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來到今天
「無論怎樣,多謝你專程來這兒跟進我的個案,恐怕你只會白走一趟。」中書準備站起來,有離開房間的意思。
「你、你現在打算回去嗎?」曉愉感到有點失落地問。
「難道你還有甚麼要我『幫忙』嗎?」中書的語氣帶點煩燥。
「不,我想現在時候也差不多,讓我們中止會談吧。」看到對方的表情,曉愉心裡感到如果繼續對談下去只會是自討沒趣,她搖搖頭說道。
「那麼我先行離去,再見。」中書轉個身子,向著門口方去走了一步。
「等等……」曉愉連忙地從手提袋裡取出一張咭片,走上前去,還舉起兩手有禮地將咭片端過去。「這是我的咭片,如果日後你有甚麼需要,或希望有人可以與你分享甚麼的話,我樂意和你傾談。」
「這個,看你這樣誠意拳拳,好的,那麼我收下它吧。」
中書伸出右手接過咭片,但不肖一看,然後獨個兒地離開房間,留下曉愉一個人在房間內站著。她望著中書的背影,感到自己好像甚麼也做不到。回想起早上她還帶著愉快的心情到來懲教所,而且和福利主任談了那麼久,頓時覺得自己浪費不少精力、時間和心機。
她執拾桌上的檔案和資料夾,然後提起手提袋離開房間。當她踏出門外的時候,看見中書在走廊一端剛好經過一個廢紙箱,原想伸手將那張咭片扔掉,最後卻沒有放開手,他站在廢紙箱旁好一會兒,還是將那張咭片保留著。看見對方的舉止,曉愉心裡發出一絲微笑。
很快地,一個星期過去了。中書在離開懲教所前,看到八年前所帶進來的物品,打開銀包一看,看見一張相片。相片是在一個公園裡拍攝的,在一棵大樹下他抱著天恩,天恩亦以右手繞著他的頸項,二人嘴角不約而同地展示出燦爛的笑容。
來到彩虹地鐵站,中書找來一部付費電話,翻開相片的背後,寫著一個八位數字的電話號碼。他將一個一元硬幣投進電話機,按下那個電話號碼。
「喂?」約十多秒鐘後,一位婦人接聽電話。
「喂,你好。請問你天恩在這兒嗎?」中書帶著既興奮又緊張的心情問道。
「你找天恩,請問你是誰?」婦人回問道。
「我是……」中書想了一陣子,跟著說:「我是她的同學的哥哥,沒甚麼,只不過想找天恩閒聊。」
「沒有天恩這個人。」婦人猶豫一會後才回答。「想必你是撥錯電話。」
「慢著,這裡的電話號碼是不是……」中書望著相片背後,將電話號碼慢慢地讀出來。
「沒錯,但這兒並沒有天恩這個人。」婦人繼續說。
「這裡是楊宅嗎?」中書緊張地問。
「不,這兒是姓陳的。我們六年前搬來這兒,上手人家的而且確是姓楊的。」
「你知道他們搬到甚麼地方去嗎?」
「這個並不知道,但你可以致電這個電話,是楊宅留下來的……」婦人讀出一個電話號碼,中書牢牢地記在心裡。
「那麼我沒有甚麼事情,謝謝你。」中書道謝後將電話掛上,心裡非常難過。他深深地呼吸一口氣,再投下一元硬幣投進電話機裡。
「喂?」這回另一位婦人的聲線從電話筒裡傳出來。
「我想找楊天恩,請問她在這兒嗎?」
「你找天恩?」婦人感到有點驚訝,連忙地繼續說:「她現正在上班,你可否晚上再致電來?」
「她在上班嗎?」中書喃喃自語。
「或許你可以留下聯絡電話?」
「我現正在公眾電話亭,不太方便。讓我今晚再致電給她,謝謝你。」
「不用客氣。」
不知道天恩現在怎麼樣子呢?已經八年沒有見過她,想必她和其他人一樣已經工作了好幾年吧。我真是笨,如果她正在工作的話,又怎麼會留在家裡呢?想到這裡,中書不禁拍打自己的臉部,他感到自己真笨,竟然想不到天恩現正上班這一點。最後,他來到客戶服務處,向職員借來一支原子筆,在相片的後方寫上另一個電話號碼。
最後,他乘搭地下鐵路回家,打算晚上再致電到天恩家裡找她。
不知道是甚麼原因,今天的時間走得非常慢,望著牆上的掛鐘,秒針好像跑得比平日慢好幾倍、甚至好幾十倍。中書躺在沙發上百無聊賴,他望著天花板盤算著一會兒怎樣和天恩解釋這幾年所發生的事情。在他心裡,很希望天恩可以原諒他,而且會等他有一天會找她。晚上七時半,中書提起電話筒,再一次致電找天恩。
「喂,請問天恩回來沒有?」中書感到自己的心臟跳得有點急促。
「請問你是誰,為何找天恩?」電話筒裡卻傳出一位男子聲線。
「……。」中書感到很失望,直覺告訴他,這人是天恩的伴侶。「我是她的同學的哥哥,我只是想找她聊聊天,沒有甚麼目的。」
「想必你已經很久沒有找天恩吧?」對方一針見血地問道。
「嗯,這個你怎麼會知道的?」中書明瞭對方在意自己這次的來電,但作為一個曾經和天恩一起的男子,他的臉子和尊嚴要比誰還大。「請問你是誰?」
「我?這個你沒有必要知道。我只是想告訴你,天恩永遠也不希望再碰到你。你死心吧。」男子冷冷地說。
「你不會是天恩的男朋友吧?」中書猜疑地問。
「我不是已經說過,我是誰你不用管嗎?而且我沒有必要對人渣解說甚麼。」
「你剛才是在說誰人是人渣?」中書終於氣憤起來。
「我是在說你,你沒聽得見,還是沒有自知之明?」
「我現在告訴你,我是天恩的男朋友,我和她已經結識了差不多十年。」
「哈,這個我很怕。」男子投以不肖一笑。「亦讓我告訴你,我和天恩已經結識了差不多廿五年,怎麼樣?」
「廿五年……」中書聽到後,感到全身放鬆起來。「你是天恩的哥哥吧?」
「我已經說過,我是誰你不用管。」
「對不起,我是天恩的男朋友,我知道幾年前甚麼也沒說便離棄她是我的不對。其實我當初有苦衷,不能和她一起。」
「你不要再瘋人說瘋話好不好?你離棄她已經差不多十年,為甚麼今天突然再次出現?告訴你,千萬別給我在街上遇見你,不然你一定不會有好日子過。」
「你在嚇唬我嗎?我警告你,自小便在江湖打混,只有我嚇唬人,沒有人敢嚇唬的。而且,我和天恩的事不用你多管閒事,即使你是她的哥哥又如何?」
「嗶……嗶……嗶……」電話筒傳來電話被人掛線的聲音。
中書當然感到氣憤,他再次致電話給對方,但電話筒被提起不能接通。那一晚中書嘗試了至少三、四十遍,仍然無法致電話給天恩。他就是感到氣憤,久久也不能入睡。在凌晨二時,他再次致電話給天恩,電話接通了,但留言指示要求對方輸入密碼。
「他媽的!竟然和我玩這樣的遊戲,不相信我會將你的左手斬下來嗎?」中書一邊詛咒著,一邊將電話掛上。他氣沖沖地躺在沙發上,直至清早仍是不能入睡。
一個星期的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中書不但未能與天恩聯絡,而且連致電找她的機會都沒有,越想就是越氣憤。然而在多番嘗試下仍是不能與天恩接觸,中書開始感到氣餒,他在想,或許天恩現在仍是憎恨和討厭他。是的,當初是他經常虐打對方,又和她發生性關係使她懷孕,甚至一聲不響地離她而去八年多時間。比著是誰也不會原諒這樣的一個男朋友吧?
※ ※ ※
第二天傍晚,天色沉沉,還下起毛毛細雨,穿著白色校服裙的薇放學後背著書包獨個兒返回家裡。不經不覺地她已是一名小學三年級學生,自小已經懂事和懂得獨立的她,雖然接受一直沒有爸爸媽媽照顧的日子,可是每每看見其他同學放學後都會有爸爸媽媽在學校門外接送,心裡倒有點酸溜溜的感覺。
走了一陣子,她看到一位男子提著雨傘站在前方不遠。定睛一看,那人是盼翊!薇的嘴角不禁發出一絲微笑。
「哥哥,怎麼你會站在這兒的?」薇飛快地跑上前去,雙手擁著對方的右手手臂,得意地問道。
「嗯,今天在醫院裡病人數目不多,而且來了幾位見習醫生,他們替我檢查留院病人。」盼翊一邊說道,一邊將左手遞到薇的身旁,不讓雨點淋她的身子。「而且我見下午的時候烏雲滿天,恐怕會下雨,而薇薇早上出門又沒有帶雨傘。」
「這個不打緊,學校和巴士站距離這麼近,而且下車後可以走有蓋的行人天橋,不擔心會弄濕身子。」薇嘴巴雖硬,心卻感到很暖。
「你今天在學校的表現怎麼樣,有沒有頑皮給老師責罵?」
「哥哥可以放心,我現在已經八歲了,不是小孩子。我上課時很專心,不相信的話你可以問問老師們。」
「我當然相信你,無論你說甚麼,你就是一位誠實的女孩子。」
這個時候,一位小男孩牽著媽媽的手,與盼翊和薇擦身而過。
「媽媽,我現在肚子餓,我想到餐廳吃晚飯。」小男孩嚷著。
「爸爸現正在餐廳找位子,我們現在一同乘車去吧。」小男孩的媽媽回答。
「我要吃意大利粉……」
「前晚才吃過意大利粉,今晚讓我們吃別的東西。」
盼翊和薇不約而同地望著小男孩和媽媽的背影,默默地站在那兒。最後薇低下頭,臉上好像若有所失。良久,她抬起頭望著盼翊,發覺他一直在望著自己。
「嗯,我們還是不要呆呆地站在這兒,一起回家吧。」薇搖搖雙手,問道。
「不知道你現在肚子餓不餓?」盼翊並沒有走路,仍是呆站在那兒。
「不太餓,為甚麼呢?」薇以左手摸摸自己的肚子,好奇地問道。
「想起來我已經很久沒有和薇薇到餐廳吃晚飯,橫豎今晚沒有甚麼活動,我們一同到餐廳吃飯吧?」盼翊望著薇,左眼還向她打了一個眼色。「不知道你想吃甚麼?」
「多謝哥哥。」薇拼命地點頭。「我亦要吃意大利粉!」
盼翊投以一笑,跟著牽著薇的小手,在路旁攔截一輛計程汽車。最後他們來到一間頗算高級的意大利餐廳,還是初次到這樣的餐廳,薇心裡蠻是高興。一位男侍應招待他們到一張靠窗戶的桌子,鄰桌坐著四位長髮男子,他們正談笑風生。
薇伸出雙手有禮地接過餐牌,不停地看著應該叫些甚麼吃。可是當她看到餐牌內的價錢,薇心裡倒是有點愕然。她將餐牌放在桌上,靜靜地張起十指,心算起來。約十多秒鐘後,她抬起頭凝望著盼翊。
「為甚麼在發呆?」看見她的眼神,盼翊感到有點好奇。
「哥哥,這兒的食物很貴,最便宜的一個幾乎是我一個月的零用錢。」薇將身子向前傾,俏俏地對盼翊說。「如果我知道意大利食物是這麼昂貴的話,我寧願回家吃晚飯算了。」
「傻瓜……」盼翊還沒說完,腦海裡浮現出十四年前在一間泰國餐館內,天恩曾經這樣地對他說出類似的說話。他頓時低下頭,不知道應該說些甚麼。
「哥哥,」看見盼翊突然靜默地來,薇感到有點奇怪。「為甚麼在發呆?」
「嗯,沒甚麼。我剛才想說,你不用擔心,今晚讓我請你吃晚餐。」
「你對我真好,我答應哥哥,一定會努力學習,將來也一份很好的工作。那個時候,無論你喜歡吃甚麼東西,讓我請你吃。」薇投下決心地說。
「一言為定。」
盼翊伸出右手尾指,遞到薇的跟前。薇亦伸出右手尾指,和他勾起來。隨後,侍應走到桌旁,薇看見一幅食物插圖,直覺感到很美味,於是點選它。盼翊點了另一道款式的,還叫了兩杯橙汁。就在這個時候,窗外傳下陣陣雨點打在地上的聲響。
「終於下起大雨,幸好我們早點到來這兒。」薇說。
「不用擔心,我們有雨傘嘛。」盼翊安慰地回答。
「說起來,哥哥,其實我心裡一直有一個問題,但不知道應該問誰。」
「不知道是甚麼問題?」盼翊問道。
「不知道我的爸爸和媽咪在哪兒?為甚麼在班裡其他同學都有爸爸媽咪,但我卻從未見過他們?」薇終於忍不住,將埋藏在心裡的問題說了出來。
「其實你見過他們,當你還是兩歲的時候,媽咪得了一個大病,她要到外國治療。」盼翊認真地回答。「我想那時因為你年紀還很小,所以對這個沒有印象。」
「媽咪得了大病和到外國治療?」薇看來不太相信,這時侍應端來兩杯橙汁,她伸手取過其中一杯。「那麼爸爸一定是陪著她吧。」
「你說的沒錯。」盼翊微微地點頭回應。
「可是,哥哥,你是一名醫生,為何不能醫治媽咪的病?」
「是因為,媽咪的病很難醫治,我雖然是醫生,但卻束手無策。」
「我想媽咪現在一定很辛苦,爸爸在這幾年亦很忙碌地照顧媽咪。」薇有點難過地繼續說:「不然為何這麼久也沒有他們的消息。」
「是的。薇薇,答應哥哥,你日後要努力學習,將來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儲錢到外國探望爸爸媽媽。」
「嗯。」薇點頭回應。「你知道他們現正在哪兒嗎?」
「這個……」盼翊停頓了一會,望著薇繼續說:「在一個很遙遠的國家,現在你還年紀小,很難告訴你大概位置。當你升上中學的時候,讓我再告訴你好嗎?」
「是的。」薇喝下一口橙汁,點頭回應。
「薇薇,讓我問你一個問題,好嗎?」
「不知道是甚麼問題?」薇反問道。
「將來有一天當你的爸爸回來找你的時候,還要你跟著他、回到他身邊生活,日後不能再見哥哥,你會怎樣?」盼翊以試探的形式問道。
「哥哥一直對我這麼好,不單照顧我,還經常教我做家課、陪我到公園玩耍,我怎樣也不要離開哥哥。」薇搖著頭回答。
「可是你剛才不是告訴我,你很想和爸爸媽咪一起的嗎?」
「我不知道。」
薇搖搖頭,不知道應該說些甚麼。是的,在這幾年雖然她很希望和自己的父母一起,可是如果要換來和盼翊哥哥分離的話,她不知道應該怎樣選擇。良久,侍應端來兩碟意大利粉套餐,薇嗅到那濃烈的香味,禁不住垂涎三尺。
「對不起,你現在年紀小,我不應該問你這些問題。」盼翊道歉。
「哥哥並沒有做錯,不用道歉。」薇投以一笑。「可否告訴我爸爸媽咪的為人,又,他們的樣子是怎樣?我真的很想知道多些關於他們。」
「你媽媽的名字叫天恩,楊天恩。我倆自小便是鄰居,我還經常替她補習,就像我每晚和你一同溫習那樣子。」說到天恩的事情,盼翊顯得有點起勁。「天恩的樣貌很像你,這個當然,因為她是你的媽咪。她的頭髮長長的,身體有點瘦,和你現在的差不多。」
「媽咪的外貌真的很像我?」薇感到挺是高興。「可是我的名字是楊薇,為何媽媽的姓氐和我的相同?」
「你現階段還未完全發育,我想,當你再長大些的時候,你的身型和樣貌會更像。」盼翊笑著回答,跟著提起刀叉連忙地吃起意粉來。顯然地,他故意繞過薇剛才的第二道問題。是的,因為他不願意告訴薇真相。
「那麼不知道爸爸又是甚麼樣子?」天恩繼續好奇地問。
「說到你爸爸,我沒有太多印象。因為我和你媽咪是鄰居,但當她拍拖的時候,我好像從來也沒有遇見她的男朋友。」盼翊回答道。「好了,我們不要說這麼多,現在趕快吃東西,剛才你不是嚷著肚子餓的嗎?」
「哎喲,哥哥真是大頭蝦,剛才嚷著肚子餓的是你而不是我。」
薇取笑盼翊,盼翊望著她伸出舌頭,亦投以一笑。他們並不知道,坐在鄰桌的一位長髮男子,聽到二人剛才所有的對話,他卻默默地坐在那兒,一直沒有回望。縱然與這位男子同桌的幾位朋友一直有說有笑,他就是一直地保持緘默。
二人吃過晚飯後,盼翊點選一碟哈蜜瓜水果,薇知道後感到異常地歡喜。是的,她和天恩一樣,就是喜歡吃哈蜜瓜,想必這個是遺傳得來的吧。
「中書,怎麼整晚一直坐在這兒發呆?剛才還在吹虛請我們吃飯時告訴我們自己於這幾年的生活怎麼過。」坐在男子斜對面的一位男子說。
「沒甚麼,只不過突然不想說話而已。哈。」這男子正是中書,他聽到薇和盼翊的每句說話,心裡就是覺得盼翊的聲音似曾相識。
「你就是怪怪的,不會是在壁屋被人家馴服了吧?」另一位男子說。
「哈哈哈……」其他人大笑起來。
「好了,現在時候也不早,我要離去。或許咱們遲些再見。」中書從銀包裡取出一張五百元鈔票,放在桌上,隨後站起來。
「不,我們剛才不是故意取笑你。」坐在他身旁的一位一子連忙地按著他,示意勸他坐下來。「不是在怪責我們吧?」
「沒甚麼,只是我想起有一點事情要幹,於是想先行離去,我們遲些聯絡。今晚餘下節目由我來支付吧?」中書再在銀包裡取出兩張千元鈔票,放在桌上。
「對不起,我們剛才真的無心令你不安。中書,不要這樣。」
「沒甚麼,我真的有要事要幹,或許當我幹完事情後再找你們好嗎?」
「這個我沒有異議。」其中一位男子說。
「我也沒有意見。」另一位男子附和道。
「那麼我們再見。」中書轉個身子,往餐廳正門走去。
在他經過鄰桌的時候,他雙眼凝望著盼翊的臉龐。感到被人家這樣地注視,盼翊本能地抬起頭望著對方。二人四目交投,中書並沒有甚麼反應,最後與盼翊擦身而過。當他經過盼翊後,連忙地回頭張望,看見一位小女孩坐在桌子的另一邊,樣子果然和天恩的很相似。
「……。」薇亦抬起頭望著那位陌生的男子。
「發生甚麼事?」看到薇那迷惘的神情,盼翊感到有點不自在。
「剛才那位叔叔在凝望著我。」薇回應道。
「叔叔?」盼翊連忙地轉個身子探頭張望,可是看不見有誰站在通道上。
「他剛剛離開餐廳。」薇解釋道。「不知是否我的錯覺,我感到他很面善。」
「是這樣嗎?」盼翊低下頭,心裡倒是想著和薇同一番的說話。
「看!哈蜜瓜來了,哥哥,我們不要討論下去,一起吃吧。」
「嗯。」盼翊點頭回應,跟著將其中一隻叉子端到薇跟前。
「不,」薇搖搖頭。「我要哥哥餵。」
「剛才不知道誰人說,她已經八歲而不是小孩子。八歲的女孩子懂得自己照顧自己吧?如果是的話,怎麼又要人家餵吃東西?」
「我一定要哥哥餵我吃東西。」薇將雙手伸出放在大脾上,隨後張大口子。
「哈哈,那麼讓我餵你吧,不知羞愧的女孩!」盼翊將手裡的叉子插著一片水果肉料,端到薇跟前,薇一口吃下,臉上流露出滿足。
「吃了哈蜜瓜,人會笑哈哈,哈哈!」
這一晚二人吃得飽飽的,薇感到很高興,他們結帳後手挽手離開餐廳。現在已是晚上八時許,天色陰沉,仍然是下著大雨。盼翊打開雨傘,薇亦將身子靠著他,感到既溫暖又安全。這個時候,站在街道另一邊的中書凝望著他們二人,他很想上前去和他們對話。但是一想到一個陌生人幸然地出現他們便會匆匆地離去,還會壞了事情。結果,他選擇跟蹤著他們,查探他們住在哪兒,日後和他們見面的機會多的是。
在路上走了一段路子,中書看到盼翊和薇乘坐一輛公共小型巴士,知道自己趕不上,於是攔下一輛計程汽車。他心裡曾經感到奇怪,在電視或電影的片段裡,每每當主角要乘搭計程汽車的時候,總是有一輛在附近。現實裡竟然亦是如此。
經二十分鐘後,中書看到二人下車,往一個屋苑走去。他知道,盼翊和薇就是住在這兒,心裡不禁地暗笑起來。最後,他乘坐計程汽車回家,憶起一位社工在懲教所裡遞給他的一張咭片。結果中書在家裡幾乎搜遍每個角落,為的是找尋那張久被遺忘了的咭片。
「真好,當初我並沒有將它丟掉,到了今天果然有它的用處。」看著手裡的咭片,上面印有「郭曉愉姑娘‧註冊社工」幾個字,還有她的聯絡電話和辦公室地址。看著手裡的腕錶,現在是晚上九時許,中書抓起電話筒致電給對方。
「我是曉愉,現時未能接聽你的電話,請你留下口訊,我會盡快回覆你。」電話筒內傳來一位女子清脆的聲音。「嗶……」
「喂,你、你好。」中書就是感到有點緊張。「我叫中書,幾星期前在壁屋我們曾經見過面。不知道你對我還有沒有印象?上次我對你的態度不好,還請你原諒,這次致電話給你,是因為我有點事情想和你討論,看看你能否給我意見或是幫忙……」
中書說了約一分鐘,留言信箱突然中斷。他先是感到奇怪,跟著揣測是因為自己說得太多話。最後他重撥曉愉的聯絡電話。這一次,他留下自己的聯絡電話號碼。最後,他坐在沙發上,從銀包裡取出一張照片,看到自己抱著天恩,天恩那美麗的臉容在他心裡留下一個深深的烙印。
他在想,這麼好的一位女孩子,為何得到的時候總是不珍惜,現在失去了才會覺得可惜。一想到剛才那位男子告訴小女孩,天恩得了大病而到了外國去,又想到小女孩總是稱呼天恩為媽媽,中書這才恍然大悟,小女孩正是天恩和自己的女兒。她叫楊薇。
鈴鈴──電話鈴聲劃破沉寂的晚上,中書頓時驚醒過來,他坐在沙發上,看著腕錶,還有幾分鐘便到十一時。他迷迷濛濛地望著電話筒,最後伸手提起它。
「喂,請問你中書在這兒嗎?」電話筒裡傳出一位女子聲線。
「我是。」中書點頭回應,想必他仍在半睡半醒狀態。
「你好,我是曉愉,剛才收到你的留言口訊,對不起,我這麼晚還致電來。」
「不、不,現在一點也不晚,我還沒睡呢。」中書死撐著。「你好曉愉,不知道你現在有沒有空,我恐怕在煩著你?還是讓我明天到你的辦公室找你?」
「不,我現在有空,屋子裡除了我沒有別人。」直覺叫曉愉感到,中書的語氣明顯地比上次二人見面時有所不同。他變得很有禮貌,而且懂得尊重別人。「我們現在可以討論,對於今晚所討論的事情,在未經你的同意下我會保密。」
「今晚我在餐廳裡遇見自己的女兒。」中書一針見血地回答。
「甚、甚麼,你的女兒?」曉愉打開檔案和資料夾,翻查到中書的個人資料那一頁。「中書,你不是單身的嗎?還記起你曾經向我說過,你會找你的女朋友。」
「沒錯,天恩是我的女朋友,但那個男子對小女孩說她在六年前得到一場大病,現正在外國醫治。」中書盡量憶起在餐廳裡所聽到的說話。
「天恩是你的女友,但那個男子和小女孩呢?看來我給你弄糊塗了。」
「八年前天恩有了身孕,當時我和她吵了很多次架,最後我離她而去。」中書閉上雙眼,八年前的事情仍是歷歷在目。「及後我誤殺了一名有黑社會背景的男子而被判坐牢。往後的日子,我一直沒有和天恩聯絡,想必她亦不知道我的去向。」
「原來如此,我想你今晚遇到自己的女兒,是不是?但你剛才所提及的那個男子,他又會是誰?」曉愉一邊速記一邊問。
「我不知道他是誰,但我想會是天恩的鄰居,或是她的好朋友。因為在餐廳內,他向小女孩說了很多關於天恩的事情。他看來對天恩的事情比我還要清楚。」
「對不起,他會不會是天恩新結識的男朋友?」
「這個看來不太可能,小女孩以哥哥來稱呼他。」
「但你怎麼肯定他們所提及的人正是你的女朋友,或許他們在談論另一位同名女子?」曉愉打量好一會兒,問道。「如果這個假設成立的話,那麼你所想的事情並不是真確的。」
「就是這些原因,我想找你幫忙。希望你可以給我一些意見,怎樣可以查探小女孩是否我的女兒。如果是的話,又有沒有法子讓我取回領養權?」
「嗯,看來你的個案要比我平日所處理的來得複雜。不過你可放心,我一定會盡所能和全力去幫你。」曉愉充滿信心地說。「如果你明天下午有空的話,可否到辦公室找找我?」
「明天我有空,不知道甚麼時候較適合你?」
「下午二時好嗎?」曉愉查看明天的行程表,下午二時至四時有空。
「沒有問題,那麼我們明天見。」
「那麼我現在亦不打擾你,晚安。」曉愉說畢,將電話筒掛上。
這一夜,中書並沒有再睡,那想起在餐廳裡中年男子對小女孩說過的話。男子說過,天恩因為得到一場大病而到外地醫治,而小女孩的爸爸亦伴隨她去;又想到小女孩問為何這幾年爸爸媽媽一直沒有和自己通訊;最重要的是,男子只是敷衍地說待小女孩長大後才告訴她,根本無法說出爸爸媽媽現正在哪兒。中書知道自己的心智並不是像小孩子般,他在猜測為何男子會說出那一些話。
「如果那女孩是被天恩遺棄的話,天恩大可以在誕下她前進行墮胎。女孩問對方為何自己亦是跟媽媽姓,姓楊的,沒錯,即是說天恩是存心將她誕下來照顧。」
「我亦很清楚天恩的性格,她那樣愛護小動物,根本不忍心將女兒打掉吧?」
「女兒的姓氏和她的一樣,是否意味著天恩已把我忘記?又會否是誕下女兒後將她遺棄,結果被那位男子收養?但怎麼看男子都是和天恩相識,她沒有可能收養女兒後但不知道天恩的行蹤。」
「難道如社工所說,那們二人並不是我想找的人?這個應該不會,在離開餐廳前我清清楚楚地望到那個小女孩,她和天恩真的很像,就如男子所說的。而且他所形容的天恩亦是我所認識的,這一點一定不會是錯。」
「為甚麼,在我離開天恩的幾年時間裡,她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情?」
種種問題在中書腦海裡不停地擾攘著,無論他怎樣地想,就是解釋不到男子和女孩所有的對話內容和各項疑點。最後他躺在沙發上,雙手按著頭顱,嗟嘆起來。
~ ~ ~
「中書,你快醒醒,是我。你近來好嗎?」
「嗯……」仍是躺在沙發上的中書,矇矇矓矓地張開眼睛,看見一位女子站在身旁。他定睛地一看,這位女子是天恩!「天恩,你是何時站在這兒?」
「嘻嘻,我剛才一直站在這兒,叫喊你很多遍,你就是不醒。」
「很久沒有見你,不知道你近來怎麼樣?」中書連忙地坐著,最後站起來。
「我很掛念你。你在這幾年究竟到過甚麼地方?為何一直也不和我聯絡?」
「對不起,我……」中書張開手擁著天恩。「我很想找你,但不能夠。」
「你知道嗎?我在這幾年等了你很久,你就是從來也沒有出現,使我感到很無助和不快樂。」天恩亦將雙手張開,緊緊地擁著對方,感覺他的身體傳來的微熱。
「我和你吵架後不久,因為犯了事被關進監牢一段時間。相信我,我不是故意離開你。」中書伸出右手輕輕地撫摸天恩的臉蛋。「這幾年你的樣子一直也沒變,仍是那樣可愛。」
「可是你的樣子變了很多,皮膚不及以往那麼滑溜溜,而且臉上增添了幾條皺紋。想必你在監牢裡的日子並不好過。」
「不,我犯了罪而被關上,是罪有應得的。」中書說道。「不要說我的事情,我不在身邊的這幾年,你的日子又怎麼樣?」
「我嗎?很難過,而且很無助。你知道我倆有一個女兒嗎?」
「我知道,她叫楊薇,樣子和你的一樣那麼可愛,有一對大眼睛。」
「我覺得她的眼睛較像你的呢,哈哈。」天恩笑起來。「說起來,你怎麼會知道我們有一位女兒?」
「我出監後一直努力地找你的下落,看來你和家人已經搬家,我致電話到你家找你,一位婦人告訴我致電到另一家去。幸好昨天我在餐廳裡遇見一位男子和女兒。」
「一位男子?想必他是哥哥。」天恩張大眼睛,投以一笑。
「哥哥?女兒亦是這樣地稱呼他,請問這個哥哥是誰?」中書大惑不解地問。
「他是盼翊哥哥,小時候已是我的鄰居。他經常督促我、教導我做家課,而且帶我四處玩耍。」天恩的回應使中書心裡產生一點點妒忌感覺。「在薇出生的時候,是哥哥幫忙我、照顧我一切一切。」
「原來如此,看來他是我們的恩人。對不起,當初在我致電找你的時候,他非常恨我,總是將電話線掛上不讓我找你,自那個時候開始我一直在詛咒他。」
「不用擔心,哥哥是一個好人,我知道他心底裡不會恨你。中書,你亦不用將這個放在心底裡。」天恩將臉兒貼在中書胸膛,聽著他的心跳聲。
「不過話又說回來,天恩,你在這幾年到底去了哪兒?楊薇說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你,印象中,哥哥說你在六年前得到一場大病。」中書深深地吸入一口氣問道。
「我很想照顧薇,但不能夠。」天恩說話開始帶著嗚咽,而且哭起來。「對不起,我在這年沒有盡過任何當媽咪的責任,嗚嗚嗚……」
「不要哭,我又何嘗不是沒有盡過爸爸的責任?」中書安慰對方。「你剛才說不能夠,究竟是甚麼意思?」
「我很想照顧女兒,但不能夠,因為我永遠也不能夠逗留在薇身旁。」
「你的說話使我感到糊塗起來。」中書望著天恩,還搖搖頭。「我不明白。」
「大概六年前,我在家裡和薇一同吹蠟燭的時候,突然看到眼前一遍白光。當我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己在醫院裡,看到很多人,可是無論自己怎樣蹦跳、怎樣叫喊,他們總是看不見我的身體、聽不到我的聲音。」
「這個怎麼可能?」中書當然不相信。「為何現在我倆卻可以見面和對話?」
「中書,請你相信我。我只能和你談到這裡,日後你要好好地保重身體,答應我不要再做壞事。我將薇交給你照顧,哥哥已經幫了我倆很多很多,我不想他日後還是這樣勞心勞力。」
「等等,你說甚麼不能談下去?難道你要離開我嗎?」
「是的,時間已經差不多,我要離去。」天恩鬆開雙手,身子向後退了兩步。她抬起頭望著天花板,最後低下頭望著中書,還伸出左手擺動。「再‧見……」
「不要離開,多等我一會好嗎?天恩,我還有話未說完……」
中書還沒有將話說完,只見一道白光從天花板照射下來,覆蓋著天恩的身子。白光非常刺眼,中書瞬即地將右手放在雙眼前,當白光慢慢地黯然消失,他連忙地左顧右盼,就是看不到天恩的影子。天恩好像被人施以魔術把戲,在大廳裡消失掉。中書無法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東西,跟著的十多分鐘,他就是這樣地站在那兒,呆呆地,腦海裡感到一遍迷惘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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