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水.圍城
叮叮,遠處傳來響聲、刺眼燈光叫他停下腳步,同時潛意式使身體後退兩步。車卡在眼前掠過,鐵輪在褪色的路軌上轟隆轟隆滾動。待尾車卡影子距離自己漸遠,穿黑長風衣深色褲的他伸腳向前走,跨過幾條平行排列的鐵路來到巴士站。
深夜,看見孤寂的人影出現,站在休息室與同僚聊天的司機放低茶杯,杯頂冒出薄薄的蒸氣,如煙如霧。察覺司機打開巴士門坐在軑盤前,他取出銀包往掃瞄器輕擦,默然向前走到上層後座坐下。
總站,就只有這位男乘客,巴士緩緩行駛至第一個站停下。喧鬧聲漸漸從下層傳過來,隨後六、七位男女小生沿著樓梯走到上層;有些頭髮七彩直豎,有些服飾標新立異,有些身上左紅右綠。
噹噹,搭客中個子長得最矮小的長髮女生不停晃動手裡罐子,罐內的鐵珠受到撞擊而發出如此響聲。她豎起罐子正要朝前面的男子有所動作,卻被後方的男生伸手攔截甚至想取罐子,只是動作敏捷的她讓他摸倒空氣。
「前面有人,不要在這裡亂噴。」
他們來到車廂中間先打量後走回前端坐下。
「給你的。」女生將罐子放進手袋,從裡邊拿出白色信封,輕輕拍打坐在身邊的男生胸口。
「我?」他接過信封,拆開它正要看內容時身後伸來怪手。
「啊!這次真的被我捉姦在床,」搶走信紙的男生舉手叫喊張揚。「你們看!翠兒寫情信給阿寶。」
「不是情信,死人頭快還給我!」女生站起來尖叫,嘗試展開手卻搶到空氣。
「這次證據確鑿,所謂鐵證如山你還敢抵賴?」
望著信紙男生高聲朗讀內容:
~ ~ ~
莉莉安站在懸崖邊,女巫豎著拐仗朝東邊指,繞半個圓周到西邊。東邊是大山、西邊是海洋。女巫沉氣說:「跨過這個海你會看到要找的人,不,是怪獸。」依著指示幾經辛苦莉莉安終於橫通大海,看到兩位老人家在田園種菜,在他們後方有間小屋,屋旁是個長滿五顏六色的花園。女兒提著衣服在河畔清洗、兒子揹著黑布在屋後漂染。
莉莉安上前問老婆婆:「我要找破壞王朱家 luck,只有打扁他這個世界才能太平天下。」老婆婆仰天長嘯,與她梭巡的大姊從屋裡跑出來,將紅色斗蓬披在莉莉安背上,還從樹底撿起椏叉遞給她。大姊說:「我默默送上祝福,當你勝利回來時讓咱們舉辦嘉會。」老伯伯嘆氣:「現在好好休息,明早出發。其實真的很想和你同行,只是自己已是個高齡老人,不甘心也。」
天開始光亮……
~ ~ ~
「故事很長,說結局吧!」坐在旁邊的男生拍打座椅顯得不耐煩。
「稍安無燥,登登登登!結局是,」將信紙翻過來他望著頁底:「公主和太子在彩虹盡頭過著愉快生活。」
「又是長相斯守,真老土!噓──」
「甚麼和甚麼嘛,難道要他們分隔二地、情歸於盡,你們才會快樂?變態!」
全車少男少女伸手起哄及喝倒采,阿寶和翠兒的臉刷聲通紅,在喧鬧的車廂隱若傳來斷續哭泣聲。待眾人慢慢靜下來紛紛探頭向後望,看到獨坐於後座的男子兩手掩臉哭泣,額頭好幾次撞倒前座椅背。
「看那邊!有個神經佬流馬尿。」手拿信紙、站著的男生說。
「不要這麼衰。」女生伸手拉他坐下,隨之輕拍對方的手臂。
拭眼淚後紅腫的眼睛看穿玻璃,黃色街燈在漆黑天空下映照無人的球場,樹梢隨風擺舞,雖然聽不到仍能感受到葉子磨擦產生的沙沙響聲。他,咬著右手食指,想起兩年前某早上發生在這個球場上的事情。
※ ※ ※
「Cheers!」
兩個半滿透明玻璃杯碰撞傳出清脆悅耳響聲那刻,坐於餐桌的男女相互祝賀。她剪短髮一副男仔頭樣貌,瘦身材戴黑色圓形眼鏡框,兩眼珠深亮明澤,穿上淺黃色外衣、頸上掛有條銀色鏈子;他個子高大臉龐和身材略胖,上身是天藍色間條紋短袖恤衫,最頂端的扭子沒扣上,左手戴著銀色錶面有個藍色世界地圖圖案的腕錶。
「我有個好消息。」
「真巧合!我亦有個好消息。」
「這星期面試兩份工都被接收。」
「是你在電話提過的社聯深宵外展以及九龍中學駐校社工?」
他輕搖杯子,先探望半滿的橙汁後仰望坐在對邊的女友。
「嗯,其實我對外展工作頗有興趣,還記得二年班出 field 時與夜青、邊青的生活很有意義。只不過是我對駐校社工亦感興趣,叫人三心兩意。你呢?」
「透過教協我成功申請成為全職教師。」
「讓我猜,是高中數學?」
「猜對一半。我亦要教低年班數學,校長甚至想我負責戶外活動組。」
說畢看到女友低頭苦思,他伸手輕揉她的左手。
「彩雲,怎麼樣?」
「原本打算畢業後找工作,然後雙雙到外地旅遊幾星期。現在卻因我而達不成標,是我不好。」
「你又來了,不是說過那筆錢這刻對你媽咪較為重要嗎?今個暑假遠行不成,可以推到明年甚至後年的嘛!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你扁嘴的樣子不好看。」
「是的,李 sir。」
※ ※ ※
九月一日星期四清晨,樣貌慈祥和藹的媽媽從廚房手拿熱鍋走到餐桌,將兩隻煎蛋有條不紊放在鮮奶旁那隻淺藍色碟上,看到剛從洗手間走出來的兒子兩手整理恤衫衣領嘴角暗笑。
「李老師,早餐已經準備好。」
「咦,久被遺忘的香腸煎雙蛋?雖然我是上學,不過身份已不是學生嘛!」
「從今天起你要擔起春風化雨這神聖任務,這份早餐祝你事事做足一百分。」
「世上還是媽媽好,有媽咪的孩子會春風得意。」
「別自鳴得意,懂得怎樣去學校嗎?開學日千萬不要遲到。」
「放心,我曾到學校與校長面談。」
吃過早餐離家上班,下車後經過距離學校不遠的球場,雖然四邊被矮牆圍住,仍可以清楚讓人看到幾位女生在球場某角落繞圈站,有些手舞足道有些高聲叫囂、有些伸手前推有些起腳後踢。奇怪的是每位經過的路人沒理會她們。
乍看下發覺女學生穿上白色校衫、深紅色格子校裙,正是自己任教的學校式樣!他匆匆穿過欄杆上前查看和詢問。
「你們幾個在這裡做甚麼?」
赫然看見圍牆下書包亂堆,眾女生圍著一位同校女生,女生胸前的領帶被扯得變形、恤衫亦綾亂得不堪入目。其中站在最前端、頭髮電燙鬈鬈的女學生拿著手提電話高聲叫喊:
「這位阿叔你住哪兒?」
「阿叔?」他顯得吃驚。「你們知道我是誰?」
「看你樣子斯斯文文,獨自走來我們這群女生當中必定有陰謀。依我看你不是屋村色魔便是有戀童癖。」
「我是你們的學校老師。你知道就憑剛才看到這麼多人欺負同學,已經犯上嚴重校規要記過的嗎?」
「我很害怕喔!」拿手提女生兩手輕輕拍打胸口,先是望著男子隨後回望被圍女生:「快通知這位阿叔,剛才有人欺負你嗎?」
「沒有。」
站在人群當中的女生整理校服,撿起翻則在地上的書包搖搖頭回答,語氣是何等自然。眾女生瞬即將視線繞到自認是老師的男子上身。
「沒有?剛才我明明看到她們動手,如果沒有你的臉怎會這麼紅腫、有這麼多掌印?不用擔心,我會幫你。」
「她們真的沒有,你不要好管閒事。」說罷她獨自調頭離去。
「怎麼樣?當事人已說沒有,難道你想藉她要脅我們就範嗎?」
站在前端的女生解開胸前扭扣,看到男子向後退她嘴角露出暗笑,女生們相繼離去,最後那位甚至朝他的皮鞋吐口水。球場上只剩他獨自站立,涼風輕吹兩片葉子伴風飛舞掠過。「阿叔。」望著女生們背影他聳肩苦笑自嘲,視線沿她們走路的方向看,一座七層高建築物最頂端橫寫有「天水圍中學」幾個大字。
早會過後跟隨同學步行樓梯,沿走廊來到課室門外站立,看到綠色的黑板、長方形書桌,同學們坐在椅上有些閒聊有些整理書包。
「各位同學早晨!」
「老師早晨。」
滿懷希望向學生們打招呼,只有伶仃幾位學生站起來回應,其他同學有理無理依然坐著,他只好伸手輕抓頭頂,轉身提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上自己的名字。
「我叫李振東,這學期年是你們的班主任兼數學科老師。」
「李震蛋。」
「哈哈哈──」
聽到全班大笑,振東望著坐在眼前的男行長,沿直線向後移到坐在後排座位、剛才大聲呼喊的女生,她頭髮捲曲,自己好像在哪裡見過的樣子,細心看原來就是早會前在球場遇見那班女生當中那個當大家姐的人。
「肅靜、肅靜!」振東以拳頭敲打黑板。「這位女同學你叫甚麼名字?」
「我自出生便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小女叫無名。」她回答,全班同學又在捧腹大笑。
「無名,」看到課桌上放有同學座位表,信手拈來。「你的真名是陳麗敏。」
「震蛋老師,那是上屆三年丙班的座位表。」怎知道坐在窗旁的短髮女同學舉手說:「今天才開學,試問又怎會有我們的座位表?」
「是啊!」
振東輕拍前額,一副滑稽表情望著舉手女生。好不容易才渡過四個小時,他獨自離開學校打算前往九龍找女友,看到早上被眾人圍打的女同學左肩揹書包單獨站在校門旁。
「是你?看來你說過自己是老師並非吹噓。」
「你讀哪班,叫甚麼名字?」
「這個重要嗎?」
「我不明白,早上明明親眼看到你被她們欺負,為何要姑息養奸?」
「沒證據不要亂說,況且當時我是自願的。」
「自願?」
「我條仔來了,bye!」
女生輕拉直校裙朝前方走,一位頭髮染金、高個子穿藍色工人褲男生伸左手取過書包,張右手搭著她的肩膀。她的左手繞過他的腰,看到兩人的親暱舉止振東輕輕搖頭,喃喃自語後獨自向巴士站方向走。
「兩位要喝甚麼?」
「凍檸茶。」
「兩杯。」
在九龍某間茶餐廳,振東和女友坐在卡桌點選午餐,待侍應離開後彩雲放下餐牌送上微笑。
「阿東,首天上班情況怎樣?」
「不太好,我負責那班大部分都是攪事分子,我每說一句他們便駁兩句。當教師,看來不像自己幻想般好。」
「嘻,試想想自己讀中學時遇到新來的老師你和同學們當時的表現。」
「當然是聽聽話話,我們一班必定坐得筆直,老師說甚麼便聽甚麼,不會駁嘴、不會反抗。」
「是真的嗎?我們女同學總愛吱吱喳喳,甚至替新老師按花名。」
「花名,我已有個。」
「哦?突然對這個很好奇,不知道是甚麼呢?」
「不要只顧說我的事,你的工作怎樣?」
「我嗎?不過不失,首先與校長及訓導主任傾談學校的事務,跟著閱看歷屆求助個案資料,看看有甚麼將要跟進。」
「聽你的語氣、看你的樣子好像蠻喜歡。」
「這是我喜歡的工作嘛!基本上我不當它是工作或差使,而是興趣。」
開學已有整整兩星期,這天放學後三年級各級主任和副班主任在會議室開會,待眾人座下身型肥大外表慈祥的男校長把門關上。
「各班主任已出席,這次會議目的除要了解大家對新開年的展望,與及檢查同學們在暑假過後有沒有異常行為;」校長說。「還要討論成立家長教師會事宜,現在先由三甲班 miss 江說說班裡狀況。」
「學生們在開學星期表現良好,暑期作業亦有做妥。班上有兩位女生從二乙班升到甲班,與其他同學關係不錯。」
坐在校長身旁是江老師,她打開檔案翻過幾頁,環繞會議桌旁各人後整理眼鏡框說道,隨之探望坐在身旁的男同事。
「三乙班有位男生沒買幾科課本,跟進後得知他的親人在上月工作時發生意外導致家庭財政出現問題。」
「鄭 sir,不知道你對這事有否跟進?」
「有的校長,我已為他開跟進檔案,駐校社工負責個案跟進。我暫借兩本舊書給他,同時動用去年班會剩下的財政買作業。」
待兩位主任報告完畢,眾人將目光放在振東身上,頓時間他感到自己的心臟跳得厲害。
「相信各人都知道李 sir 是今年新來入職的老師,他是三年丙班主任及戶外活動組導師。」校長說。「現在先由他說說丙班同學的狀況。」
「各位好,我叫李振東。初次來這裡授課,還請各人指教。」他停頓幾秒,環看眾人後續說:「其實開學那天回校途中我看到一件事使我十分不明白。」
「哦?願聞其詳。」
「在距離學校操場不遠有個足球場,當天早上看到班上幾位女同學圍著某女生欺負,我嘗試問受害者名字,她沒有告訴我。只聽道她說當時是自願。」
「既然是自願,有甚麼問題?」
「我看不是這麼簡單。恐怕她當時擔心會被報仇才這樣說吧?」
聽到振東的話眾人互相對望猶豫幾秒。
「作為老師,我們不可作胡亂猜測,如果再遇上這些事情便要跟進。」最先回應是江老師,其他同事點頭附和。「說起來,去年讀二甲班的謝玉儀和關秀明今年降到丙班,你要對她們多加留意。」
「為甚麼會連降兩級?」
「成績太差,尤甚是數學科。謝玉儀中一至中二學期初成績都很好,只是到二年級下學期成績一下子滑倒得厲害,我們曾經詢問了解,她卻絕口不提。另外關秀明上課時經常打瞌睡無心聽課,考試成績亦是全級二百多人退步得最嚴重。」
「嗯,miss 江我會留心跟進兩位同學的表現。」振東將兩位學生的名字寫在筆記本上。「還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放學後看到穿著便服的男生在校園外等候女生放學,他們的說話粗俗、態度親暱,這樣會影響學校形象。」
「這方面其實去年在終期會議亦曾提過,學生們認為這裡只是上學地方,下課後他們有自己的天地、交友和活動。」
「他們還說學校是個圍城,如監牢沒兩樣,不自由毋寧死。」
圍城,振東望著筆記本上的名字,打量如何在這寸地尺土去拯救無心上進的學生們。
※ ※ ※
「班長現在先派回測驗簿。這次整體成績比上次有進步,同學們仍要努力。」
振東將書桌上的答題簿遞給男女班長,察覺坐在窗旁打瞌睡的女同學伸手接過簿後立即丟到書櫃不肖一看。他沒反應,只是拿著粉筆在黑板上寫上許多等式,向學生們詳細解釋每題答案。
「要證明一個數是否有理數,我們只要找到兩個整數 a 和 b 使該數能夠寫成 a/b 及 b 不等於 0 這格式。例如 0.375 可以寫成 3/8 即是說它是個有理數。」
鈴鈴,聽到午飯鐘聲,同學們飛快將書本合上,振東連忙說:「吳卓峰、謝玉儀,你們兩人放學後可否到教員室找我?」
放學後玉儀獨自來到教員室。
「怎麼只有你一人,吳卓峰呢?」
「他說人生苦短時間寶貴、要及時行樂,走了。」
「走了?那麼你又為何會來這裡?」
「是你落堂時叫我放學來見你。」
「嗯,沒錯。謝玉儀,你知道為甚麼我要你放學後來這裡?」
「不知道。」
「這次數學測驗你的成績很差,是不是我在堂上解釋得不清楚?」
「不知道。我猜不是,因為你只叫我和吳卓峰來見你,不然全班放學都要來教員室。」
「答得很好。我聽 miss 江說你在中一、二的成績不錯,不單止不錯,甚至可以以品學兼優來形容。不過中二下學期開始退步,你在學習上遇到甚麼難處?」
「沒難處,蛋蛋老師如果沒特別事的話我現在可以走嗎?」
「你知道再過兩年要會考嗎?數學就像中英文科是必考科,你要努力,不要容易自我放棄。」
「這麼著緊我做甚麼?沒人工加的喔!」
玉儀轉身離去,沿走廊走幾步後立即回頭嘴角露出暗笑。
「蛋蛋老師你現在有空嗎?」
「有的,怎麼了?」
「我不想回家,你替我補課怎樣?」
「補課?」
振東看看腕錶,淺藍色世界地圖圖案映入玉儀眼簾,他豎食指點頭返回辦公桌取起數學課本。兩人朝四樓課室走,卻發覺裡邊仍有同學逗留。
「跟我來,我知道有處地方沒人很清靜。」
被學生伸手拉著自己左手手腕向前走,振東立即縮手。看到他的反應玉儀沒回頭望嘴角暗笑繼續前行。來到美術室她推門內進,朝牆邊拉下燈制,天花板上的光管瞬即亮起。
看到室內的佈置四邊牆貼滿綠色紙張,還貼上不同的花朵,花朵是以玻璃紙造的,在好幾棵上還有蝴蝶蜜蜂在飛舞。站在門旁,感覺置身在花園當中,被翠綠的小草圍著。兩人走到近門的美術桌,玉儀拉出方椅坐下,振東亦坐在她身旁打開課本認真解釋每個章節。雖然沒聽進耳,玉儀卻不斷點頭心感到蠻歡喜。
※ ※ ※
星期三早會在雨天操場排隊時,振東聽到後邊傳來笑聲,走到隊後查看,男同學們立即保持肅靜。待他走回列隊前端,笑聲卻再次傳出來。
「男同學,剛才集會時有甚麼好笑?」
返回班房,振東沉著氣問,眾男生立即朝左手邊望甚至大笑。沿著他們視線可以看到坐在第三行尾二座位的男同學滿臉傷痕,振東顯得怔忪。他朝身形肥胖的男生走,越近越看清臉上有一格一格紅腫疤痕,甚至察覺對方舉動閃閃縮縮不尋常,雙手更不自覺拭擦皮膚。
「張港生,你的臉為甚麼會有傷痕?」
「十成十被人尋仇,叫他平日不要恃自己大隻亂得罪香港人。」坐在隔行的男生叫喊,其他人開始起哄。
「同學們肅靜!」振東叫嚷。
港生流下眼淚,坐在前方的女同學伸手遞來紙巾,他沒接收卻站起來推開攔在通道的振東。看到他邊拭眼睛邊跑出課室,振東連忙追出去,留下眾同學在班房竊竊私語。
終於追隨他走進男廁,發覺港生將自己反鎖在靠牆那個廁格內痛哭。
「張港生,你的身體怎樣?雖然不知道發生甚麼事情,你先不要哭,我們會找辦法幫你。」
「走!」廁格內傳出拳頭揰門聲。「你們根本幫不上忙,不可能幫忙。」
「未試過你怎麼知道不可能?」聽到港生以半鹹半淡的廣東話說話,振東在意剛才班上男同學說「香港」這兩個字。
「你們香港人根本沒個是好人,我不想見你們!」
這時一位男同學推門走進來,看到不認識的老師在拍打廁格門,他感到奇怪。
「這位同學,你可否到樓上或樓下的廁所使用?」
「哦。」剛進來的男同學調頭離去,隱約聽到有廁格傳來女生哭泣聲。
「我不知道發生甚麼事,但可以告訴你不是所有香港人都是壞人,至少我不認為自己是個壞人。」
「你們大人就是喜歡講大話,我不相信你們!」
「大人?可否告訴老師哪個大人喜歡講大話?」
「小時候爸爸說過會愛惜我和媽媽,來到香港後動不動打我和踢媽媽,我要回婆婆家住,我以後都不要來香港!」
「我有個提議,放學後我陪你回家好嗎?」
「我已說過以後都不回家。」
「你不回家是想丟下媽媽不理嗎?」
這刻洗手間門再被推開,振東顯得愕然,他連忙張開手向前推示意大家離開洗手間。三人站在門外振東的樣子煞有介事。
「校長、訓導主任,我班有位學生因家庭問題將自己關在廁格內。」
「是位女學生?」訓導主任著緊地問。
「女學生?不,是位男學生。」
「剛才中一同學衝進主任辦公室,喊著有位女同學被關在四樓男廁格內哭,我們於是趕來查看。」校長輕輕拍打振東肩膀。「學生不好教啊!」
「嗯,初時我還以為當教師只要教授課本知識是件容易事,沒想到原來除了學業還有很多事情要兼顧。不過校長可放心,我不會這麼容易放棄。」
振東兩手緊握拳頭,雙眼讓人看到熾熱的火焰在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