆地坐在一張椅子上。最後嬤嬤帶走志軒離開警署。
「嬤嬤,剛才是那班人動手打我在先的啊。」離開警署後,志軒低下頭說。
「大家相安無事,人家怎會無故動手打你?」嬤嬤問道。
「我也不知道啦,他們看見我之後便動手打我。」志軒反駁嬤嬤。
「乖孫,還記得你在小學裡學習的時候,你曾答應過嬤嬤不會打架的嗎?」
「……。」對於嬤嬤的說話,志軒不知道應該回答甚麼。
「還記得嬤嬤經常叮囑你做人要怎樣嗎?」
「記得。嬤嬤經常對我說,要做一個好人,凡事講理由;做事對得住自己良心,不要誤入歧途。」志軒帶著歉意地回答。在他心裡,感到嬤嬤不理解他的心情。
「希望你不只是記著這番說話,還要以身作則,用行動來實踐它。」
「嬤嬤,我知道錯了。我不會再和別人打架的。」志軒想了一會兒,說道。
雖然志軒口裡說著這些話,他的行為卻是違背著自己的良心。每天放學,他仍是愛跑到球場去踢球,其後到車房裡去。由於上次在球場上被幾名金髮青年圍毆,他和祥雄叔說出這件事,祥雄叔便派幾名強壯和健碩的男子躲在公園附近埋伏著,看見那幾名金髮青年便上前將他們痛毆一頓。
知道祥雄叔很愛護自己,志軒日後更加拼命地為他做事。漸漸地,他參與過很多場的打鬥事情,再也不怕看見人們持刀廝殺的情景。不是我說得誇張,因為志軒背後有祥雄叔替他撐著,在屯門區裡人們聽到他的名字會感到不寒而悚。
中學二年級下學期,我和志軒已經成了陌路人,大家好像不再是朋友。每天放學之後我總是會陪伴可愛跑到自修室做家課和溫習功課,我知道你們一定會說我是重色輕友。說實話,和自己所喜歡的女孩子在一起,那種感覺是很奇妙的,而且比在球場上踢球、在街上欺負其他人的感覺來得好、來得甜蜜。
當我漸漸疏遠志軒和祥雄等人的時候,他們偶然也會找我談話,但我總是會以要溫習功課為由沒有理會他們。很奇怪,他們沒有對我說些甚麼,好像深深明白到我不想和他們一起似的。無論如何,在和可愛一起的日子,我過得很充實和有意義。
「各位同學,這是你們上星期的小測試卷,一會兒班長請派發給各同學。」這天班主任手持一疊試卷在課室裡說著話。「今次有兩位同學取得全級最高分,是的,是全級最高分。」
「不知道是哪兩位同學呢?」
「地理科竟然也可以取得全級最高分的,真厲害。」
「各位同學不要喧譁,那兩位同學是陳可學和周家良。」聽到眾同學正在議論紛紛,班主任舉起雙手說。
「啪啪啪──」
聽到可愛和我的名字,其後是同學們的一連串掌聲,我的臉兒刷一聲地變得通紅。你們知道嗎?在初中的校園生活裡,這次是我第一次因為取得好成績而被班主任讚賞。我心裡面知道,今天之所以有這樣的成績,真的要多謝一位女孩子。
「恭喜你,你取得全級最高分呢!」小息的時候,可愛取著試題跑到我的座位。
「你亦是全級最高分呢。」我投以一個微笑。「說起來我真的要多謝你,因為你的鼓厲和細心地教導我,我才會有這樣的好成績。」
「不、不。沒錯我們每天放學後總是一起做家課和溫習,而你遇上問題時我會教導你。」聽到我這樣說,可愛連忙地搖頭表示不認同。「但最終也是你自己努力學習才會得到這麼好的成績。」
「我發覺我已經喜歡上地理科。」我低下頭細語地說。
「這樣子不好嗎?即是說你已經喜歡上學習,不愛在球場上流連。」
「雖然自己的理科成績不太好,我仍希望在中學四年級可以升讀文科班。」
「但我想我會升讀理科班,你知道嗎?我哥哥是修讀理科班的,他有很多課本、參考書和試題練習仍然適合我的。加上如果我有甚麼不明白他會教導我的嘛!」可愛望著我,說道。「說起來,他下個月便要參加公開會考試。」
「即是說,明年開始我們不可以再一同學習嗎?」一想到這三年也是和可愛在同一班學習,我感到有點兒不捨得。
「這個不打緊的,即使我們所修讀的學科不一樣,我相信二人仍然可以一同到自修室溫習和做家課,是不是?」
「希望是吧。」我扁著嘴子坐在位子裡。
「不要這樣,家良。給自己一點信心。」可愛輕輕地拍著我的手,勉勵著我。就在這個時候,上課鈴聲響起,她返回自己的座位。「或許我們午飯時再談。」
這段日子我們二人雖然沒有公開大家是情侶,同學們經常看見我倆出雙入對,不期然地會去猜想我和可愛在談戀愛。哈,對於這些「閒言閒語」可愛就是沒有多理會,當作他們沒有說過甚麼。
※ ※ ※
轉瞬間已經是中學三年級暑假,如我一直所料,我被編進四年級文科班;可愛被編進四年級理科班。或許是因為早已經預測到會有這個情況出現,我心裡也沒有多大的不安和失落。
還記得在一年級那個暑假,我和可愛在黃金海岸沙灘替她慶祝生辰,當天亦是我們成為情侶的第一天。去年暑假,我和她珍惜每一天,幾乎走遍了屯門區每個角落,這包括了公園和廣場。今年暑假,我們嘗試前往較遠的地方逛。
在灣仔會議展覽中心,正舉辦一連數天的書展,我和可愛相約一同到這兒參觀。她依著我的建議這天穿著一條裙子,是的,我喜歡女孩子穿裙子,看起來比較迷人和漂亮。然而,在冬天還是穿著長褲比較好,想必你們也會知道我並不是那些無道的男朋友吧?
「看!這本加菲貓漫畫書內容很有趣,加菲總是喜愛欺負阿的。」在一個櫃檯擺放著形形式式的翻譯漫畫,可愛手裡持著一本加菲貓漫畫正看得入神。
「就像你經常都欺負我,是不是?」我打趣地說。
「你說甚麼?不怕我一腳踢你到大西洋去?」
「不、不。我這本趣味智力也很好看的。」我連忙搖頭,還將手裡的一本考智力課外書豎起,讓可愛看看封面。
「考智力的嗎?有甚麼好看?」看見我向她展示的課外書,可愛皺著眉頭,苦著臉兒回望我。她的一舉一動像是告訴我她不喜歡看這類型的書。
「哼!讓我問你一道問題,看看你能不能解答?」我不甘示弱地問。
「好的,讓我令你失望失望。」可愛將手裡的那本加菲貓漫畫放回架子上,跟著走到我的身旁。「儘管問我吧!」
「那麼讓我隨意抽一題來考你。」我將手裡的書本蓋上,跟著隨意地翻到其中一頁,將問題讀出來:「公園內有十三位小朋友在玩捉迷藏,已經捉到其中八個,問還有幾多個小孩子未被捉到呢?」
「哈,你當我是小學生嗎?十三減八不正是五個?」可愛想也不想立即回答。
「哈哈,這題正是小學生智力題。」我看到題目上寫上「小三程度」不禁笑了起來。「我還未看答案已經知道這題的答案是四個而不是五個。」
「怎麼會是四個?你當我是傻瓜嗎?」可愛扁著嘴子,一手將我手裡的智力書取過去,翻到另一頁看著答案。
「喂喂喂,怎麼你這麼粗魯的,你是女孩子來的嗎?」
「我沒有告訴過你嗎?我是一位男孩子來的。」可愛伸出舌頭向我扮一個鬼臉,跟著讀出答案:「答案應該是四個,因為捉迷藏要有一個人做捉的。」
「哈,這個只不過是常識。」我連忙取笑她。「唉!中四生……」
「哼!我不依,這題不算數。讓我再答另一題。」可愛將書本合上,隨意翻開其中一頁。「一隻青蛙在五十米的井底下往上跳,牠一跳能跳兩米高,請問牠要跳多少次才能跳出井口來呢?」
「唔,這個嗎?我已經想到答案啦。」聽完可愛的說話,我沾沾自喜起說。
「不要吵,讓我想想!」可愛連忙蹦跳起來,還叫喊著。
「……。」看見她心裡想得出神,我嘴角暗笑道。
「這次我不會中計的,廿五次只會剛好到達五十米,所以牠要跳廿六次才能跳出來。」可愛胸有成竹地回答道。「家良,你的答案又怎樣?事先聲明,不可以答人家答過的答案,不然當你抄襲我。」
「那麼我選答牠永遠也跳不出來。」顯然,可愛開始變得蠻不講理起來。
「哈,讓我們一同看答案啦!」可愛將智力書翻到後頁,看著答案:「永遠也跳不出來,因為牠每跳完一次沒有東西承著身子,於是跌回井底裡去。」
「這是小學五年級的智力題。」看見題目上寫上「小五程度」我說道。「唉!中四生……」
「我不依呀!這些題目根本有問題。」可愛將智力書遞回給我,沒好氣地說。
「不要自暴自棄,看來你的智商只有百分之六十。」我將臉兒靠近可愛,輕輕地說話。「不打緊的,無論你的智商去到哪個程度,我仍然會和你一起。」
「你這個家良,當心我一腳將你踢到大西洋去!」
「來吧,不要動氣。我們到別的地方逛逛。」我連忙將智力書放回原處,輕輕地按著可愛的肩膀,示意大家離開這個櫃檯。
當我們二人離開那個櫃檯不遠處的時候,可愛回頭望著我,跟著伸出舌頭來。
「你等等我。」她剛說完話便跑回剛才的櫃檯去。
「你做甚麼?」看到她的舉動,我連忙尾隨跟著她。
原來她抓起那本智力書,和一本剛才閱讀的加菲貓漫畫書。這一刻我知道,她是在意自己答不到剛才那兩條智力題。我望著她輕輕地搖頭,她沒有說甚麼話,將買下來的兩本書放進書包裡去。
「看我的,我將來一定要比你聰明。」
「哈,當你變得像我現在那樣聰明的時候,想必我已經更進一步,呵呵呵。」
參觀完書展後,我們牽著手在灣仔海旁逛著。
「不知道坐船的感覺是怎樣的呢?」看見一艘船隻在海上航行,可愛輕輕地搖晃牽著我的左手問。「你知道嗎?自小時候開始,除了汽車外我從未乘搭過輪船和飛機的。」
「你知道嗎?我也是除了汽車外甚麼也沒有乘搭過。不如我們現在跑到碼頭去,乘搭輪船好嗎?」我望著輪船,想到一些事情來。「至於飛機,或許我們會考過後一同到別的地方遊玩,那麼我們便有機會一同乘搭飛機,好嗎?」
「家良,多謝你。你總是為著我而想出那麼多主意來。」可愛雙手扣著我的右手手臂,感到非常愉快。「但不知道這艘輪船會駛到甚麼地方去?」
「不用謝,我是你的男朋友嘛。真正的男朋友是不會令女朋友不開心的。」我被稱讚得可以飛起來似的。「至於這艘船隻會駛到哪兒並不要緊,我們總是可以乘搭它返回灣仔這兒的,不是嗎?」
「你說得沒錯,那麼我們現在一同起行吧。」可愛鬆開雙手,獨個兒在街上原地繞了兩圈。
其後我們跑到灣仔碼頭,看到一塊木牌寫著「灣仔碼頭──尖沙咀碼頭」,直覺叫我知道終站是在尖沙咀。我和可愛跟著其他行人走著的方向,最後來到通往等候室的關卡,因為身上沒有零錢,於是取出一個五元硬幣投進錢箱。
來到候船室,看見其他人站著等候,我和可愛卻像從鄉村出城鎮的農民在那兒四處跑來跑去。大概十分鐘之後,一艘輪船停泊在碼頭岸邊。
「快些向前行,我們要坐在窗旁,可以看海景嘛!」可愛左手牢牢地牽著我的右手,強行拉我上船。那個時候,我還恐怕自己會摔倒而跌得四腳朝天。
「喂喂喂,不用走得這麼急,萬一我掉進海裡怎麼辦?我不懂得游泳的啊。」
「不怕呢,我可以跳進海裡救你的呀。我懂得游泳嘛!」
兩人坐在輪船的上層,可愛凝望著海浪,把我這個男朋友丟到一旁。偶爾間船身被海浪沖激而變得左搖右晃,我伸出右手按在可愛的肩膀上。或許是太過留心海面的浪花而沒有理會我,對於我的舉動她沒有甚麼反應。
「怎麼了?這麼快便要泊岸嗎?」大概八分鐘之後,輪船到達尖沙咀碼頭。聽到汽笛鳴聲,可愛從陶醉中驚醒過來,她感到時間過得比想像中還要快。
「不打緊,我們可以乘搭下班輪船返回灣仔的嘛。」我說道。
「喂喂,你的右手何時按在我的肩膀上的?」可愛斜視著我的右手,扁著嘴子。
「哈哈,剛才很大浪,我怕你會掉到海上。」我連忙將右手縮回,感到不好意思地答道。「請你不要感到不高興。」
「現在是五時多,時間還尚早呢!真不想我們這麼快便要乘搭下班輪船返回灣仔。」可愛望望腕錶,說。
「那麼我們在尖沙咀逛逛好嗎?」我一邊將右手握著她的左手,一邊問。
「好的。」可愛微微點頭,還對我投以一個微笑。
晚上八時半,我和可愛乘搭地下鐵路至荃灣站,再轉乘公共汽車返回屯門。站在她家樓下,我帶點緊張的心情偷望著她。
「不知道我可否送你回家?」我問道。
「但我怕家人不知道會否接受。」可愛輕輕地搖頭,表示不願意。
「但我們現在不是已經快升上中四了嗎?」我感到有點兒難過。「況且現在已經很晚,我怕你獨個兒回有危險的嘛。」
「我明白你的擔心和對我的關懷,可是如果被他們發現我和你在拍拖的話,一定不會表示認同的。家良,對不起。」可愛雙手揉著我的右手,帶點歉意地說。
「或許我狀作不認識你的,看見你回家後便默默離去,好嗎?」我臉兒流露出懇求的神色。說實話,有哪個男孩是不喜歡目送自己的女朋友安全回家抵步?
「這個……」可愛猶豫了一會兒。
「可愛啊,一次好嗎?只此一次下不為例。」看見她有所動搖,我立即央求著。
「這個好吧。你剛才說過的,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啊。」可愛深深地呼吸一口氣。
我伸出右手牽著可愛的左手,開始的時候她連忙將左手縮起,跟著轉個身子左顧右盼,察看四周的環境。我再次央求她,又以「只此一次下不為例」為藉口,最後她怎樣了?當然是心軟起來,讓我牽著她的手在大堂等候電梯。
「等等──」當我們二人走進電梯內,我正按著關門鈕的時候,有一道婦人的聲線傳出,我連忙地按著開門鈕將電梯門打開。
「媽媽?」看見婦人走進電梯廂中,可愛呼喊起來。
「阿女?你今天到書展逛得怎樣了?」果然這位婦人正是可愛的媽媽!
「姨、姨姨你好。」我立即鬆開一直牽著愛的右手,然而這個動作做得太突然和明顯。可愛知道媽媽看見自己和一位男孩子牽著手,不禁搖頭嘆息起來。
「你是……」可愛的媽媽望著我,好像吃了一驚。
「我叫周家良,是可愛的同班同學。今天我們一同到灣仔參觀書展。」我連忙地替自己解釋著。「而且,現在已經很晚,我擔心可愛獨個兒回家有危險,所以我才會陪伴她乘搭電梯。」
「哦?只是這樣子嗎?現在才八時多,也會有危險的嗎?」媽媽嘴邊露出一絲奸笑,使我感到有點兒害怕。「看來你們二人有點蠱蠱惑惑。」
「媽媽,你為何這麼晚才回家的?」可愛看到大家這個尷尬的情況,於是說道。
「這個嘛,剛才發覺家裡已經沒有鹽,所以走到惠康去。」媽媽將左手挽著的一個超級市場膠袋微微舉起。「家裡的男性只顧看電視和談電話,唉!」
「男孩子都是沒用的和好吃懶做的。」可愛亦附和著。
「……。」聽到電梯廂內的兩位女子罵著男孩子,我頓時低下頭不發一言。
叮!此時電梯停在十二樓,門被打開。我站在原處按著開門鈕,讓可愛和她的媽媽先行走出電梯。
「咦?這位同學,你也來我家一同吃晚飯嗎?」媽媽踏出電梯廂,調頭看見我仍然是逗留在電梯廂內,於是認真地問。「想必你還未吃晚飯的吧?」
「這個……」聽到她的提問,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
「這個不用擔心啊,我今晚會準備多些飯菜,當是自己一家人便可以的。」
「媽媽,人家家裡或許已經準備好晚飯嘛,怎麼強要留難對方。」可愛輕輕地向我打了一個眼色,跟著輕輕地搖動媽媽的右手手臂。
「是的、是的。」我連忙地點頭回應。
「這個真的有點兒可惜,或許下次好嗎?」媽媽望著可愛,可愛連忙地將身子站得挺直,跟著再次回望我。
「好的,下次有機會的話我一定會品嘗姨姨的廚藝。」說罷,我按著關門鈕,電梯門隨即被關上。
「喂,阿女,老實地答媽媽吧?」當電梯門被關上後,媽媽以左手手肘輕輕地觸碰可愛的右邊肩膀。「他是不是那位中一的時候,你晚上專程到他家給他筆記薄的男同學?」
「媽媽,我不知道你在說甚麼。中學一年級已經是兩年前的事啦。」可愛狀作甚麼都記不起來的樣子。「我曾經專程跑到一位男孩子的家嗎?我不會這麼傻。」
「哼,在扮失憶嗎?」媽媽當然知道女兒的心在想些甚麼。
大概過了五分鐘,我發現電梯仍然是停留在十二樓那處,感到非常奇怪而且帶點彷徨。再細看原來自己剛才並沒有按下往地面的按鈕,於是舒了一口氣,連忙將它按下。其後獨個兒跑到車站去,乘搭公共小型巴士回家去。
回到家裡,發現在飯桌上留下媽媽寫的一張便條。
「兒,我今晚要到批發商那兒商討魚檔生意,要很晚才回家。桌上有三十元,你可以自己煮飯,或是到樓下去吃晚飯。 媽字」
看過便條後我有點兒後悔,我走進廚房裡取出一盒杯麵,一邊沖著沸水一邊埋怨自己剛才為何在電梯廂裡不點頭回應可愛的媽媽的邀請。那麼,今晚便不用一個人在房間裡吃這個不好吃的海鮮杯麵。
☆ ☆ ☆
九○年八月一日,星期三,不快樂。
今天是中五公開會考放榜,不知道為甚麼,哥哥只取得八分。他回家後感到非常不高興,不發一言地將自己鎖在房間中。也不知道為甚麼,在校內他的成績不比我差的,在這兩年花了很大心機和用功地做模擬試題,考出來的結果還是強差人意。我想這次是他一時失手吧。
作為一個妹妹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去安慰他,我希望在餘下的幾天他可以找到一所學校報讀中學六年級的課程。今天,我對自己的會考感到有點兒擔心,不知道我在這兩年又能否應付這個公開會考呢?
☆ ☆ ☆
九○年八月八日,星期三,天空已經不再屬於我。
找了一整個星期,哥哥整個人的情緒已經變得非常低落,他已經是第五天沒有和我們吃晚飯。爸爸在晚飯後對哥哥和我說,在政府機構實得一個計劃,公務員的子女可以得到資助往外國學習。爸爸還打算替哥哥和我報名,我聽到之後覺得非常不高興,雖然多番提出反對,但爸爸總是無動於衷,還說我為何這麼不孝順。
我整晚也想著家良,我知道如果將來我真的要到外國讀書的話,我和他便不能再見面。我真的很害怕,為何上天要給我這麼的一個「機會」?剛才媽媽獨個兒走到我的房間,和我談了很多說話。她知道我為何不願意到外國去,但她只是告訴我,我和家良現在年紀還小,根本不適宜談情說愛,會影響學業。說實話,在這兩年我真的可以證明給所有人看,和家良一起的日子,我倆的成績不但沒有退步,反而一直進步著。家良的成績進步得比我的還要多呢!
媽媽只是說,到外國學習可以增廣見聞,人也會獨立起來,會懂得如何去照顧自己。我不依,我只是想和班裡的同學一同學習,和老師們一起,和家良一起。我漸漸覺得,這遍天空已經不再屬於我的。
※ ※ ※
「家良,我是可愛,我有一件事情想告訴你的……」三個半月後,可愛在房間裡對著鏡子說話。說了一句話後她拼命地搖頭。「這個引言不好。」
「喂!家良,你知不知道我下個月便要離開香港?」可愛望著鏡子說著第二句話,跟著又搖頭嘆氣。「唉!這句亦不好。」
「家良,哥哥和我下個月要到紐西蘭去讀書,五年。對不起……」這一刻,可愛望著鏡子映著自己的臉龐,不禁哭了起來。「嗚嗚嗚,我不要離開香港!」
「家良,我……我……」
可愛嘗試說話,但一想到在這兩年多那美好的時光,想起第一天在學校看見一位男同學不懂得怎樣打領帶;想起中學一年級時男班長總是愛欺負她,不願意跑到教員室取值日老師登記冊;想起對方在自己哭的時候將左臂的衣袖撕下來給自己抹眼淚;想起對方在大雨中摻扶跌坐在地上的自己,還將校服脫下來而給她更換因此著涼;想起生辰那天一同到餐廳用膳,在沙灘裡漫步、起舞、踢水和看星星;想起一同到書展去;想起放學後兩人總會跑到自修室溫習和做家課;想起……
就是想起很多事情,可愛的眼淚早已像海洋般淹蓋整個臉兒。她沒有將眼淚拭去,只是站起來朝床上閉上眼睛躺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可以睡著。
※ ※ ※
「可愛,兩個星期後在尖沙咀有煙花匯演,我們一同到這兒看好嗎?」從報章中得知這個消息,我連忙提起電話筒致電給可愛,邀請她和我一同到尖沙咀去欣賞。
「家良,我……」從電話筒內傳出可愛的聲線,不知道為甚麼,她的語氣好像有點鬱鬱不歡,直覺叫我知道有事情發生了。
「怎麼了?是不是不想去?這個不打緊的,反正當晚一定會很擠迫,留在家裡看電視廣播還好。」我說著話。
「不,家良,我很想和你去看煙花,真的。」可愛連忙回答道。
「可愛,你今天怎麼了?是不是身體感到不舒服?」我懷著緊張的心情問道。
「我身體沒有不舒服,家良,多謝你。」可愛說完這句話,依稀地嘆了一口氣。「我現在有點兒累,或許我們明天再談好嗎?」
「哦,晚安。」我感到有點兒不快樂,最後無奈地將電話筒掛上。
跟著的幾天,在學校裡可愛好像故意逃避我似的。平日無論在小息的時候,在午飯的時候,甚至在放學的時候我們總是會見面、交談和溫習功課。直覺叫我相信,她對我的熱情開始變得冷淡。是不是因為我有些甚麼做得不妥當?還是她家裡發生了事故不想讓我知道?抑或是她已經變心,不再喜歡我?
無論如何,我花了很多心思去做一些小手工,到精品店買她最喜歡的史露比品牌飾物,跟著攜帶這些物品到自修室等她。一天,兩天,三天……日子就是這樣地過去,她總是沒有出現在自修室,她總是沒有再出現在我眼前。晚上致電話給她,她的媽媽接聽後總是直接間接地推卻我,說可愛很忙或是已經睡了。
某一天我從理科班同學口中得知,可愛已經有好幾天沒有回學上課。雖然這一刻我放下心頭大石,覺得她並不是移情別戀;但另一方面卻叫我擔心,不知道她這些日子以來發生了甚麼事情。我不斷向上天禱告,希望她不是患上甚麼疾病。
日子就是這樣地渡過,我整個人變得沒精打采。上課的時候我腦裡總是浮現著可愛的影子,我在筆記薄上不是記錄老師所說的話,而是畫著一個又一個的女孩子容貌。這些容貌都是可愛的寫照,個子細小,短髮和擁有像鵝蛋的臉兒。
元旦傍晚,我依著兩星期前大家的約定跑到可愛樓下等待她。寒冷的冬天無論是多冷,北風是怎樣地吹,也不及我的心那樣冰涷。
「家良午安。」看見一位女孩子從後向我打招呼,我連忙將身子轉半圈。
「可愛午安。」她正是可愛,今天穿著一件粉黃色深綠間條紋的毛衣、深藍色的長裙,還披上一件棕色大外套,手裡提著一個小手袋。「這麼冷還穿裙子的?」
「因為家良喜歡我穿裙子。」可愛瞇著兩眼,對我投以一個微笑。
「傻瓜,我不是說過冬天還是不要穿裙子的嗎?」我舉起右手輕輕地拍著可愛的頭,然而她並沒有迴避,任由我拍打她。
「怎麼你不閃避的?」她仍然是站在那兒凝望著我,使我感到很奇怪。
「因為我喜歡被家良拍打。」可愛再一次瞇著雙眼,向我發出一絲微笑。
「那麼,我們現在一同到尖沙咀好嗎?」我伸出右手,牽著可愛的左手。
「好的。」可愛微微點頭,跟著將右手挽著我的右手,動作表現得非常親暱。
看見她如此的舉動,教我心裡高興。看她現在那燦爛和甜絲絲的笑容,看她現在那小鳥依人的舉止,我知道可愛沒有遇上甚麼難題,我知道可愛沒有變心,我知道可愛沒有移情別戀。我一手牽著她,一手提著她的小手袋向車站方向走去。
「可愛,我喜歡你。」也不知道從何處萌生出來的勇氣,我對可愛說。
「家良,我很愛你。」可愛望著我,眨眨一雙大眼睛。她知道我不是那種隨便便會說出這些說話的男孩,於是感到非常歡喜。
我們二人談了約兩年半的戀愛,這天才是大家互相向對方說出情話的第一次。怎麼樣?你們說我是一個遜斃了的男朋友?人家沒有勇氣說這些說話嘛!你們又不投訴可愛她為何也是從來沒有向我說出這些情話?你們偏心,男女不平等啊!
我們就這樣地牽著手前往公共汽車站,不知道為甚麼,無論在等候中,或是坐在公共汽車的座位上,可愛總是將身子靠近我。好幾次還有意無意地揉著我的身體。
「怎麼了?」我好奇地問。
「我感到很冷啊,可以擁著你的身子嗎?」可愛向我撒者驕。
「好的。」我微微點頭回應。在車廂裡她仍然是穿著那件大外套,試問又怎會感到寒冷呢?我知道可愛這晚想擁著我的身軀。
隨後可愛並沒有說任何話,她伸手將我的左手抬起,跟著將身子靠近著我。我被她這個舉動嚇了一跳,說實話,從來也沒有女孩子會將身子緊貼著我的。可愛的舉動令我感到很緊張,雖然是隔著大衣,我仍然感覺到她的身體像是一絲不掛地緊貼著我,我的臉兒亦紅了起來。我嘗試深深地呼吸,不讓心臟一直不停地砰砰跳著。
到達尖沙咀後是六時半,我們在街上逛了一會兒,最後感到有點兒餓。由於附近有很多行人,想必他們亦是打算到這兒看煙花的吧?找了幾間餐廳也有很多人在門外等候,可愛提議到剛才經過碼頭時的一間麥當勞快餐店。
在快餐店內,可愛叫了一個魚柳飽餐,而我則叫了一個豬柳漢堡餐。雖然二人分別地叫兩個不同的套餐,可愛提議我們將飽子吃過一半再互相交換來吃。
「怎麼會有這個玩意的?」隨套餐附上一對長長的紙條,我好奇地問。
「哈,你看不見這些小朋友頭上配戴著的皇冠嗎?」可愛望著坐在鄰桌的一位小外藉男孩,他頭上配戴著一道由咭紙製成的皇冠。
「原來是紙皇冠來的。」我無聊地將其中一條咭紙捲摺起來。
「家良,我有一個提議。」可愛投以一個奸笑。「我們將這項紙皇冠配戴在頭上,看看誰人最後才將它除下來,好嗎?」
「無聊!」聽到可愛的提議,我連忙地搖頭反對。
「不可以反對,一於這樣。」可愛沒經我的同意擅自將一項紙皇冠配戴到我的頭上,跟著她又將另一項紙皇冠配戴在自己頭上。「輸掉的那一位要受到懲罰。」
「……。」看見可愛那甜蜜蜜的笑臉,教我如何忍心不聽從她的說話?
這就樣地,我和可愛二人配戴著紙皇冠在尖咀嘴的街道上走著。一對對的路人相繼地投以奇怪而羨慕的眼光望著我們二人。不知道是甚麼原因,他們望著我和可愛的時候我心裡感到有一種甜絲絲的喜悅。
煙花匯演如常地舉行,我和可愛相擁在一起,還將身子倚靠在一個欄杆,一直欣賞著這些燦爛奪目的煙花,和聽著那響亮的爆破聲在空裡傳送出來。這天是我第一次親身看煙花,這天亦是我第一次和可愛互相擁著身子站著。
「想不到煙花這麼快便放完,我不捨得。」二十三分鐘後,煙花匯煙完畢。
「煙花雖然短暫,卻很美麗。」我兩眼凝望著可愛,不知怎的,我隱約看到她的眼神帶點憂傷和不快樂。「可愛,怎麼了?」
「我明天便要和哥哥離開香港,到紐西蘭讀書。」可愛一邊說話一邊流著眼淚。
「……。」聽到她剛才的說話,我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兒。
「怎麼你會沒有反應的?」過了約半分鐘,可愛問道。
「你想我有甚麼反應?」說實話,這時我仍然無法叫自己相信她剛才所說的話。
「我想你必定會感到吃驚,而且會有很大的反應。」可愛低著頭輕輕地搖動著。
「你不是在和說笑吧?」我伸出右手將可愛的下顎抬起來,凝望著她的雙眼。
「家良,這是真的。對不起,嗚嗚嗚……」
這是我第五次看見她哭的,上一次是兩人在黃金海岸沙灘那兒看日落的時候。
這一刻,我腦海裡想起很多事情,一幅幅近日所發生的畫面投射進腦海裡。我才恍然明白到為何可愛在這兩個星期漸漸地疏遠和冷落我、不願見我、不願接聽我的電話。難道我和她兩人之間的感情,就像煙花般燃燒得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