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一條藍色頸巾
「沒有問題,那麼我們要快些吃過晚飯,不然可能會錯過探病時間。」振麒似乎知道我為何要前往聯合醫院,沒錯,是探望添龍。
「噢,探病時間嗎?」聽到他的說話,我心裡才醒覺醫院不是全天候開放給任何人探病。「不知道是何時呢?」
「粉嶺醫院的探病時間是下午一至三時和六至八時。」振麒回答。「或許聯合醫院的探病時間亦是一樣吧?」
「振麒,你可否幫我致電話給醫院,查問他們的探病時間?」
「沒有問題。」
振麒從衣袋裡取出手提電話,致電電話公司查問醫院的詢問電話,跟著致電話醫院,得知他們的探望時間是下午五時三十分至八時。看看戴在左手的腕錶,現在已經是差不多七時,似乎我們今晚來不及扺達醫院,我低下頭沉默起來。
「頌欣,不要這樣,或許我們現在暫時不吃晚飯,一同趕去好嗎?」
「但只有一個小時,我們還來得及嗎?」我抬起頭,問振麒。
「沒有問題,這個世界沒有事情是來不及的。」不知道為甚麼,我覺得振麒充滿信心。「我們可以乘坐計程汽車,由這兒大概半小時便可以到達。」
我望著振麒點點頭,他亦從銀包裡取出一張二十元紙鈔結帳。侍應望到我們座位還未坐暖便離開,感到很驚訝。離開大排檔,振麒立即跑到路旁攔下一輛計程汽車,我們一同坐在後座,前往觀塘。
因為是星期天,路面上的車子數目比較多,交通情況比振麒預期的擠塞。最後,我們花了一小時二十多分鐘才到達醫院。
「請問,在今天早上發生意外受傷的蔡添龍現正在哪間病房?」來到詢問處,我問一位當值人員。
「小姐,對不起,現已過了探病時間。」當值人員望望放在值勤檯上的天子鐘,向我回答。「或許你們明天再來好嗎?這兒的探病時間是下午五時半至八時正。」
「……。」知道我們還是來不及,我感到很不開心。
「頌欣,或許我們遲些再來。」振麒安慰著我。
「遲些?想必要等到下個周末或周日。」我帶著沉重的語氣說。
「不,我們明天再來。」振麒蹲下身子,觸碰我的左手,說。「我明天申請半天假期,再和你來這兒好嗎?」
「你明天打算申請半天假期?」
「是的。」振麒點點頭。不知怎的,我的心開始雀躍起來。
第二天上午,爸爸如常地陪我到粉嶺醫院做物理治療。回家吃過午飯後,大概下午二時,振麒離開公司,再來到我家。我們在聯合醫院的大堂逗留一陣子,在五時三十分,二人跟著護士的指示,來到一間病房。
「姑娘,不知道病人的情況怎樣了?」振麒問。
「病人已經渡過危險期,醫生嘗試接駁他雙手和雙腳的神經線,可是不能成功。他日後四肢會去功能。」一位護士小姐對我和振麒說。「另外,他的喉嚨被腐蝕性液體嚴重灼傷,喉嚨的皮膚已經完全壞死,日後恐怕無法再說話。」
「……。」還未走進病房內,我看到一個男子,他的頸項、雙手和雙腳都被包紮著厚厚的繃帶。「嗚嗚……」
看見添龍變成這樣的情況,我的雙眼不禁流下眼淚。其實,他在我的雙腿受傷後沒有再和我交往,理應我對他沒有任何留戀,我不應該為他而淚流。畢竟,我們倆人曾幾何時是一對互相深深相愛的小情侶。
「天龍,午安,我是頌欣。還記得我嗎?我是阿欣……」我獨個兒推在輪椅的輪子,慢慢地靠近躺在病床上的添龍。
「嗄……嗄……」添龍用力地將頭轉到左手方,以憂傷的眼神望著我。看到坐在輪椅上的我,他好像想對我說一些話,但口裡只能發出幾聲沉重的「嗄」聲。
「你現在怎樣了?嗚嗚……」在添龍的身旁看到他的傷勢,我再次流下淚來。
「嗄……嗄……」添龍拼命地說話,但不成功。
「你不用說話,我知道你現在感到很辛苦。我也是呢……」
那個下午,我對添龍說出自從我發生意外後一直到現在的日子,所有我覺得愉快和不愉快的日子。不經不覺,添龍成為我的一位傾訴對象。
「頌欣,現在已是八時多,過了探病時間。」這個時候,一直站在病房外的振麒走到我的身邊,輕輕地拍著我的肩膀說。
「怎麼?時間過得這麼快……」我回頭望望振麒,驚愕地說。「我還有很多說話未說呢……」
「或許我們明天再來吧。」
「嗄……嗄……」添龍看見振麒,想對我說話。
「天龍,讓我來介紹。這位是我的男朋友,振麒。」我對添龍說。
「天龍,你好。」振麒有禮地回答。
及後的日子,我的心都很沉重。即使在二月十七日那天和振麒一同看李克勤演唱會,那兒的氣氛被凝做得很好,歌迷們瘋狂的吶喊、甚至是克勤的唱功。振麒亦在場館內瘋狂地揮動「神仙棒」支持,可是在我心裡,還是放不下添龍受傷的事情。
好不容易,我在憂傷的日子中渡過了三個星期。在一個星期六上午,我如常地做過物理治療,醫生要我留在醫院,因為要我下午作一次全身檢查,我被編排在五時檢查身體,於是致電話通知振麒,著他當天一人代替我到醫院探望添龍。
「天龍,你好。今天頌欣要在醫院做全身檢查,所以不能前來探望你。」大約在下午五時四十分,振麒獨個兒走進聯合醫院裡的一間病房。
「嗄……嗄……」添龍微微地點頭回答。
「唔,說起來,有甚麼方法可以讓別人和你溝通呢?」振麒坐在一張椅子上,沉默了一會兒。
添龍望著振麒,振麒亦望著添龍。他們二人沉默地望著對方,牆上時鐘的秒針嘀嗒嘀嗒地走動。大概二十分鐘後,振麒開始站起來,在房間裡徘徊地走來走去。
「呀!我想到了……」
突然靈機一觸,就像被「神仙棒」敲中,振麒連忙抓來一張白紙,用筆畫上一個五乘五的格線,分別將二十六個英文字母寫進每一個方格,餘下的「Z」字母則寫在右下角旁。振麒亦在第四行的右邊畫上一個四方格,表示空格。
「天龍,我會用筆先在每一行移動,如果你想寫的字母在那一行,便向我眨眨眼睛。」振麒左手提著紙張,右手將筆子從上而下地移動著;跟著,又從左至右移動。「跟著,我會用筆在每一列移動,如果你所寫的字母在那一列,又再向我眨眨眼睛。明白嗎?」
「嗄……嗄……」添龍想回答明白,但說不出來。
「呀,如果我問你問題,是或肯定的話便眨眨眼,否或不肯定的話便眨兩次眼睛。」振麒繼續說。「我剛才那個以白紙用作溝通的方法你明白嗎?」
「……。」添龍眨眨眼睛,表示明白。
「那麼,我們現在嘗試。」
好不容易地,振麒和添龍拼出以英文字母拼出「你好嗎」這三個字。
「我很好呢,你有心。哈,我們成功了呢!」振麒感到非常歡喜。有誰知道在這刻,在添龍心底裡的感覺還要比他的要來得高興呢?
「嗄……嗄……」跟著,添龍以眨眼睛的方法拼出「青馬橋」這三個子。
「青馬橋?你是指青馬大橋嗎?」
「……。」添龍眨眨眼睛,表示正確。
「你想說,你是在青馬大橋發生意外?」
「……。」添龍眨兩次眼睛,表示不正確。
「你想到青馬大橋看看?」
「……。」添龍仍然眨兩次眼睛,表示不正確。
「你不知道青馬大橋在哪兒?青馬大橋很漂亮?青馬大橋將會關閉?青馬大橋將會被人炸?」看到對方仍然眨兩次眼睛,振麒繼續地嘗試猜測,可是全都不正確。
接下來嘗試過十幾個不同的答案,可是全都不正確。振麒於是提起紙張,添龍又以眨眼睛的方法拼出「你駕駛」這三個子。
「不,我不懂得駕駛,沒有車牌。為甚麼呢?」振麒搖搖頭地回答。
「……。」添龍靜靜地望著振麒。
「你問我會否駕駛,是不是想我駕駛到青馬大橋?」
「……。」終於,添龍眨眨眼睛,表示正確。
「駕駛?」振麒想到添龍未發生意外前是擁有駕駛執照的,於是想到一些事情。「是不是和頌欣有關的?」
「……。」添龍再次眨眨眼睛,表示正確。
「是不是,你想我駕車載頌欣到青馬大橋上?」
添龍勉強地點頭,而振麒彷彿感覺到,對方以前曾答應我,有一天會載我到青馬大橋上逛逛。或許,曾幾何時,這是添龍和我二人間的一段盟誓。
鈴──鈴──晚上十時許,放在床邊的室內無線電話響起,我提起電話筒接聽。
「喂,頌欣。」是振麒致電話給我。「你今天的檢查怎樣了?」
「醫生說一切很正常,不用擔心。」我回答道。「你今天的工作怎麼樣?」
「今天我要寫一份計劃書,去改善公司內部裡搜尋器的效率。」
「啊,原來如此。想必你在這方面沒有問題吧?」
「哈哈,如果是以中文去寫的話應該是的。」振麒感到不好意思地回答。「老闆看過我的計劃書,第一句評語是,要改善搜尋器,我先要努力改善英文……」
「哈哈哈……」聽到振麒的說話,我連忙地笑起來。「另外,你今天有沒有探望天龍呢?不知道他現況怎樣。」
「這個你不用擔心,下午我到過醫院探望他。我們還談了很多話呢。」振麒驕傲地說。
「哈,你們談了很多話?還是你向他說了很多話?」我反駁道。
「是我們二人談了很多話呢!」振麒興奮地說。
「怎麼了?是不是天龍可以說話起來?」我連忙緊張地問。
「不,只是我想到一個方法可以讓他和我們溝通呢。」振麒沾沾自喜地說。
「哈,是真的嗎?」我懷疑地說。
「讓我明天告訴你吧。嘻嘻……」過一會兒,振麒說。「另外,我有一個衝動想去考取一個駕駛執照。頌欣,你覺得好不好?」
「這個當然好,日後如果我們擁有車子的話,想到哪兒便可以到哪兒。這樣會方便很多呢,尤其是不用乘座公共汽車。」
「那麼,我們明天一同到駕駛學院報名,跟著去探望添龍,好嗎?」
「沒有問題。」
※ ※ ※
〔二○○二年八月,星期天〕
在一輛深藍色私家車裡,我坐在振麒的身旁。是的,他在個多用前成功地考取駕駛執照。振麒沿著青山公路一直向屯門方向駕駛著,最後來到一處我似曾熟悉的地方。
「振麒,我們現在打算到哪兒呢?」
「哈,不用這麼緊張,一會兒你便會知道。」振麒轉過頭來,對我微微地笑著。
「你好像有些事情在隱瞞著我,快說!」我撒嬌地說。
「不告訴你,哈哈!」
最後,振麒來到葵青,還沿著青嶼幹線駕駛著。
「青馬大橋?」這刻的我,腦海裡浮現出一段往事。
「是的,我想載你到青馬大橋上來回一轉。」振麒說。「我知道,天龍以往曾經答應和你一同在這兒逛,這亦是他向我提出的要求。」
「原來如此……」
在車子裡,我看到橋面旁一條條的吊纜鋼線,很宏偉的呢!從車廂內望出窗外,看到深藍色的海水,這種感覺,彷彿我們就在海面上走著。不知道是甚麼原因,我的雙雙眼角流下一串串的淚珠。
「振麒,多謝你……」我沒有用手將眼淚拭乾。
「不,你應該多謝天龍才是呢。」振麒望著我,投以一個微笑。
一個星期之後,我和振麒再次到醫院探望添龍。可是,在病房內看不到他的身影,反之有另一位陌生男子躺在床上,於是連忙地問當值的護士小姐。
「護士小姐,不知道病人在哪兒呢?」我感到不安地問。
「病人在星期一的時候,因為喉部傷口被細箘感染,細箘入侵至他的肺部引起急性肺炎拼發症,自從意外發生之後,他的身體健康情況很差,體抗力亦一直每下愈況。醫生們已經盡了全力,對不起。」護士小姐告訴我們。
「是嗎?為甚麼……」
看到護士小姐轉身離去的背影,聽到她剛才所說的話,我不期然地低下頭流下淚兒。振麒走到我的身邊,我將臉兒投進他的懷中,按奈不住自己的情緒,拼命地哭著。
「嗚嗚……為甚麼?為甚麼上天要這樣作弄我?我還沒向天龍道謝,我還沒告訴他我倆在遊青馬大橋時候的心情。為甚麼上天不多給一星期的時間?嗚嗚……」
「頌欣,不要這樣。」振麒輕輕地安撫著我的背部,溫柔地安慰我。「我相信,他是知道你當時那愉快的心情是怎樣的。一定。」
「這是病人在上星期天留下來的,他口裡咬著一枝墨水筆,拼命地在紙上點下這些點。雖然不知道是甚麼來的,但似乎是交給你們。」護士小姐從一張桌子上取來一張白紙,遞給我。我亦勉強地忍著不哭。
「是甚麼來的?」我一手拭著眼淚,一手取過白紙,只是看到很多一點點墨水筆筆跡,不明白是甚麼密碼。
「讓我看看?」振麒問,而我亦將手裡的白紙交給他。隨後他口裡唸唸有詞。「四點,五點;兩點,三點;五點,四點……」
「振麒,你在說甚麼?」
「我在數點的數目,似乎天龍將不同數目的點點在紙上。」振麒解釋著。
跟著,振麒問護士小姐借來一枝筆,在一張白紙上畫上一個五乘五的格線,還將每一格順序填上英文裡的首二十五字母,將第二十六個字母寫在右下角旁,又在第四行末畫上一個方格。
1 2 3 4 5 6
+---+---+---+---+---+---+
1 | A | B | C | D | E | |
+---+---+---+---+---+---+
2 | F | G | H | I | J | |
+---+---+---+---+---+---+
3 | K | L | M | N | O | |
+---+---+---+---+---+---+
4 | P | Q | R | S | T | □ |
+---+---+---+---+---+---+
5 | U | V | W | X | Y | Z |
+---+---+---+---+---+---+
「頌欣,你看……」振麒跟著將紙上的點數數目逐個寫出。「點數的數目可以寫成『45 23 54 46 31 15 24 46 55 11 34』。」
「這些數字又代表了甚麼?」我好奇地問。
「是行列數。『45』表示第四行第五列。」振麒充滿信心地說。
「啊?是真的嗎?」這令我感到不可思議。
「第四行第五列是字母『T』。」振麒對照著剛才畫上的格線,說。
「原來如此。」我點頭回應。「這就是你早前和我說的,你們二人之間的溝通方法?」
「是的。」振麒亦點頭回應。
振麒細心地將逐個數字對照出來,最後我看到的,是「謝麒欣」這三個字。那個時候,我的淚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流下來,我沒有抑壓自己的情緒,只是大聲地嚎哭起來。
※ ※ ※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天,我的心情還是未能平伏。添龍的死對我的人生打擊很大,畢境我們彼此曾幾深愛過。這段時間,我沒有勇氣找振麒或和他說話,他亦明白我的心情,給我一段時期冷靜。
「各位女士們,還有幾個月便會到冬季,你們又有沒有想過編織一件毛衣或毛巾給你的摰愛?」這天下午,我呆呆地留在家裡看婦女電視節目,腦海裡總是以往添龍和我一起的片段。「如果是的話便要恭喜你,因為今天我們請來李女士介紹一些基本的棒針資料,以及幾種不同的起針方法……」
「……。」這個時候,我看著節目主持取出幾枝棒針,個別地介紹著。
不知怎的,節目主持將一條毛線穿在一枝棒針,兩手前後來回幾轉,過了不多久便編織出一條小手拍。而我,亦被編織這玩兒深深地吸引著。心裡不禁想著,如果能夠在冬季前為振麒編織一條頸巾出來的話,想必他一定感到很歡喜。
「振麒,登登登登──你可以張開眼睛看,我圍在你頸上的是甚麼來的?」
「嘩!頌欣,是一條藍色頸巾,多謝你啊!」
「你喜歡嗎?我花了幾個月時間去學習的,這幾個月以來,我日以繼夜夜以繼日地為你編織的。你看,我的每隻手指有幾處破損了,很痛呢。但看到你現在那麼高興的樣子,甚麼痛楚我早已忘記了。」
「頌欣,多謝你啊。我一方面很感動,另一方面很痛心,不知道應該說些甚麼。看我的,甚麼也沒有為你而做,我是一個沒用處的男朋友吧?」
「不,你對我很好,一直以來你也在我身邊照顧我呢!」
「哈,是嗎?讓我啜啜你,來表示我的你的愛有多深。啜啜……」
「喂喂,你這隻大怪獸,這兒是大街來的,你不害羞的嗎?」
「害羞甚麼?頌欣,你也和我啜啜吧。」
「好的,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啜啜……」
正當我還在陶醉於幻想之中的時候,爸爸走過來將我吵醒。我才醒覺我剛才一直睡著,電視機畫面早已播放完那個婦女節目,現正播放晚間新聞。
「頌欣,你做甚麼?為何在沙發上睡著的?下次返回房間嘛。」
「爸爸?咦,原來我做造夢。」我伸出兩手高高地舉起,將身體鬆弛起來。
「哈,傻孩子,你剛才在造甚麼夢?我聽到一些『啜啜』的聲音。」爸爸奸笑地問我。
「少管閒事。」這個時候,我的臉兒變得紅紅的。
以乎昨天下午的白日夢將我從低沉的情緒中噢醒,我真的從低沉中醒過來。我意識到,一直以來振麒為我而做了很多事情,這幾年以來他給我無條件的付出,為我而拼命地工作,為我而學習駕駛,甚至為我而探望和照顧添龍。說實話,這些日子裡我甚麼也沒有為他付出過,不禁覺得自己很自私。
在第二天回粉嶺醫院做過物理治療後,我懇求爸爸帶我到火車站附近的粉嶺名都第一層的購物商場逛逛。跟著,我在一間專門買賣編織工具的店子,查問關於編織的工具和要注意的事情。
「小姐,不知道有甚麼我可以幫助你?」我一進入店子裡,店子小姐便問。
「你好。我對編統和針線是一竅不通的,但想在冬天來臨前親手編織一條頸巾給男朋友,不知道我應該怎樣做?」
「那麼,在讀書時期,你的學校裡有沒有家政這一科?」店子小姐想了想,然後問。
「家政?」這時我想到在屯門慧儀宿舍的生活,然後回答。「有的,但我只學會一點點的針線縫紉技巧,可是一點也不懂棒針的使用和編織。」
「原來如此,其實棒針是不難使用的。一般有三種棒針,平針、輪針和勾針。如果你要編織一條頸巾的話,使用平針便可以了。」店子小姐認真地向我解釋。
「明白,那麼,除了棒針外,我應該買些甚麼工具呢?」我想了一會兒,繼續問。
「因為是初學,現在才八月,你可以參加一些編織課程,或看一些圖解編織的自學參考書練習。」
「我想,我還是選擇自學會比較好。我很多時候都會留在家裡的,因為雙腿不方便走路。」我回答道。
「那麼,在你的右手邊有幾本關於自學的編織參考書,你可以買一、兩本回家細看。」店子小姐伸出右手指向我的右手邊,說。而我亦轉過身子望向右方。「而參考書旁是一些毛線,你可以看一看。」
「不知道用單一顏色編出來的頸巾好不好看?還是用兩種顏色的好?」這時我自言自語起來。
「我個人覺得,初次嘗試編織的話,最好還是以淨色加少許花紋會來得容易。當你熟習了編織的技巧之後,再慢慢學習更多的變化。」店子小姐走過來,向我解釋著。「不知道你喜歡甚麼顏色?或你的男朋友喜歡甚麼顏色?」
「讓我想想,深藍色的頸巾看起來好像難看了一點點,小姐,我想以淺藍色作為頸巾的顏色,可以嗎?」
「這個當然可以。」店子小姐再引領我挑選毛線的種類和顏色。
說實話,看到那麼多不同種類和質地的毛線,我搖搖頭強裝作笑容。最後,我還是以來手去輕按每種毛線,感受每種毛線的質地和柔軟度。
「這個吧。」最後,我取出一『隻』淺藍色的毛線,向店子小姐說。
「這個叫粗馬海,這隻顏色是水藍色,適用於五號或六號勾針,或是七至十號的棒針。織頸巾的話,應該用棒針。」
「不知道這些毛線以甚麼做單位的?」我正想伸手取這個稱為粗馬海毛線的時候,突然想到這個問題。
「毛線是以『粒』為單位的。初次編織頸巾的話,難免要用一些來練習,我建議你買兩粒。這樣便不怕沒有足夠的毛線去編織頸巾。」
「那麼,小姐,我想買兩粒這些毛線和兩枝棒針,還有這本《看圖學針織》的參考書。」不知為何,我心底裡突然變得熱血沸騰起來,不禁想起振麒合著嘴唇想吻我的表情。
「沒問題。承惠一百八十元。」
我離開買賣編織工具的店子,看到爸爸獨個兒站著,我走近他。
「爸爸,我們現在可以回家。」
「頌欣,你打算學習編織嗎?」看到我買了一袋東西,爸爸笑著問。
「是的,我想編織一條頸巾給振麒。」我甜絲絲地笑著。「但不要告訴他,我要給他一個驚喜。」
「我祝你成功,但記著千萬不要半途而廢。」
「哈,我又怎麼會半途而廢的呢?」我斜著眼睛,望望爸爸。
「不會嗎?讓我想想,不知道是誰小時候吵著要買一部小鋼琴,說將來一定要成為一位出色的鋼琴家的呢?」爸爸故意提起左手托著下巴,扮著沉思地說。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怎麼仍然記在腦子裡?」我伸出舌頭,向爸爸扮了一個鬼臉。
「哈哈,十五年了嗎?怎麼時間過得那麼快的,轉眼間已經十五年。但這件事情還是經常在我的腦海裡,你吵著不吃晚飯、不上學的樣子現在仍歷歷在目呢。」
「哼!你小器吧……」
「哈哈哈……」
跟著的幾天,我都很用心地研讀那本編織自學參考書。同時,我取出一些毛線學習一些基本的提著棒針的方法,和一些基本起針法。也許是自己蠢吧,我看過很多遍,總是連基本的起針法和上下針都學不懂。雖然是這樣,我對編織的熱誠還是有增無減。
吃過晚飯後,我獨個兒躲在房間學習編織,不經不覺地到了晚上十時。我望望檯上的時鐘,又望望放在床上的室內無線電話筒。最後,我提起勇氣,撥著振麒的手提電話號碼。
「喂……」從電話筒裡傳出振麒的聲音。
「我是頌欣,我很掛念你。」我說。「你近來好嗎?」
那個晚上,我們透過電話線談了三個多小時。說實話,我知道爸爸經常和我說的格言,有些東西失去後便永遠會失去,無論怎樣也追不回。現在的我,還有振麒在我身邊,我要好好地珍惜他。自那天開始,我漸漸對他溫柔起來。他也覺得很奇怪,因為我的行為不像以往那樣,現在的我經常依偎在他的身邊,有些時候他還嫌我煩呢!哈哈……
跟著的日子,我的生活習慣變得很單調。平日的時候,早上回醫院接受物理治療,下午留在家裡,一邊聽收音機廣播節目一邊編織頸巾,晚上和振麒談電話;到了周六和周日,我們二人一同到商場逛逛。
日子有功,兩個月之後,我的編織技巧漸漸純熟起來,而我所編織的頸巾約有五分一的長度。正當我感到沾沾自喜的時候,發覺頸巾的中段上錯了針,頸巾看起來好像不好看。我知道自己這樣冒失,感到很不開心。連忙將手裡的棒針扔在地上。
「我不編織了!」我對著自己發脾氣。「總是這麼難、這麼麻煩的。看,我的雙手都開始發軟。他媽的毛線,他媽的頸巾……」
「咦?剛剛收到一位署名『小可愛』聽眾的傳真,她說現在正為『老公仔大怪獸』編織一件毛衣,她還說希望在聖誕前完成,好讓對方有一個溫暖的聖誕節,不會著涼。」正當我仍在發呆的時候,電台節目主持說。「『小可愛』想點唱給我們聽,我們首先多謝你,另外還要點唱給她的『大怪獸』聽。」
「……。」知道在香港的某處,有一位女子正為她的丈夫編織毛衣,我感到有點兒奇妙。
「『小可愛』,我們也祝你早日完成編織毛衣,二人能夠渡過一個溫暖的聖誕和嚴冬。」電台節目主持繼續說。「那麼,我們現在聽聽王菲的一首舊歌,歌曲的名字是──我願意。」
「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 如影 隨行……」
收音機這刻播放出一段優美的旋律和調子,跟著傳出王菲的國語唱腔,我低下頭閉上眼,聽著她的歌曲,用心去領會歌詞想表達的東西。
在我的心底裡,突然想到很多發生在這幾年的事情,每一幕都有振麒的樣子出現。自從我們在尖吵咀海旁初次見面後,二人便一見鍾情,他這幾年對我的付出,無怨無求地為我、陪我,甚至當我不開心時的發洩對象。說起來,和他一起的日子,我不能怎樣給他工作上的支持,甚至為他做任何事情。
我知道自己已不知不覺地深深喜歡著振麒,說實話,如果我真的要為振麒而被放逐天際,我也願意。我甚麼也願意。想到這裡,我睜開眼睛,彎下身子,將剛才被我扔到地上的棒針撿起,認真地繼續編織頸巾起來。
「只要你真心 拿愛與我回應 甚麼都願意 甚麼都願意 為你
我甚麼都願意 甚麼都願意 為你……」
※ ※ ※
〔二○○二年十二月,星期三〕
雖然香港從未在冬季下雪,今年,在尖沙咀海旁一帶都被舖上各式各樣的白色裝飾物。從遠處看過去,像是剛剛下過雪似的。海旁附近有很多人聚集起來慶祝和渡過聖誕,我和振麒亦不例外。二人一直沿海旁走著,欣賞著海岸對面掛在一座座大樓外牆的燈色。
「振麒,祝你聖誕快樂。」走了一會兒,我們停留在一張石椅旁。
「頌欣,祝你聖誕快樂。」振麒望著我,甜絲絲地笑著。
「還記得這兒嗎?」我們坐在一張石椅上,閒談起來。
「當然記得,這兒是我倆初相識的地方。」振麒手舞足蹈起來回答,跟著又伸出左手指著一條欄杆。「當初,我就是靠在那兒,想過跳進海裡了結生命。」
「說起來,你那時很傻。」我將頭輕輕地挨在坐在身旁的振麒,說。
「沒錯。頌欣,幸好當時我遇見你,不然我可能早已不在這個世界活著,香港的夜景這麼漂亮,不能在這兒欣賞你說多麼可惜呢!」
「怎麼?難道看不到香港的夜景才令你覺得可惜?」我仍然依偎著振麒,說。
「當然不,能夠和你一起,才是我人生最大的意義。」
「你很肉麻,我的皮膚已經長滿了疙瘩,真的不知道甚麼是害羞。」我舉起左手,輕輕地拍著振麒的左手。
「哈哈……」振麒望著我,一邊輕撫我的臉一邊說。
「我今天準備了一份禮物給你。你不可不以閉上眼一會兒?」
「啊?是聖誕禮物嗎?」這時振麒順從地閉上兩眼。
「不可以偷看的呀……」我從攜來的手提袋裡取出一條頸巾,輕輕地圍在振麒的頸上。「登登登登──好了,振麒,你可以張開眼睛看看,我圍在你頸上的是甚麼來的?」
「嘩!頌欣,是一條淺藍色的頸巾。」振麒張開眼睛,看到一圍在他頸上的頸巾,歡喜地說。「多謝你啊!」
「你喜歡嗎?我花了很多時間去學習的,這幾個月以來,我日以繼夜夜以繼日地為你編織的。」我笑著說,跟著斜著眼睛望著振麒。
「這條頸巾很溫暖,真的。多謝你,頌欣,多謝你為我而親手編織這條頸巾給我。」振麒流露出萬二分感激的表情,跟著,他主動地吻我的臉兒。「啜……」
「但不知道我的聖誕禮物在哪兒呢?」我問。
「啊?聖誕禮物嗎?我忘記了呢……」振麒流露出一副尷尬的表情。「明年補回,好嗎?」
「甚麼?明年?」聽到振麒的說話,我張大嘴巴望著他。「那麼,我取回這條頸巾,明年才送給你吧……」
「哈哈,既然送了給我,便是我的。」振麒連忙用雙手握握地握著頸巾,示意不允許我取回。
「哼!你都不惜我的。」這時我裝作不開心地撒著嬌說。「聖誕節沒有聖誕禮物,算是甚麼聖誕節?」
「誰人說你沒有聖誕禮物的?」
「你剛才不是……」我還沒說完話,振麒從衣袋裡取出一個紅色小盒子,還在我眼前晃動著。
「是你聽錯吧了?」
跟著,振麒慢慢地打開紅色小盒子,我亦懷著緊張的心情,不知道小盒子裡的是甚麼樣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