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好人一個
得知天恩死亡的消息,盼翊抱著薇,帶著傷心一步一步地向計程汽車站方向走去。約半小時後,他們到達一所屋苑。盼翊付了車資後,看見薇仍在熟睡,不忍心將她弄醒,於是再次抱起她,繼續走路。
叮咚……走了一段看來非常漫長的路子,終於來到一個單位前,他屏著氣息,伸手按下門鈴。良久,大門慢慢地被一位婦人打開,她看見盼翊抱著一位小女孩站在門外,投以一個奇怪的眼光。
「是盼翊?很久沒有見面,你近來怎樣?」婦人正是天恩的媽媽,她看來比以往變得蒼老,臉額上亦留有幾條明顯的皺紋。「快進來坐坐。」
「伯母,你好。」盼翊帶著不安的神情回應,隨後脫下鞋子踏進天恩的家裡。
「這位小女孩是……」看見盼翊雙手抱著一位正在熟睡的小女孩,天恩媽媽張開手示意讓她來抱。「看來年約兩歲。」
「嗯,她今年兩歲。」盼翊心裡有很多說話想說出口,但不知道應該從何處開始說起。「長得蠻漂亮和可愛。」
「是的,她長得很漂亮,看起來亦活潑聰穎。不知道是誰家的女兒?」
「這個……」盼翊停了一會,最終亦鼓起勇氣地說:「她叫楊薇。」
「姓楊的?」得知小女孩的姓氐,天恩媽媽心裡有一陣寒意。「不會是……」
「她是天恩的女兒,是天恩的……」說到這裡,盼翊開始嗚咽。雖然他拼命地強忍著,無奈最後還是哭了出來。「伯母,對不起,我未能好好地照顧天恩,嗚嗚……」
看著雙手裡正抱著的小女孩,天恩媽媽感到很傷心,頓時明白女兒為何一直在逃避家人。然而她得知盼翊和這位小女孩一起,應該知道女兒在何處,所以傷心的心情慢慢地變成緊張。
「不要哭呢,看這個小女孩多可愛,樣子肥肥白白,我想天恩近來生活應該不錯。」到了這一刻,天恩媽媽仍是感到放心。「不知道她現正在何處呢?」
「伯母,在這兩年天恩一直和我生活,她白天在家裡好好地照顧薇薇,而我則在醫院工作。下班後總是會第一時間回家,陪伴她們吃晚飯。」盼翊說道。
「你們一起生活了兩年,難道這個小女孩的爸爸是你?」天恩媽媽好奇地問。
「不,如果是我的女兒的話,她的名字應該是許薇吧?」盼翊雙眼望著對方,認真地回答:「說實話,這兩年我從來沒有向天恩提及小女孩的父親,因為她在醫院分娩那天,每每提及那個男的時候她便充滿憤怒。」
「那麼你亦不知道誰人是她的爸爸?」
「沒錯。」盼翊點頭回答道。最後,他微張開口嘆了一口氣。
「那麼,不知道天恩現正在哪兒?為何只有你和薇薇一起?」
「天恩今晚在吃晚飯時突然暈倒,在醫院裡進行搶救,但是……」
天恩媽媽聽到盼翊剛才那句話,心臟突然地劇跳起來。當她看見盼翊再次流下淚水的時候,全身不停地在打顫,好像有甚麼東西在纏繞著她的整個身體。是的,她明白到,盼翊只和孫女回家,女兒一定發生了甚麼事情。作為母親的,心裡就是不想有甚麼壞事情發生。這時天恩爸爸從房間裡走出來,他剛才一直聽到媽媽和盼翊在大廳裡的對話。
「咦,盼翊,很久沒有見面。你近來好嗎?」天恩爸爸打了一個招呼。
「世伯你好。我近來生活不錯,只不過……」
「盼翊,快告訴我,天恩現正在醫院休養,我們明天可以前往探望她。」還沒待盼翊將話說完,天恩媽媽緊張地插嘴。
「怎麼樣,天恩現正在醫院,她沒有甚麼大礙吧?」
「世伯、伯母,請你們冷靜些,我有說話還未說。」盼翊知道如果這個時候還不將事實說出來的話,跟著便更難說出口。「天恩今晚在醫院進行搶救失敗。」
「……。」大廳裡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最後,天恩媽媽還是按奈不住,情緒顯得十分激動。她連番地追問盼翊剛才所說的話是甚麼意思,盼翊亦鼓起勇氣,勇敢地將這兩年所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得知女兒病逝的消息,天恩媽媽頓時變成一個淚人,最後她支撐不住昏倒在地上。在跌倒在地上的一剎那,潛意識地使她以背站著地,不致於一直抱在胸前的薇受傷。無論如何,天恩媽媽在昏倒的時候肩膀撞倒在地上而受傷。
受到突然的劇烈陣動,薇從熟睡中醒過來。她將開眼睛,一臉倦容的樣子。看到身處在一間陌生的屋子,既驚又喜。驚的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而且被一位陌生的婦人抱著;喜的是屋子顯得很華麗,而且看見盼翊哥哥就坐在身旁不遠處。
「哥哥,這兒是甚麼地方?媽咪在哪兒?」薇將臉兒轉到盼翊那裡,問道。
「這個……」盼翊一臉無奈和猶豫,不知道應該如何去回應。他彎下身子,將薇柔柔地從天恩媽媽的懷裡抱起。
「媽媽今晚到了一處很遠的地方,她要一段時間才能回來。」天恩爸爸看到現在這樣的情形,於是慈祥地回答薇的問題。看到盼翊將薇安置在一張椅子,於是和他合力扶起昏倒的妻子。「從今天起你要乖乖地長大、聽哥哥的說話,知道嗎?」
「知道。」看到一位婦人昏倒在地上,薇點頭回答。「怎麼大人總是愛在地上睡覺?媽咪亦是經常這樣。」
「……。」聽到薇的說話,盼翊和天恩爸爸沒有說任何話,只是互相對望一眼,心裡有著說不出的難過。
「世伯,你剛才對薇薇說要她日後聽我的說話,你的意思是……」
「嗯,我和太太現在年紀已經大了,恐怕有心無力地照顧薇薇。況且在你們剛才的對話中得知你和天恩相處了兩年,想必你一定懂得怎樣照顧她們。」
「可是,一直以來都是天恩照顧薇薇,我害怕自己日後沒有能力。」盼翊知道一直以來都是天恩全職地照顧薇。「或許我搬回來,你們照顧她好嗎?」
「兩個月後我們便會移民到加拿大,在九七前我們對香港沒有多大信心,所以申請移民。說起來原本可以在去年離開香港,只是天恩一直都音訊全無,我們不忍心拋下她,可是找了她很久亦毫無頭緒。」
「這個我明白了。」看著滿臉天真無邪的薇,盼翊最後還是點頭回應。「我答應你們,在往後的日子一定會盡全力地照顧她,即使自己吃不好、穿不好,她都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盼翊,這個我和媽媽都對你充滿信心。我唯一害怕的是,你將來的一生會因為薇薇而改變。」天恩爸爸伸出右手輕輕地拍著盼翊的肩膀。「如果你感到壓力太大太沉重的話,將薇薇交給志願機構或者送進孤兒院,我們一定不會怪責你。」
「不,我一定會好好地照顧她。」
「說起來,你有沒有信心找到薇薇的爸爸?」
「我真的不知道。」盼翊搖頭。「在兩年前重遇天恩,還記得我看到她的一位朋友,只是我們沒有自我介紹,所以我不知道她是誰。」
「這麼說,找到薇薇的爸爸的機會比較渺茫。她真是可憐。」
「不是的。想必她的爸爸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吧?如果讓他去照顧薇,我反而顯得不放心。不打緊的,在小時候我看待天恩就如自己的妹妹,我現在亦會以這態度去看待薇薇。我會待她如自己的另一個妹妹。」盼翊回望薇,問道:「薇薇,你說是不是?」
「是,哥哥。」薇點頭回應。
第二天,盼翊陪同天恩的爸爸媽媽到醫院,雙親看見天恩的身軀,頓時哭得死去活來。然而他們發覺女兒長得比以往漂亮和肥胖,心裡無不感謝盼翊在這兩年來好好地照顧她。
往後的日子,盼翊充當著薇的監護人,先是為她找來一間有托兒服務的幼稚園,好讓薇每天都會得到細心和適當的照料。每晚下班後總是獨個兒跑到幼稚園接她回家。另一方面,他將薇當作是另一個親妹妹,經常以兄長的立場教導和督促,就好像以像當天恩的補習老師一樣。回家吃過晚飯後,他總是會細心而有耐性地和她傾談當天在學校所發生的事情,亦願意抽空了解她平日的需要。
間中,薇會感到孤單,她好幾次問盼翊自己的媽媽究竟去了哪裡,盼翊心裡知道薇現在年紀還小,不忍心這麼早便告訴她真相。於是每當薇追問同樣的問題,他總是會回答媽媽因為患了不易痊癒的病,現正在外國醫治疾病,雖要一段時間才可以回來。另外,盼翊時常勸勉薇要做一個乖巧的小女孩,不可以頑皮。
說來奇怪,薇很喜歡吃哈蜜瓜,每次晚飯過後總是走到廚房打開電冰霜,取出盼翊買回來的哈蜜瓜。她像天恩一樣,總是嚷著要盼翊餵她吃水果。盼翊好幾次伸手將一塊一塊的小哈蜜瓜肉粒端到薇口中,心裡就會想起天恩的身影正在眼前。
「吃了哈蜜瓜,人會笑哈哈,哈哈!」
「天恩……」
※ ※ ※
今天是二○○○年十二月廿五日,星期一,天氣寒冷。由於薇放聖誕假的緣故不用上學,可是盼翊卻沒有聖誕假期,所以托爸爸媽媽暫時在白天照顧她,當他晚上下班後便會回家。薇在家裡很乖巧,一直安坐在沙發上看盼翊為她買來的兩套和路迪士尼動動畫卡通,《白雪公主》和《美女與野獸》。
約十二時許,盼翊致電回家,查問薇有沒有不聽話。爸爸媽媽說她非常懂性,最後還提議一同到醫院外進膳。盼翊點頭回應,最後約定在一時正於醫院大堂會面。薇知道可以和盼翊哥哥一同吃午飯,心裡就是高興。
還有十分鐘才到一時正,薇和盼翊的爸爸媽媽早已來到大堂,他們找來一張長椅坐著,靜靜地等候。十分鐘後一位個子高大、穿著白袍的男子從後把薇抱起,先是嚇得她大叫起來,在場的人們不禁朝她望去。薇回頭一望,原來是盼翊哥哥,這才使她安靜下來。
「哥哥,剛才險些兒給你嚇倒。你以後不可以這樣頑皮,知道嗎?」薇以成人的口吻像是在斥責抱著她的盼翊,逗得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知道,我日後不會再這樣頑皮,我的小薇薇公主。」盼翊先是輕撫她的前額,繼續說:「不知道你今天在家裡有沒有淘氣?」
「我這麼乖巧,當然沒有。」薇舉起左手掩著嘴巴暗笑起來。
「嗯,薇薇真的很乖,一直在看卡通片,沒有吵鬧。」盼翊媽媽讚賞地說。
「那麼今天薇薇有獎,不知道你想吃甚麼東西?」盼翊先是用鼻尖觸碰薇的鼻尖,繼而擺動雙手,使她在空中盪漾,就像在公園裡盪秋千般。
「我要到麥當勞吃開心樂園餐。」薇不假思索地回答。
「噢?」聽到對方的說話,盼翊臉上頓時出現一個驚訝號。他調頭望望爸爸媽媽,顯出一臉無奈的樣子。
「不打緊,我們便到麥當勞吃午餐吧。」爸爸對著盼翊投以一笑。
「可是你們要吃漢堡包,我剛才還打算一同到酒樓吃點心。」盼翊說。
「這個沒有問題,答應了小孩子的事情一定要辦,尤其是她現在開始模仿成年人的舉止。」媽媽停了一會兒,補充地說:「想起來我們亦很久沒有吃過漢堡包和薯條,吃一餐半餐相信沒有大礙。」
「這個明白。」盼翊點頭。「我要脫下這件袍子,你們等我一會好嗎?」
「當然沒有問題。」
盼翊隨即蹲下身子,讓薇可以慢慢地站在地上,他隨後站起來跑到更衣室去,將醫生袍子脫下來放進私人儲物櫃裡。跟著以閃電般的步伐朝大堂跑去,就在一個轉角處,有兩位女子突然出現,使他一時間停不下來往前俯衝。其中一位長髮女子身手比較敏捷,瞬即往自己的左方躲避,另一位短髮女子卻沒有察覺突如其來的盼翊,最後二人面對面地碰個正著。
「哎喲──」女子向後方跌坐,幸好揹著手提袋承著她的頭顱,腦部才不致於先著地受傷。盼翊的身子正好地壓在對方身上,兩人臉對臉躺在地上。
「對、對不起,我剛才不是故意撞向你,你有沒有受傷?」盼翊雙手瞬即按在地上,使自己的身軀不至於壓著對方。
「你這個無賴,想佔本女子便宜嗎?」
「我……」看到對方的樣子,短髮和眉清目秀,盼翊呆呆地凝望著對方。在他腦海裡仿似感到,全世界的時間已經停止下來。
「麥嘜,你沒有大礙吧?」剛才閃避開的長髮女子先是雙手按著自己的長裙,跟著蹲下身子,伸出雙手把好友的右手拉著。
「還不快給我站起來?」被壓著的短髮女子右手一鬆,舉起右手手掌連忙地朝盼翊的左邊臉兒打去。在這一刻,一聲清脆而響亮的「啪」使其他人投以目光望過來。盼翊的眼鏡亦因而被打脫跌在右邊遠遠的。
「對不起。」盼翊被人家重重地打了一記耳光,才醒覺自己仍在醫院,時間亦在流動,於是連忙地站起來。還蹲下身子伸手示意幫忙對方好讓她站起來。
「你沒有大礙吧?」仍是蹲在那兒的長髮女子,抬頭望向盼翊,看見盼翊的樣子,像是散發出一股成熟穩重的氣息。可是看到他的左臉有一個紅紅的掌印,女子心裡不知為甚麼地感到有點難過。「對不起,剛才我的朋友不是故意給你一記耳光。」
「我、我沒有大礙。」盼翊連忙地往地面望去,看來是想尋回自己的眼鏡。
「這個笨蛋剛才撞得我很痛。」躺在地上的女子說道,但看見好友卻站起來,走到盼翊的右手邊,替他撿起一副眼鏡。「琛怡,你做甚麼?快拉我起來啊!」
「這是你的眼鏡,剛才你有沒有受傷?」
「許醫生,你有沒有大礙?」這個時候,一位剛才看到事件經過的護士小姐連忙地走過來,慰問道。
「謝謝,我剛才沒有受傷。」盼翊伸手取回自己的眼鏡,戴在臉上。跟著抬起頭望著護士小姐,說:「不,我沒有大礙,謝謝你。」
「你是一名醫生?」長髮女子感到有點驚訝,心裡卻明白到為何剛才在近距離望著對方的時候,身體好像感受到那種成熟穩重的感覺的原因。
「嗯。」盼翊點頭回應,跟著望著一直躺在地上的女子,於是不由分說地伸出兩手將她拉起。女子先是感到憤怒而拒絕,可是在醫院裡已經站著很多人在圍觀,還是乖乖地被醫生拉起來。「原諒我,我剛才不是故意,只是因為匆忙趕時間。」
「哼!」短髮女子蹲下身子將手提袋取起,跟著不稀罕地向前走,沒有理會盼翊。
「……。」長髮女子站在盼翊身旁,既對自己好友的行為和態度感到不好意思,又不知道應該如何做是好。最後看見好友離去的身影,還是伴隨著她。在和盼翊擦肩而過的一刻,她輕聲地說:「我叫琛怡,許醫生你好。」
盼翊望著兩位女子的背影,最後聳聳肩膀,提起左手揉著左邊臉兒,朝大堂方向走去,而圍觀的人亦相繼調頭離去。來到大堂,爸爸媽媽看見盼翊按著臉部,關心地查問是不是感到牙齒痛楚,盼翊先是搖頭。最後當他將左手垂下來的時候,家人看見有一個大大的紅色掌印,無不感到驚訝。
「盼翊,你沒有大礙吧?」媽媽緊張地問道。「剛才發生了甚麼事情嗎?」
「不,真的沒有甚麼事情,只不過是發生了一些小誤會。」盼翊回答。「好了,不用緊張我,我們一同到麥當勞去吧。」
「哥哥,我要抱抱。」這時薇拉著盼翊的右手,撒嬌起來。
「好的,讓哥哥抱你。」盼翊蹲下身子,將薇抱在胸膛。說起麥當勞,使他想起剛才那位被撞倒的女子被好友稱呼為「麥嘜」,心裡不期然地泛起一點漣漪。
另一方面在醫院的走廊,剛才那兩位女子來到一間醫療室門外,看到幾位病人正坐在長椅上等候,於是跟隨著他們坐在長椅上等候。
「哼!你這個笨蛋琛怡,剛才怎麼不理會我,竟然只顧替他拾眼鏡?」
「不要這樣嘛,剛才人家已經道歉了很多遍,但你仍咄咄迫人,人家很可憐的嘛!」
剛才被盼翊撞倒的女子名叫麥灝敏,由於中間的名字「灝」(音號)很難唸,在讀初中的時候同學們每每以「麥嘜」來呼喚她,漸漸地這個亦成為她的綽號。灝敏外面清朗,頭髮短短而烏黑、面蛋圓圓而可愛,身材略為肥伴,她在兩年前於香港科技大學畢業取得商學院會計系學士。雖然是女兒身,她的性格剛強,主昌男女平等,從來也不願被男孩子欺負。
而在灝敏身旁的是她的好友,謝琛怡。琛怡臉上佩戴著一副棗紅色框架眼鏡,她的頭髮長長,身材高瘦苗條。琛怡亦是在兩年前於香港科技大學畢業,取得化學系學士。琛怡個子雖然高高,性格卻與灝敏完全相反,她就是喜歡男孩子剛強,無論班會活動或是校務會議,她都主張男孩子多用勞力。
灝敏在六星期前因為經過公園時不小心踏著一個皮球而摔倒,右手亦因而扭傷,醫生著她每隔一星期往醫院覆診。因為今天是聖誕節,琛怡早已約會她下午逛街,於是一同陪伴她到醫院。怎知道剛才遇見盼翊,不知道是甚麼原因,當近距離看到他的臉龐時,心裡就是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坐在長椅上的她一直想著盼翊,還告訴自己:也許這就是一見鍾情。
「琛怡──」突然間耳邊傳來叫喊聲,琛怡連忙地舉起雙手掩著耳朵。
「怎麼了?你這個變態,我的耳朵快要聾掉。」
「我想是的,剛才我不停地叫喊你你也沒有反應。」灝敏伸出舌頭扮了一個鬼臉,還笑起來。「為甚麼在發呆?不會是想著剛才那個笨蛋吧?」
「人家是一名醫生來的,姓許的,並不是笨蛋。」琛怡辯護道。「作為一個大學生,怎麼你會這麼沒有禮貌?」
「哎喲,即是說你剛才真的在想著他?哼,你不會是喜歡人家吧?」
「你在說甚麼瘋話?人家沒有。」被對方這麼一說,琛怡臉兒紅起來,於是連忙地低下頭望著地面。
「是真的沒有嗎?」看見琛怡的反應,灝敏伸出左手輕輕地拍著她的下顎。
「人家說沒有便沒有,不要這樣沒有禮貌。」
「哈!和你一起相處已經這麼多年,你在想甚麼我又怎麼會不知道?」灝敏沾沾自喜地說。「其實我也知道,你一直也很想被男孩子追求。」
「我不像你性格剛強,就是不信任男孩子般。如果真的有機會和他發展的話你說多好。」琛怡含情脈脈地說,使在旁的灝敏感到有點骨痺。
「你剛才好像說過人家是一位醫生,要不要讓我幫你一把?我一會兒可以在醫療室裡問問醫生或護士剛才那個笨蛋在哪兒工作。」
「你少管閒事。」琛怡抬起頭望著灝敏,跟著還握起拳頭:「你相信我會一拳向你的右手打去,好讓你日後要再到這兒覆診一段時間?」
「相信,我一定相信。這樣的話你便可以多來這裡幾遍,便可以見你的心上人。」
「我不和你說這些無聊話。」琛怡則著身子背靠著灝敏坐著。
這時一位護士小姐走到灝敏身旁,示意輪到她到醫療室。灝敏站起來,琛怡知道後亦站起來,陪伴她一同進醫療室。在醫療室裡一位女醫生細心地檢查灝敏的右手,發覺已經痊癒,叮囑她日後要小心走路,還吩咐她下星期不用回醫院覆診。琛怡聽到醫生的說話心裡就是有點不悅,她的神情被灝敏察覺到。
「醫生,我有一個問題想發問。」灝敏連忙地說:「你知道一位個子高高瘦瘦,戴眼鏡和短髮的男醫生在哪一層工作?」
「這兒很多醫生個子都是高高瘦瘦,而且戴眼鏡和短髮,不知道你是指哪一位?」女醫生一邊填寫灝敏的病況資料一邊回答道。
「他姓許,我的朋友好像暗戀他,所以想請你幫忙……」
「你這個白痴在說甚麼話!」琛怡大聲地叫喊,嚇得正在醫療室外等候的病人不禁地跳了起來。
「啊?是許醫生,他在六樓工作。」
「你真是無聊透頂,我們快些走吧。」琛怡不由分說地拉著灝敏的右手,從醫療室跑了出去。
「……。」看到剛才兩位女子的舉動,女醫生感到莫名其妙。
琛怡和灝敏來到地面大堂,正想離去的時候,琛怡看見盼翊正好站在正門那裡,右手還牽著一位小女孩。琛怡這一刻感到有點愕然。
「琛怡,你看!是許醫生……」琛怡以手肘往灝敏的手臂撞去。
「噢,想不到你的白馬王子已經有這麼大的女兒。也難怪,人家是一名醫生,有學識兼收入穩定,試問又會有哪位女子不心醉?」灝敏的說話像是一盤冷冷的冰水,在琛怡的頭上撥下來。
「咦?是你們二人。」盼翊看見在午飯前碰撞到的兩位女子,伸手向她們打了一個招呼。薇看見盼翊和兩位陌生女子打招呼,心裡產生一點點點妒忌。
「你、你好。」琛怡吞了一口唾液,感到既緊張又驚喜。
「你剛才沒有大礙嗎?」盼翊望著灝敏,緊張地問道。
「我當然沒有大礙。」灝敏冷冷地回答。
「這位是你的女兒嗎?」琛怡屏息著氣,望著盼翊一直牽著的小女孩。
「不是呀!」薇拼命地搖頭,還以肯定的語氣說:「我是哥哥的女朋友。」
「哈哈哈,你這個薇薇,為甚麼突然地這麼人細鬼大?」聽到薇的說話,盼翊連忙地伸出左手輕撫她的頭髮。
「嘻嘻,她真是可愛。怎麼一邊稱呼你哥哥,卻又一邊說是你的女朋友。」琛怡掩著嘴巴笑了起來。
「為甚麼你們都在笑我的呀?」薇不知道站在跟前的三位成年人在笑些甚麼。
「不要見怪,小孩子現在的年紀就是愛模仿成年人的談吐舉止。」盼翊舉起左手輕輕地按著自己的頭顱,淺笑起來。
「噢呀!許醫生,你知道嗎?知道這位小女孩不是你的女兒,看來有人現在挺是歡喜。」灝敏知道,琛怡的笑不單只是因為薇剛才的說話而已。
「哦?你指的是誰?」盼翊凝望著灝敏,臉上流露出好奇。
「許醫生,你的辦公室是否在六樓的呢?」琛怡故意地扯開話題。
「你怎麼會知道的?」
「嘻,這個不告訴你。我們現在要逛街去,日後有機會再見。」
說畢,琛怡雙手拉著站在身旁的灝敏,頭也不回地朝大門方向走去,強行把她拖了出醫院。站在大堂內的盼翊和薇看到她們的舉止,呆呆地站在那裡好一會兒。
※ ※ ※
在位於清水灣的壁屋懲教所,一位頭髮短短、身材健碩的男子,穿著一套啡色的囚犯衣服,獨個兒坐在球場一角,凝望著其他囚犯在打籃球。這時一位穿著淺藍色襯衫和深啡色西裝褲,領口戴上深綠色領帶的中年男子慢慢地走近他,隨行的是一位懲教人員。
「中書,怎麼獨個兒坐在這兒?不和其他人玩耍?」中年男子問道。
「……。」囚犯仍是凝望著籃球,沒有理會對方。
「喂!你的耳朵失聰了嗎?監督在和你說話。」懲教人員大聲地呼喝。
「不,讓我來跟他慢慢談談。」中年男子伸出左手,攔截著懲教人員。
沒錯,坐在地上的正是中書,他在懲教所已經快八年。回想起十年前,天恩因為學業追不上、與班主任和訓導主任鬧翻,在她討厭上學的日子遇上中書,被他熱烈地追求,二人一瞬間由互不相識的兩個個體變成一對經常粘在一起的情侶。
然而在天恩和中書拍拖初期,他很疼惜她。天恩在愛河中沐浴了一段日子,中書的缺點亦漸漸地呈現出來。他的情緒變化很大,脾氣非常暴躁,甚至有暴力傾向。天恩因為十分喜歡和深愛他,而且經常憶起在自己最失意的時候是因為他的出現才重燃鬥志,因為這樣,很多時被對方傷害後只是啞忍和一笑置之。
曾聽過人說,只要有第一拳打下來,跟著便有第二拳、第三拳,繼續下去。因為,使用暴力的人是會漸漸失去自制能力。中書正是其中一個例子,很多時候無心的一拳、兩拳都會使天恩哭起來,他會感到後悔和滿懷歉意,說對不起會使天恩心軟。可是不久又會故態復萌。好幾次回家被媽媽發現天恩的手臂和臉上有瘀傷,問她發生甚麼事情,天恩總是隻字不提。
在朋友的慫恿下,中書開始染上吸食軟性毒品惡習,因為沒有零錢於是經常問天恩將零用錢給他。天恩生於一個富裕家庭,零用錢雖多,但日子久了亦不足夠給予中書揮霍。他以分手來恐嚇她,還未清醒的她害怕會失去他,於是好幾次在家靜悄悄地偷去媽媽銀包裡的金錢。
天恩在十六歲那年,被中書多番要求要和她發生超友誼關係,無知的她根本不知道這樣會懷孕,在沒有任何安全措施下發生了性關係約半年,突然有一天感到作嘔作悶,而且開始有嘔吐現象。在醫生的檢查下才得知有了身孕,在天恩告知中書的第二天,中書已經在她的生命裡消失。到了那個時候,她才意識到他根本不喜歡自己。
「……。」中書想到這裡,不期然地轉個身子望向對方。「鄭總監,你好。」
「嗯,你今天怎麼樣?為何獨個兒坐在這兒,好像有甚麼心事。」鄭總監問。
「沒甚麼,我剛才一直在想著這幾年來,自己好像在浪費光陰。」
「時間過很真快,轉眼間一年,轉眼間又一年。」鄭總監和中書閒聊起來。「說起來,你在這兒的行為和表現非常良好,只要不久後重踏社會,努力工作,不要再走回以往的路,我相信你在這幾年並不是在浪費光陰。」
「多謝你,我一定會好好地重新做人。」
「說起來,不知道你離開這兒後第一件事所做的是甚麼?」
「這個,我想我會找回女朋友和她見面。」中書回答,停了一會,繼續說:「還有我的兒子。」
「哦,你是說女朋友和兒子?」鄭總監感到有點愕然。
「是的,當我知道她懷孕後,我卻拍拍屁股離她而去。還有我以往所做的一切,我感到非常對不起她。」中書的語氣帶點歉意。
「可是這幾年我知道沒有人來探望你。你害怕她在這幾年已經另覓新歡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一定會祝福她,不會再打擾她。我知道世間上比我好上十倍、百倍的男子多的是。我根本不配當她的男朋友,甚至是寶寶的爸爸。」
「不要這樣自暴自棄,你沒聽過一句說話?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我明白。謝謝你,在這幾年你一直都和我傾談、聆聽我的說話。」
「不用道謝,很多時候看見你們進來時都是一臉純真和無知,我想只是因為結識了壞朋友才會做錯事吧。給你們關心和循循善誘,我相信你們日後的前途是光明的。」
「……。」中書心裡感到十分感激,但卻不知道應該說些甚麼。
「我差點兒忘記一件事,蘇主任要召見你,關於你將要出冊的事情和手續。」鄭總監站起來,望著中書說道。
「但我知道還有幾個月才刑滿。」中書感到有點狐疑。
「說起來,你在這幾年的行為良好,而且遵守院規,減刑並不是沒有可能。呵呵呵……」鄭總監笑了起來。「再見,不,希望我們日後不要再在這兒再見。」
良久,中書亦站起來,沿著球場邊慢慢地步行到蘇主任的辦公室。蘇主任是負責懲教所內的囚犯福利等事宜的人,他對工作充滿熱誠,而且經常和青少年囚犯們傾談,了解他們的需要,從而作出適當的安排去滿足他們。
來到辦公室門前,中書深深地吸入一口氣,慢慢地呼出。跟著他舉起右手輕輕地敲門。一聲請進,中書將門打開,看見一位穿著白色襯衫和打深藍色領帶的中年男子坐在椅子上,他是蘇主任。而辦公室內的另一邊坐著一位穿著深藍色長裙、年約二十多歲的女子,短髮和鵝蛋臉形,在她手裡還提著一個檔案夾。
「主任,你好。」中書望著蘇主任,臉站帶點蹦緊和緊張。
「這位是郭姑娘,」蘇主任先是望望女子,為她作介紹,跟著又望望站在門旁的中書:「而這位是中書。」
「郭姑娘,你好。」中書有禮地向對方打招呼。
「不用這樣稱呼我,人家都喊我曉愉。」女子站起來,有禮地回應。
「中書,我先要恭喜你,監督說你一直以來的表現良好,還幫你向上頭求情。上頭已經通過,一星期後你便可以出冊。」
「多、多謝主任,多謝總監。」中書臉上流露出萬二分喜悅的神色。
「郭姑娘是來跟進你的個案,幫助你重新投進社會。一會兒她會和你傾談,亦會聆聽你的說話。」
「剛才郭姑娘請求,希望可以讓你們二人傾談。我已經準備了一間房間,就是走廊盡頭的一間工作室,你們有半個小時至四十五分鐘時間。」
「那麼,中書,我們現在到那間工作室去吧?」
曉愉提起放在地上的一個手提包,走到中書身旁。二人離開蘇主任的辦公室,輕輕地關上門後走到一間沒人的工作室,坐在一張桌子旁的椅子上。
「郭姑娘,不知道你想和我傾談甚麼?」中書緊張地問。
「稱呼我曉愉可以的了,我不太習慣人家這樣叫喊我呢。」曉愉先是投以一笑,隨後打開手提包,從中取出幾個檔案夾和提起一枝藍色原子筆。
「是、是的。」
「恭喜你一星期後可以出冊,不知道你第一件事情會做些甚麼?」
「我嗎?我想我會找女朋友,看看她這幾年的生活怎麼樣。」
「你是說這幾年,難道她一直都沒有探望你?」曉愉一邊速寫,一邊說。
「是的,因為她不知道我犯了事而被判進這兒。自從發生了一件事情後,我離她而去,我想她在這幾年一直在恨我。」
「原來如此。你介意告訴我是發生了甚麼事情嗎?」曉愉好奇地問,跟著連忙地說:「如果你不願意的話,那樣由得它吧。」
「對不起,我不想提及那件事情。」
「嗯,沒關係。還有一個星期,你希望我可以在哪一方面給你幫忙?」
「其實也沒有甚麼東西可以幫得上忙,畢竟是因為我而使自己的一生一團糟,我相信自己有能力解決。」
「嗯,男孩子總是認為自己可以解決任何事情吧?」這一刻,曉愉心裡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