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交托女兒
「怎麼女孩子都是愛哭的?」中書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話。
「我不是哭,只是有沙子吹進眼睛裡。」天恩一邊拭抹眼淚一邊說。「話又說回來,怎麼你身上會有紙巾的?昨天不是有人家說過甚麼、甚麼男孩子之家不會攜帶這東西的嗎?」
「這、這個……」中書想了一會,回答道:「剛才在街上撿來的,哈哈!」
「好了,我們不要光是站在這裡,不如我們到附近找地方坐坐,好嗎?」以紙巾拭乾眼淚後,天恩看看手裡的腕錶,提議道。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跟我來,我帶你到一間茶餐廳喝飲品,好嗎?」
「嗯。」天恩點頭,跟著看見中書調頭離去,於是在他身後伴隨。
來到一間茶餐廳,中書先是和那兒的服務員打招呼,最後找來一個位於角落的四方桌坐著。服務員端來兩張餐牌到他們二人跟前,天恩伸出左手接過後,細心地閱讀,而中書卻將餐牌放在桌上,沒有打算打開來看的樣子。
「小姐,不知道你想叫甚麼東西?」
「麻煩你給我一杯凍檸茶,中書,你呢?」
「我?跟你的吧。給我們兩杯凍檸茶。」服務員將兩張餐牌收回,轉身離去。
「喂,我有一個問題想問問你,怎麼你不用穿校服的?」
「為何會這樣地問?」中書望著天恩的臉龐,反問道。
「不是嗎?昨天和今天你亦是穿著便服,反而你的朋友都是穿上校服。看看我,我亦是穿著校服的啊!」天恩拍拍自己心胸,回答道。
「如要我告訴你的話,你要先告訴我你今年讀哪個級別,如何?」
「你想知我的年紀吧?嘻嘻,我今年讀中三,你呢?」
「其實我的樣子不算是這麼年輕吧?」中書投以一笑。
「那即是怎麼了,故意地躲避我的問題嗎?」這時服務員端來兩杯飲品。
「我比你年長六年,在中五的時候已經畢業。和我一起的是我的……」中書說到這兒卻停下來,伸手將兩杯飲品取到自己跟前,抓著一枝小湯匙將杯裡的幾塊檸檬插著。「他們是我的朋友,做朋友沒有年齡區別吧?」
「真的看不出你比我年長五歲,哈哈。看來你的言行和年紀不成正比。」
「你是在取笑我嗎,信不信我會將這個灑在你身上?」中書右手提起一杯飲品,裝模作樣起來,示意要灑向天恩身上。
「我知道你一定不會這樣做。」天恩伸出左手接過對方的飲品,笑了起來。跟著她將飲管的末端含在嘴裡吸咄,喝下一口飲品。
「你有種,但你不怕我剛才在飲品裡下藥嗎?」
「下藥?下甚麼藥?」天恩將兩眼張得大大,懷著好奇的心情繼續問:「你不會是生了甚麼病要吃藥吧?」
「生病吃藥?」聽到對方的一番話,中書心裡感到有點愕然。這一下子他才明瞭到對方還是一個入世未深的小女孩,微微地搖頭。「沒甚麼,我沒有生病呢。」
「你真是怪怪的。」
二人坐在那兒閒談了半個多小時,飲料被喝光後。從天恩口中所說的事情,中書知道對方是一個品行良好的女孩子,在還未開始這段關係之前,他斷然地提議各自回家去,日後不要再聯絡。天恩當然感到有點不高興,她嘗試找多些話題藉以挽留對方,可是中書心裡就是想著對方還是一名乖乖的女孩,不想日後她因為和自己一起而變壞。這時的他倒是感到蠻自豪,覺得自己是一個好人,一個偉大的好人。
對方接二連三地說要回家,天恩倒是感到有點沒趣,挽留他不得,於是帶著不高興的心情離開茶餐廳。在茶餐廳外,中書知道對方要朝左方走,於是主動地說自己要朝右走,不相送。天恩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兒,她扁著嘴巴,不斷地回憶自己在剛才究意說錯了甚麼東西,使對方不想再和自己交往。
中書頭也不會地向前方走,望著他的背影,天恩感到有點不甘心,於是靜悄悄地跟著他。來到一個轉角處,中書不經意地將視線往後移,發覺天恩正在自己身後不遠,不禁地嚇了一跳。
「怎麼你會跟著我?我不是說過大家各行各路的嗎?」
「我剛才說錯了甚麼而使你討厭我嗎?」天恩純真地問。
「你沒有說錯甚麼,這個只是我的問題。」中書認真地回答。
「甚麼你的問題?如果你不說清楚我便不走。」
「你不要這麼無理取鬧,你不想走是你的事情,與我何干?」中書聳聳肩膀,繼續地向前走。
「你給我站著!」天恩一時激動地叫喊出來,附近的途人望著他們二人。
「你們這些諸事八卦的笨蛋,有甚麼好瞧,未看過人們在街上吵架嗎?」中書望著街上的途人,一邊握著拳頭一邊呼喝起來。「要看的話回家看你媽媽的。」
「……。」途人們恐怕會惹上甚麼麻煩,於是紛紛地離去。天恩聽到中書剛才那番說話,心裡亦嚇了一跳,想不到他會說粗言穢語的。
「你也是,快些跟他們一樣,回家吧。」說畢,中書調頭繼續向前走。
「我不回家,我要跟著你。」天恩回答道,照樣地跟隨對方。
「姐姐,當我乞求你好嗎?請你不要再跟著我,你知不知道我是壞人,我會對你不客氣的。」中書左手撐著腰,右手仍是握著拳頭,理直氣壯地說。
「如你真是壞人的話不妨向我動粗。」天恩挺起胸膛,還深深地吸下一口氣。
「我是不會打女孩子的。」中書垂下雙手,調頭繼續走。
「那麼我便一直跟著你。」天恩亦起步繼續走。
「你真是一個很麻煩的女孩子。」中書終於忍無可忍。「告訴你,你是好人,我是壞人。壞人不想好人因為自己而變成壞人,就是這樣,明白否?」
「不明白。」天恩搖搖頭,回答道。
這時一輛計程汽車駛到他們身旁,一位女仕下車後正想把車門關上。看到這個情景,中書拔足朝計程汽車那兒走去。他跳進車裡,連忙地把車門關上,示意司機趕快開車。司機聽到指示,迅速地伸出左手按下咪錶,還踏著油門。但他瞬即踏下煞車腳踏,中書失去重心,險些兒將前額撞向前座的車椅。
「司機,你想靠害嗎?你最好擔心我會拉你到車外狠狠地揍一頓。」
「年輕人不要這麼衝動。你女朋友突然撲了出來,你想我將她輾死嗎?」
「真是煩死了!嗯,司機,就替我輾死她吧。」
「你不是說笑吧?」司機將轉速桿拉到泊車位置,回望中書,暗笑起來。
天恩看見司機調頭和中書說話,於是飛快地跑到計程汽車的另一邊,將後座車門打開後跳了進去。中書看見她的舉止,禁不住將雙手掩著自己的臉,感到一臉無奈。他心想,這位純真的女孩倒是走運,因為她遇到的是自己而不是其他壞男子。不然的話她被人家賣掉了也不知道發生甚麼的一回事。
計程汽車駛了一段路子,最後來到一個廣場。天恩和中書下車後往一間快餐店走去。二人找到一張桌子,拉開椅子坐下來,又點了兩杯凍檸茶。
二人一邊喝飲料,天恩先是談談近況,跟著談論小時候所發生的事情。奇怪地,她願意將所有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經歷告訴中書,無論是愉快的、傷心的,她甚麼也說了出來。中書反而一直坐在那兒喝著飲品,甚麼也沒有說。在這個傍晚,天恩將一直以來的抑鬱和不滿一下子說了出來,這時的她感覺到全身都變得輕盈。
「好了,我聽完你的感人小故事,現在可以各自回家吧?」
「我不回家,我不想回家。」天恩不假思索便回答。
「如果不想回家的話,你可以在這個廣場的後樓梯過夜,我不會介意的呢。」
「你為甚麼要這樣地對待我?」
「我是壞人,你現在知道了吧?」中書瞪大雙眼,滿是得意地說。
「那麼讓我告訴你,我亦是壞人。」天恩亦不甘示弱,瞪大雙眼回答道。
「讀書的時候我經常和同學打架、說粗話、賭錢,甚至考試作弊。很壞吧?」
「我冒家長簽名,不聽老師訓話,今天還第一次逃學……」
天恩低下頭,雙眼眼角流下淚珠。這是她今天第二次在中書臉前哭起來。看到她的樣子,中書剛才那豪氣的樣子一下子被軟化下來,他連忙地伸手將衣袋裡的一包紙巾取出,取出一張紙巾遞到天恩跟前。
「不要哭呢,如果你不想回家的話,我也不回家,讓我陪伴你。」
「嗚嗚……」
聽到中書的說話,天恩臉上的淚珠不但沒有停下來,反而越來越多。最後,她還嚎哭起來,沒錯,就在快餐店裡,就在眾人臉前。中書咬著嘴唇,不知道如何是好。看見其他人在凝望著自己竊竊私語,對於剛才所說的那一句話,他感到有點後悔。
四個多小時後,在一座行人天橋末端的梯級,坐著一對男女,他們正是中書和天恩。中書坐在梯級,右手裡提著一根香煙,在他腳下附近還有十多個煙蒂;天恩閉上雙眼,瑟縮地倚著天橋邊,雙手抱著膝蓋坐著。已是晚上十一時多,天橋上沒有其他行人,天橋下間中有幾輛車子經過。
「最後這根香煙給燒完,我要到附近買新的一包。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好嗎?」
「中書,不要離開我……」天恩搖搖頭,還睜開雙眼望向對方。
「你可安心,我不會丟下你不理會。男人大丈夫,說過的話一定會做。」
「我現在很冷,我很掛念爸爸媽咪。」寒冷的西北風悄悄地吹過,使天恩打了一個寒抖。
「我看你現在感到很冷,不如我送你回家好嗎?」
「我不想回家,班主任和訓導主任今天看不見我回校上課,他們一定會致電給家人。知道我逃學沒有上課,而且在學校表現那麼差勁,爸爸媽咪一定會罵我,甚至打我。我不回家。」
「但這兒開始冷起來,我們在天橋上,沒有東西擋著冷風。看我這麼壯健,我不擔心自己,可是我怕你的身體會支撐不住。」
「我的身子這麼健康,真的可以……乞嚏!」天恩最後還是打了一個噴涕。「支撐下去。」
「哈,你的身體語言告訴我,你在說謊。」中書將身子挨近對方,伸出右手輕輕地摸撫天恩的下顎。「你等等我,我很快便會回來。」
「你打算去哪兒?」
還沒將問題說完,中書已經一個箭步從梯級跑到天橋下,他越過馬路跑到中間的欄杆處。還是坐在天橋上的天恩來不及追問,只好靜靜地坐在那兒望著中書在打甚麼鬼主意。只見他來到一張用布製成的廣告牌子,四處張望一會後將他解下來。
「我回來了,這個是給你的。」中書返回到天恩身旁,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怎麼給我一塊布牌?」
「傻瓜,用它來圍著身子,這樣會可以保暖,你今晚便不會著涼。」中書將布牌攤開,繞過天恩身後,慢慢地將她包裹起來。「怎麼樣?是不是和暖了些?」
「嗯,多謝你。我現在感到很暖,我的心亦很暖。」天恩微笑起來。「那麼你又怎麼樣?」
「我?不用擔心,我的身體這麼壯健,不用……乞嚏!」
「嘻嘻,你的身體語言亦告訴我,你在說謊。」天恩連忙地站起來,剛才包裹在她身上的布牌一下子鬆脫下來。她蹲下身子取起布牌的一端,移動身子繞過中書的身體。
「你做甚麼?」
「用它來圍著你和我的身子,這樣我們二人都可以同時間保暖。」
還是第一次這樣地親近男孩子,天恩的心跳得蠻厲害。她微微地低下頭,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臉兒紅起來的樣子。不知道是甚麼原因,雖然中書身上傳來陣陣強烈的臭煙味,她卻覺得份外陶醉。
「你臉紅嗎?」不經意地在燈光下看到天恩紅著臉兒,中書帶點好奇地問道。
「這個不告訴你,呵呵。說起來,我現在有點口癢,如果有東西吃便好。」
「如果是口癢的話,咬這個吧。」中書伸出右手繞過天恩的頸部,最後將右手端到天恩臉前。
「那麼,我不客氣地咬、咬、咬……」看見對方的手臂,天恩毫不留情地張開口咬下去,痛得中書在大叫,逗得天恩大笑起來。
※ ※ ※
兩年後,一九九六年二月七日,星期三上午七時半,在啟德機場的一條入境道路,一位體格高大而瘦削的男子推著一輛盛戴著兩箱行李的手推車,懷著既緊張又興奮的心情往入境大堂走去。看到在遠處有兩位老人向他招手,於是急腳地朝他們走去。
「盼翊,看到我們嗎?這邊啊!」
「爸爸、媽媽,很久沒有見面。你們身體好嗎?」
「四年多沒有見面,你真的高大了很多,皮膚亦比以往的曬得拗黑。」
「又不是第二度發育,身體怎麼會再長高呢?在英國那兒,校園很大很廣闊,我經常和同學們一起坐在樹下看書和溫習,所以不知不覺間皮膚被曬黑了。」
「兒子,一個人在外地真的辛苦你了。」
「不,辛苦的應該是你們二人吧。難得兒子畢業可以服侍兩老,怎知道他要到外地繼續學習,無法孝順父母。」
「你自小懂性以來一直都非常孝順,我們知道你的志願是當醫生,有機會到外地去當然是一件好事。想必你在這幾年體驗了很多不同的事物,接觸過不同的東西吧?」
「嗯,而且拍攝了很多照片。讓我們回到家裡後再一同慢慢欣賞。」
「你在飛機上坐了這麼久,想必是非常辛苦,而且很倦吧?這些行李一定很重,就讓我們來幫你提。」
「不用呢,這些行李很輕,而且兒子怎麼忍心讓雙親辛苦呢?」
「是啊,兒子身體這麼壯健,爸爸,你還是不要無事找麻煩,不然一會兒閃到腰動彈不得,下輩子可要有你難受。」
「媽媽說得對呢。爸爸,其實你也不用操心,我們可以推著行李車子到車站,乘搭計程汽車回家。那麼大家也不用辛苦,是不是?」
「他在這四年還是這樣懵懵懂懂,哈哈!」
三人在機場大堂一邊走著,爸爸媽媽閒談家裡和香港近來發生的事情,盼翊則訴說著發生在英國和校園的趣事。很快地他們來到計程汽車站,這時一位手持輕氣球和束了一條小馬尾的女孩子和他們擦身而過,盼翊突然憶起久被遺忘了的天恩。
「說起來,不知道天恩現在怎麼樣?她應該快要中五會考吧?」
「天恩嗎?說起來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她,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子。」
「怎麼會這樣?想必是她的功課很忙,在學校亦有很多測驗和模擬試吧。」
「不,聽楊太說,天恩已經很多個月沒有回家。」
「……。」聽到媽媽的說話,盼翊感到晴天霹靂,整個人呆呆地站在那兒。
「盼翊,怎麼了?」這時爸爸站在一輛計程汽車旁,將後座一扇車門打開,一心想讓媽媽和兒子先坐,卻看見盼翊呆呆地站在後方。
「沒、沒甚麼。」看見爸爸向自己招手,盼翊推著行李車子繼續向前走。
在回家途中,盼翊一直望著窗外的景色,發覺到闊別四年多的香港,變化很大很多。先是建築物多了,沿路的架空天橋和街上的店鋪亦增加不少。他慨嘆如果再在外地逗留多幾年時間,回到香港獨個兒走路的話一定會迷路。
經過四十五分鐘的車程,他們終於返回家裡。盼翊放下行李後,連忙地走到鄰家門前按下門鈴,可是過了一會卻沒有人回應。他只好返回家裡,和爸爸媽媽暢談幾年以來所發生的事情。是的,四年的日子並不短,也不曉得應該從何時開始談起才好。就這樣地,家裡不時會傳出三人的歡笑聲,充斥在空氣中。
中午,盼翊提議到一間中式酒樓進膳,說是因為在四年前答應過爸爸媽媽。下午他們在街上逛,商場、圖書館、街市,可說是無所不逛。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便到晚上。盼翊吃過晚飯後,再次走到鄰家門前按下門鈴,這一趟一位婦人打開大門,直覺叫盼翊知道她是天恩的媽媽。
「盼翊?很久沒有見面,你是何時回來的?」看到站在門外的人似曾相識,天恩媽媽感到有點驚訝。「你看來長高了許多,差點兒認不出你。」
「是真的嗎?怎麼我的爸爸媽媽今早見到我的時候亦說我長高了,真是奇怪。」盼翊伸起右手輕輕地拍打自己的頭顱。「伯母你好,說起來很久沒有見面,你看來還很年輕。」
「呵呵,你不要對著我說這樣的謊話,當心會掉大牙。」天恩媽媽掩著嘴笑起來,跟著伸手取起門匙將鐵閘拉開。「不要只顧站在外面,快進來坐坐。」
「你們在這幾年生活過得好嗎?」盼翊走到大廳,四眼張望,大廳的擺設依舊,卻看不到天恩的影子。「另外,天恩今年應該會考,不知道她學習上怎樣?」
「這幾年我們家裡發生了很多事。」天恩媽媽從廚房裡取過兩杯白開水,將一杯放在飯桌上,另一杯端到盼翊跟前。「天恩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應該從何處說起。」
「聽媽媽說,她已經很久沒有回家。」盼翊伸出雙手,有禮地接過杯子。
「是的,自從天恩在中學三年級一次逃學,我和爸爸責罵她很久,甚至在街上當著這麼多人面前掌摑了她一記耳光。」媽媽帶著沉重的語氣說道,在她心裡仿似有千斤大石,不知道應該如何將它釋放出來。「爸爸當時真的很激動,我怎樣也勸不下來。我也知道被自己的父母在街上當面痛罵會很不好受。」
「……。」盼翊沒有任何反應,在他腦海裡想起很多幾年前的事情。
「就在那時開始,我們的關係變得越來越惡劣。天恩亦開始不願意回家,不曉得她到哪兒居住,只知道她一、兩星期才回來住一晚。可是現在已經有六、七個月沒有見過她,又沒有她的聯絡電話。」
「可是當初為何天恩要逃學?印象中她不是這樣的一位女孩。」
「在中三那年,班主任告訴我們天恩在班上的成績越來越退步,學業亦開始追不上。訓導主任亦警告她的校裙過短,她甚至佩戴飾物回校。」
「……。」對於天恩的轉變,盼翊還是不敢相信這個是真實的。
「爸爸和我每天都反覆地檢討,但怎麼想亦找不出為何天恩會變成這樣。自問我們每天辛勤工作,真的可以說是寧願自己吃不飽也不會讓女兒捱餓。」
「其實有些東西,不是辛勤地工作可以賺回來。伯母,恕我多言,我想你們在工作的時候忽略了天恩的學業。而且,我亦是一名獨子,知道爸爸媽媽整天要工作,我一個人在家裡很多時候都會感到很悶。」
「你不同呢,你為人這麼孝順和生性。」
「其實天恩亦很孝順和生性,真的。」盼翊提起杯子,喝下一口白開水。
「現在我對和女兒的關係已經沒有甚麼冀望,只要她一切安好、生活過得愉快,我這個當媽媽的就已經感到心滿意足。」
「不要這麼說呢,如果有機會和天恩見面,我一定會努力地勸喻她回家。」
「真的很多謝你,我知道天恩很愛戴你,那麼我便將她交托給你。好了,盼翊,我們不要只顧說女兒的事情,不知道你這幾年在外地的生活又怎麼樣呢?」
盼翊告訴天恩媽媽在這幾年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約兩個多小時後,天恩爸爸亦下班回家,他看見盼翊坐在家中,不禁投以驚喜的目光。
「我在這幾年真的過得很好,至於回港後有甚麼打算?我在畢業後已經寄了好幾封求職信當見習醫生,亦得到他們接納通知,還要求我下星期一去面試。」
「嗯,當醫生不錯嘛!」
「目前只是當見習而已,要成為正式醫生我要以留院醫療人員身份完成一年的服務,表現好的話才可成為一名合資格的醫生。」
「你現在還年輕,只是剛剛畢業,日後還有很多時間。不用太過擔心。況且你為人處事成熟穩重,我完全地對你有信心,將來一定可以成為一名好醫生。」
「多謝世伯,我會盡努力。」
五個月後,在一所公立醫院裡,盼翊穿上一件淺藍色恤衫和一條潔白的長褲。在提著一本記事簿在醫院跟著不同的臨床醫生觀察病人們的病歷和診治方式,看檢查、巡房跟門診都統統要學習。在醫院內走來走去,好不頻撲。
「誰人、誰人,我們十分鐘後便要開會,記著不要缺席呢。」
「知道,鄧醫生,我叫許盼翊。」
「另外,下午二時我要替三樓二室病人動胃部切除手術……」
「是的、是的。」
見習的日子非常忙碌,除了晨會外,還要觀察醫生們怎樣使用種種儀器。可笑的是,在這幾個月裡,醫生們每每和盼翊打招呼卻不會記著他的名字。盼翊總是被人家以「誰人」、「邊個」、「見習生」等來稱呼,縱使給介紹自己很多遍,醫生們還是沒有將他的名字記在心裡。或許這就是作為一個見習醫生在見習期間感到最不可議思的事情吧?
這天當盼翊早會完畢打算到大堂的一張工作桌取當天時間表的時候,突然看到醫院大門被打開,兩名救傷隊員抬著一張擔架走進來,躺在擔架上的是一位年紀看來很細小的女子,她雙手按著脹脹的肚子叫喊著,陪伴她的還有一位年紀相若的女子。看著一伙人急忙地闖進急救室,盼翊感到有點奇怪。
「那位登記員,麻煩你替這位少女先做登記。」這時其中一位救護人員回望盼翊,一邊說一邊將臉兒轉望到伴隨的一位少女。
「怎麼,我?」盼翊四周張望,看不到任何人站在自己身邊。當他再次回望剛才那位救護員的時候,已經看不到他的身影。反之,一位長髮少女朝自己走過來。
「早晨,我是替朋友做登記的。」
盼翊聳聳肩膀,走到接待處坐在位子裡。這時少女亦站在盼翊跟前,她打開肩膀揹著一個小手袋,正準備取出一個銀包。看到那個小手袋,盼翊心裡覺得似曾相識,好像有點點印象,但又說不出在哪兒見過。
「麻煩你取出身份証給我。」盼翊提起一枝藍原子筆,準備登記。
「不知道你要的是我的身份証,還是我朋友的?」望著盼翊,少女打趣地說。
「當然是你……」盼翊張開雙手,亦打趣地回答:「朋友的。」
「哈,這張是她的身份証。」少女將銀包裡的一張翻轉的身份証遞給對方。
「請問你朋友現在的登記的居住住址是哪兒?」盼翊接過身份証,繼續問道。
「她和父母吵架,現在和我一同居住。不知道你想要誰人的住址?」
「和父母吵架……」聽到對方的話,盼翊心裡想著一位女孩子。當她將身份証轉向正面一看,果然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是天恩?」
「你是說要我朋友的住址嗎?是薄扶林碧瑤灣……」
「這個我知道,為何天恩會和你同住?」還沒待對方將住址說完,盼翊緊張地打斷她的話,插問道。另一方面,他拿著原子筆在登記表格上填寫起來。
「剛才不是說過她和父母吵架嗎?」少女眨眨眼睛,表示好奇地回問。「你看來很諸事八卦,我朋友和我一同居住又與你有何干?你只不過是一名登記員吧?」
「嗯,你說得對,我只不過是一名登記員,沒理由這麼諸事的。」盼翊聳聳肩膀,繼續地填寫天恩的個人資料。「她的登記住址電話是甚麼?」
「這個嘛,你要等等,讓我搜尋她家裡的電話號嗎……」
隨後,他們二人一問一答,少女將關於天恩所有知道的個人資料統統告訴了盼翊。待盼翊登記個人資料後,伸手將天恩的身份証交回給對方,他最後看見其中一欄是填寫病人進院的原因,於是抬起頭望著對方。
「我記起剛才看到躺在擔架上的女子按著腹部,想必是肚子痛吧?」
「按著腹部的,那當然是肚子痛,難不成是頭痛嗎?」
「小妹妹,不要這樣無禮呢。天恩是不是吃錯東西?」
「怎麼會是吃錯東西,難道你剛才看不見她的肚子脹脹的嗎?呆瓜。」
「你不是說她要分娩吧?」盼翊雙手按著桌子,緊張地站起來。
「嗯,我當初已經勸了她很多遍,不要和那個壞人在一起。她又不聽勸告,來到今天全是她的一意孤行所造成。」少女舉起右手輕輕地撥弄頭髮。
「怪不得天恩已整整一年沒有回家,原來如此。」盼翊自言自語起來。
「雖然她是我的好朋友,可真是不同情她。」
「那個壞人現正在哪兒?我真的要揪他出來好好地教訓他。」盼翊握著拳頭,怒吼起來。他的舉動不單嚇了少女一跳,而且引來大堂內其他人的注視。
「登記員,你沒有生病吧?聽聞要激動的是我,怎麼激動的人是你?」
「對不起,我剛才真是太過激動……」
「帥哥,你好。」這個時候一位穿著白色裙子的護士小姐走到盼翊身旁。「鄧主任要召見你,這兒讓我來處理吧。」
「哎喲!我忘記巡病房。」盼翊這時才醒覺一直待在登記處,臉上顯得著急起來。他趕忙地查看時間表,最後轉過身子望著女護士。「嗯,是的。謝謝你。」
盼翊飛奔地往二樓跑去,在登記處只剩下兩位女子。
「不會吧,那個呆瓜是帥哥?在街上比他帥的男孩子還有很多,不要只是將眼光局限在醫院裡。」少女不留情地向護士小姐潑冷水。
「喂,小妹妹,你在說甚麼?」
「看他傻頭傻腦的樣子,你的品味真差勁。還是不和你說,我找地方坐坐。」
三個小時後,當天恩躺在病床上沒精打采,她雙眼望著天花板,身體感受著腹部傳來的陣陣痛楚。她不期然地在想,這個世界真是不公平,男孩子只是尋歡作樂,完事後便拍拍屁股甚麼也不用理會;女孩子卻要承受這麼多苦痛。想到往後的日子不知怎算,不想逗留在好友家中,因為這樣會使她的家人不便,又不能讓爸爸媽媽知道,天恩感到非常迷惘和不知如何是好,最後哭了起來。
咯、咯、咯……就在這個時候,病房的門被人敲著,天恩將臉兒轉過去,看見一位身材高大便瘦削的男醫生站在門外,於是連忙地用雙手將眼淚拭抹。
「不要用手拭眼睛,這樣是不衛生的。」
「醫生,不知道我的寶寶現在怎麼樣,一切都好嗎?」
「天、天恩,你現在感到好點嗎?」看到對方一臉憔悴的容貌,長長頭髮,感覺到這四年多以來,她經歷了很多事情,盼翊慢慢地走前去。
「你……」聽到一把熟悉的聲音,天恩定睛地凝望著對方,心裡想起四年前的一位大哥哥。「哥哥,真的是你嗎?」
「你真的是天恩,我回港後嘗試找你,但你媽媽告訴我,你已經很久沒有回家。」盼翊走到天恩身旁,伸手輕輕地撫摸她的頭髮和臉龐。「為甚麼?」
「哥哥,對、對不起,這幾年來我沒有聽你的說話好好地讀書。請你原諒我,我不是故意不回家的,嗚嗚嗚……」這一刻,天恩放聲地哭出來。
「無論你現在怎麼樣,我也會原諒你。傻瓜,哥哥在此,不要再哭呢。」盼翊慈祥地安慰天恩。「你哭的樣子不可愛,我知道你分娩後感到很不舒服,現在不要想得太多,將全身的肌肉放鬆,休息一會。有些事情日後還有很多時間去談。」
「哥哥,對不起。」
「你沒有做錯事,不要道歉呢。另外,我剛才看過你的寶寶,是一名女寶寶,她很健康。你知道嗎?寶寶無論在臉蛋的形狀和愛哭的性格都很像媽媽的呢。」
「傻瓜,她是我的寶寶,當然像我。難道她會像你嗎?」聽到盼翊的說話,不知道是甚麼原因,天恩笑了。她心裡知道,在這兩年以來還是第一次笑起來。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寧願她亦很像我,這樣你在這幾年、甚至往後的日子都不用受苦。」盼翊心裡想著,最後望著天恩,問:「不知道寶寶叫甚麼名字?」
「這個我還沒有想過,哥哥,你可否幫我想想?」
「這個又怎麼可以?她是你的寶寶嘛,當然應該由你來改名字。」
「我一定要寶寶跟著我的姓氏,那個壞蛋不配做爸爸!」天恩望著盼翊,語氣帶著憤怒,還狠狠地望著盼翊。
「嗯,是的。天恩,無論怎樣,我都會支持你。」盼翊望著天恩,投以一笑。
「我想到了!寶寶名叫楊薇,哥哥,你覺得怎麼樣?」
「這個當然好,名字聽起來蠻漂亮啦。」
這一次見面,令天恩憶起很多小時候很開心的日子。她感覺到,縱然自己過去的一、兩年生命過得不快樂,但現在遇見盼翊哥哥,對將來充滿著憧憬。這個時候,她看到對方左手裡仍然佩戴著四年前送給他的一串綠色珠鏈,她,雙眼眼角禁不住地流下眼淚來。
「嗚嗚……哥哥,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怎麼又哭起來?天恩,你大可放心,哥哥在此,沒有人敢再欺負你。」
「我真是傻,在這幾年裡哥哥一直也沒有忘記自己,但我卻……」
「好了,我現在要值日,或許下班後再來探望你,好不好?」
「哥哥不要離開我。」天恩搖搖頭,示意不好。
「我不會離開你,但哥哥現在仍工作中,不可以因為陪伴你而不工作,是不是?在醫院裡還有很多病人等待著醫生,我答應你當傍晚一下班便前來探望你。」
「知道,哥哥,那麼你要用功工作,不要躲懶。」
「嗯,知道,哥哥一定不會躲懶,而且不會許下承諾不做。」
說畢,盼翊轉個身子朝病房門外走去。當他踏出病房外,卻禁不住調頭回望天恩一眼。天恩看見他的舉止,於是伸出舌頭,向他扮了一個鬼臉。盼翊亦將雙手舉起貼在臉上,朝天恩扮了一個鬼臉。這一刻,天恩再次笑了起來。
傍晚七時許,盼翊一手托著一盤食物一手挽著一個盛載了水果的膠袋走進病房內,看見天恩正在床上熟睡,於是沒有打擾她。他將食物盤子和膠袋輕輕地放在一張桌上,然後坐在一張椅子,靜悄悄地望著天恩,等待她醒過來。
可是因為他不經意地打了一個咳嗽,天恩醒過來。她嗅到房間內充滿食物的香味,頓時感到肚子餓餓的。環顧房間一眼,看見盼翊哥哥就坐在自己身旁。
「哥哥,現在是何時?想必我在這兒睡了很久,寶寶在哪兒呢?想必她現在已經感到肚子很餓。」天恩腦海裡第一個想到的人是自己的女兒,於是緊張地問。
「哎喲,對不起,我剛才把你吵醒。護士剛才替寶寶喂了奶奶,現在已經熟睡呢。」盼翊轉過身子,將盛載食物的盤子端到天恩跟前。「你可以坐起來嗎?」
「可以的,但腹部仍感到脹痛。做人媽媽可真不容易,想必我小時候媽媽也很辛苦地把我生下來吧。」天恩兩手按著腹部,還慢慢地揉著。「哥哥,可否按著我的背部攙扶我一把?」
「這個當然沒有問題。」盼翊站起來,柔柔地按著天恩的背部,讓她可以慢慢地坐起來。「你猜猜看,我買了甚麼你最喜愛吃的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