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離家出走
當中書睜開眼睛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己一直躺在沙發上。他探頭看看露台,燦爛的陽光光線穿過玻璃窗照射進來。隨後以雙手揉揉眼睛,看看一直佩戴在左手腕的腕錶,已經早上十一時許。他感到很奇怪,原來剛才一直在造夢。
他站起來,在房間裡抓來一套便服,跟著往浴室走去。在洗澡的時候,他不停地想著為何昨晚會造這樣的夢兒。細算起來,已經和天恩不見有八年餘日子,然而在夢境中,她的樣子果真變得成熟多了,不禁叫他稱奇。
洗澡過後,他獨個兒溜到一間西餐廳吃午飯,跟著乘車前往曉愉工作的辦事處。來到一座商業大廈大堂,他看看指示牌,跟著乘搭升降機到五樓。當升降機門被打開,他看到接待處正在前方不遠,還有兩位小姐坐在那兒忙著。
「先生,請問你找誰?」一位接待小姐站起來問道。
「我是來找郭姑娘。」中書連忙地從衣袋裡取出一張咭片,端到女子跟前。「我約了她在兩時見面。」
「你是來找曉愉,」接待小姐探頭一望,跟著說:「麻煩你跟我進來。」
「是的。」看到對方轉個身子,中書跟著她,最後來到一個小間隔。
「曉愉,這位先生想見你。他說約了你今天在二時會見。」小姐說道。
「你是中書吧?」曉愉連忙地站起來,伸出右手和中書握手。「請坐。」
曉愉從身後拈來一張椅子,遞到中書跟前,看著對方坐下來後,她亦慢慢地坐下。二人先是閒談,跟著中書告訴曉愉在離開懲教所後所發生的事情,曉愉像平日一樣,取出一份筆記薄記下與中書對話的內容。
「真的不太明白,為何每次和你見面,你總是要抄抄寫寫?」中書就是感到有一點好奇,終於開口提問。
「是因為我害怕會忘記和你傾談的內容,日後很難跟進。」曉愉回答。
「為何不用錄音機呢?既方便又快捷。」中書提議。
「曾經試過,但很難找回某一段對話。假如我和你對談一小時,要找回當中談及關於某些事項的話,我必要由頭聽起。」曉愉搖搖頭,解釋著。「還是用筆記本來得容易,隨時可以翻看。」
「噢,原來是這樣,看來我有點好管閒事。」中書挺直身子,繼續這次面談。
曉愉明白中書這次找她的目的,在言辭的字裡行間,她感覺到對方其實並不是之前在懲教所時遇見的那樣心高氣傲。雖然往時的他曾經犯過錯事,在這幾年時間已經痛改前非,還學懂珍惜自己擁有的東西。最令曉愉驚訝的是,他的年紀比自己還小、沒結婚卻已經有一個年長差不多八歲的女兒。
基於自己是一名社工,而且做任何事情總是會盡全力,曉愉細心地替中書分析整件事情。雖然中書並未和天恩結婚,可是他透露要取回女兒的撫養權。這倒是第一次難倒曉愉,自問她對法律一竅不通,不要說甚麼是合同法或是婚姻法,甚至連民法和刑法也辯不出來,曉愉誠實地告訴中書,在撫養權上真的幫不上他。最後,她建議他找一位提供免費法律咨詢地區議員。
※ ※ ※
這天盼翊手裡拿著一份報告,在醫院裡工作,當他巡視一間病房過後,看見一對男女站在門外。看見男子的外貌,盼翊感到似曾相識,一時間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對方。
「你好,請問你是不是許醫生?」女子先是點頭跟著微微彎下身子鞠躬。
「嗯,我是。請問你們是……」盼翊感到有點驚訝。
「我是郭曉愉,註冊社工。」女子從衣袋裡取出一張咭片,有禮地伸出雙手。是的,她正是曉愉。「這位是祈先生,我正在跟進他的個案。」
「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面?」盼翊轉個臉兒凝望著中書,問道。
「是的,盼翊。」中書理直氣壯地回答。「我們在一間餐廳見過面。」
「啊呀!是的,你說的沒錯。」盼翊拍拍雙手,被中書的說話一言驚醒。「不過,你剛才稱呼我的名字,難道你認識我?」
「我是薇的爸爸。」
當中書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盼翊感到晴天霹靂,雙手一鬆,手裡的報告連忙地跌在地上。站在二人間的曉愉連忙地將臉兒轉到盼翊那裡一望,跟著又望向中書,最後低下頭凝望著上的那份報告。
「你是……」盼翊吃驚地問,顯然他不相信這番說話。
「沒錯,我就是天恩的男朋友。不,我是她的丈夫。」
「不要說笑了,你配做天恩的男朋友嗎?」
「你的說話是甚麼意思?」中書握著拳頭,若有舉動。
「怎麼樣,你想打我嗎?」盼翊沒有畏避,反而挺起胸膛。「憑你這副德性,怎麼看也沒有資格當天恩的男朋友,更惶論是薇薇的爸爸?」
「你們不要這麼衝動和火爆,文明人以文明方法談判。」曉愉伸出雙手嘗試阻攔他們二人。「怎麼你們二人好像早已認識?」
「小弟弟,你聽到吧?文明人以文明方法談判。」盼翊像小孩子般嘴子一藐。
「對著文明人當然是用文明方法,但你嗎?暴力已經是最便宜最人道的方法。」中書不甘示弱地回應。
「……。」面對兩位像是小孩子的大男子,曉愉站在那兒無言以對。
到了傍晚六時許,盼翊看看腕錶,最後提起手提電話來到醫院大堂。他先是望望手裡的一張咭片,跟著按下電話按鈕。
「喂,」電話筒裡傳出一位女子清脆和響亮的聲線。「請問你找誰?」
「你好,請問你是不是郭小姐?」盼翊回問。「我是許醫生。」
「許、許醫生,你找我嗎?」曉愉感到有點愕然。
「你一會兒有空嗎?我想約你吃一頓晚飯,不知道……」
「你是說今晚?嗯,我沒有問題,你想在哪兒見面?」
「這個我可以遷就你,不知道哪兒會較方便你?」
「七時正在銅鑼灣崇光正門見好嗎?」
「沒問題,那麼一會兒見。」
大概六時四十五分,盼翊來到崇光百貨正門。當他站在那兒不久,一位女子不知從何處出現,閃到他的身旁,還輕輕地拍打他的肩膀。
「喂!許醫生,你好。」這位女子正是曉愉,她瞪大雙眼凝望著對方。「你約會我吃晚飯,不會是想追求我吧?」
「這、這個……」盼翊頓時張著嘴子,啞口無言。
「哈哈哈,我剛才只是和你說笑而已,不要認真或是放在心裡。」曉愉拍拍自己的頭,跟著伸出舌頭。「其實我已經有一位結識了很久的男朋友,嘻嘻。」
「其實我這次找你,是想和你討論關於薇薇的事情。」盼翊一針見血地說。
「這個我亦猜到,那麼我們不要光是站在這兒,先找一間餐廳再說吧。」
「你喜歡韓國燒烤嗎?」盼翊提議,只見對方輕輕地搖了搖頭。「還是日本料理?」
「嗯,我比較喜歡日本料理。」曉愉點頭回答道。
二人來到位於銅鑼灣的一間日本壽司店,找來一圍桌子。他們叫了兩客定食,隨後盼翊喝下一口綠茶,神情顯得異常地凝重。
「你聽我說,那個男子不是一位好爸爸。如果你幫助他而使薇薇返回他的身邊,日後一定不會有好日子過。這一定會毀了她的一生。」
「你約我出來吃飯就是想對我說這些話?」曉愉亦喝下一口綠茶,好奇地問。
「天恩和我自小便是鄰居,我一直照顧她,甚至是她的女兒。從她口中得知,這個男子對待他不好。」盼翊繼續以非常認真的語氣說。「天恩一定不願意自己的女兒交給所憎恨的人照顧。」
「說起來,不知道天恩現正在哪兒?」曉愉憶起中書和她說過的事,曾經提及過天恩現正在外地治病。「聽中書說,她在六年前得了大病。」
「想必他一定在餐廳內聽到我和薇薇的一番說話。」
「但你好像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你是指天恩現正在哪兒?」盼翊低下頭,整個人顯得十分沉寂起來。「她在六年前死了。」
「甚麼?她……」曉愉吃了一驚。
「你有沒有問過那個賤人,當天恩仍是懷孕的時候,他究竟到哪裡去?」盼翊越說越氣憤。「當薇薇出生後,他又在哪兒?」
「他在天恩有身孕的時候,因為犯了事被判進懲教所。在這八年的時間,他不能找她。我想沒有人會知道他的苦衷,希望你明白他在這幾年的感受。」
「原來是一個監犯,那麼他更加沒有資格當人家的爸爸。」
「你這麼說真的令我很失望。」聽到盼翊的說話,曉愉不但搖頭而且嘆氣。「許醫生,想必你是一名智識份子,但竟然仍戴著有色眼鏡去看其他人。唉,社會上就是有很多像你這一類的人存在,那些犯了錯的人想改過也得不到別人的支持。」
「……。」對人家這麼地批評,盼翊一時間不知道應該說些甚麼。「郭小姐,你不要出口傷人,貶低我的人格。」
「嗯,那麼請你撫心自問,剛才所說的那一番話又有否貶低中書的人格?」
「他有人格的嗎?我只知道,是因為他天恩才會過得這麼苦。總而言之,我是不會讓你將薇薇帶走。」
「薇薇走不走,不是我的控制範圍。我只知道,法律上你和她沒有任何關係,最多只不是是監護人身份吧?但中書卻不同,怎麼說他都是薇薇的爸爸。況且,適不適合當薇薇的爸爸,這是薇薇的抉擇。」
「你根本就是強詞奪理。」
「兩客天婦羅定食。」
這時一位小姐端來兩客定食,盼翊有禮地將其中一客端給曉愉。看到他的舉止,曉愉不禁暗暗地笑了一笑。
「你在笑甚麼?」看見對方在暗笑,盼翊感到奇怪。
「雖然你對其他人存在偏見,但是你對女孩子卻很細心。」
「不知道你在發甚麼神經!」盼翊將手裡的一對木筷子拆開。
「咦?你所佩戴的這條綠色珠鏈很別緻。」曉愉看到盼翊的左手戴著一條綠色珠鏈,感到有點好奇。「真想不到,男子之家佩戴著這樣的東西?」
「這是天恩生前送給我的禮物,她希望我日後可以永永遠遠地佩戴著它。」盼翊望望自己的左手,顯得有點不快樂。「現在男女平等,男性佩戴飾物有何不妥?想必你是一名智識份子,現在竟然有這樣的想法,唉,我對你很失望。」
「……。」曉愉知道盼翊是故意地這麼說,她並沒有說任何話去反駁他。
「怎麼樣?為何突然沉靜下來?」過了幾分鐘,盼翊問道。
「在等你說話嘛。」曉愉投以一笑。「可以告訴我你和天恩的事情嗎?」
「不知道你想知道甚麼事情?」
「譬如說,她為何要送這條珠鏈給你?」
「因為我要離開香港,到外地讀書。在臨離開香港前一天,我倆到山頂去,她亦將這條珠鏈送給我。我答應她,會好好學習,將來有一天回港後再和她到山頂遊玩。」盼翊憶起和天恩在山頂的那天。「她對我說,日後會用功讀書,將來要當一位護士,當我生病的時候,她會無條件地在我身邊照顧我。」
「結果呢?」
「四年後當我回港,已經找不到她。」
「是因為結識了中書吧?」
「結識那個壞蛋之後,天恩不愛上學,跟著逃學,甚至離家出走。那個賤人要負上全責。」
「但我聽中書說,天恩在認識他以前,經常不快樂,而且愛哭。」
「他說甚麼也可以吧?壞人的說話不可信。」
「我不像你這樣幼稚,許醫生。」
對盼翊來說,這一頓晚飯並不怎麼美味。是的,他在擔心,如果薇薇日後返回那個壞傢伙身邊,她日後的身心發展將會大大受到影響。可是他知道,無論自己怎麼說,曉愉是不會接納他的主意。
「郭小姐,你答應我,不要插手在我們幾個人的事情上。」
「不知道你在發甚麼神經!」曉愉連忙地回應。「這是我份內事,我有責任令薇薇過回正常的生活。不然對她來說,將來的身心發展一定會受到嚴重影響。」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甚麼。」
「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甚麼的人不是我,是你。」曉愉不甘示弱地回應。「總而言之,在人情、在法律上,薇是應該返回中書身旁,他們是同一個家庭的成員。」
「他根本不是一位好男子,更惶論當人家的爸爸。而且,你可以問問薇薇,看看她是否願意或需要被這樣的人照顧?」
「或許換轉角度去想,如果你和自己的爸爸媽媽失散多年,一直被其他人照顧。然而到了現在,給你遇見自己的親人,你會怎樣選擇?」
曉愉的說話一字不漏地穿進盼翊的心窩,他頓時間啞口無言,心裡亦在想著如果他是薇的話,究竟是否希望和自己的親生爸爸一起生活,無論日後的日子會否難過。
「對於你剛才的說話,我會認真地去考慮。」
「這個當然,不論你的想法得出甚麼結論,有一個事實擺在眼前。中書是薇薇的父親,無論你以往怎樣對待她,也不可能取代親生父親這個位置。」
※ ※ ※
經過一段日子,中書在曉愉的穿針引線下,得到幾位社會福利署人員的幫忙,在二○○四年十月十五日,星期五,於法庭內七位陪審團以五比二票數成功地幫助中書取得薇的撫養權。幾名陪審員認為,雖然中書曾經犯事而進牢,從曉愉和懲教所總監所提供的報告指他是一個好人,而且已經痛改前非,況且他的家境富裕,有理由相信他適合返回薇身邊。
當得知這個結論的時候,盼翊雙手掩著臉,低下頭感到非常不高興。年紀只有八歲的薇,她根本不曉得這班成年人在玩甚麼遊戲。可是當她得知中書正是她的爸爸的時候,她卻沒有太大反應。或許在一次餐廳見過對方,薇心裡已經產生微妙的感覺吧?
然而當她得知媽媽在六年前因一場大病而病逝,頓時間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中書告訴她是盼翊故意隱瞞,而且他沒有好好地照顧對方才使天恩生病,薇雖然心裡產生討厭盼翊的感覺,但畢境在這幾年的時候他對自己呵護照顧、無微不至。
在離開法庭的時候,眾傳播媒介記者蜂擁而上,不停地拍攝和提問問題。閃光燈頓時間照過不停。
「祈生,請問你對今次法庭的判決有甚麼意見?」一位女記者追問。
「對於你取回楊薇的撫養權又有甚麼看法?」一位男記者追問。
「你日後會否……」另一位男記者追問。
「我只有一句說話要說,」中書以右手牽著薇的左手,舉起自己的左手,向著眾記者說:「法律是公平的。」
這時薇往身後一看,看見盼翊獨個兒站在遠處凝望著自己。她很想走到對方跟前,但左手卻被中書緊緊地牽著。最後,薇輕輕地伸出右手,朝盼翊那兒招搖。盼翊看見她的舉止,亦伸出右手輕輕地招搖。
「哥哥,再見。」薇張開小口輕輕地說了一聲。
「薇薇,我希望你日後生活愉快,你已經長大,要學懂如何照顧自己。」
中書牽著薇的手來到車站,二人登上一輛計程車離去。盼翊望著車子漸漸駛遠,無奈地低下頭,在街道上朝另一方向蹣跚地走著。晚上七時半,當他獨個兒返回家裡,年紀老邁的父母親看見只有他一人,感到非常驚訝。
「怎麼只有你一人,薇薇在哪兒?」媽媽顯得異常緊張。
「她,」盼翊低下頭,猛烈地搖頭。「已經返回爸爸那裡。」
「她的爸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盼翊爸爸亦顯得緊張。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也不知道應該由哪兒說起……」
「不用擔心,快過來,我們先坐下和吃晚飯。」爸爸輕輕地拍打身旁的一張椅子,關懷地說。「可以一邊吃飯一邊告訴我們整件事情的來朧去脈。」
結果,盼翊坐在父母親身旁,細說著由某天在醫院病房外遇見曉愉和中書,直至今天在法庭的判決。在憶述的時候,他好幾次顯得異常激動。作為父母親的,當然明白兒子為甚麼感到那麼激動。父母親心裡亦知道,兒子一直將這些事情隱瞞在心裡,是不想他們擔心。
「說起來,薇薇畢竟找回自己的爸爸,我想她日後的日子應該會過得愉快。」媽媽不知道應該怎樣安慰兒子,只好將心裡所想的說話說出來。「假設你是薇薇,想必你亦很想和自己的爸爸一起吧?」
「而且你和天恩自小是鄰居,你愛護她是應該,你愛護她的女兒亦是應該。畢竟人是會成長,薇薇現在亦八歲,她人生的路還很長嘛。不用替她過分擔心。」
「原本每天下班總是會回家照顧薇薇,從今以後我的人生變得空閒。」
「傻孩子,既然這樣為何不找一位女孩子談談戀愛?」爸爸笑著說。
「是啊!看看現在的你,已經三十五、六歲吧?這麼一把年紀還沒結婚,真的很浪費。」媽媽輕輕地搖頭附和。「也不曉得我倆有沒有機會喝你的喜酒。」
「哎喲,怎麼你們說到我這兒去了?」盼曉臉兒變紅,於是低下頭拼命地扒一口飯在嘴裡。「人家性格內向,不喜歡主動追求女孩子嘛!」
「即使不主動,看看你在這幾年來的日子,一直牽著薇薇四處奔波,即使任何單身女子有心想認識你也會避開遠遠的吧?」爸爸回應道。
「其實在這幾年你在醫院裡,你應該遇見不少女子,或者女護士呢?怎麼樣,真的連一個心上人也沒有嗎?」媽媽將臉兒靠近盼翊,小聲地說。
「我沒你們這麼無聊!」
盼翊將身子轉到另一方,以背站對著爸爸媽媽,獨個兒再扒幾口白飯進口中。爸爸媽媽看見他的舉動,不約而同地互相對望一眼,跟著輕輕地搖頭嘆息。
※ ※ ※
兩個月後的一個星期三,薇放學後揹著書包獨個從小學校乘車返家。由於中書住在位於觀塘秀茂坪的一個屋村裡,距離車站要走約二十分鐘路程,她通常都會繞道經過一個足球場。由於小學校址較遠,中書已經幫她辦理轉學手續,在下學期便會從港島區轉到觀塘區學習。
這天當她經過足球場時,突然有三位染了金髮的青少年從一旁撲出來,紛紛走到她跟前包圍著她。薇先是將身子往左轉,但其中一人亦將身子向左踏;她繼而向右轉,但另一人亦將身子向右踏;當她打算調頭離去,卻看見另一位站在她背後。
「你們是誰?為何阻擋著我?」薇緊張地問。
「小妹妹,你叫甚麼名字?」一位青年說。
「我為甚麼要告訴你?」薇憶起盼翊在小時候告訴他,不要告訴任何陌生人關於自己的事情。
「看你個子細小,口齒卻這麼伶俐。」另一位青年附和。
「快些讓開,你們在這兒想怎麼樣?」
「你剛才還未回答人家的問題,你想這樣便離開嗎?看來沒有這麼容易。」
薇沒有理會他們,嘗試在其中兩位的身體空隙鑽過去。可是一位青年伸出右手牢牢地抓著她所揹著的書包帶子,不讓她離去。
「你做甚麼?快些放開我!」薇拼命地掙扎,最後被對方猛力一扯,整個人跌倒在地上。看見自己的校裙給跌破,而且膝蓋受傷,她坐在地上大聲地哭叫。「哇哇!很痛呀,嗚嗚……」
「很痛嗎?告訴你這兒是由我們看守的,即使你再大聲地哭叫也不會有人來幫你。」其中一位男子蹲下身,一手揪著薇的頭髮,叫嚷著。「乖乖地告訴我們你叫甚麼名字吧?」
「嗚嗚……」薇的哭聲並沒有停下,可是路過的行人看見她被金髮壞人欺負也不敢上前勸阻。
「哎喲,我叫你不要哭,你卻更加放肆?看我的!」另一位青年顯得不耐煩,連忙地伸手掌摑薇一巴。
「算了吧,看來她已經受驚,我們離去吧。」仍是站著的那位男子說道。
「嗯。」蹲在地上的兩位男子連忙地站起來,跟著轉頭離去。在臨離去前恐嚇薇:「如果你將今天發生的事情告訴任何人的話,我們下次會將你的衣服脫掉,讓你光著身子回家。」
「嗚嗚……」
看見三名壞蛋離去,薇連忙地拾起書包,一直哭著地回家。在家裡,她更換校服後洗澡,還取出藥箱在傷口處塗上藍藥水。晚上當中書回來後,薇走近他。中書看見一個藥箱放在茶几上,感到好奇。
「薇,你受傷嗎?」
「爸爸,我今天在學校不小心摔倒,膝蓋受傷,校服裙子破了。」
「怎麼會這麼不小心,你沒有大礙吧?」中書顯得有點緊張,連忙地檢查薇的傷口。「看來只是皮外傷,下次要小心,知道嗎?」
「知、知道。」薇心裡感到恐懼,很想告訴爸爸當天放學回家發生甚麼事情。可是一想到他們恐嚇的說話,薇不敢說出半句話。
「怎麼樣?你好像有東西想說。」中書卻看出她有心事。
「不、不,沒有,真的沒有。只是校服裙子摔破了,我要買一套新的。」
「沒問題,你現在還有一套,讓我星期天陪你到商場去。」
「謝謝爸爸,那麼我現在返回房間睡覺。」
第二天放學,薇因為害怕會重遇昨天那些壞蛋,於是沿著公園的另一邊走。可是她的行蹤剛好被一位金髮青年看見,他通知另外兩位朋友,再次上前欺負她。
「你好嗎?我們今天又見面啦!嘿嘿嘿……」青年揮揮手,奸笑起來。
「看來你好像害怕我們,今天竟然繞路子走。」另一位青年亦奸笑起來。
「你們想怎樣?」看見又是那三個壞蛋,薇感到很驚慌,立即調頭拼命地走。
「沒溜得這麼容易。」其中一位跨了兩大步,一手將薇的書包帶子抓個正著。
「放開我!快些放開我!」薇拼命地掙扎,但無論怎樣她都擺脫不了。
「放了你?但你還沒有告訴我們你叫甚麼名字?」
「是不是我告訴你們後,你們便會放了我?」薇放棄掙扎,最後站在那兒。
「不。」一位青年搖搖頭。「要知道你叫甚麼名字,不用問你也可以。」
話剛說畢,他強行地將薇的書包脫下,打開書包和將它捯轉。薇看見自己的課本、習作和文具用品全都跌在地上,終於哭了起來。
「哇哇!」
「你的名字叫楊薇,愛哭的女孩子。」一位青年取起一本數學課本,看到右上角貼著一張名字貼紙,寫著「楊薇」二字。
「快些交回給我!嗚嗚……」薇嘗試伸手將課本取回,但對方敏捷地將身子一轉,薇抓到了空氣。
「你想要這個嗎?看我的。」男子猛力一扯,數學課本這樣地被一分為二。薇看見課本被撕破,坐在地上不發一言。
「今天算吧,看她現在的樣子,一會兒還要將書本和文具執拾,多可憐。」
「嗯,我們走吧。」
「你們給我站著!」就在這個時候,一位男子站在眾青年身後。
「爸、爸爸。」聽到一把熟悉的聲音,薇連忙地抬頭一望,這名男子是中書!
「甚麼,你是他的爸爸?」其中一位青年投以藐視目光。「以你現在的身型,你以為真的可以抓到我們其中一人嗎?」
「你說的沒錯,以我一人的力量當然不能,但你看看身後的是誰?」中書豎起雙手拇指,在空氣中搖晃。
「……。」三位青年轉身向後望,看見另有三位不知從何時何處出現。他們連忙地拔足逃跑,可是飛快地被對方抓個正著,甚至被他們三人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你們這三個黃毛小子,奶奶還沒喝完、羽翼還沒長出便四處欺負人家。」中書蹲到薇跟前,伸出雙手幫她將課本拾起放進書包裡。「給我狠狠地打!」
說罷,中書的三位好友揮拳打向伏在地上的青年,青年們連番懇求,但中書並沒有理會。
「爸爸,為甚麼你會在這兒?」薇感到驚訝地問。
「薇薇,這些事我們回家後再說。」中書將書包遞回給薇,跟著站起來環顧四周。看到足球場旁有一條水管被棄置,於是上前取過水管。
「求求你們,不要再打……」青年們連聲地哀號。「我們以後不敢。」
「告訴我,三人中你最討厭誰?」中書提著水管走回到薇跟前,問道。
「不、不要。」薇拼命地搖頭。「爸爸,不要做壞事,打架是不對的。」
「不,我不是打架。我只是在教訓他們,他們犯事在先,現在要得到懲罰。就如學生犯錯,老師會責罰他們一樣。」中書回答道。「不用擔心,告訴我你最討厭誰?」
「是他,是他剛才撕破我的數學課本。我最討厭他!」薇很快地望望三人一眼,跟著指著中間那位青年。
「嗯,明白。」中書一邊搖晃管子一邊走到中間那名青年跟前。
「不、不要,對不起,我答應你,日後不敢再欺負你女兒。你大人有大量,放過我們一次好嗎?」中間那位青年抬起頭,跟著拼命地叩頭認錯、乞求起來。
「……。」中書搖搖頭,示意不接受對方的請求。「給我抓起他的雙手。」
「是。」
中書一聲下令,一位友人將中間的男子牢牢地按在地上,另一位友人將他的雙手拉起。縱使青年拼命地掙扎,他的身體被人按著而動彈不得。最後,中書揮動管子,狠狠地朝他的雙手打去。頓時時傳來一聲男子撕聲力竭的叫喊,隨後是彎曲了的水管被中書扔在地上的聲音。那位青年的雙手被打得變了形,顯然有嚴重骨折現象。
「我警告你們任何人,如果我女兒日後有甚麼投訴,甚至少了一條頭髮,無論是不是你們所做的,我也會算在你們身上。你們最好望她平平安安地渡過餘生。因為下一次要我算帳的話,我不會只是打斷雙手這麼簡單。」
「知、知道。」三人叫喊著。
最後,中書提著薇的書包,和他的朋友一同離開公園。薇亦站起來,在他們身後默默地跟隨。當經過幾位仍是躺在地上的青年,看到中間那位男子的雙手被敲至彎曲,又看到剛才爸爸掉下的水管,薇心裡感到毛骨悚然。
往後的日子,那三位青年自那天後一直沒再出現,薇放學後果然沒有再被人家欺負。自中書教訓他們後,薇好像明白到,對付自己不喜歡的人,應該用以暴亦暴的方法。一個善良的人,只會被惡人欺負。
二○○五年二月,薇轉到一間較差的小學學習。由於班裡的同學上課時總是愛搗亂,甚至不服從師長,薇初時覺得他們很討厭。可是每晚放學回家後,中書對她的家課不聞不問,日子久了,她的功課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開始對學習失去興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薇漸漸地和班上幾位壞學生交往。
在這個學期,薇的成績由以往名列前茅,跌至班上尾三;在校內操行原本是甲等的,學期末竟然降至乙下,在家長日班主任曾經就薇在校內的操行和學業與中書認真地詳談,奇怪的是中書竟然沒有任何驚訝或著緊。回到家裡亦沒有責罵她。
「祈生,我希望你可以加倍留意女兒在校內的成績和操行。她在課堂上不單搗亂,而且經常性地騷擾其他同學。」
「這個不是你們班主任、其他老師,甚至是訓導主任的工作來的嗎?現在我的女兒品行和成績不好,我不怪罪在你們頭上,你們竟然惡人先告狀?」
「你說甚麼?我想你誤解了我們的工作性質,亦誤解了一位父親的職責。」
「李班主任,聽到你的說話,是否意味著我在女兒面前不能作一個好榜樣?」
「不、不,我並不是這個意思。想必你誤會我剛才的說話……」
下學期過去薇放暑假,她看見中書和幾位好友染了一頭金染,蠻好看的,於是撒嬌說自己亦要將頭髮染成金色的。薇卻說只會在暑假將頭髮染成別的顏色,當暑假過後便會乖乖地染回漆黑色。中書最初當然反對,他覺得薇現在年紀還小,然而薇在某天靜悄悄地溜到髮型屋,將頭髮染成金金的,回家後中書看見也嚇了一跳。由於已經先斬後奏,他奈何不了,只好接受這個頑皮女兒的行為。
「爸爸,怎麼樣,你覺得我的頭髮比你的好看嗎?」
「你這個百厭妹,我真的沒法子治你。」
「在這個暑假,無論我在街上走到哪兒去,人們一定會害怕我。嗯,薇不怕會再給人家欺負。」
「說起來,有爸爸在你身邊,沒有人會有膽子欺負你。總之你剛才答應過我,暑假後便會乖乖地將頭髮還完。」
「我知道,嘻嘻。爸爸果然是世界上我最敬佩的男子,唷!」
「傻瓜。好了,快過來吃晚飯,不然飯菜便會涼了。」
「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