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女童院的生活
「小龍女是沒有罪的!為甚麼要判她進女童院?是那個人渣!她是沒有罪的……」聽到法官的判詞後,碧芝雙手連忙拍打著身前的木板,大聲地嚷道。她的反應來得比我還要大,好像是判罰她進女童院似的。
「肅靜!肅靜!」法官再次以木槌拍打檯面,說。
「嗚嗚……」碧芝望著我,哭了起來。「對不起,如果不是因為救我,你不會受到這樣的懲罰,真的對不起。」
「大芝,不要這樣,我由始至終都不覺得自己做錯。只不過,他們不相信我吧。」我亦望著碧芝,沉著氣冷靜地說,但雙眼的淚水早已像小河裡的河水般從眼角不停地流出來,掩不住心裡的悲傷。「答應我,不要離開我,我把你當作是我唯一的親姊姊。」
「我答應你,一定會經常來探望你的。嗚嗚……」
這個時候,兩位女庭警把我的雙臂抓著,把我帶離法庭。而爸爸媽媽早已站在犯人欄入口處等待著我。看到他們,我不理會兩位庭警拼命地將自己的身子一鬆,立即擁進媽媽的懷裡。
「嗚嗚……阿女,你現在年紀還是那麼小,怎麼會這樣的。」媽媽一手擁著我的身子,一手輕撥我的頭髮。
「……。」站在媽媽身旁的爸爸欲言卻止,不知道他想說些甚麼。
「你們不可以這樣。」而這時兩位庭警連忙走前把我的手臂抓著,將我從媽媽的懷裡拉出去。
「放開我!快放開我!」
我一邊哭著大叫一邊拼命掙扎。可是,我越猛力地掙扎她們卻越用力地把我捉著。而我,只是一名十五歲的女孩,氣力當然不及她們,就這樣地我被拉了出法庭。無論我怎樣拼命地搖動身子,總是不能把頭轉向後方望望自己的父母、添龍和碧芝。
那次和媽媽的擁抱,雖然只是短短的幾秒鐘,卻是我一生人感到最溫暖的一刻。誰知道自那次之後,我再沒有機會和媽媽擁抱。
「你是呂頌欣嗎?你好。我叫辛姑娘,是你的個案跟進社工。」
庭警帶我走進一間房間,房間內有一張書桌和幾張椅子,坐在書桌旁的是一位染了紅色頭髮的中年女子。她個子不算高大,看來消瘦了一點點。一看見我走進走,她合上檔案夾連忙站起來,有禮地向我問道。
「……。」這時我低下頭,不發一言,兩眼只是繼續地流著淚。
「喂!你是聾了的嗎?怎麼不說話?」這時站在我身旁的一位女警大聲地呼喝著。
「不打緊,麻煩你們可不可以給我們一點時間?我有點說話想單獨和她說。」辛姑娘對著我打了一個微笑。
「好的。」說罷,我聽到一聲關門聲,直覺叫我知道,房間裡只剩下我和辛姑娘二人。
「……。」我抬起頭望望對方,心裡叫自己堅強,不要讓自己流淚,尤其是在一位陌生的女子面前。但嘴裡仍然發出幾道嗚噫聲。
「來,請坐。」辛姑娘伸出右手,示意叫我坐下。
「不用了,我站的便可以。」我仍然是站著,沒有坐下。最後,我細語地回答了一聲。
「好的,也讓我一起陪你站吧。」辛姑娘對我投以一個微笑。
「我已經細閱過你的檔案,其實有一樣東西我是不明白的。你在學校的成績不算是差,而且操行有甲等,為何會做出這些事情來的呢?」
「……。」對於她這條無知的問題,我沒有回答。
辛姑娘看見我一直沒有回答,二人呆呆地站了幾分鐘。
「哈,不願意說嗎?不打緊的。那麼這回到你,你可以向我發問問題。」
「……。」我仍然是呆呆地站著。這個時候,淚水已經沒有從眼瞬裡流出來。「你是社工,為何你的頭髮是紅色的?」
「啊?是這個嗎?」辛姑娘兩眼向上望,跟著說:「上一個個案我負責處理一名家庭有問題的少女,她的頭髮也是染了紅色的。」
「這跟你的頭髮是紅色的有甚麼關係?」我好奇地問。
「第一次見她,我問她問題,她和你一樣對我不瞅不睬。結果,第一天見面,她只向我說了一句說話,是唯一的一句說話。」辛姑娘對我說。「你的頭不是紅色的,不能和我說話。」
「怎麼?因為這樣你便將自己的頭髮染成紅色嗎?」我的臉兒流露出一個感嘆號。
「是的。」
「你是一個白痴來的嗎?人家染頭髮你也跟著去染,那麼人家要去死你也要去死嗎?」我情不自禁地叫嚷起來,這時我連忙把手掩著自己的嘴子。我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或許是吧?」聽到我的說話,辛姑娘並沒有甚麼特別反應,只是笑了一笑。「但如果這樣做能夠讓我和她打開一條溝通的渠道,甚至成為朋友,這樣不好嗎?」
「是嗎?那麼,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了?」
「她?現在每天都勤力地做功課,每天準時回校上學,放學後立即回家,在家裡亦非常孝順父母。」辛姑娘說。「哈,而且她早已把自己的頭髮染回漆黑色呢。說起來,自己的頭髮還是紅色的,我比她還要壞呢!」
不知道是甚麼原因,我覺得辛姑娘是一位好人。而這時我內心裡開始對她產生了一種信任的感覺。無論如何,我仍然是被羈留在位於何文田的馬頭圍女童院,辛姑娘說要等進一步安排。
「阿欣,你現在覺得怎樣?」兩天後是星期天,添龍如常到來探望我。他看見我,將攜來的日常用品交給我。
「天龍?怎麼只有你一人前來的?爸爸、媽媽和大芝呢?」我接過日常用品後左顧右盼,只是看到添龍一人,卻看不見自己的父母,不禁緊張地問。
「昨天你媽媽身體感到不舒服,晚上世伯陪她進醫院檢查,現正在醫院留醫。」添龍感到不安地說。「大芝明天要期中考,她說會為你而考取一百分的。」
「媽媽病了嗎?」聽到添龍的說話,我內心感到有點兒不安。「為甚麼會病的?要不要緊?」
「世伯說她今天好多了,不用擔心。」添龍安慰我說。「雖然今天他們不能前來探望你,但他們說下星期天一定會前來的。真的。」
「是嗎?」添龍的說話不能遮掩我心裡仍然感到不安的心情。
「那個阿進正人渣!」不知為何添龍握著我的手,說出這句說話。「阿欣,讓我替你復仇吧?」
「天龍,算吧……」我亦握著他的手,沉默了一會兒,說。「無論他現在變成怎樣,我要逗留在這兒五年這個事實還是無法改變的。」
「但,你不感到憤怒的嗎?因為他的緣故才令你變成這樣的。」
「辛姑娘向我說了一個聖經故事,從前有一個人被自己討厭的人打了左臉……」
「比著是我,我會立即打對方的左臉。」添龍急不及待地回應。
「不!不!我還未說完呢。」我投了一個微笑,繼續說。「這個人轉過臉來,讓對方打自己右臉。結果,對方被感動,最後二人成為一對好朋友。」
「怎麼了?阿欣,你真的相信這些低級的故事?」添龍詫異地望著我,感到不知所措。「這些只是用來騙小朋友的吧……你不要告訴我你開始相信耶穌啊!」
「哈,我也不知道呢。但,這些故事很有趣呢,在晚上看一、兩篇,令我的思維有所改變。」我笑著說。「信耶穌?不了,如果真的有上帝的話,我是不會被鎖進來。」
探院時間過後,我獨個兒走到自修室溫習。晚上,我到大堂排隊致電話給父母。
「喂喂,是爸爸嗎?」過了好一陣子,我提起電話筒,撥著自己家裡的電話號碼。「我是頌欣……」
「喂?是阿欣嗎?」電話筒傳來爸爸的聲音,但不太清晰。
「是呀!是我……」我把電話筒緊緊地貼近自己的耳朵。
「你這個星期怎樣了?一切也好嗎?」爸爸慈祥地問候。
「我這兒很好。」雖然每次致電話的時候家人總是會問我同樣的問題,而我亦耐心地回答他們。
「媽媽呢?天龍說你們昨夜進了醫院,要不要緊的?」
「媽媽在房內休息。前天她在工廠內因貧血而暈倒,留院觀察後並無大礙。你不用擔心呢!」爸爸說。「等等,讓我遞電話筒給媽媽……」
「喂,阿女嗎?」過了一會兒,電話筒傳來媽媽的聲音,但語氣顯然比平日低沉很多。
「你那兒晚上寒冷嗎?記著多穿一件衣裳,不要把被子踢下床啊。」
「這兒不冷呢,不用替我掛心,我會小心照顧自己的。」我兩手緊緊地抓著電話筒,說。「你也要小心身體,不要這麼操勞。我會在這兒用功讀書,出院後找一份工作,不用讓你再出外工作那麼辛苦。」
「你懂得這樣說,我心裡也不知道有多歡喜呢!」媽媽打趣地說。
「好了,已經有三分鐘……」這時一位在大堂站崗的主任冷冷地對我說,表示我佔用電話已經有三分鐘,不能再繼續談下去。
「媽媽,時限到了,我們下星期再談吧。」我連忙對媽媽說。
「好……」媽媽仍未說完,那位主任立即把我的電話筒搶去,還掛上線。
看到她的舉動,我轉過身子,低下頭返回自己的床上。
不經不覺,自從生日派對完結至現在已經有四個多月,在這段日子因為要等候上法庭受審判的緣故,我一直在馬頭圍女童院逗留。辛姑娘說,馬頭圍女童院院舍只是對像我這些犯了事的女孩提供短期性收容,為期通常不會超過六個月。但無論怎樣,她也會跟進我的個案,因為她已把我當作好朋友。
雖然我不明白她所說的話是甚麼意思,但法庭判我進女童院後,我在這兒逗留了約一個月。及後辛姑娘帶我到社會福利署接受職員的訪問,雖然不知他們為甚麼要訪問我,我問辛姑娘她亦不願回答。
所訪問的內容是關於甚麼的?沒有甚麼特別,只是關於我對自己所做的事情有甚麼看法,關於我對父母和身邊朋友的感覺,關於我在女童院和其他人相處的感覺等。唔……真的不明白為何他們要問我這些問題。
過了幾天,辛姑娘對我說,院長要接見我。我跟隨她走到院長室面前,她拍拍我的肩膀,鼓勵我提起勇氣進去。我亦向她點點頭,舉起右手敲了敲門。
「呂頌欣,我們已詳細地看過你的檔案和你在馬頭圍女童院的學術成績,亦和辛姑娘談論你在院內一直以來的表現。雖然你只有十五歲,但你的思想要比其他女童來得成熟得多。我亦相信你將來重新踏進社會能夠好好做人。雖然法官判罰你五年刑期,只要你日後仍像現在一樣繼續努力的話,我們可以向法庭求情申請減刑,如果獲批的話你便可以被提早釋放。明天你將會被轉介到位於屯門的慧儀宿舍,祝你有一個美好的人生。」
這些就是院長對我說的話。翌日,我被轉介進慧儀宿舍。辛姑娘果然守諾言,她亦跟我一起到慧儀宿舍。還對我說,慧儀宿舍並不是女童院,她只是一所住宿院舍。
是甚麼樣的院舍對我又有甚麼影響?但說起來頗要命的是,我家在粉嶺,當我在馬頭圍女童院羈留的時候,爸爸、媽媽、碧芝和添龍前來探望的時候已頗感辛苦。現在我被轉介到屯門那兒,一想到雙親要經常為我帶日常用品而「千里迢迢」走來探望我,心裡漸漸覺得很難過。
※ ※ ※
在一間破爛不碪的舊屋子外,停泊了兩輛跑車。在屋子裡,只有添龍和永康二人站著。他們談了幾句話後,添龍狠狠地向對方的腹部揮拳。
「咳──咳──」永康感到很痛楚,連忙以雙手按著自己的腹部,跪在地上。
「我不是臨離開前,吩咐你要好好照顧阿欣和大芝的嗎?」添龍大聲地呼喝道。「你怎樣看守著她們的?」
「怎麼?為了只是認識兩年的兩位小妹妹,你卻把認識十多年的朋友當作仇人?」
「看我的!」永康說完話,添龍再次揮動右拳向對方的右臉打去。
「呀──」永康的右嘴角滲出血絲,他立即將左臉轉過來對著添龍。「來吧,還有我的左臉未打呢!」
「你……」把右拳高舉的添龍看到永康的舉動,不知為甚麼立即把右手垂下,鬆開拳頭。「那個人渣是住在哪兒的?」
「清水灣……」
他凝望著永康,呆呆地站了片刻,最後氣沖沖地走出屋外,跳上自己的跑車,飛馳而別。永康仍然是獨個兒跪在地上,左手按著腹部,右手出拳向地上打去。
第二天,添龍獨個兒駕著跑車到清水灣一座私人屋苑,他將車子停泊在距離入口不遠的一個公共汽車站,獨個兒望著屋苑的入口。大概九時半,他看到一輛黑色的房車從入口處駛出來,是長進駕駛的。
「正人渣!」添龍怒罵對方,跟著戴上墨黑色的太陽眼鏡,靜悄悄地駛著跑車尾隨對方。
長進如平日一般在清水灣道向藍田方向駛去,他漸漸加速,黑色房車在路上飛馳。一直在他後方跟隨著的添龍亦猛力地踏著油門,決意不讓對方離開視線範圍。
「怎麼了?後方的紅車一直跟著我的,看來不像是『皇氣』……」長進好幾次從倒後鏡看到一輛紅色跑車緊貼地跟著自己,於是擔心起來。他亦嘗試在其他車子前突然轉線,希望藉此可以擺脫對方。
「……。」添龍冷冷地注視著長進的車子,他亦轉線繞過其他車子。
「呀──」來到將軍澳外的一條直路,長進看到紅色跑車駛在自己的右邊,不禁嚇了一跳。
添龍看見附近沒有行人、沒有汽車,覺得事機成熟,於是加速駛到和長進的車子平排在路上。兩輛車子一見在筆直的路上飛馳。過了幾秒,添龍連忙將軑盤向左方扭動,跑車的左邊瞬間撞倒長進的房車。被這麼一撞,長進整個人失去重心,但仍連忙地抓緊軑盤,不讓車子失去控制。
「停車!我命令你停車!」這時添龍舉起左手指著長進,還向對方大聲地呼喝。
「……。」聽到對方的呼喝,長進感到有危險,並沒有照著說話去做。
添龍再將軑盤向左方扭動,長進的房車再次被撞倒。這一次,車子被緊緊地貼著,他無論怎樣地去扭動軑盤也無法令房車改變方向。不用三秒,長進連人帶車撞向路邊的石壆。因為高速行駛的緣故,房車撞向石壆後左邊立即升起,添龍繼續將車子向左駛,最後,黑色房車打了一個筋斗翻則在路中,四輪朝天。
這時,添龍連忙把車子煞停,他從車椅底取出一柄用報紙包著的西瓜刀,打開車門朝翻倒的房車走去。
「你是……」長進連忙從司機座位爬出車外。他看到一位個子高大的長髮男子站在自己眼前。雖然對方配戴了太陽眼鏡,直覺告訴長進,那人是添龍。「天龍?」
「你好。」添龍舉起左手,把太陽眼鏡除下,對著對方奸笑起來。
「你想怎樣?」看到對方握著一柄東西,添龍立即把報紙撕掉。原來是一柄長刀,長進四肢頓時開始發軟。
「你猜中了我是誰,有獎!」添龍瞬即舉起握著西瓜刀的右手,示意要斬對方。
「救命呀!」
說時遲,那時快,添龍朝對方的左手手臂手起刀落,把長進的左手斬了下來。長進整個人當場痛苦萬碪,不停在地上打滾。
「記著,我今天可以將你的手斬下來,明天也可以將你的頭顱斬掉……」說完,添龍緩步走回自己的車子裡,開動離開。
躺在地上的長進矇矇矓矓地看著對方離去,意識漸漸模糊,最後失去意志躺在路中。過了不知多久,一位計程車司機路經這條公路,看到有意外發生,連忙通知總部派人知匯警方。
「咦?你終於醒來。」
「這兒是甚麼地方?我為何在這兒的?」長進慢慢地睜開雙眼,知道自己正躺在床上。看到幾名女護士站在床邊,房門外亦站著幾名警員。
「你不記得了嗎?你駕車到將軍澳附近發生意外,你躺在路邊……」這時,一名醫生走過來,向長進慰問和解釋。「你已經昏迷了三天呢,我們嘗試通知你的家人,但電話一直沒有被人接聽。」
「我的手……」這時,長進記起為何會發生意外,於是連忙將頭轉到左邊,望望自己的左手。
「說起來你很幸運,你躺在那兒已有一段時間,身體亦失去很多血,但左手傷口仍然能夠順利地被接駁呢。」這時一位站在門外的警員取著一本口供取錄簿,走過來,說。
「是……是嗎?」長進看到自己的左手仍在,舒了一口氣。
「好了,可否告訴我們,三天前發生了甚麼事情?」
「是交通意外……」長進回答。
「誰不知道是交通意外?」警員沒好氣地說。「我是問,為何會發生意外的?」
「那時我駕駛著房車,突然失去控邢�向石壆,結果車子翻則……」
「是甚麼原因導致車子失去控制的?」警員一邊替對方錄取口供,一邊問。
「不知道,只是高速駕駛失去控制……」長進顯然不願意道出真相。
「吳先生,只是高速駕駛失去控制?那麼你的左手手臂為何被切斷的?」警員顯然不相信對方的說話。
「不知道,或許是被車門割斷的吧?」長進沉著氣說。
「你當我們是三歲小孩子嗎?被車門割斷?」警員垂下雙手,再次沒好氣地反問。「如果你不和我們合作,我們便不能將疑兇繩之於法。」
「記著,我今天可以將你的手斬下來,明天也可以將你的頭顱斬掉……」這時,添龍的說話在長進的耳邊飄過,他打了一個寒顫。「我不記得了。」
「……。」警員兩眼反白地抬起頭,望著天花板。
「真的,我失了憶,是!我失了憶,當天發生了甚麼事情也記不起來。」
※ ※ ※
〔三年後〕
一九九六年五月,不經不覺我在慧儀宿舍渡過了三年的光陰。
這天我從爸爸口中得知,媽媽再次在工廠裡工作時暈倒。自從我進女童院後,媽媽接二連三地在工廠裡暈倒,也記不起發生了多少次。但這次她要醫院個多月。每每問爸爸,媽媽生了甚麼病,他總是說是貧血。不知怎的,我感到很害怕,我怕有一天會失去媽媽。每每在晚上閉上雙眼的時候都會想起媽媽,身體不感瑟宿在床上一角。
「辛姑娘,我早前看報章,得知粉嶺女童院在兩個月前建成。」這一天,辛姑娘如常從九龍走進來探望我。哈,說是來探望我,其實是跟進我的個案。
「是的。」辛姑娘點頭回答。
「不知道我能否被轉介到那兒呢?」
「頌欣,為何你想被轉介到粉嶺女童院呢?」聽到我的問題,辛姑娘連忙回問我。
「我媽媽這幾個月身體好像差了很多,我想到粉嶺去,好讓他們每星期也不用走這麼遠來探望我。」
「我不贊成。」
「為甚麼?」聽到辛姑娘的回答,我感到很嗟異,連忙問。
「說實話,以我所知,慧儀宿舍被不是真正的女童院,只是提供家庭有問題、與人相處上有問題,或是犯了錯的女童有一個地方改過自生。」辛姑娘耐心地向我解釋。「如果你被轉介到粉嶺女童院的話,日後出來社會工作,被其他人接受的機會便會更加少……」
「我不用理會其他人怎樣看我,我只是想爸爸媽媽可以容易些探望我,不用從老遠的家跑來屯門。」我認真地向辛姑娘說。
「你現在還年輕,不會明白人們怎樣看待你,你會有怎樣的路子去走。」辛姑娘雙手握著我的手,說。
「我並不年輕,我已經十八歲的了……」
「如果我是你的爸爸媽媽,我也不願意你被轉介到其他院舍,真的。」
「……。」這時我兩眼望望辛姑娘,不知道應該說些甚麼。
那一夜,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不能入睡。我兩手交叉地放在頭顱後,呆呆地望著天花板,不期然想到自己這幾年為何要在女童院渡過。一想到,其實自己是可以像其他女孩子一樣,在街上與三、五知已一同購物,在年宵的時候行花市,在情人節的時候和男朋友手拖著手逛街、看戲和吃晚餐等。
看看現在的我,似乎每天都在這兒渡日如年。每天讀書和溫習、每星期寫報告和個案跟進、每月接受外界團體到來探訪和舉行攤位遊戲等,都是些刻板的生活。一想到自己將來的生活,漸漸感到彷徨起來。
這夜,我不禁哭了起來。
「……。」第二天早上,我在上輔導堂的時候,一位主任從房間外拍門,她和輔導主任談了一會兒。
「呂頌欣,請到大堂接聽電話,是醫院致電來的。」輔導主任把門關上,跟著對我說。
聽到輔導主任的說話,不知怎的,我的心突然急跳起來。我默默地站起來,走出房間,跟著主任一同向大堂的方向走去。來到大堂,我不小心摔了一跤跌倒在地上,膝蓋給跌破。
「你有沒有大礙?」主任看到我勉強地從地上站起來,連忙問。
「……。」我搖搖頭,沒有理會主任,只是繼續向前走。
「你是呂頌欣嗎?」大堂裡另一位主任看到我和一位主任走過來,於是問。而我亦點點頭表示。
「喂,我是呂頌欣……」
「我是張姑娘,是從粉嶺醫院致電話來的。」電話筒裡傳出一位女仕的聲音。
「是。」我靜靜地聽著張姑娘的說話。
「你媽媽剛才在街上暈倒,但不用擔心,她現在已經醒過來,但要留在醫院觀察幾天。她告訴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說,請等等……」
「……。」這時,我不禁吞下一口唾液,心裡感到很緊張。
「阿女,是你嗎?」
「是,媽媽。」當我聽到電話筒裡傳出媽媽的聲音,我抓緊電話筒,將它緊貼著自己的耳朵,連忙說道。
「你那兒晚上寒冷嗎?記著多穿一件衣裳,不是把被子踢下床啊。」
「我會小心照顧自己的。」不知為何,媽媽第一句總是問候我,擔心我晚上會著涼。
「你要努力讀書,將來出人頭地,知道嗎?」
「我知道,我一定會努力,不會讓任何人看低自己。」這時,我的淚水悄悄地從眼角流下。
「今個星期天我會到屯門探望你呢。」
「知道。嗚嗚……」
「傻孩子,不用哭的,我的身體並沒有大礙,相信媽媽。」媽媽知道我哭了起來,連忙安慰我。
「不,這兒風大,有沙子溜了進眼睛吧,哈!」我忍著不安的心情,還勉強地笑起來。
「那樣的話便很好。雖然你是女孩子,但要像男孩子一樣,努力地面對自己將來要走的路子。無論路子是怎樣崎嶇,也要努力地走完全程,知道嗎?」
「知道。」
「那麼我便安心,好了,我也不會你談那麼久,你也要回去上課呢。」媽媽感動地說。
「……。」我掛上電話筒,呆呆地望著站在遠處的主任。
「呂頌欣,你的媽媽現在怎麼樣?一切也好嗎?」主任看見我凝望著她,於是走過來,問。
我對著主任點點頭,跟著她一同返回輔導室。
自那次的通話後,我再沒有聽過媽媽說話的聲音,甚至是沒看過她的身影。在媽媽仙遊後,爸爸對我說出真相。原來這幾年媽媽患上甚麼後天性在生不良性貧血,在血液裡有腫瘤。因為找不到相同組織的骨髓進行移植,病情一天比一天惡化,結果……
我藉辛姑娘的幫忙向宿舍申請離院幾天,希望能夠守媽媽的靈堂,做一位孝順的女兒。即使舍長不批准我亦會偷走出去的,如果偷走也不成功的話我會嘗試自殺,因為死後便可以遇見媽媽。辛姑娘明白我的感受,她替我向舍長求情,由於我平日在宿舍表現良好,功課也做得很好,操行優良,舍長亦表示贊同。
第一晚,我跪在媽媽的墓前,低下頭不發一言。不知怎的,腦海裡總是想起自己小時候的記憶、媽媽帶我上學的情境。有一天遇上惡劣天氣,下著滂沱大雨、括著大風,我手裡的雨傘不知怎的被大風括走,看著被吹走的雨傘我不停地大哭,媽媽連忙把她的雨傘遞給我。
「媽媽,你將雨傘給我,那麼你便沒有雨傘遮擋風雨?」
「不用擔心,媽媽身體強壯嘛!」
「爸爸、爸爸,為甚麼媽媽在醫院的?」
「媽媽說她今早送你上學忘記帶雨傘,回家途中下著大雨所以病了……」
「媽媽、媽媽,為甚麼你對爸爸說謊話?老師經常對我們說,乖的孩子是不會說謊話。說謊話的人會甩掉大牙的呀!」
「阿女,這是我和你之間的秘密,不要告訴任何人知道呢。是的,我說了謊話,所以其中一隻大牙已經掉了。你也要記著,日後不可以說謊話,掉大牙很痛的啊!知道嗎?」
「我知道了,我日後一定不會說謊話的……」
想到這裡,我不禁將自己的雙手掩著嘴子,就將小時候的我,在媽媽面前害怕大牙會甩掉的樣子。
不知為甚麼,我將媽媽的死歸疚於爸爸。我恨他不讓我知道媽媽得了這麼一個病,我恨他不好好照顧媽媽,我恨他不是一位好爸爸。無論怎樣地說,自那時開始,我恨他!
※ ※ ※
〔半年後〕
一九九七年一月,因為我在宿舍的行為和表現良好,學業成績亦很優異,中學會考我還取得十二分呢!辛姑娘和舍長主動替我寫求情信向法庭申請減刑,法官最後判我減刑一年。就這樣,我從慧儀宿舍被「放逐」出去,打算獨個兒返回家裡。
就在這時,添龍站在我的眼前。
「怎麼『出冊』也不通知我一聲呢?」添龍摸摸我的頭,笑著說。
「哈,你怎麼知道我今天刑滿的?」我感到好奇地問。
「這個嗎?我的你的男朋友,有甚麼是不會知道的呢?」添龍奸笑起來。
「恭喜你,頌欣。」這時從右邊走來一位個子不高的女子,她,是辛姑娘。
「辛姑娘?」我看到對方伸出右手,示意想和我握手。我亦伸起右手和她握起來。「多謝你。這四年來你一直照顧我、看著我長大。」
「不用謝。」辛姑娘對我投以一個微笑。「這是你自己的努力,這幾年我也沒有做過甚麼呢。」
「你也不用這麼謙虛呢!」我笑著說。
「那麼,你今後有甚麼打算?」辛姑娘認真地問我。「會繼續升學嗎?」
「升學?不了,雖然會考成績有十二分,但我還是希望早些投身社會工作。」
「我祝你早日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前程似錦。」
「……。」我投以一個微笑。
「那麼,我也不打擾你們二人,如果日後想聯絡我的話,你可以致這個電話號碼找我。無論是開心的或是不開心的事情我也願意和你分享呢。」辛姑娘放下握著我的右手,還在衣袋裡取出一張名片,繼續說。
我雙手接過名片,看了一遍,最後將它放進手提袋裡,這時辛姑娘亦獨個兒走回宿舍。看著她的背影,我投以一個微笑。跟著,添龍拖著我的手,二人一同在街上漫步。給你們告訴一個秘密,我已經四年沒有拖著男朋友的手。他的手很溫暖、很有安全感。說來慚愧,再次拖著他的手,不消一會,我的手心不停地冒汗呢!
「阿欣,我現在陪你回家好嗎?」走了一會兒,添龍問我。
「我不想回家……」我搖搖頭說不。
「仍在討厭世伯嗎?」
「是他不好好照顧媽媽,媽媽才會……」我說不下去。「總而言之,我是不會回家的。」
「那麼,你打算到哪兒居住?」添龍停下腳步,問。
「我有能力做工賺錢,可以搬出去住。」我亦停下腳步,回答。「或許我們可以一同同居,天龍,你覺得這個提議好嗎?」
「同居嗎?」添龍想了想,繼續對我說:「不如你搬來我的家住,姊姊上年嫁了給明哥哥已經搬了出外居住;阿爸阿媽在大陸買了一幢房子,他們說遲些會搬上去,過著悠閒的生活。反正屋子那麼大,一個人住真的有點兒浪費。」
「是真的嗎?我可以搬到你家和你一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