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不願意」

　　「頌欣，現在已經差不多十二時正，我想我們暫時談到這兒。明天再繼續好嗎？」

　　「啊？怎麼今晚的時間跑得特別快的？」這個時候，我望望掛在牆上的時鐘，不依地說。「不，我要你給我講一個笑話，不然我不會睡覺的。」

　　「說笑話嗎？好的，但我說完笑話後你便要『覺覺豬』的。」振麒哄我地說。

　　「好的。那麼，不知道你今晚會對我說甚麼笑話呢？」這時，我奸笑地問。

　　「噢，讓我想想……」振麒停頓了一會，繼續說：「是關於猴子的。」

　　「哈，好呀！我想聽啊。」

　　說起來，自從認識振麒之後，自己很多方面都改變了不少。譬如說，我的生活習慣、我的人生目標。以往的我，總是懷著得過且過的心態去渡日。和朋友們吃喝玩樂，沒有零錢的時候便伸手向爸爸媽媽取。發生意外後，很奇怪，我沒有再遇見過他們，他們也不致電話給我，像是刻意要避開我似的。

　　「在一個籠子裡有五隻猴子，籠子中間掛了一條香蕉，而香蕉下放了一條小梯子。」振麒認真地說。「原來，籠子裡有一個機關，只有那條香蕉被拉動，就會有冷水從其他地方倒下來。另外四隻猴子中一定會有一隻被冷水潑倒。」

　　「即是說，取香蕉吃的那隻猴子不會被冷水潑倒嗎？」我問。

　　「是的。好了，開始的時候，有一隻猴子嘗試爬上梯子去取香蕉，結果餘下的猴子中有一隻被冷水潑倒。」

　　「哈哈……」幻想著一隻猴子被冷水潑到，我不禁笑了起來。

　　「喂喂，我才剛開始說，怎麼這麼快便笑起來的？」振麒投訴地說。「開始的時候，牠們都不知道是甚麼原因。但過了幾天之後，牠們終於明白是其中的玄機。」

　　「……。」我靜靜地聽著振麒的說話。

　　「之後，每當有猴子想爬梯子取香蕉的時候，其他猴子都會一湧而上，揍想取香蕉的猴子一頓。」

　　「哈哈……」幻想著一群猴子揍一隻猴子的情境，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喂喂，還未說完呢……」聽到我的笑聲，振麒再次抱怨。「過了一段時間，籠子主人取出一隻猴子，換上另一隻進去。這隻新換進去的猴子看到香蕉便第一時間走到梯子去想取來吃。」

　　「唔……」我也假裝正經地聽著振麒的笑話。

　　「結果，其他四隻猴子一窩蜂地走前去揍牠一頓。被揍的猴子當然不知道是甚麼原因。過了一會，牠又上梯子想取香蕉來吃，但仍被四隻猴子走上前揍了一頓。最後，牠放棄了，只是和其他猴子一同呆呆地站著，凝望著掛在籠子中的香蕉。」

　　「怎麼？這個笑話完結了？」我好奇地問。

　　「當然未完的，還有下文。」

　　「好的。」

　　「第二天，主人取出一隻舊的猴子，再換來另一隻新的進去。結果，正當新的猴子想上前去取香蕉來吃的時候，三隻舊的猴子上前去揍牠一頓。奇怪的是，昨天被換進來的猴子都和其他三隻一樣地上前去揍牠，當然，牠不知道是甚麼原因要揍對方。」

　　「唔……」我點頭回應。

　　「好了，如是者地到了第五天，主人都將所有舊的猴子換出去，在籠子裡的五隻新猴子，同時那個機關亦被取走。奇怪的是，這五隻較新的猴子都靜靜地坐著，沒有一隻會走到梯子把香蕉取下。」

　　「……。」

　　「哈哈哈，你不覺得這個笑話很好笑？」這時，振麒連忙地笑起來。我才醒覺原來他已將笑話說完。

　　「怎麼了？我一點也不覺得好笑。」我抱怨地說。「這個一點也不像笑話，你真的很無聊。」

　　「哼！你不懂得欣賞吧了。」振麒裝出冷冷地說話的樣子。

　　「噢，這個笑話很好笑呢！哈──哈──」我故意裝出很好笑地回應。

　　「你笑得很假啊，哈哈……」

　　跟著的幾天，無論在醫院裡做物理治療，或是臨睡前，我會不期然地想著這個笑話有何好笑之處，可是無論我怎樣去想，還是找不到笑處。唔，或許振麒是一個傻瓜，這麼不好笑的都當作是笑話。

　　說實話，這四年多以來，我的心很沉，每天都只是反覆地做著一連串相同的事情：早上回醫院做物理治療，下午在家裡休息、看書，晚上等爸爸下班回家煮飯，二人一同看電視節目，跟著睡覺去。

　　可是，認識了振麒之後，我的生活變得多采多姿。平日他下班回家後，總是會在十時正致電話給我，我們二人透過電話談天，說說當天發生了甚麼事情。雖然二人的生活很平淡，沒有甚麼特別驚喜，但是在和他談話的時候，我總是感到很開心的。這種久已被遺忘的感覺，我要好好地收藏在心底裡，好讓自己日後慢慢回味。

　　※　　※　　※

　　當振麒掛上電話後，他按按電腦螢光幕的開關，準備編寫程式的時候，突然聽到從一個網上訊息通話軟體「我找你」播放出一段音效，「喔噢」，他亦看到一個對話框彈了出來。細看對話框的內容，是「你的好友飛揚現正上線啦！」

　　「喂，做甚麼這麼晚還不睡覺？」知道對方這麼晚還未睡覺，振麒傳送出一句訊息給飛揚。

　　「你不是和我一樣嗎？我正檢查電子郵件呢！」飛揚亦很快地回覆。

　　看到對方在線，振麒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想請教飛揚的。

　　「那麼你現在有空嗎？我有些事情想請教你……」

　　「也不用說請教吧？有甚麼事情我可以幫得上忙？」飛揚檢查過電子郵件信箱，發覺沒有新的電郵，於是將信箱關上。

　　「大概四個月前我認識了一位女孩子，她叫頌欣。」

　　「嘩，你這個『死仔』，果然厲害！頌欣這個名字很好聽呢。」

　　「認識了她以後，我每晚都和她談電話，亦買了兩張克勤的演唱會入場卷，邀請她和我一同去看。她亦爽快地答應我呢。」

　　「聽起來一切也很順利，遇上了甚麼難題嗎？」

　　「問題在於，我們還未是男、女朋友關係，可能在她心中，我只是她的一位普通朋友。有甚麼方法可以得知她是否對我有好感？甚至問她可否成為我的女朋友呢？」

　　「哈，你當初怎樣追求瑜瑜的？以相同的技巧去追求頌欣，不是一個可行的辦法嗎？」

　　「問題又在於，你也知道我的性格，那麼內向和被動。當初亦是瑜瑜主動追求我的。這次，我不想再做一個被動的男孩子，所以想問你給我一些意見。」

　　「哦……原來如此。這個嘛，既然你們二人已經認識了幾個月，每晚也談電話，她亦答應和你一同去看演唱會，從這些跡像來看，她對你也有好感的呢。只要鼓起勇氣，向她表白，我相信一定不難成功。」

　　「但怎樣表白？」振麒很快地傳送出這個訊息。

　　「我喜歡你。」而飛揚亦不甘示弱，很快地回覆振麒的問題。

　　「哈哈！」振麒心裡發出一個微笑。「在電話裡頭說嗎？」

　　「當然不是！千萬不要在電話裡頭說，這樣會讓她覺得你沒有誠意。試試約她出來見面，跟著一同到四處逛逛，請她吃晚飯、看戲，再送她回家。在回家途中對她說，你喜歡她。」

　　「唔……我又想問，怎樣可以約她出來呢？我們只是見了一次面，自那個時候開始，我們只是透過電話去互相聯絡。我還未約過她出來和我見面呢。」

　　「怎麼了？你不是約她一同看克勤演唱會的嗎？既然可以約她看演唱會，為何不可以約她出來吃飯？怎樣想，看演唱會總比吃飯嚴重很多吧。」

　　「唉，看演唱會是個實實在在的理由，怎麼我會突然約她出來吃飯的？她不答應那怎麼辦？」

　　「你可以和她說，我知道一處的晚餐很好吃的，賞面和我一同去試試嗎？要知道，你嘗試的話她可以答應，你不嘗試的話她一定不會答應。」

　　「我明白。多謝你，飛揚。」

　　「不用客氣。好了，我現在要去睡覺，明天還要工作。」

　　「那麼，晚安。」

　　「晚安。」飛揚回覆一句訊息後，將電腦關上，上床睡覺去。

　　振麒獨個兒望著電腦瑩光幕發呆，過了好一陣子，他右手握著拳頭，自言自語起來：「好！我一定要約頌欣出來一同逛街，還要向她表白。」說罷，他集中精神地編寫程式。

　　不經不覺，太陽從東方升起，這個時候媽媽起床準備早餐，她發覺兒子仍然在大廳中操作電腦。

　　「阿麒，你昨晚沒有睡嗎？」

　　「媽媽？早晨，沒甚麼，我想早些完成一個程式。」振麒望望視窗裡的一個小時鐘，原來已經是早上六時四十五分。「時間過得很快呢。」

　　「是甚麼程式來的？這幾天你也整晚不眠不休地編寫，很重要的嗎？」媽媽從梳化裡提起一件外衣，走到兒子身旁，輕輕地蓋在振麒的身上，關心地問。「你白天還要到『超市』工作，當心壞了身子。」

　　「我會小心照顧自己，媽媽，不用擔心。」振麒回過頭來，感謝媽媽。

　　「哈，你會照顧自己的嗎？」

　　「不要取笑我呢。」

　　說罷，媽媽走到廚房裡準備早餐，是通心粉配腸蛋。振麒吃過早餐，獨個兒到超級市場工作。在貨倉裡工作了一整天，他整個人都感到倦透了。一想到回家後便會致電話和約會一位女子，他不禁感到緊張起來。

　　「喂，我找頌欣的。」

　　「我是呀！振麒。你今天工作怎樣了？感到辛苦嗎？」

　　「似乎已經習慣了呢，哈哈。」振麒舉起左手拍拍自己的腦袋，笑著說。「你今天的物理治療怎樣？有進展嗎？」

　　「我想沒有呢……」我沉著氣地說。

　　「不打緊，我會全力給你支持的。」

　　「多謝你。」

　　「不用容氣。頌欣……」此時振麒吞下一口唾液，吞吞吐吐起來。「你……今個星期……」

　　「振麒，你想說甚麼呢？為何吞吞吐吐，患上口吃嗎？」

　　「哈哈，不。只是……我又不知怎麼說……」振麒仍然是吞吞吐吐。

　　「喂喂，你今天做甚麼？你好像怪怪的呢。」我開始抱怨起來。「有事情要說便快些哦，不要故弄玄虛。」

　　「我知道，好的……」振麒想了一會兒，繼續說：「頌欣，你這個星期天有空嗎？」

　　「這個星期天？」我抬起頭望望天花板，想不起有甚麼要事。「我有空呢！」

　　「你以往曾否在元朗這兒逛過？」振麒從電話筒裡說。「我是住在元朗的。」

　　「元朗？還未呢。」

　　「噢，是嗎？」振麒好像帶著喜悅的心情說。

　　不知怎的，振麒今晚說話的語氣很怪，一時問我星期天有沒有空，一時又問我曾否逛過元朗。這個時候，我彷彿感到他今晚問我這些問題是別有用意的。莫非他想約我在這個星期天到元朗逛逛？你知道他的為人，那麼害羞和內向，怪不得一直鼓不起勇氣問我。

　　「振麒，我想到元朗一趟呢，但又沒有人陪我。你知道啦，我的雙腿不方便走路，唉，看來我今生也沒有機會逛元朗的啦！噢，頌欣呀頌欣，你真可憐呢，嗚嗚……」哈，我是不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女孩子，是不是？

　　「不，怎會今生也不能逛元朗呢？」振麒說。「你的腿一定會痊瘉的。」

　　「笨蛋……」這一刻的我，不禁將左手拍拍自己的額頭，搖頭嘆息起來。振麒果然是一個笨蛋。

　　「頌欣，你剛才說甚麼？」振麒好像聽到我的說話，但又聽不清楚似的。

　　「我剛才說：振麒是笨蛋。」

　　「噢，為甚麼？」為甚麼我說他是笨蛋，振麒還不知道箇中原因。

　　「我再說一遍，是最後的一遍的啦！」這個時候，我有耐性地說。「我想到元朗一趟呢，但又沒有人陪我。」

　　「啊！我明白了……」振麒仿似醒覺起來。「頌欣，你想到元朗嗎？那麼我約你這個星期天一同去逛逛，好嗎？」

　　「這個當然沒有問題呢！」這時我臉上露出一個微笑。原來，一位男孩子蠢起上來是這樣可愛的。

　　※　　※　　※

　　日子過得好不容易，我每天早上都會急不及待地走到大廳，將掛在牆上的日曆紙一頁一頁地撕下來。今天，我望望日曆，是紅色的，終於到了星期天。因為我家的位置很難找，振麒和我相約在早上十時於粉嶺火車站那兒的入口等候。雖然大家久未見面，但是他不會不認得我的，因為我是一位坐在輪椅上的女孩。

　　「爸爸，你今天可否陪我到火車站？我約了朋友呢。」早上九時，我從房間更換一套淺藍色襯衣，走到大廳。看到爸爸獨個兒看馬經，於是走近他身旁，說。「今天我們會到元朗逛逛。」

　　「約了朋友？」爸爸除下老花眼鏡，望望我，感到好奇地問。「是甚麼朋友呢？」

　　「哈，你真八卦。」我紅著臉兒沒有回答爸爸。

　　「嘻嘻，我這個女兒開始蠱蠱惑惑起來。」爸爸對我投以一個微笑。「是不是那個叫振麒的男孩子？你每晚也和他談電話的呢……」

　　「不告訴你。」我抬頭望著爸爸，笑著回答。

　　跟著，爸爸推著輪椅，走到距離村子入口不遠處的一個公共汽車站。等了一會兒，看到一輛「76 S」的公共汽車到來。爸爸細心地將我從落客處上車，我亦懷著一顆緊張而愉快的心情前往粉嶺火車站。

　　十時許，我到達火車站，而爸爸亦很識趣地說要回家繼續鑽研馬經。其實，他走到一處地方靜悄悄地躲起來，只不過，我不打算拆穿他吧了。哈哈！

　　「頌欣，你好。」這個時候，一位穿著綠子格子衫、淺藍色牛仔褲的男孩子走到我的跟前，對我說。我知道，他是振麒。

　　「振麒，早晨。」我望著對方，點頭回應。「那麼我們一同到元朗，但不知道應該乘坐甚麼交通工具呢？」

　　「公共汽車好嗎？」振麒蹲下身，雙眼平視地望著我。「我是乘坐公共汽車前來這兒的。」

　　「我也是呢……」不知怎的，被他雙眼凝望著我，我的心劇跳起來，連忙地低下頭。「不要這樣望著人家，人家感到不好意思的啦！」

　　「怎麼了？你害羞嗎？哈哈……」

　　「哼！不和你玩。」我伸出舌頭向振麒扮了一個鬼臉。

　　另一方面，爸爸看到振麒和我談笑的情況，心裡發出一絲絲的微笑。他不發一言，靜靜地乘坐公共汽車回到家裡。

　　振麒雙手推著輪椅，來到火車站旁的一個「76 K」公共汽車站，這個時候已經有一輛公共汽車正在等待乘客。我們二人走上車，找來一張長椅坐下。

　　「不知道在哪一個站下車呢？」我問。

　　「總站是元朗呢。」振麒回答。「緊張嗎？」

　　「哈，我為甚麼要感到緊張呢？」我笑著問。

　　「不，沒有，但又……」被我這麼一問，振麒頓時答不出來，他支吾以對，樣子頗可愛的。

　　大概過了四十五分鐘，公共汽車終於到達元朗總站。我們讓其他乘客先行下車，跟著振麒細心地推著輪椅。下車後，我看到幾間大棑檔，附近亦人來人往。

　　「原來，元朗也是很熱鬧的。」我說。

　　「是的，這幾年興建了很多大廈，人們數目亦多起來。今天是星期天，會比較多人在街上逛的呢。」

　　「不知道我們今天打算到甚麼地方逛呢？」

　　「你知道元朗最馳名的是甚麼嗎？」振麒問我。

　　「哈，你想考我嗎？」我抬頭望著他，想了好一會。「我知道，是老婆餅和涼粉！」

　　「頌欣果然厲害！」聽到我的說話，振麒嚇了一跳地說。「那麼，我們一同吃午餐，跟著到元朗市鎮公園逛。及後再一同吃涼粉，好嗎？」

　　「似乎你一早已經計劃好今天的行程呢。」我點頭表示說好。「但是我們應該在哪兒吃午餐嗎？」

　　「這個嘛，讓我想想……」

　　「有沒有一些餐廳位子較多，好讓輪椅放在一旁的？」我問道。

　　「元朗廣場一樓那兒有一間快餐店，快餐店地方比較大的。」想了一會兒，振麒點頭回答。「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我當然不介意呢。」

　　「那麼，我們一同去吃午餐，我請客吧。」

　　記得和添龍初相識的時候，第一次約會他也是主動要請我吃飯。似乎，請客是男孩子第一次約會女孩子必定會做的事情。哈，我也是一位很善解人意的女孩子，振麒願意請我吃午餐，為何要拒絕？

　　「這個當然沒有問題。」我回答。「一會兒我請你吃涼粉好嗎？」

　　「是。」振麒點點頭，推著輪椅，朝元朗廣場走去。

　　因為現在還是早上十一時，快餐店裡的食客不多，我們走到一個角落坐著。而我不知道有甚麼好吃，托振麒替我選擇。他買了「鹹蛋三寶飯」和「叉雞飯」，因為我喜愛吃雞肉，於是挑選了後者。

　　快餐店食客數目不多，我們二人坐在那兒談了很多事情。哈，說起來很奇怪，在晚上我們總是透過電話談個不停，現在一同吃午飯，二人仍然有很多話題。我們好像沒完沒了的談個不停，話題好像總是說不完似的。

　　中午十二時半，快餐店裡開始有一家大大小小走進來找尋位子。我看到他們兩眼四處張望的樣子，知道現在是繁忙時間，於是向振麒提議是時候前往市鎮公園。

　　「不知道這個市鎮的面積大不大的？」我問。而振麒推著我，離開元朗廣場。

　　「對我來說它的面積很廣很大，它是和位於一座山上的呢。」

　　「啊？山上？那麼走上山會不會感到很辛苦的呢？」我問。

　　「不，有路子上山的，可以說是不太斜，不會感到很辛苦。」

　　我們經過元朗警署，跟著當我們經過元朗大會堂隔壁的大球場的時候，振麒的步伐減慢下來。

　　「怎麼慢了下來的？」我輕聲地問。

　　「沒有甚麼，只是看到一些青少年在球場裡踢球。」振麒漸漸加快速度地走著。「說起來，我已經很久沒有和朋友相聚一起踢足球呢！」

　　「聽你這麼說，你以往是經常踢足球的吧？」我問。

　　「可以這樣說吧。在中學讀書的日子，每當放學的時候，我們一班好朋友總會跑到這兒的大球場，和其他學校的學生比賽。」

　　「哈，我也不明白為甚麼，男孩子總是熱愛踢足球的。」我笑著問。

　　「踢足球不好嗎？一班朋友因為這樣而團結起來，大家一同練習、一同在比賽裡合作。得球勝出後一同歡喜，失球輸掉後一同難過。或許這就是男孩子的生活吧？哈哈。」

　　「為何那麼多人為一個小小的足球而拼命地跑來跑去？各自買一個回家便可以踢個飽的，不是嗎？哈哈哈……」我突然想到這個辦法，連忙地笑起來。

　　「頌欣，你真是的。」振麒亦笑起來呢。「我想，男孩子喜歡踢足球，和女孩子喜歡抱洋娃娃沒有分別吧？」

　　「這個是錯的。」我斜著臉兒和振麒辯論。「至少我不喜歡洋娃娃，家裡亦沒有洋娃娃的呢。」

　　「噢，是真的嗎？我總是覺得女孩子是喜愛洋娃娃的。」振麒感到百思不得其解地問。

　　「或許換轉角度。振麒，你喜歡籃球嗎？」

　　「這個嘛？我不喜歡呢。」

　　「所以，不是每一個男孩子也喜歡籃球，亦不是所有男孩子喜歡足球。同樣道理，不是所有女孩子也是喜歡洋娃娃的。」

　　「我明白了。」

　　我們一邊說話一邊走路，最後經過元朗泳池，終於看見一片綠油油的草地。我的鼻子亦嗅出草兒的氣味，顯然是和粉嶺那兒公園的草兒氣味不同。

　　「這裡就是市鎮公園吧？」我歡喜若狂地問道。

　　「哈，這兒只是入口處，還有很多路子要走的呢。」

　　「不打緊，反正不是我自己走路子。哈哈……」

　　「你真是的。」振麒笑著說，跟著他自語自語起來：「頌欣，其實今天我有一件事情……」

　　「振麒，你剛才說甚麼？聲音很細小我聽不清楚呢。」

　　「噢，沒甚麼，我沒有說甚麼。」

　　振麒輕輕地推著輪椅，帶領我在元朗市鎮公園四處走走。我們經過一個七人足球場，因為是星期天的緣故，那兒有很多青年正在踢足球。跟著我們又經過一個五人足球，看到一班小男孩正在踢球。

　　「怎麼你總是帶我到足球場的？」漸漸地，我開始抱怨起來。

　　「哈哈哈，頌欣，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我們的路線剛考經過，我不是故意的。」

　　「如果再給我經過足球場的話，我會踢你進垃圾筒的。」我奸笑著。

　　「我保證，我們今天不會再經過足球場的呢。」振麒胸有成竹地回答。

　　「為甚麼你可以保證？」我好奇地問，但不消一會，我想到一個事實。「哈，我明白，是因為這兒只有兩個足球場吧？」

　　「是的，嘻嘻……」

　　跟著，我們經過一個空地，那兒的地上有很多小孔，水柱從小孔裡射出來。是噴泉嗎？又不像，因為噴泉通常都會噴出很高很大的水柱。無論如何，我們從那兒經過，亦看到一些小朋友脫下上衣和鞋子，在空地裡嬉戲、走來走去。

　　「頌欣，我想……」這個時候，振麒好像想說些甚麼話，但又沒有繼續。

　　「振麒，你想說甚麼？」我問。不知怎的，來到公園後，振麒的舉動很怪。

　　另一方面，看到小孩子們在嬉戲，不期然想起小時候和爸爸媽媽在公園玩耍的情境。我很後悔今天沒有帶照相機出來，不然一定會替他們拍照留念呢。一會兒後，我們經過一個涼亭，振麒帶我走進去，從那兒可以望到水池裡的魚兒。有金魚，亦有鯉魚。這些情境，我又一次後悔沒有攜來照相機。

　　「頌欣，我想問你……」

　　「是。」再次聽到振麒的細小聲音，但我隱約聽到他想問我一些問題。

　　「我想問……」他吞吞吐吐起來。

　　「你想問甚麼？」我等待著。

　　「我想問你喜不喜歡吃雪糕的？」振麒左顧右盼，看到前方不遠處有一個零食亭，於是連忙地說。

　　「雪糕嗎？當然喜歡呢。」我朝著振麒雙眼望著的方向，看到一個零食亭，亦看到人們從那兒買雪糕來吃。

　　「我請你吃，好嗎？」振麒問我。「不知道你喜歡哪一種口味？」

　　「我喜歡芒果味的。」我點頭回答。

　　「那麼請你在這兒等等我好嗎？我跑去買。」

　　「好的。」

　　振麒飛快地從涼亭跑到零食亭，這個時候，他以左手輕輕地打著自己的臉兒。

　　「振麒呀振麒，你真的遜斃了！快拿一些勇氣出來……」

　　良久，他手裡拿著兩杯芒果味的雪糕，將其中一杯遞給我。我們二人逗留在涼亭裡好一陣子，亦談及一些事情。不知怎的，我感覺到振麒好像有一些事情想和我說，每每一開口卻說不出來。奇怪，難道他是一個這麼樣性格的男孩子？但又不像是這樣，因為在上午我們在粉嶺火車站見面，跟著又一同乘搭公共汽車到元朗。我們一同吃午飯，大家亦談了很多不同的話題，他也可以暢所欲言的。

　　「現在開始晚了，我想我們是時候準備回家，好嗎？」吃過雪糕後，我看到太陽漸漸下山，四周開始暗淡起來，於是問。

　　「這麼快？噢，頌欣，我……」振麒感到不捨得似地回答。

　　「振麒，你甚麼呢？」唉，媽媽，他又一次吞吞吐吐起來。

　　「我可以送你回家嗎？」

　　「這個當然沒有問題，難道你不想送我嗎？哈哈……」我笑著回答。「但我們原本不是打算去吃涼粉的嗎？」

　　「噢，這個我差點兒忘記了呢。」振麒舉起右手，拍拍自己的頭顱。「而且你說過會請我吃的呢，嘻嘻。」

　　就這樣，振麒帶我到一間涼粉店，聽說那兒的涼粉是全元朗最好吃的。對我來說，沒有甚麼特別呢，還不是和普通的涼粉一般。可是不知道是甚麼原因，我看到很多青年男女在那兒排著隊，等候著座位，真奇怪。

　　我們吃過涼粉，最後來到元朗公共汽車總站。我知道，今天的行程快要結束，心裡有點兒不捨得的感覺。我們在那兒等候了一會兒，最後乘搭「76 K」公共汽車返回粉嶺火車站。

　　「今晚約了朋友嗎？」沿途，振麒經常望著腕錶。我感到好奇地問。

　　「不，沒有呢。真的沒有，我今晚有空得很……」振麒連忙辯護著。

　　「哈哈，只是問問你，也不用這麼緊張吧？」我以左手掩著自己的笑容。

　　「到達火車站後，不知道我可否送你回家？」

　　「這個嗎？」我想了一會兒，回答道：「當然沒有問題。」

　　「是真的嗎？」

　　聽到我的回答，振麒似乎感到很歡喜的。男孩子的內心世界真的很複雜，我整天嘗試了解和解釋振麒的舉動，但總是找不出原因會令他們有這些奇奇怪怪的行為。

　　「不知道我們要乘坐甚麼交通工具呢？」

　　「76 S 公共汽車呢。」我微笑地回答。

　　「是的。」

　　好不容易，我們到了和合石附近的一個公共汽車站，二人下車後漫步地走著。終於，我們到達圍村入口。

　　「你是住在這條村子的吧？」振麒問我。

　　「是的。」我點頭回答。「我到了，我想你可以乘車回家，村裡的路子複雜，不容易走出來的呢。」

　　「啊，是嗎？這麼快？」振麒臉上流露出依依不捨的表情。「我……」

　　「你是不是有些甚麼事情想和我說的？」振麒再一次吞吞吐吐起來，我終於忍不住，於是問。

　　「你怎麼會知道的？」他感到很愕然。

　　「我的感覺。」我投以一個微笑，繼續說。「振麒，現在這兒只有你和我，我想現在是時候和我說吧？不然我們要各自回家的啊！」

　　「頌欣，我……」話還沒說完，振麒低下頭，猶豫一會兒。最後，他抬起頭，終於鼓起勇氣繼續說下去。「我喜歡你，你願意當我的女朋友嗎？」

　　「……。」聽到他那認真的語氣，我整個人頓時呆呆地待著。

　　「和你在電話裡一起談天的日子，我感到很舒服，而且很快樂。我亦相信，自己將會是一位稱心的男朋友。我會努力地照顧你、愛惜你的。」

　　振麒定睛地望著我說，我感覺到他是很緊張的。不知怎的，我的心很紊亂，不知道應該答應他或是拒絕他。最後，我想起添龍，於是認真地回答對方。

　　「對不起，我不願意。」

　　「為……為甚麼？」聽到我的回答，振麒好像失去預算似的，整個人緊張地站著。

　　「是因為，我不相信愛情。」我吸下一口空氣，等了一會兒，繼續說。「和你一起的日子，你似乎沒有問及我，我的雙腿為何會受傷，我為何要坐輪椅等。」

　　「這是因為，我不想提及一些令你感到不愉快的事情。」振麒冷靜地回答。

　　「我以往進過女童院，在那兒生活了四年。」我冷冷地說。「但我可以保證，我不是一個壞女孩。」

　　「這個我不會理會的。以往的事情已經發生，為何要重提它們？而且，你現在不是在女童院嘛。」振麒滿有信心地說。

　　「說實在話，意外發生後，我的身體創傷，還不及心靈上的創傷。」我呼出一口氣，繼續說。「而心靈上的創傷，是我前度男朋友留給我的。」

　　「前度男朋友……」振麒細語，但被我聽得很清楚。

　　「是的，他叫添龍，但我和朋友們都稱呼他天龍。天龍一直都很愛我，我們很多時候都一同共患難，開心的日子一同過，不開心的日子亦一同過。可是，當意外發生後，我失去了雙腿，而他亦從此離我而去。」

　　「原來如此。」振麒替我感到難過。

　　「我不是對你沒有信心，我知道你是一個勤奮上進的傢伙，我亦知道你會用心去照顧我、愛惜我。可是，問題不是在你身上，而是我的身上。我對自己沒有信心，恐怕不能給你甚麼女朋友的愛惜和照顧。」

　　「……。」振麒凝望著我，點點頭。

　　「而且，我的雙腿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痊瘉，醫生說機會很微。當你四、五年以來一直不停地做同樣的物理治療，卻仍毫無進展的話，我相信你也會放棄心裡僅有的信念吧？」

　　「頌欣，如果你還記得的話，在認識你那天，我整個人都很沉。因為我失去了事業、我失去了女朋友，我想過自殺。是你令我改變人生觀，從那天開始，我亦努力地活著，我拼命找工作，你說得對，有手有腳，不會把我餓死的。」

　　「……。」這回我凝望著振麒，點點頭。

　　「你亦說，我有頭有臉，不會找不到女孩子當我女朋友的。既然，你可以令我改變，我為何不可以令你改變？」振麒認真地說。「我相信，我已經遇上我喜歡的女孩子。」

　　「這個，我不知道怎樣和你解釋……」

　　「你不嘗試，永遠也不會成功的。」振麒蹲下身子，握著我的手，說。「為何不可以給自己一個機會，同時給人家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