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一生比她的好
「這個當然是真的嘛!哈哈……」添龍舉起左手拍拍自己的頭。笑著說:「多好,突然有位女孩願意幫我打掃和煮飯給我吃。」
「哼!先說明一點,我不懂得打掃和煮飯的啊,所以你還是另找合適的人選吧。」這時我鬆開握著添龍的左手,向前走兩步,撒嬌地說。
「不打緊,我會細心而有耐性教你怎麼做家務的。」添龍亦跑前來再次抓緊我的手。
「哈,我是一位蠢女孩,無論別人怎樣去教我怎樣去學也不會懂的。」
「阿欣,望望這兒……」
添龍拉拉我的手,示意我向他的方向望去,我將頭一轉,看到他站在一輛黑色的摩托車旁。
「怎麼了?這是你的嗎?」我好奇地問。
「是。」添龍點頭回答,跟著豎起拇指,指著摩托車問我。「願意和我一同去吹吹風嗎?」
「想不到你現在已經考取了摩托車駕駛執照。」我點頭回應。「看看我,甚麼執照也沒有呢!」
「哈哈。阿欣,來,穿上這件風衣。」添龍先穿上一件深紅色的風衣,跟著將一件厚厚的深藍色風衣遞給我。「行車時風很大的,一來保暖,二來保護身體。」
「是。」我懷著緊張的心情,將風衣穿上。
「哈,不單止這個,遲些帶你到一處見識見識。」添龍高舉右腳,跨過摩托車的座位。不消一會他坐在摩托車車椅上,還將一個掛在車頭的深藍色頭盔遞到我面前。「來,我們一同『遊車河』去。」
「好的。」
我兩手接過頭盔,嘗試將它戴上。我將頭盔套在頭上,可是,無論兩手怎樣弄都不能將它扣緊。同時,我在頭盔裡清晰地聽到添龍的聲音,原來頭盔裡的護耳罩掛上一對小型耳筒,在頭盔的底部亦放置了一個微型收音器。我想,坐在摩托車上的司機會乘客是靠這些工具於行車時溝通的吧。
「怎麼了?」添龍很快地將另一個深紅色的頭盔戴上,他回過頭來望著狼狽的我,於是問。
「我不懂得如何將它扣上……」最後,我垂下雙手,不服氣地說。
「讓我幫你。」添龍伸出雙手,在我的頭盔下碰了幾碰,最後頭盔牢牢地扣緊著我的頭顱。「這樣可以的了。」
「看!我一早已說過,我是一位蠢女孩。沒說錯吧?」看到添龍將身子轉回去,雙手戴上手套後抓緊摩托車的扶手,我亦雙手攬著他的腰,說。
「不是蠢,只是第一次不懂得怎樣扣緊頭盔吧。說實話,我也是這樣的呢,要勞煩朋友教我怎樣戴上。」添龍微微彎下身子,說。「準備好了嗎?我們可以出發,記著要緊緊地擁著我,不要鬆手。」
「是。」我點頭回答。
「讓我帶你在九龍繞一轉,看看這幾年的香港變化了多少,好嗎?」
「好的。」從頭盔裡的護耳罩傳來添龍的聲音,我亦點頭回答道。
添龍開動摩托車的引擎,雖然從頭盔裡隱約聽到排氣喉的排起聲,但身體還是感覺到車子在震動。這刻的我,心情很緊張,因為這是我今生第一次坐摩托車。過了幾秒,添龍猛力地扭動右手,摩托車漸漸向前移動起來。
我的心跳得很快,身子亦不期然地緊貼著添龍的背部。摩托車以時速七十公里在屯門公路走著,身體感到風強烈地從身邊掠過,我不禁將雙手緊緊地擁著添龍。添龍知道我有點兒害怕,於是放慢速度。說實話,坐在摩托車上的感覺頗是激剌的。
「天龍,這裡是何處?這一條橋跨過海後是甚麼地方?」過了約二十分鐘,我們到達一處地方,看到一條大橋橫跨一個海洋。
「啊,這兒是葵青,這條是青馬大橋,從這兒伸展到大嶼山。好像是為了新機場而興建的,已經好幾年的了。」
「啊,原來這條就是青馬大橋。」我凝望著這條壯觀和宏偉的橋,不禁想跑到大橋上面走一趟。「不知道我們可不可以在橋上走走的呢?」
「阿欣,青馬大橋現在還未完全峻工,聽人家說要到今年五、六月才開放通車。」添龍故意減慢車速,讓我可以慢慢地欣賞這條大橋。「再等四、五個月我會帶你到這兒,從橋上走一趟的。」
「多謝你。」聽到添龍的說話,我蠻歡喜地說。「五、六月嗎?七月一日那天香港亦會回歸中國呢!」
在一條熱鬧的街道上,一位身穿深綠色毛衣、藍色牛仔裙的女子突然向前尖叫。她看來年約二十歲,身材苗條可人,結有一束長髮。她這麼一叫,令所有途人被嚇得頓時停下腳步,望著她,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咦?為何前方的街道有這麼多人站著,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不經不覺已經到了下午六時,我看到距離我們不遠的前方有很多行人圍在一團,好奇的我於是著添龍駛前去看過究竟。「我們可以走前去一看嗎?」
「這個當然沒有問題。」
添龍小心翼翼地將摩托車駛前去。我隔著頭盔看到人們圍著一對男女。
「馮振麒,快給我停下來!你試試再向前走一步,看看會有甚麼後果?」
「……。」
「不知道他們二人做甚麼呢?」
「不要這麼八卦,快些向前走吧。」
眾人都不約而同地耳語談論起來。距離剛才尖叫著的女子約十步範圍有一位男子站著,背部朝著女子。他穿著一套淺灰色的西裝,身高約一點七米,短髮和戴眼鏡。沒錯,如我和各位讀者沒有猜錯的話,他的名字是馮振麒。
「我要到這兒吃晚飯!」女子向著振麒吶喊,還伸出右手手指著身旁的一間餐廳。
「瑜瑜,你想到這裡吃晚飯便自己一個進去,我現在趕時間要回家。」
「我不允許你回家!」
「你怎麼總是蠻不講野的?我媽媽扭傷了腰,我要回家看看她怎麼。」
「扭傷腰有甚麼打緊?不會死的。」
「你說甚麼?」聽到對方這樣無禮地說話,振麒感到很憤怒,連忙轉身走近她,舉起右手正想一掌打過去。「請你尊重我的父母!」
「打我吧!快些打我吧!」只見那位女子瞬即側著臉兒,示意允許對方的手打過來。「你試試打過來,男人打女人,看看我會不會把你告上警局?」
「你……」
看到這裡,我頓時雙眼冒火,怎麼會有這樣的女子存在於世上。那個叫「瑜瑜」的女子,真想叫添龍將摩托車駛前去把她撞斃。無論如何,我不想再看他們二人吵下去,於是拉拉添龍的手臂,著他駛離那兒。
「天龍,沒甚麼好看的,我們走吧……」
我們二人靜靜地坐著摩托車上,肚子開始餓了。最後,添龍駛到一間餐廳,還請我吃韓國燒烤晚餐呢!
「剛才那位女子很討厭。」我一邊煎著雞翼,一邊說。
「說起來,你和她年紀相若吧?但你的性格完全不像她真的要多謝上天、感謝上天。」添龍夾著一粒牛丸給我,笑說著。
「哼!那麼你要珍惜我,知道嗎?不然我會像那位女子般經常罵你。」
「哈哈,不要這樣對我啊!我會珍惜你的。」添龍向我伸出舌頭,作弄我。
「哈,我當然知道你懂得珍惜我。在這幾年以來,你一直沒有變心,仍然是和我在一起。多謝你,天龍。」不知怎的,我突然有一種很感動和喜悅的感覺從心裡傳到腦裡。「我知道,我的一生會比她的好。」
「阿欣,我答應你,無論日後的日子怎麼難走,我只愛你一人。我們二人一定可以白頭階老的。」添龍伸出左手觸碰著我的右手,說。「說實話,似乎是我的一生比他的好呢!」
「喂喂,現在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你看看……」我微微點頭,示意添龍望望正燒焦的雞翼。
「嘩!阿欣,你怎樣烤雞翼的?下一次小心些嘛!」添龍望望我,搖搖頭嘆息地說。
「但聽聞是因為你不停地逗我說話才令到我分神吧?」我伸出舌頭來,跟著用筷子夾起已燒焦的那隻雞翼,迅速地伸手遞到添龍的碟子裡。「這是你的。」
「嘩!你想毒死嗎?」
「不,你待我那麼好,我又怎會忍心下毒將你毒死呢?」
過了個多小時,我吃得滿滿的,雙手不期然摸摸肥肥的肚子。
「很久也沒試過吃這麼多東西呢!天龍,多謝你。」我走到添龍跟前,吻了他的臉兒。「我今天感到很高興呢!」
「哈,不要這樣子,我會不好意思的……」添龍頓時紅起臉兒,感到不好意思似的。
「哈,真奇怪,你臉兒會變紅的呢!」我看到他那害羞的表情,感到很高興,連忙向他吻多幾遍。在我的嘴唇和他的臉兒接觸的一瞬間傳出一聲「啜」的聲響。
「阿欣,這兒是大街來的啊,不要這樣。你看,人家都望著我們的啦!」
「這不打緊呢,嘻嘻……」我向後退回幾步,將雙手放在背後,微笑道。「不知道我們跟著有甚麼節目呢?」
「這個嗎?我們去看電影好嗎?」添龍還沒說完,已經從衣袋裡取出兩張電影戲票。
「哈,不知是哪齣電影呢?」我好奇地問。「是愛情電影?」
「不是呢。哈,最近沒有甚麼好的愛情電影好看呢!所以我選了《贖金風暴》,很多報章雜誌影評都說很好看的。」
「原來如此。不打緊的,只要能夠和你一同去看電影,我已感到心滿意足。要知道,我不是一個貪心的女孩子嘛!」我走前兩步,喜悅地以左手扣著添龍的右手,連忙跳了一跳。
「傻瓜。」
看到我倚在他的身邊,像是一隻小鳥依人般,感到我今天的舉動很傻。說實話,今天我感到很高興,因為男朋友花了很多花思去準備節目,真的。雖然我們已經是成年人,但仍像是一對初相識只有幾天的小情侶般在街上跳來跳去。
看過電影後,我們二人樂透亦倦透,添龍駕駛摩托車載我返回位於大埔的屋子裡。
「世伯、伯母,你們好。」進入屋子後看見添龍的父母親,我有禮地鞠躬點頭打招呼。
「阿欣,你好。很久沒有見面呢,你比以往漂亮了很多。」
「哈,不要取笑我呢!」我舉起左手,拍拍自己的頭,感到不好意思地回答。
「阿爸、阿媽,阿欣打算在這兒住幾天,好讓她方便在附近找工作。」添龍慢慢地把門關上,說。
「這個當然沒有問題,留多久也沒有問題呢!如果可以的話,永遠留在這裡住啦!」
「這個……」看到兩位老人家樂極忘形的樣子,我害羞地抬頭望望添龍,眨了眨眼睛。
「阿欣,你今晚可以穿姊姊的舊衣服,我想她日後不打算再穿這套的了。」跟著,添龍從他姊姊的房間取出一套睡衣裳,遞給我。「浴室在右手邊呢。」
「多謝。」我伸出雙手接過那套睡衣裳,有禮貌地說。「哈,我的記性還很好,仍然知道浴室在哪兒呢。」
「哈哈哈哈……」這時站在客廳裡的四人都笑起來。
「添龍,晚安。」待我們二人分別洗澡過後,各自以電風筒將濕的頭髮吹乾。我躺在添龍的床上,向他投以一個吻。今晚,我真的感到很愉快,於是給添龍一個親近我的機會。「我可以和你一同睡嗎?我不想獨個兒睡在你姊姊的房間呢。」
「這個當然沒有問題。」添龍露出滿是高興的樣子,他亦連忙把門關上,跟著跳上床,以被子蓋著我們二人的身體。
「我愛你。」我擁著他,甜甜地說。
「我也愛你。」
※ ※ ※
不經意地過了一個星期,我亦習慣了坐摩托車的感覺。添龍亦願意經常接載我四處逛逛,漸漸地,我喜愛坐在摩托車上被風吹的感覺,很剌激的。這夜,添龍如常在放工後接載我外出用膳。說來慚愧,我在他的家裡很懶,一直也沒有燒飯和打掃屋子。但我不是已經說過,我是一位蠢女孩,不懂得燒飯和打掃的嗎?
「阿欣,你喜愛坐摩托車嗎?想不想尋找一些新的剌激?」
「新的剌激?未知是甚麼呢?」吃過晚飯後已經是十時半,正坐在摩托車上的我如常地雙手擁著添龍的腰,問。
「那麼,讓我現在帶你到那兒吧。」
經過半個小時的車程,我到了一處空曠的停車場,看見那兒有很多青年聚集。他們的年紀似乎在十七至廿三、四歲之間。停車場裡擺放了很多大型的氣油罐,有些氣油罐還在燃點著火。
「各位好。」添龍緩緩地駛著摩托車,舉起右手向他們招動。
「天龍哥,你好。」
「天龍哥,很久沒有見面呢……」
「哈,這幾個星期忙得不可開交呢!」添龍回答道。
「嘩,怎麼你會有這麼多擁甍的?」聽到其他人如此地稱謂添龍,心裡有點兒愕然。「天龍,想必你是經常來這兒的吧?」
「讓我來介紹,這位是我的女朋友──阿欣。」來到停車場中心,添龍將摩托車停在一筒氣油罐旁。其他人頓時走過來包圍著我們倆人。
「各位好。」我連忙點頭行禮。
「天龍嫂,你好。」
「天龍嫂的樣子蠻不錯呢!」
「怎麼了?我不是……」被他們這麼地稱呼,臉兒頓時紅起來,我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呢。
「各位,我們今晚怎樣比拼?」其中一位男子跳上一筒氣油罐上,高舉雙手大聲地向眾人叫囂。
「阿康?」這時我看見在氣油罐上高聲尖叫的正是添龍的好朋友,永康,我立即走前去。
「咦?是小龍女……」永康看見我,感到很驚訝。「我們很久沒有見面呢,你怎麼會在這兒的?」
「是天龍帶我來的。」我一邊說,一邊看到一位長髮和戴眼鏡的女子走到永康的身旁,還輕輕地抓著他的腿。「這位是你的女朋友嗎?」
「哈哈哈,果然厲害!你怎麼會知道的?」永康感到難為情地問。「讓我來介紹,這位是我的女朋友,婉怡。」
「你好。我叫彭婉怡,你可以稱呼我阿怡。」那位女子今年十九歲,在微弱的火光下看來眉清目秀。
「阿怡,你好。我叫呂頌欣……」
「小龍女嘛,天龍的女朋友!」我還沒自我介紹完畢,婉怡已插著嘴說。
「哈哈,你怎麼會知道的?是永康告訴你的嗎?」
「阿康,今晚來一圈『大清水』好嗎?」這時,添龍走過來攬著我的小蠻腰,問永康。
「這個當然沒有問題,今晚增加籌碼,還要載著女的,好嗎?」
「『大清水』?」我不明白他們在說些甚麼。
「啊,即是繞清水灣一圈。」添龍向我解釋著。
說完,添龍拉著我的左手,帶我返回剛才停泊著摩托車的一筒氣油罐旁。他抱起我,跟著將我安置在摩托車的後座。
「阿欣,一會兒我們會來一個比賽,由這兒駛至清水灣外圍,繞一個圈後再返回這兒。」
「哈,是賽車嗎?」聽到添龍的說話,我感到既緊張又興奮。「但我未曾嘗試過的,很害怕呢!」
「不用擔心的,只是雙手牢牢地抓著我的腰,不要鬆手,我保證我們是最快的一對。」
「哈,我相信你。」我永遠都會支持添龍,站在他那一邊的。
大概七、八輛摩托車停在一條起步線前,駕駛者都是男的,而坐在車尾部都是女的,就像我和添龍一般。看到永康和婉怡騎著一輛鮮紅色的摩托車停在我們身旁,直覺告訴我,那些女孩子都是男的女朋友吧。
「預備,一……二……」在起步線的另一邊有一位男子站著,看到我們所有人都已作好準備,於是高舉雙手大叫。
「……。」各人都懷著緊張的心情看著前方,雙手早已扭動著車頭,開動摩托車的引擎。添龍亦不例外,這時我感到很緊張,雙手亦牢牢地緊扣著。
「三!」那位男子立即垂下雙手,示意比賽正式開始。
頓時間,荒蕪了的停車地傳出陣陣震耳欲聾的摩托車引擎發出的聲音,氣油味充斥著四周,混合在空氣裡。我看到摩托車不約而同地向前駛著,開始緊閉著雙眼。
「唷──」男的認真地向前駕駛著,女的則在座位裡吶喊打氣。
原來,在黑夜裡賽車是那麼激剌的。第一次處身於時速一百五十公里的速度向前衝,縱使自己的心在不停地劇跳,仍不減那種難以用筆墨形容的感覺。無論如何,我的雙手早已緊緊地抓著添龍的腰。我知道,如果鬆開手而被拋出去的話一定會跌倒在地上而死去的。
「很奇怪,你們以這麼快的速度在馬路上飛馳,為何會沒有交通警察巡邏的?」我透過頭盔底下的一個微型收音器對添龍說。
「哈,我們每晚比賽前早已透過線人知匯,何處會有警察,何處沒有呢。」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回答。「天龍,我不打擾你,你一定要取勝啊!」
「知道!」
過了四十多分鐘,我們沿著清水灣道飛馳,最後添龍和永康二人一直領先。不知怎的,永康的摩托車比我們前幾十米,眼看見他們像是會將我們拋離,我覺得很奇怪。
「怎麼阿康會比我們越來越快的?」
當我還在感到奇怪的時候,看到婉怡整個人低下頭緊貼著永康的背,明白到這樣的姿勢可以減少風阻,於是我亦將身子向前彎,緊貼著添龍的背。最後,我們兩組旗鼓相當,好幾次添龍嘗試越過對方,但總給永康及時轉線阻止我們前進。眼見還有十多公里便會到達停車場,我心裡不禁替添龍打氣。
添龍再次嘗試越過永康,這次他不顧一切地向前衝,縱使對方亦轉線阻攔。突然間,兩輛摩托車的尾部輕微地碰著而失去控制,我感到很害怕。可是,添龍的精湛技術立即將摩托車操控著。
還有三公里,添龍開始急不急待,他再次拼命地向前俯衝,希望可以越過對方。這次,他駛到左方,故意以右手手肘貼在永康的身體,不讓他的摩托車碰到我們,可是,永康沒有理會一切,將身子強迫地挨在左方。添龍失去平衡,連忙扭動摩托車車頭向左邊,可是被這麼突然的扭動,我的身體亦失去平衡,從摩托車裡拋了出去。
「呀──」被拋到空中的我大聲地叫著,整個人最後飛墮到地上。臀部首先著地,跟著整個人在地上打滾了四至五圈。
「阿欣──」添龍知道我被拋了出去,連忙把摩托車煞停。然而摩托車還未停下來的時候,他已不顧一切地跳出去,向我的方向走來,還一直揮動雙手,示意尾隨的車不要駛近。「阿欣──你怎麼了?」
「很痛……嗚嗚……」我的身體橫躺在路邊,全身乏力不能動彈。這一刻的我,很怕會就此死去,淚水不停地從兩眼冒出來。「我的臀部很痛……」
「不打緊的,你會無恙的,相信我……」添龍嘗試用雙手把我抱起,在我耳邊不停地叫喊。我想舉起左手摸摸他的臉兒,可是,無論我怎樣拼命,雙手完全沒有知覺。我的雙眼看東西起來已經漸漸瞇糊。「阿欣……」
※ ※ ※
「這兒是……」當我漸漸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自己躺在一張床上,以微弱的語氣問。「甚麼地方?」
「頌欣,你醒來了嗎?醫生、醫生,我女兒醒來了!快過來……」我聽到爸爸大聲叫喊的聲音,知道他正站在我身邊。
「爸爸……」我嘗試將頭轉到右邊,但感到全身乏力。「這兒是醫院嗎?我為何會在這兒的?」
「呂頌欣,你好。我姓陳,是你的主診醫生。」一位穿白袍的男醫生走過來,說。「這兒是粉嶺醫院,你在十天前發生車禍,昏迷至今。」
「發生意外?我……」想了一會兒,記起當晚我從摩托車上掉下來,突然全身發抖。「我很害怕……」
「不用怕,爸爸一直也在這兒,我不會離開你的。」爸爸伸出兩手,緊握著我的右手。
「天龍呢?」看不到、聽不到添龍的聲音,我連忙地問。
「不要再提及這個男的!」爸爸嚴厲地責罵我。
「……。」我想了一會兒,繼續說:「為甚麼?他也發生了意外嗎?」
「頌欣,你聽著。在你發生意外之後,這個狗娘養的已經離開你。從今開始,他不會再來找你的。」
「為甚麼?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情?天龍不會無緣無故離開我的。」我繼續問。「在宿舍那幾年他也一直等待著我,不離不棄……」
「今回不同的了,他不想終生照顧一位殘廢的女子。嗚嗚……」爸爸話還未說完已經哭了起來。這是我一生之中,第一次看見爸爸哭的。
「爸爸,你說甚麼?甚麼一位殘廢的女子?」聽到他所說的一番說話,我心裡產生了一股不安的感覺。「殘廢的女子是指我吧?」
「……。」房間裡頓時變得鴉雀無聲,連一根針跌在地上都聽得見響。
「陳醫生,快告訴我我的病到底怎麼了?陳醫生……」
「這個……」陳醫生欲言卻止。
「我是病人,病人有權知道自己的病情。陳醫生,求你……」
「呂小姐,意外發生的時候你的臀部受到劇列震盪,受力後盤骨完全碎掉。」陳醫生嚴肅地回答。「我們施了盤骨接駁手術,但仍然無法接合臀部一帶的神經,恐怕你的下半身會終生癱瘓。」
「沒可能的……醫生,不要和我說這些不好笑的謊話,醫生……」這刻的我,內心感到非常激動,眼淚不停地流下。
「對不起。意外發生後昏迷了十天,你還能夠騷醒已經算是一個奇跡,希望你能夠接受自己,迎接將來。」說完,醫生轉身離去。
「等等,醫生,那麼我日後會有機會康覆嗎?」
「這個,不是沒有可能的。以你的情況來看,恐怕只有透過長期物理治療才可以令下半身有感覺,繼而活動。」陳醫生停下腳步,答道。「但以你這個意外程度來看,成功的機會恐怕微乎其微。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沒有可能的,嗚嗚……」聽到醫生的說話,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請你們離開這兒,我想一個人冷靜冷靜。」
「頌欣……」爸爸想說話,但明白我現在的心情,沒有繼續說下去。
過了一會兒,眾人個別地離開房間。在病房內只有我一人躺在床上,雙眼睜開地望著天花板。不知怎的,腦海裡浮現出媽媽的影子。
「媽媽,你教我現在應該怎樣做?嗚嗚……」我自言自語起來。「天龍已經不喜歡我,我一個人日後應該怎樣去走這條路子?」
「阿女,不要哭,你要堅強些。你還記得嗎?你曾經答應我,無論路子是怎樣崎嶇,你會像男孩子一樣,努力地面對自己將來要走的路子。你還答應我,你會努力地走完全程,還記得嗎?」
「媽媽,但我現在很怕啊!真的很怕……如果我知道會有意外發生,那麼我便不會參加賽車。」
「我的好孩子,既然事情已經發生,無論現在怎樣說當初也是無補於事的。既然是這樣,還是接受這個事實,腳踏實地向前看。」
「媽媽,我走來陪你好嗎?」不知為何,我腦海裡產生了尋死的念頭。
「傻孩子,你千萬不要這樣做,亦不要這樣想。我這兒不孤獨,有很多天使照顧我,我生活得很好,不用你來照顧。相反,在你身邊還有很多人需要你的。」
「不要對我撒謊,在我身邊又怎會有人需要我呢?媽媽,你不是曾經答應我,日後不會再說謊話的嗎?你不怕甩掉大牙嗎?」
「我當然記得自己曾答應你不會再說謊話,我說的都是真話。在這兒看得很清楚,無論你的過去、現在,甚至是將來。我知道,在你身邊還有一個人是需要你的。」
「那麼,這人是誰?是爸爸?是大芝?是天龍?還是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那個人,你是不認識的,但你知道對方的名字。」
「我不認識,但知道對方的名字?那麼這人究竟是誰?媽媽……」
「好了,是時候我要回去。我們有緣的話會再見面的。」
「媽媽,等等……」
這個時候我張開雙眼,看到一束強光從窗外照進來。我連忙勉強地抬頭向窗外望去,是太陽的光線。原來我剛才一直睡著,是造夢吧?我夢見媽媽和我說話呢。
※ ※ ※
〔四年半後,二○○一年八月,星期二〕
在一所寫字大樓,各人都懷著緊張的心情拼命地工作。一位穿淡紅色連身裙、戴眼鏡的女子,左手托著兩疊頗厚的文件,從十二樓的辦以室經過。她,名叫程倩玲,廿八歲,是一名秘書。
「振麒,總經理有事情想和你說……」來到一個小間隔,倩玲放下手裡的文件在桌上,輕拍正在編程的振麒的肩膀。
「倩玲,多謝你。」振麒轉個身子,提起剛被放下的文件,站起來。
「小心些,總經理好像有點兒不『合皮』似的。請你小心小心。」
「『合皮』?是甚麼來的?」聽到對方的說話,振麒感到摸不著頭腦地問。「最新創作的詞彙嗎?」
「英語的『快樂』是也。」倩玲搖搖頭,笑著說。
「唉,又是關於那個搜尋程式……」振麒一邊朝總經理室走,一邊查看文件的內容,搖著頭自言自語。「這回必定接大信封,唉!」
好不容易終於走到總經理室門前,振麒伸手輕輕地結好領帶,擺好眼鏡的位置。他深深地呼吸一口空氣,跟著敲門。
「進來。」房內傳出總經理的聲音。
「總經理,你好。」振麒把門推開,低下頭走進去。當他關上門的時候,幾位同事靜悄悄地將身子貼近門旁偷聽著。
「振麒,你知不知道我為何要召你過來?」總經理露出一副嚴肅的臉容,問。
「是那個搜尋器出現了問題吧?」振麒冷冷地說。
「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編程出錯,很多大機構都致電來投訴。振麒呀振麒,你不是小孩子的了,工作不像是小學生在沙池堆泥沙……」總經理發著脾氣地說。「用沙堆砌而成的城堡反了塌了還可以再來;但工作上出錯,大客戶失去信心,一走便不會再回來。無論日後設計成怎麼厲害,失去了信心便是失去了信心。」
「……。」振麒默默地低下頭,無言以對,不知道可以說些甚麼。
「走了任何一位客戶,我們的公司一年將會損失數以百萬元計的合約和生意。數以百萬元,是你今生來世再來世也不可能賺到的。也不明白為何公司人事部會請你這些垃圾來這兒做事的,或許是同行另一間公司派你來這兒,倒我們的米。」
「……。」振麒仍然是默默地一聲不響,聽著對方的謾罵。
「也不知道你生存在這個世界有甚麼用處,你不從這兒跳樓死去只會浪費地球資源。」總經理越罵越起勁。「如果我是你的話,還不如現在從這兒開窗跳出去,還可能可以貢獻社會一點點。」
「總經理,請你不是拙拙迫人,說出這麼難聽的說話。」振麒感到很憤怒,右手緊握著拳頭。
「怎麼了?你這算是甚麼態度?做錯事被上司罵也感到憤怒嗎?」看見振麒緊握著的拳頭,總經理搖搖頭,繼續罵。「你看你這個樣子,怎麼了?想打我嗎?」
「……。」
「怎麼了?連打我的勇氣也沒有嗎?我批准你打我,來吧,打我呀!」總經理將臉兒貼近振麒,挑釁對方。「不要以為是我姪女的男朋友便可以在這兒亂來,要不然我向雅瑜說一聲,她一定拋棄你的。」
「可惡……」
「垃圾始終是垃圾,理應當取去墳化爐那兒燒掉。」
「我忍夠了──」振麒終於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他不顧一切地向總經理臉兒揮拳。
轉瞬間,總經理整個人跌倒在地上,右額給撞向桌子的一角,頓時頭破血流。
「你……你竟然……」總經理舉起右手掩著額頭,緊張地叫道。
「我們只是在這兒一同做事,我不是你的發洩工具。如果有甚麼不滿意,可否相安無事、平心靜氣、態度好一點點地說?我也有爸爸媽媽的,他們養育了我二十四年,我可以和你說,他們養的不是垃圾!」
「……。」被這麼一罵,總經理不知如何回應,他,只是默默地坐著。
「我自願辭職,不用開除我。」振麒轉身向後走了幾步,正想伸手把門拉開的時候,調過頭來,繼續說:「還有一件事,請你告訴你的姪女知道,從今開始我拋棄她,著她日後不要再找我。」
「你……」
振麒再次轉身,伸手握著門鎖將門拉開。這一刻,他看到眾同事圍在門外偷聽著他和總經理的對話。各人看到這個情境,頓時轉身返回自己的工作崗位。
「呀!我忘記了自己的文件放在哪兒呢?」其中一位同事說。
「讓我幫你找找,好像在這兒附近的……」另一位同事彎下身子望著地上,裝著四處找尋東西的樣子。
「我又好像遺失了一枝鋼筆呢……」
「呀!我剛剛編好的程式碼亦不見了呢?」
「會不會掉了在地上?讓我幫你找找……」
振麒沒有理會同事們的舉動,只是默默地返回自己的小間隔,執拾東西準備自願辭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