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熱烈追求
晚上九時半,天恩的爸爸媽媽帶著疲倦的身軀返回家裡。這天他們在長洲玩得很痛快,吃了很多美味的海鮮。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太多,媽媽感到肚子不舒服,回到家裡第一時間跑進浴室去,可是不消一會卻從浴室裡一邊跑出來一邊大嚷,手裡還握著一個剩下不足半枝的香水瓶。爸爸向前走了兩步,看到飯桌上的那張便條,又看到媽媽那副緊張的心情,腦海裡靈光一閃,看來終於明白女兒為何早上不願和他們到長洲去為她慶祝生辰。
「爸爸,你看看我這瓶寶貴的薰衣草味香水啊!平日我也不捨得搽抹,現在只剩下這麼多。印象中昨晚還是滿滿的,是不是你未經我同意私自使用?」
「男子之家怎麼要搽香水?況且這是我去年送給你的結婚週年紀念禮物嘛,怎麼又會不問自取?」爸爸輕輕地搖晃右手裡的便條,繼續說:「嗯,這瓶香水應該是今早給咱們的寶貝女兒搽去,你看這個……」
「你是說這張便條?」媽媽伸手接過爸爸端來的紙條,看過一遍後無奈地笑了一聲。「天恩現在才十一、二歲,年紀還很小,應該不會懂得戀愛是甚麼。」
「或許她比其他同齡女孩子早熟,媽媽,我想這亦是時候教你要向她傳授一些過來人經驗。說起來,女兒總有一天會長大,我們應該給她一些心理準備。」
「爸爸,這個你不用操心,在五年級上學期我已經靜悄悄地教導她。」
「嗯,說起來盼翊現在年紀大,平日對待女兒如親妹妹般,不用太過擔心。」
「這個沒錯,不過人家看待女兒像妹妹,不知道女兒怎樣看待人家?」
「盼翊明天便要離港,放心,他們之間不會發生甚麼,亦不會有甚麼結果。」
不經意地到了十一時四十五分,漫長的一天快要過去,盼翊和天恩現在正乘搭一輛公共小型巴士回家。在途中,天恩感到累了,身子不自覺地傾則,臉兒挨在盼翊的右手手臂上。
相比在白晝的時候,晚上的道路明顯地比較通暢,車子行駛的速度很快,突如其來的一個急轉彎使天恩驚醒過來。她微微地睜開兩眼,透過車窗望到外邊的景物,又知道自己一直依在盼翊身旁,她伸出雙手抓著對方的右手手腕。當接觸到那條盼翊整天都一直佩戴著的綠色珠鏈的時候,天恩嘴角流露出一絲微笑,跟著閉上眼睛繼續裝睡。
「嗶,凌晨十二時正,現在是新聞報道……」
「哥哥,終於到了八月二十日,時間、時間,一天的時間過得真快。」
「是的,祝你生日快樂。今天你又長大一歲,要更加孝順父母和努力學習。」
「你今天,不,應該是昨天,已經祝了我很多遍生日快樂,不用再說啦!嘻,不過我真的很想快些長大,如果現在的我和你年紀一樣大,真是多好。」
「傻瓜。」
兩人返回屋苑後,天恩來到家門前,將鐵閘和大門打開後。眼見自己要踏進大廳的時候,她突然停下腳步,以雙手拭著雙眼。盼翊看見她的舉止,亦停下腳步指示她不要用手拭眼睛。
「哎喲,哥哥,我的眼睛很刺痛,不知道是不是有沙子被吹進眼睛裡。」
「不要用手去拭眼睛,雙手接觸過很多東西會不清潔,這樣是不衛生的。」
「哥哥,麻煩你不可以幫我吹眼睛?」
盼翊蹲下來,吸入一口氣準備替對方吹眼睛,天恩卻立即將臉兒向前傾則,吻向他的嘴唇。她知道,這是她的初吻,獻給了自己所喜歡的大哥哥。只是,盼翊一時間不知所措,最後還是將身子向後走了一步,愕然地望著眼前的這位小妹妹。
「你……」盼翊不知道應該說些甚麼。
「我……」天恩故意地這樣回答,跟著調頭往大廳裡走去。「哥哥晚安。」
「不要胡思亂想,天恩,你年紀還小,我待你就像是自己的妹妹,知道嗎?」
「媽咪說我年紀已經不小了,哥哥晚安。」
說罷,天恩連忙地將鐵閘拉上,還將大門關上。她的身子靠在門邊,感到全身熱血沸騰,好像發高熱般,臉兒亦因此而變得通紅。她站在那兒好一陣子,隨後是不停地深呼吸,雖然這樣,她仍感覺到心臟快要跳出來似的。天恩慢慢地將左手游移到心胸,輕輕地按著胸口,感受著生命裡第一次這樣奇妙的感覺和身體反應。
仍然是蹲在門外的盼翊以右手食指向嘴唇一抹,發覺指頭上粘著天恩的唾液,連忙地將它往恤衫表面抹去。良久,他站起來取出鑰匙,拉開鐵閘和打開大門回家去。相對地,他並沒有感到心跳或發高熱,只是不明白剛才天恩為何要這樣做。
第二天早上還有兩分鐘便到十一時,盼翊提著兩箱行李離家,右手手腕佩戴著一條綠色珠鏈,陪伴他的有爸爸媽媽。當經過天恩家門的時候,盼翊定睛地望著大門,不期然地想起昨晚所發生的一件事情。最後,他還是向前望,和父母一步一步地朝車站方向走向。
在啟德機場,盼翊先是找櫃位登記,跟著和爸爸媽媽在機場裡逛逛,及後到一間餐廳進膳。三人在餐廳內有說有笑,爸爸亦替兒子祝福,一個人到外地去難免會遇上問題,鼓勵他多些結交朋友,學業上有不明白的地方要向師長們不恥下問。坐在一旁的媽媽卻取笑這個父親像是一個懵懂傢伙,兒子現在已經是成年人,況且不是在小學或中學學習,當然懂得怎樣照顧自己。
「我一個人到外地去,最不放心的反而不是自己,而是我們家裡的老懵懂。」盼翊打趣地說。「媽媽,這幾年可要辛苦你。」
「哈哈哈,你們倆母子就是經常愛作弄我。無論如何,我的兒子,祝你一帆風順,學有所成歸來的時候,我們再一同吃頓便飯。」
午膳過後,他們來到離境入口處,盼翊和爸爸媽媽互相擁抱,帶著依依不捨的心情往離境入口走去。縱是平日臉上掛著一臉認真的嚴父,在這一刻亦調頭轉身不回望,默默地流下眼淚來。站在他身旁的媽媽,從手袋裡取出一張紙巾給他。
另一方面,天恩兩眼睜得大大的,她發覺自己仍在房間裡睡覺。將臉兒轉向右邊,望去書桌上的鬧鐘,原來已是下午一時多。她才記起昨晚忘記將心意咭送給盼翊,這下子她著急起來,怪責自己昨晚怎麼很遲才睡,害得自己早上沒有起床。
天恩瞬即從小手袋裡取出那張心意咭,連忙地跑出屋外,還猛烈地按鄰家的門鈴和拍打鐵閘。只是,屋子裡很久都沒有人回應。天恩知道,盼翊哥哥已經離開屋子,甚至已經離開香港。望著左手握著的心意咭,想到往後的一段日子沒有盼翊哥哥餵自己吃哈蜜瓜,天恩感到生命裡好像頓時失去一些非常重要的東西,於是扁著咀巴返回屋裡。
※ ※ ※
在港島區某間女子英文書院,一位個子高瘦、長髮、戴眼鏡和穿著一件深藍色斜格子長裙的女子,雙手托著一疊考試卷,正前往三乙班班房。她正是三乙班的數學科老師兼班主任。當她踏進課室的時候,看見課室內有幾位女同學在互相投擲紙球和紙屑,沒想到自己的額頭剛好被一個紙球擊中。幾位女同學知道自己闖禍,連忙地坐回座位裡,翻開課本低下頭扮作獨個兒在溫習。
「不用裝模作樣,你快給我站起來!我剛才一直看到你們幾個在投擲紙屑。」
「陳老師,對不起,我剛才不是故意的。」
一位長髮、身穿深藍色背心毛衣和白色校裙的女同學站起來,她所穿的校裙短不及膝。這位女同學頭上束有兩條小馬尾,一直低下頭望著書桌,不敢正面望向陳班主任。沒錯,她正是天恩。
「楊天恩,你知道自己不是第一次不守課室規矩吧?我想聽聽你這次又有甚麼解釋。」
「我、我以後也不會這樣。」
陳班主任來到課室桌旁,將手裡的一疊試卷用力地拍打在桌上。其他同學亦將視線轉投到她身上。對於對方的責罵,天恩口裡雖然說對不起,臉上卻流露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看來她對剛才所犯的錯事並沒有甚麼悔意。
「希望你這次真的悔改知錯,亦不會再破壞規矩,快些坐下。」
「……。」天恩靜靜地坐下,眼角看到其他同學在竊竊私語,仿似在談論自己的不是。然而她並沒有理會,右手輕輕地握著左手手腕,感覺到一條珠鏈的存在,心裡便覺得安心。
「各位同學,這是上星期的數學測驗,全班只有兩位同學不合格,我對今次的成績頗算是滿意。」陳班主任瞪了天恩一眼,跟著提起那疊試卷分別地交給坐在前方的兩位班長。「兩位不合格的同學希望你們放學後到教員室找我。」
當班長端來一張試卷到跟前,天恩抬起頭看到對方輕輕地搖頭,心裡就是知道自己是其中一位不合格的人,於是一手把試卷搓作一團,往書包裡丟去。在數學課堂,陳班主任詳細地講解每題的答題技巧和正確答案,天恩只是左手握著鉛筆在數學書上亂畫,根本沒有專心聽講。
轉堂後,陳班主任離開課室朝教員室走去,途中遇見任教三乙班英文科的李老師,兩人打了一個招呼。正當李老師想繼續向前走的時候,她調頭叫喊對方。
「陳老師,你班的楊天恩同學近來上課好像總是心神恍惚,而且成績明顯地比學期初退步了很多。我擔心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還是家庭裡發生甚麼事情,如果可以的話,和她細心傾談可能對她會有所幫助。」
「多謝你,李老師,對於楊天恩,我亦收到其他學科的老師對她的成績滑落的報告。我已約了她今天放學到教員室見我,我會認真地和她商討。」
「還記得在中一的時候她的成績算是中上,可是在中二的學期初她好像漸漸失去了學習興趣。楊天恩其實是一名很有學習天份的女孩,真的不忍心看見她就這樣地毀了前途和將來。」
今天是一九九三年二月八日,星期一,轉眼間天恩已經十四歲,就讀中學三年級。她在升上中學一年級後,學期初開始的時候還有經常和盼翊哥哥以書信來往。這兩年間,盼翊哥哥在外國搬了好幾次住所,在信中亦提及平日功課和測驗很多,很多時候都未能立即回信。原本是一個月收到對方一封來信,變成兩、三個月才一封,而內容亦比以往的來得敷衍。在一年級下學期末,她寄了好幾封信都沒有回音,自那個時候開始二人失去聯絡,至此亦再沒有書信來往。
因為盼翊哥哥不在身邊,每每在功課上遇到甚麼問題都不知道向誰人請求。爸爸?很多時候想等爸爸回家問他自己不明白的功課,然而爸爸是一名工程師經理,經常要在公司裡超時工作,回家後已經感到十分疲倦。媽媽?很多時候媽媽工作了一整天,回到家裡還要煮飯和做家務,根本沒有空餘時間留意女兒在校內的功課和成績。
日子久了,天恩的學業漸漸追不上,由於在中學裡要學習的科目要比在小學時候的要多,加上每科有家課、測驗和考試,天恩漸漸感到壓力很大。功課追不上、被老師責罵、沒有得到家人的關心等等的因素,使天恩變得不再重視學習。好幾次測驗不合格老師要求試卷取回家給家長簽署,她害怕會被父母責罵,於是冒著媽媽的名字簽名。
當父母知道女兒的成績漸漸走下坡,嘗試替她找來補習老師。可是天恩心裡先入為主地認為,除了盼翊哥哥之外,在世間上沒有別的人比得起他。亦因為這個原因,她對幾名補習老師都不怎樣尊重。一個學期裡,無論是男的抑或是女的補習老師,天恩已經換上好幾個。
鏡頭一轉返回剛才那所英文書院。這天放學,天恩帶著沉重的步伐前往教員室,怎知道在雨天操場被訓導主任攔著。訓導主任看見天恩的校裙短得可怕,於是擺起姿態,還在眾同學跟前責罵她。原本整天已是感到不快樂的天恩,突然地被訓導主任責罵,心裡就是更加不好受。每次感到不愉快的時候,她總是會不自覺地做一個小動作──以右手輕輕地按著左手手腕,去感受一條在冬季裡總是佩戴在手腕的綠色珠鏈。
「慢著,你的左手佩戴著甚麼?」訓導主任從毛衣裡隱約地看見一條珠鏈的痕跡,連忙地問道。
「這個沒有甚麼,我的左手沒有佩戴甚麼,那只不過是一隻腕錶。」天恩連忙地將左手縮到背後,顯然地,她的舉止就如此地無銀。
「快將左手伸出來!」訓導主任呼喝道,引來其他同學前來圍觀。
「……。」
天恩亦把右手縮到背後,打算靜悄悄地將珠鏈取下,跟著套在校裙的腰帶。可是在情急下右手一鬆,綠色珠鏈跌落在地上,其中兩顆珠子亦摔撞碎掉成幾小塊。看到這個情景,天恩感到晴天霹靂,呆呆地站在那兒望著珠子沒有反應。
「你知不知道校規是不允許同學們佩戴任何飾物?你現在犯了校規,我要充公它。由於你觸犯了多條校規,我要記你一個缺點,麻煩給我你的學生手冊。」
「你──很──討──厭──」
天恩連忙地蹲下身子將那條珠鏈和幾塊小碎片撿起來,大聲地朝訓導主任叫喊喝罵,最後她帶著憤怒的眼神從對方身旁擦肩而過。訓導主任立即轉身,一手抓著天恩的右邊肩膀。天恩沒有理會,只是將肩膀猛力地向前扭動將對方的手甩掉,再往學校門外飛奔。剛才這一連串的事件的過程,被站在教員室外的陳班主任看見。
當天恩走出校門後,想起跟隨自己有兩年多的珠鏈碎掉了,雙眼眼角不禁地流出晶瑩的淚珠。她伸出雙手想把眼淚拭去,卻憶起盼翊曾經說過不要用雙手拭抹眼睛,因為雙手接觸過東西不清潔衛生,於是將雙手垂下。「哥哥,你現在在哪兒?我很想念你,我很想你現正站在我的身邊呵護我。」無論如何,她的心,就如當時的冬天氣溫,寒寒的、冷冷的。
來到一個車站,天恩等候公共汽車。想起在升中前的那個暑假,盼翊哥哥和自己一同到山頂遊玩是多麼美好和幸福,原本已經乾固的淚痕,卻再一次地被幾顆滑落的淚珠而變得濕澀。
站了不久,幾位男子在天恩面前經過,在他們當中有兩名是穿著別間學校校服的男同學。其中一位穿便服的無意間抬頭望向她,不知怎的一下子被她那憂傷的樣子迷著,於是上前做出搭訕行為。
「咦,可人兒,怎麼一個人孤孤寂寂地站在這兒?沒有男朋友接你嗎?」
「……。」原本望著地面的天恩,眼睛立即移向前方,看見一位個子高大、身材健碩而且留有一束長髮的男子站在自己跟前,他穿著一套看來頗酷的便服。
「怎麼樣,你在哭嗎?是誰令你心傷,告訴我好讓我幫你揍扁他。」男子右手頓時握著一個拳頭,在天恩眼前晃動。
「中書,快些走吧,不要只顧站在這兒泡女。」這時一位穿著校服的男子亦走過來,以右手手肘頂撞對方的心胸。
「原來他叫中書。」天恩並沒有回答甚麼,心裡想著剛才聽到人家怎樣稱呼他。最後,天恩向對方投以一個微笑。
「阿樂,你有沒有紙巾?」男子不但沒有離去,反而伸手拍打對方的肩膀。
「我沒有紙巾,你知道的,男孩子之家怎麼會有這東西。」
「我亦沒有紙巾,不能幫你拭眼淚。你知道的,男孩子之家怎麼會有這東西。無論如何,這個是我的聯絡電話號碼……」男子趕忙地從衣袋裡取出一枝藍鉛子筆和一張十元鈔票,在鈔票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和家裡的電話號碼。「如果你有空的話可以致電給我。」
然而天恩並沒有任何反應,只是一直站在那兒動也不動。是的,自小時候開始,爸爸媽媽教導過,在街上不可以和陌生男孩子談話。尤其是那些看起來很壞的男孩子。
男子看見天恩這個模樣,不但沒有死心,反而伸出左手往她的右手拉去,然後以左手將那張十元鈔票放在天恩的掌心,跟著將她的右手手掌合起來。最後飛快地往前跑了好幾步,穿梭在自己的一堆朋友當中。
「中書,還不快走,當心野狗會來咬你的屁股!」
「來啦、來啦,不用催促得這麼急啊。」
待眾男生離去,天恩微微地探頭眺望,確定看不到他們的背影的時候,輕輕地將右手手掌張開,看見一張鈔票上寫有一個七位數字的電話號碼,和「中書」兩個字。顯然地,他叫中書。
※ ※ ※
「喂喂喂,你們覺得剛才那位女學生樣子怎樣?」
「剛才那位?在街上隨處都可以碰到女學生,不知道你是指哪一位?」
「我是指剛才在車站等候的那位。你們覺得她怎麼樣?『索』不『索』呢?」
「在車站等候的那位……你不是指那個紮了一對小辮子的女學生?」
「是啊,就是她。她樣子很甜美,你們也覺得吧?」
「哈!不要和我們說笑,她不單不美,還沒有身材,紮了那對小辮子簡直像一隻怪獸。除了校裙比較短之外,我看不出她有甚麼地方可以以『索』字來形容。」
「這個便好,先旨聲明,她是我的最新目標,看我的,往後的日子我要熱烈地追求她。今次是志在必得,你們誰也不要和我搶。」
「哈哈,中書兄,這個你大可放心,看來在我們當中除了你之外沒有人對她有興趣。我們可以向以保證,一定不會出手和你搶,即使是她自動獻身給我們,我們也會轉介給你。這個你滿意吧?」
「你們這班損友,她不是這麼差勁吧?」
「這個我怎麼知道。各花入各眼,如果你喜歡豬扒我們也沒法子。」
「我看到她的臉流著淚珠,究意是甚麼原因,使她剛才哭了起來?」
「中書,你在自言自語甚麼?要說話請大聲點,我們聽不到。」
「沒、沒甚麼,我剛才沒有說話。好了,現在讓我們到『機舖』吧。」
剛才那位男生在街上走了約五分鐘,經過一間便利店,於是叫喊同伴們等他一會。他,匆忙地忙地往便利店裡跑,買來一包紙巾。隨後,他著同伴們先到遊戲機中心,待會兒會到那兒和他們會合。同伴們不知道他在發甚麼神經,不約而同地沒有理會他,繼續向前走。
當男生飛奔地跑到朝剛才那個公共汽車站,上氣不接下氣,但已經看不見那位臉兒流淚的女孩在那兒。最後,他望著手裡的一包紙巾,帶著一點失落調頭離去。
※ ※ ※
這時,天恩乘搭公共小型巴士回家,在車廂裡一直想著剛才那位給自己十元鈔票的男子。當司機駛到終站的時候,天恩才醒覺自己忘記下車,沒法子,只好再乘搭一轉回家。回到家裡,天恩按下大廳燈和暖氣機,看見茶几上的一部電話留言錄音機的一盞綠燈在閃,於是上前去按下一個按鈕。
「喂,天恩,是媽咪啊。今晚我要留在公司設計一個廣告,恐怕要很晚才能回家。你和爸爸兩人先煮東西吃,或者出外到餐廳吃晚餐。不要太遲睡覺啊。」
「喂,我是爸爸。今晚工程部又要開會緊急會議,可能要很晚才能夠回家,你們不用等我回來吃飯呢。」
「喂,我是楊天恩的陳班主任,原本約了她放學後到教員室找我,結果她沒有到來。她遺留下一本習作簿在我這兒,沒甚麼的,我想找楊天恩或她的家人閒談。如果你們收到這個口訊,可以致電給我。我家裡的電話號碼是……」
聽到這裡,天恩連忙地將留言錄音機關上,最後返回房間。她將身子倒臥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感覺到屋子裡如常地冷清。是的,自從天恩升上一年級後,爸爸媽媽認為她已長大,懂得照顧自己,所以每天都抽掉很大部分時間在工作上。
他們以為,只要多掙點錢回來,女兒的生活會過得比較好;他們只是不知道,女兒每天放學回家後都會感到孤獨,尤其是她是一名獨女,盼翊哥哥又不在身旁督導她做家課。自升上一年級後,好像沒有人願意聆聽她的心事、和她玩耍。
良久,天恩坐在床上,雙手抓著毛衣腳,向頭上一拉將毛衣脫下。隨後她還將校裙領口的一條淺藍色領帶解下來,從書包裡取出一條有缺陷的珠鏈。她嘗試用膠水將珠子碎塊重合,可是怎樣做珠子最後還是粘不緊。約半個小時後,她憤怒地將那條珠鏈扔在書桌的一角,左手抓著一套放在床頭的睡衣服,站起來往浴室走去。
洗過澡後,看著擺放在組合櫃上的一個時鐘,已是晚上十時半。天恩蹣跚地走到廚房信手拈來一杯即食麵,沖下沸水等待著,她知道這已不是第一次這樣地渡過。突然間她憶起放學的時候遇見的男子,百無聊賴下返回房間從銀包裡取出那張十元鈔票。「怎麼電話號碼只有七個數字的?」當她提起電話筒正想致電給對方的時候,才醒覺電話並不是八個數字,於是將電話筒放回去。
看到電話號碼第一個是「七」這個數目字,直覺叫她知道,他並沒有加上「二」字頭號碼。於是再次提起電話筒,按下按鈕起來。
「喂?」電話筒傳來一道粗沉的聲線。
「你、你好,我想找中書。」天恩還是第一次致電給陌生人,既緊張又驚怕。
「啊,找中書的,等等……」對方慢慢地將電話筒放下來,還大聲地叫喊。在電話筒另一邊的天恩,隱約地聽到對方跟著說:「你這個呆瓜,竟然有女孩子主動地致電話找你,果然稀奇。」
「嘻……」天恩心裡情不自禁地笑了一聲。
「喂,我是中書。」對方提起電話筒,帶著一臉愉快的語氣說話。
「你猜猜我是誰?」天恩帶著嬌滴滴的口語問道。
「我知道,你是今天傍晚放學在車站等候的女孩子,是不是?」
「車站每天也有這麼多女孩子在等候,不知道你是指誰人呢?」
「哎喲,看來你是在存心捉弄我。你就是今天傍晚放學,獨個兒等候的那位女學生。穿著深藍色毛衣,揹著一個淺綠色書包,是不是?」
「還是不知道你在指誰人,我認識的同學當中,有至少五、六個是揹淺綠色書包。中書,如果你還猜不到我是誰的話,我便會掛線。」
「你這麼說顯然是在為難我吧,叫我怎麼猜?」
「這個,我問你,我叫甚麼名字?」
「這個我又怎麼會知道?但我知道你就是我在傍晚所遇見的女孩子。」
「那麼即是說你不認識我,不好意思,我想我剛才撥錯電話。再見!」
「喂、喂、喂,不要掛線啊!」對方連忙地叫嚷著,天恩腦海裡浮現出男子那非常著緊的臉容,禁不住伸出右手掩著嘴巴。「你給我三個名字作選擇,好嗎?」
「這個亦好,嘻嘻。」天恩笑了起來,是她自二年級下學期以來,第一次在家中開懷地笑。「我只會說一遍,所以你要好好地聽著啊!」
「嗯,我知道的了。」
「第一個是小惠,第二個是小玲,最後一個是小雲。」
「我猜你叫小玲,是不是?」
「不對,再給你兩次機會。」天恩再一次地笑起來。
「哈哈,你賴皮,我知道無論怎樣選也不會答中的,快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很厲害啊!你怎麼知道那三個選擇都不是答案的?」
「如果你想知道原因,你先告訴我你的名字,怎麼樣?」
「我叫天恩。天空的天,恩賜的恩。」
「天恩你好。嘻,說實話,怎麼會有人給別人三個選擇,跟著又給人家三次機會?明顯地你剛才所說的提示根本沒有一個是正確答案。」
「原來如此,那麼我日後會變得聰明點,你可要當心的了。哈哈哈!」
「嗯,讓你變得聰明起來,我不依!看來我真的要當心當心。」
正當二人說得起勁的時候,天恩聽到鑰匙相碰的鏗鏘聲,隨後是鐵閘被人拉開的聲音。她知道爸爸或媽媽現正回家,感到有點害怕。
「對不起,爸爸媽咪現正回家,我不能和你再談下去,晚安。」
「等等,天恩,明天傍晚我會在車站等你。」
「好的,再見。」
天恩連忙地將電話筒放回主機上,跟著以零點一秒鐘往自己的房間跑去,跳上床上裝睡。就在這時,一位成年人推開大門走進屋裡,是媽媽。她看見大廳的燈還在亮,感到有點奇怪。
「天恩,你在這兒嗎?」
「……。」
媽媽叫喊,但過了一陣子沒有聽到女兒的回應,於是將大門關上,往女兒的房間走去,輕輕地敲門後將房門輕輕地打開。看見女兒在床上睡著,媽媽輕輕地搖頭。就在這個時候,爸爸亦將大門打開,剛好看見媽媽將女兒的房門關上。
「媽媽,我回來啦。你站在那兒做甚麼?」
「天恩這個傻妹,竟然沒有關上大廳燈便回房間睡覺,真是一隻大頭蝦。」
「原來如此,看來女兒是得到媽媽的遺傳。」爸爸一邊將鐵閘拉上,一邊說。
「怎麼你會這樣說?」
「你剛才關大門時忘記把鐵閘關上,大頭蝦媽媽誕了個大頭蝦女兒,呵呵。」
「哼!你就是愛作弄人,討厭。」
躺在床上的天恩微微地張開眼睛,看見房門仍然是關著,不禁舒了一口氣。她望著天花板,心情很緊張,還感覺到自己的心胸有點輕微急促地跳動。這一夜,她躺在床上很久才可入睡,說起來,這種睡不著的感覺已經久被遺忘了。
第二天天亮,爸爸因為要趕著回公司繼續開會,所以很早便離家。媽媽則在廚房弄早餐,過了一會兒,飯桌上已經放置了兩碟煎蛋、一瓶鮮橙汁、兩瓶果醬,還有幾塊麵包和一個多士爐。七時許,媽媽輕敲女兒的房門。
「天恩,現在已是七時,快些起床吃早餐。」
「媽咪,我很倦啊,給我多睡一會。」房間內傳出女兒賴床的聲音。
「怎麼還要多睡一會,昨天你應該很早便上床睡覺吧?我和爸爸比你遲睡,卻比你早起。」媽媽再次輕敲房門。「快些起床呢,不然今天便會遲到。」
「知道了……」天恩勉強地將被子撥開,在床邊抓起一件外衣掛在身上。
「快些漱口洗臉,然後吃早餐。」媽媽慈祥地說。
「媽咪早晨。」天恩帶著蹣跚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往浴室走去。
「不知道你近來怎麼樣?功課和學業追得上嗎?」
「沒有問題,一切也很好。媽咪,怎麼突然會這樣地問?」天恩心裡有點緊張,想著媽媽應該不會是聽到昨晚陳班主任在電話錄音帶的留言吧?
「沒甚麼,只是近來我和爸爸都很忙,經常很晚才回家,很久都沒有和你閒談。」媽媽將那瓶橙汁傾倒進兩個杯子,再將其中一個端到女兒的位置。
「多謝媽咪。」天恩洗過臉兒後來到飯桌旁。「很久沒有吃這樣的早餐。」
「你喜歡嗎?如果你喜歡,我日後多點弄早餐給你吃,好不好?」
「嗯。」天恩一邊點頭一邊將兩塊麵包放進多士爐內。「爸爸呢?」
「爸爸天還未亮便返回公司繼續開會。」
「說起來,已經有很多天沒有見過爸爸。」
「好了,我現亦要準備上班,天恩你亦要勤力學習。」
「知道。」
天恩又一次一邊點頭一邊為麵包塗上果醬,當她抬起頭的時候,看見媽媽已經挽著一個公事包,拉開大門準備上班。看到媽媽的背影,天恩感到很空虛,在家裡好像得不到甚麼家庭溫暖。當媽媽把鐵閘拉上之後,天恩將手裡的麵包扔在飯桌上,扁著嘴巴。
過了半個小時,天恩返回房間更換一套校服,揹起書包準備離家上學。可是她看到電話錄音機,想起昨天班主任的留言,又想起放學的時候被訓導主任攔著。今天回校一定會有很多事情發生,在班房內被班主任罵、同學的取笑、訓導主任在早會時當著全校同學跟前嚴厲地訓話……越想越驚,越想越怕,天恩左手肩膀一鬆,書包跌在地上,她最後屈著雙膝坐在大廳的沙發上,兩手抱著膝蓋,哭了起來。
最後,她還是提起書包出門,並不是往平日上學的路子走,而是在街上流連。逃學,對她來說還是第一次。早上九時,陳班主任在點名的時候發現天恩缺席,於是通知校務處一名書記。書記翻查天恩的住宅電話,嘗試致電到她的家裡,可是接通後的電話只是傳出留言信箱的一段口訊。書記跟著致電到天恩爸爸所工作的公司,可是只聽到一位女秘書回應,楊先生和幾位董事長在開會,開會前已吩咐無論誰人也不可以騷擾。書記盡責地留下口訊,說天恩今早並沒有上學。
下午二時,得到書記的通知,在早上和午飯後嘗試好幾遍致電到她的家,或在她爸爸的工作地方,仍然無法聯絡到她或她的家人,陳班主任得知天恩還沒有回校,顯得異常緊張。她向校方申請請半天假,打算獨個兒走到天恩家裡看看天恩是否發生了甚麼意外。
大概四時,天恩獨個兒來到一個車站,她站在昨天所站的位置,默默地等候。
「天恩,你好。」這時在她身後傳來一道男子的聲線,不禁給嚇了一跳。
「哇!中書,怎麼你會這麼早便來到這兒?」轉個身子,看見中書站在眼前。
「你還不是這麼早?還記得昨天我們在五時半才見面呢?」
「是的,你不是想告訴我,打算在這兒等我個半小時吧?」
「那麼你又為甚麼這麼早便來這裡?」中書亦感到好奇。
「剛剛放學,又無所事事,所以走來這兒等朋友。」
「剛剛放學?你不用騙我,我的外貌看不出是這麼笨的吧,我想你們的學校現在仍未放學吧?不然街上一定有很多穿著這樣款式的校服的女學生走路回家。」
「我說是放學便是放學!你可不可以聽我的說話?」天恩大聲地咆吼,引來幾名路人張目注視。最後,她的眼睛流出兩行淚珠。「嗚嗚……」
「你不要哭……」中書連忙地從身上取出一包全新的紙巾,將它打開後取出一張紙巾遞給天恩。「給你的,今趟我算是聰明吧?」
「多謝你,大傻瓜。」天恩伸出左手將那張紙巾取過,柔柔地向雙眼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