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　傻子與天使

　　過了幾個星期，峰還是在那兒一直守候著，可是，玉珍和翠瑩一直也沒有回來。甚至連她們的影子也看不見，峰已感到絕望。不久，他決定返回香港。在離開那屋子的時候，峰把玉珍送給他的定情信物「風之玉」放在書桌上，在玉珮旁還有屋子的鎖匙。

　　回到香港，他辦妥入學手續，在學校繼續學習。

　　雖然他不斷地埋頭苦讀，一方面為了第二年三月份的高級程度會考，一方面為了要把玉珍忘記。可是，無論峰怎樣地集中在其他的事情上，腦海裡偶爾還是會想起她。峰還是對玉珍念念不忘。每晚，他也會把玉珍留給他的第一封信，亦是最後一封信，看一遍，然後放在床邊的書桌上才去睡，這已成為了他生活習慣的一部分。

　　※　※　※

　　「喂，我找浙屏的……」電話鈴聲響起，有一男孩子接聽。

　　「等等。」

　　「是。」

　　「喂，我是浙屏。」等了一會兒，電話筒裡傳出浙屏的聲音。

　　「我是祺祺呀！」康祺說。「我很掛念你……」

　　「祺祺？找我有事情嗎？」浙屏問。

　　「沒有甚麼特別事情，我只是想和你談談吧了。」

　　「又好，橫豎我已很久沒有見過你。係呢，你近來怎樣？」浙屏問。

　　「我？沒有甚麼特別事情，終日也像是游手好閒似的。」康祺笑著說。「那麼，你又怎樣？學校的功課追得上嗎？」

　　「勉強吧了。我總覺得中六的書本要比中五或以前的深很多……」

　　「我也有同感啊！」康祺說。

　　「不過，你就好啦！不須要再學習這些了……」浙屏說。「我很羡慕你啊！」

　　「不！到了外國我也要學習其他的科目啊！」

　　「這又是的……」浙屏說。「另外，在這些日子裡你有沒有再找峰呢？」

　　「……。自從上次我的一位好朋友要往外地讀書，我在機場與峰見了最後一面。直到現在，我再也沒有找過他了，甚至乎他也沒有找過我了……」

　　「祺祺，你真的不打算找峰嗎？」

　　「是。」康祺說。「再見也沒有甚麼用處，這只會徙增添傷感……」

　　「但，日後你也不知道何時才可以與他一起，到時候，恐怕連見面的時間或機會也沒有。祺祺，你不打算和峰說清楚嗎？」

　　「我想，既然我選擇了這條路，我也知道會有甚麼後果……」康祺沉著氣說。「浙屏，多謝你，願給你的名字來冒充是我的男朋友。」

　　「不用客氣。其實，我這樣做也不知道是幫你還是害你。但是，既然你有這樣的選擇，我也不會勉強你的。」

　　「多謝你。我想我也要找天約你出來請你吃飯……」

　　「不，請吃飯的該是我啊！很多時候我也得到你的幫忙。」

　　「不！該是我請的……」

　　「另外，我也一直沒有見過峰他的真人……」浙屏說。

　　「相信在不久後的日子你便可以看見他的真人……」

　　「祺祺，為何你會這樣說？我不明白。」

　　「秘密。遲些日子你便會知道的了。」

　　「又好。但你要記著，在臨走的前一晚一定要通知我，好讓我第二天送你機。」

　　「一定。」康祺肯定地說。「我想，時候也不早，我還是不和你談了。不然明天便沒有精神上學……」

　　「又好，那麼，遲些日子再見吧！」

　　「再見……」

　　當康祺掛了電話筒，她嘆了一口氣。

　　※　※　※

　　日子一聲不響地過去了，峰在一種無奈兼失望的心情下渡過了高級程度會考。跟著，他也找到了一份暑期工，每天也勤力地工作著。不經不覺已到了八月份。

　　可是，康祺她和家人早已做好了準備，把日常要用的物品和用具也執拾好，放進行李箱。不經意地，康祺看見了放在書桌上的一個相架，和一張與峰一起拍的照片。她取起了相架，凝望著相片中的男孩子，不禁流下淚來。

　　「峰，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這樣的……」

　　到了第二天晚上，她們一家人便要移民往外地。其實，這件事情令康祺產生了很大的沖擊，因為她也不知道何時才會回來。同時，有一件事情天天也擾攘在她的心中，她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和峰說清楚。雖然有幾次她有一股衝動想立即致電話給峰，告訴他所有的事情，但是她並沒有這樣做，她並沒有勇氣。

　　「反正與峰已兩年多沒有見面了。再次見面恐怕會尷尬起來。」康祺心想著，最後她致了電話給浙屏，二人亦相約在第二天見面。

　　在離開香港的前一晚，康祺想清楚了，她決定要告訴峰她的事情。因為，她認為這樣對峰實在太不公平。於是，她提起了一枝筆，寫著一封信，沒錯，收信人是峰。康祺決定要解釋自己以往的事情、對他冷漠的原因，和有關浙屏的事情……

峰：

　　當你看到我這封信的時候，相信我已在飛機上，或者已在一處很遠很遠的地方。對不起，我不是有心瞞著你的，只是，我也不知道該怎樣去面對，所以我選擇了這個方法，離開你。

　　其實，你的為人那麼好，我又怎會不原諒你呢？只是，說真，當初我不原諒你並不是因為我恨你或你做錯了事情，我只覺得，這樣會使我倆漸漸分隔。而在這些日子裡，我亦與自己的一位知心好友浙屏商討。最後我也決定要隱瞞著你，而且還用浙屏這個名字來冒充是我的男朋友，希望這樣可使我和你不再留下任何依戀的感覺。然而，我離開了，我也願意將事情的真相告訴你。相信這些事情浙屏也和你解釋了。

　　還記得電視劇《今生無侮》嗎？當劇情說到程朗（黎明）和展翹（邵美琪）的一段時，展翹由越南偷渡來港，最後也決定要去澳洲，但程朗卻選擇不跟著她去而留在香港。當時我和你也討論著這件事情，你認為程朗是要跟著去的，為了展翹；但我卻認為他不該離去，因為他在香港還有家人，和他的夢想。其實，展翹是說得對的，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有聚總會有散，每人也要走注定要走的路。而同時，時間會沖淡一切，今天的你可能會很痛、很傷心；但明天的你會漸漸淡忘了痛苦，後天的你已會當沒有事情發生。我要走，這也是必然的。

　　峰，你也不要為此而難過。我這樣做，為了你也為了自己，因為我知道，你總是會為著別人的事情而受到影響。在我心目中，峰永遠也是一個做事從不放棄的男孩；不要因為我而停下腳步來，我永還也會支持你的。加油、努力，加油、努力……

　　這些日子裡我總是有喜有悲，但仍能有你這一位好友在我身旁不斷地支持著我，我感到萬二分的感激。不知為何，一直以來你總是付出了很多，給了我很多。你很傻，因為你所付出的，最終也不會得到任何回報。我也不知道現在這麼一去何時才會回來。但我仍相信會有這樣的一天，假如有一天我真的能回來這兒的話，我第一個會找的人是你，因為，我……

　　已把你留在我心中。

　　　　　　　　　　　　　　　　　　　　　　　　　　　　　　　祺祺

　　寫完了這封信後，康祺把它摺進信封裡去。在信封上，她寫下峰的地址和電話號碼，其後便上床睡覺去了。

　　第二天，浙屏與康祺相見在機場已是晚上。

　　「浙屏，麻煩你將這封信親自交給峰……」

　　「親自？」浙屏感到奇怪地說。「為何要這樣做？」

　　「我想峰看看你的樣子。」

　　「怪不得你早前曾和我說我和他很快便會見面，原來是這個原因。」浙屏說。

　　浙屏看看信封面上寫有峰的住址和電話號碼，於是趁康祺不留意的時候，致了電話給峰。

　　「喂，我找峰的。」浙屏說。

　　「他不在這兒。」電話筒傳出紀洵的聲音。

　　「……。」

　　過了五分鐘，浙屏再次趁康祺不留意的時候致電話給峰。

　　「對不起，我找峰的。有急事……」

　　「他不在這兒。」

　　「不在？他在哪兒呢？我有急事情要找他……」

　　「或者我給他的傳呼機號碼給你。」紀洵說。

　　「亦好，麻煩你……」

　　最後，浙屏抄下了峰的傳呼機號碼，其後亦留下了口訊給峰。當峰的傳呼機響了起來，他立即覆傳呼。

　　「喂，六九一二，密碼七四八六……」

　　「先生，有位叫浙屏的小姐急 Call ，話無時間解釋，祺祺正在機場，佢要走啦！請你火速趕去見她最後一面。」

　　「……。」

　　峰聽到了這個口訊，呆了。因為他聽到剛才傳呼員說有位浙屏小姐傳呼他。

　　「浙屏？他不是祺祺的男朋友嗎？為何會是女孩子……」峰越想越覺得奇怪，他再次覆傳呼。「六九一二，密碼七四八六。請重複剛才的口訊。」

　　「有位叫浙屏的小姐急 Call ，話無時間解釋，祺祺正在機場，佢要走啦！請你火速趕去見她最後一面。」

　　峰立即致電話給康祺，但她家裡並沒有人接聽。於是，峰放下了電話筒，他很快便走到馬路邊攔下了一輪計程車，趕往機場。可是，通往機場的馬路大塞車，峰急了，他不能再等，於是給了錢司機，在馬路中心下車，直奔往機場。

　　「先生，這兒是禁區啊！」

　　峰邊跑邊感覺到自己從來沒有試過跑得這麼快的。跑了一段距離後，他看見了有一輛私家車橫躺在馬路中心，四腳朝天，正被拖車拖走，是交通意外吧。最後，他走到了機場，人也不停地喘氣。可是，他還是不停地跑著，為了找康祺。

　　「祺祺，你要保重……」浙屏握著康祺的手，說。

　　「你也是啊！」最後，康祺提著行李轉身去了。

　　「祺祺！」峰邊跑邊大叫。「祺祺！」

　　「先生，這兒是公眾地方，請不要大叫。而且不可以在這兒跑的啊！」峰被兩位機場職員攔了下來。「你這樣很容易撞倒其他人而發生意外。」

　　「……。」正當康祺拿著行李踏進通往飛機的通道時，她停了下來。

　　「家姐，為甚麼停了下來？」康祺的妹妹問。

　　「有人叫我……」

　　「有人叫你？」妹妹四處張望，看不見有其他相熟的人，於是說。「沒有啊！」

　　「……。」康祺仍是停了下來，四處張望。

　　「我想是你聽錯了吧。」

　　而峰亦急著地走，他不再大叫，只是不停地走著、走著……

　　「家姐，我們何時會再返回來這兒呢？」

　　「或者，四年後回來一趟……」康祺拿起了行李走進了通道，待給職員檢查完後，上飛機去了。

　　峰還是不停地找著，可是，他不小心地跌倒在地上，眾人也用奇異的目光望著他。他站了起來，繼續找、找、找……

　　最後，他的傳呼機響起，於是立即走到電話亭旁覆傳呼。

　　「六九一二，密碼七四八六……」

　　「浙屏叫你不用去機場，祺祺已經上了飛機。」

　　「……。」聽到這句話，峰呆了。他放下了電話筒，整個人像已沒有東西支持著似的。最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大叫：「祺祺，我會等你──」

　　「……。」康祺坐在飛機上，心裡突然急跳了一跳，她覺得峰在呼喚她。

　　「家姐，做甚麼？」

　　「有人叫我，是峰……」

　　「又有人叫你？」妹妹感到非常奇怪地問。「是否你這幾天來太過操勞或緊張？心理作用吧。」

　　「或許是吧……」康祺用手按著自己的心胸，心又如常地跳動得很平伏。

　　在機場裡，眾人也望著峰，峰沒有說話，身子慢慢地向下落，最後他坐在地上。而此刻的他，眼眸早已紅紅的，滿頭大汗。在他的臉上有兩行水珠，那些水珠到底是汗，是淚，還是汗和淚混在一起呢？

　　第二天早上，峰正在工作的時候，傳呼機響了起來，峰再次走出去覆傳呼。原來是浙屏要約他出來見面，因為有一些說話和東西要對他說和給他。於是，峰也出門了。來到了一個公園，峰看見一位短髮而留了兩條滴水的女孩在一張椅子上抱著一個書包坐著，於是走上前問她。

　　「你是浙屏嗎？」

　　「你是峰？」那女孩子答，顯然，她就是浙屏。

　　「浙屏，你不是祺祺的男朋友嗎？為何你是女孩子……」

　　「其實……」浙屏用手輕拍著長椅，示意峰也一同坐下。待峰坐在她身旁時，她繼續說。「祺祺用我的名字冒充是她男朋友。」

　　「浙屏，為何祺祺要這樣做？」

　　「我不能答你……」

　　「為甚麼？」

　　「因為我曾答應過祺祺，我不能告訴任何人。」浙屏說。

　　「……。」峰沉默著。「祺祺真的走了嗎？」

　　「是。昨晚她已經離開了香港。」

　　「我想問，她會回來嗎？」

　　「我不知道。因為這個問題無人會知道答案，甚至乎連祺祺她也不知道……」

　　「唉……」峰對著自己說話。「峰，你真沒用！」

　　「其實，為何你最初不再去努力找祺祺呢？」

　　「……。」峰望了望浙屏，跟著低下頭一言不發。

　　「……。」而浙屏亦一言不發。

　　「我講一個故事給你聽。」過了一會兒，峰抬起頭望著浙屏說。

　　「請說。」浙屏點頭示意。

　　「從前，有一個人見人愛的天使，一直和一個對她很好的傻天使在天界快快樂樂地生活著。可是，有一天不知為何這天使飛到凡間後翼子竟然折斷了。因為這樣，她不能返回天界去，唯有留在凡間生活著。之後……」

　　「那麼，之後又怎樣呢？」浙屏看見峰停了下來不說話，於是問。

　　「日子久了，天使感到凡間的生活多采多姿，自己也忘記了是一個天使，她再沒有想返回天界的方法。可憐的是在天界上的那個傻天使天天都在守候著……」

　　「可是，在不久的日子，這天使的翼子也重新長了出來。於是，她明白自己是一個居住在天界的小天使，想通了自己是要返回天界去的。而結局是這兩位天使永遠一同愉快地在天界生活著。」浙屏說。

　　「唉……。」峰聽到了浙屏的說話，不禁嘆了一口氣。「浙屏，你覺得我是不是很傻。以往的我一點也不珍惜，心裡的說話一句也沒有向她表白，而現在，人走了，甚麼也沒有了……」

　　「不，你還有一封信。」浙屏從書包裡拿出了一封信，給了峰。

　　「……。」

　　跟著，峰立即把信拆開來看。待看完信後，他站了起來，把頭抬向天大聲地叫著：「阿峰，你是傻子；祺祺，你是天使。」

　　「好了，峰，我想現在也是時候。」浙屏提著書包站了起來。「我要走了。」

　　「浙屏，多謝你。」

　　「不用謝。那麼，再見了。」浙屏揮著手，轉身離去了。

　　「……。」峰望著她的背影，又想起康祺離別了。「浙屏，假如日後有祺祺的消息，請你通知我……」

　　「……。」浙屏沒有說話，只是轉身望向峰，點了點頭，再轉身離去了。

　　待峰看不見浙屏的身影後，峰坐回在長椅上，翻開了信紙，重複看著康祺寫給他的最後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