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坐輪椅的女孩
「媽咪,剛才你看到陳醫生,覺得他為人怎樣?」
「陳醫生,他不錯嘛,做事認真,而且對病人細心。」
「是啦,為人這麼好,又熟悉病人心理,而且英俊。我想自己已經情不自禁地喜歡上他了。」
「喂喂喂,你別亂來,剛才沒留意到人家的左手無名指已戴上一隻戒指麼?人家結婚了,可能兒女也有一、兩個呢!先旨聲明,如果日後嚷成倫常慘案、害得他妻離子散的話,我可不會放過你。」
「討厭,人家的最大心願破滅了。哈哈……」
在一所醫院大堂,一位媽媽推著一輛輪椅,朝正門方向慢走。坐在輪椅上的是一位年約十五歲的少女,瓜子臉、短髮、身材消瘦,驟眼看去,雙手的皮膚包不著身體裡的骨子。
她叫煒芹,今天穿上一件淺黃色橫紋上衣和一條灰色鬆身長褲,上身掛上一個淡橙色斜揹袋,雙腳穿著一對藍色的運動鞋。
雖然她的身體有毛病,臉上還是經常流露出一副燦爛的笑容。聽到媽媽剛才的說話,忍不著以左手按著自己的腹部,大笑起來。想起在近來的一段日子,每當在覆診或要留院觀察的日子,總會對媽媽說主診醫生怎樣好,就是會逗得媽媽不知所措。
這天天氣很好,太陽直曬在大地。醫院外的一個有蓋候車處,擋不著四周酷熱的溫度。十分鐘後,一輛巴士駛來。由於型號是舊式的,前門和後門沒有配置可讓輪椅上落的設備,沒法子,她們只好等待下一班車。
又過了十分鐘,一輛巴士駛來,亦是舊款式的。眼睜睜地看著其他遲來的人們先上車,媽媽感到有點不悅,亦開始有所微言。
「怎麼攪的?連續來了兩班都沒有輪椅設備。」
媽媽看看腕錶,心裡帶點著急和抱怨。不知道是甚麼原因,看見媽媽的舉止,煒芹心裡感到難過。她連忙地打開斜揹袋,從中取出一包臉紙巾,將其中一張端給媽媽。
「媽咪,你抹抹額上的汗。」
「嗯,今天的氣溫熱得很呢。」
「如果下一班巴士仍是舊款式的話,我定會喝罵司機,甚至投訴。」
「不如我們轉乘的士好嗎?這樣媽咪便不用被曬得滿頭大汗。」
「乘搭的士……由這兒回家,要花很多車資。」
「不用擔心,這趟讓煒芹付車資吧。」
說畢,煒芹看見一輛計程汽車駛近,於是以雙手輕推輪椅的輪子,伸手截車。計程車司機看見她後慢慢地將車子停下,還主動地下車摻扶她坐在車廂,小心翼翼地將輪椅對摺後放進車尾廂。
「你哪兒來這麼多零用錢?」
「回家後問哥哥取,呵呵呵……」
※ ※ ※
早上七時半,煒芹和媽媽一同離家上學。由於學校距離屋村住所不遠,媽媽每天總會先送女兒上學,跟著獨自上班;待女兒放學的時候,必會先到學校雨天操場等候。然而如果當天未能提早下班的話,必會先致電學校校務處,再找教職員通知女兒。
鈴──放學鈴聲響起,煒芹在座位裡執拾書本,還將文具放回書包裡,一時大意地將塗改液跌到地上。剛巧一位男同學經過,他主動地蹲下身,將塗改液撿起,交回到她的手裡。
「家揚,謝謝你。」
「不用謝。你的塗改液很輕,應該已用完吧?」
「嗯,你不說我倒是忘記了。是啊,這支塗改液已經用完,不過又不捨得將它丟掉。平日經過文具店,自己總會大頭蝦忘記買一支新的。」
「那麼讓我一會兒替你買支新的,明早給你,好嗎?」
煒芹伸手接過塗改液後,點點頭、微微笑。不過,她突然醒覺一些事情。
「明早我要到醫院作例行檢查,視乎檢查報告和我的心情,快的話要到午飯過後才會回校,慢的話要到後天才上課。」
「沒問題,那麼讓你回校時才交還給你。或者,我會將它放在你的抽屜裡。」
望著家揚轉身返回自己的座位,煒芹再一次微笑。她將書包掛在胸前,雙手推著輪椅輪子離開課室。這時,一位鄰班女同學早已站在課室外等候她。
「晴晴,你好。不好意思,剛才要你等候,怎麼不走進課室找我?」
「看見你和家揚談得那樣起勁,我不好意思打擾。喂喂,看見你一直在笑,其實你們剛才在談甚麼呢?」
「咳咳,那麼我們現在先到雨天操場,想必媽咪在等著我。」
晴晴個子不高,自中一開始已和煒芹是一對好朋友,雖然兩人不同班別上課。晴晴點頭,然後站在煒芹身後,伸出兩手握著輪椅的把手,細心地推她前往一部升降機,再到雨天操場。
「梁煒芹同學,你媽媽剛才致電到校務處,通知我因為公司有臨時會議她走不開。現在讓我送你回家好嗎?」
「謝謝郭書記。晴晴今天有空,她會送我回家。」
「那麼你們在路上一切小心,注意過馬路,不要只顧和其他同學嬉戲。」
兩位女同學點頭,然後一同離開雨天操場。直至看不到她們的背影,郭書記才轉身返回校務處。
「喂!你好像還沒有告訴我剛才和家揚在談些甚麼。」
「你想知道嗎?今晚致電找他便好了。」
「無聊,我才不要為著這些小事而找他。」
「依我看,無聊的人是你。怎麼總是要知道家揚的事?」
「我覺得他對你有好感,一定是這樣。」
「哈,但我覺得你對他有好感,一定是這樣。」
離開學校,晴晴一邊推著煒芹走路,兩人一邊說笑。她們依照交通燈號橫過馬路。約半小時後到達一個公共屋村的某幢樓宇大堂。看見一部升降機門被開著,兩位維修人員正在檢查升降機頂部,又看見一個牌子寫著「例行檢查」,她們知道這下子可遇上麻煩。
「現在家裡沒人,晴晴,你介意抱我走一層樓梯嗎?」
「沒問題,只是我擔心自己力氣不夠,在樓梯裡跌倒的話可大件事。」
「那麼你介意代我向其他人找幫忙嗎?」
「這個當然沒有問題。告訴我,在這裡你較喜歡哪個美男子?」
「討厭,人家是個黃花閨女,守身如玉,不要讓男孩子來抱呀!」
「甚麼黃花閨女,小家璧玉吧了?哈……」
雖然煒芹這樣地說,晴晴倒是沒有理會地跑到一位青年跟前,兩人一邊望過來一邊指手劃腳。看著他一直凝望著自己,煒芹心裡倒是感到緊張,甚至聽到心跳聲從平平的胸口傳出來。
不消一會,青年走過來。他穿著一套別間學校的校服,高子倒算高大。
「你好,你是煒芹?我叫敬華,同學喜歡喊我華仔。」
「看你年紀要比我大,應該喊你華哥吧?哈,麻煩你可否陪我們到六樓,然後抱我到五樓去?」
「沒問題。」
這樣地,三人等候升降機,來到六樓,晴晴謹慎地將煒芹推到後樓梯。敬華緊握雙手一鼓作氣,彎下身子將煒芹抱起。原來她的身體很輕,在被抱起的一剎那,煒芹像要被拋到半空中,嚇得她尖叫起來。
※ ※ ※
第二天早上,媽媽特意向公司請假半天,陪女兒前往醫院作定期身體檢查。經過醫生和護士檢查,發覺煒芹的病況有點不理想。醫生將兩張X光片放在燈箱上,伸出右手一邊指劃一邊解釋。
「煒芹,檢查發覺你的肺容量已沒以前那麼大,而且脊錐骨開始有向左偏移的情況……」
「醫生,你是說女兒的病情有惡化跡象?」
「我不知道是否應該以『惡化』這個形容詞來表示,相對其他同類型病人,煒芹在這個年紀才出現這些問題,我們應該感到樂觀。」
「陳醫生,是不是我很快便不能再上街逛?」
「不,其實剛好相反,你應該盡量多做些戶外活動。經常走走逛逛可以幫助你的腿部肌肉,不會較快退化。」
「媽咪,你聽到陳醫生的說話,我要經常多些逛街和買東西啊!」
儘管陳醫生這刻讓女兒笑了,媽媽心裡倒是開始替女兒感到擔憂。縱使自女兒被檢驗得出這個病以來,好幾位醫生、專業人員和醫療社工替自己和丈夫解釋日後將會遇上的困難和處境,媽媽沒想過這一天日子會來得這麼快。
午飯過後,在學校課室裡,家揚總是在探頭張望第五行第一個位子,座位沒有椅子、書桌上亦沒有課本。老師在授課,他卻在望著手裡的一支塗改液,不自覺地在把玩。
「媽咪,剛才你看到陳醫生,覺得他為人怎樣?」
「陳醫生,他不錯嘛,做事認真,而且對病人細心。」
「是啦,為人這麼好,又熟悉病人心理,而且英俊。我想自己已經情不自禁地喜歡上他了。」
「喂喂喂,你別亂來,剛才沒留意到人家的左手無名指已戴上一隻戒指麼?人家結婚了,可能兒女也有一、兩個呢!先旨聲明,如果日後嚷成倫常慘案、害得他妻離子散的話,我可不會放過你。」
「討厭,人家的最大心願破滅了。哈哈……」
約一個小時後,計程車停泊在屋村樓下,司機將車尾廂打開,把輪椅搬出來後小心地打開。媽媽抱著女兒坐在輪椅上,然後從銀包裡取出車資。她將一百元遞給司機,對方找回二十多元。媽媽想給他小費,只見司機搖搖頭、耍耍手,跟著駕車離開屋村。
返回家裡,媽媽將早上預備好的飯盒放在微波爐加熱,然後致電回校通知校務處女兒下午亦要請假。其後,她著女兒小心照顧自己,如果有甚麼需要或緊急事故,可以致電找她或爸爸。看見女兒點頭,媽媽亦將大門關上,離家上班去。
叮!微波爐傳出一個鏗鏘聲,煒芹亦嗅到飯盒傳來的香味。憶起媽媽早上細心地替自己弄飯盒,想到媽媽甚麼也沒有吃便上班,煒芹感到自己在這段日子累了至親愛的媽媽。
「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個寶……」
她想起小時候每當去到公園,眼看自己不能和其他小朋友一同玩耍,只能坐在輪椅上,總會大吵大鬧和哭著。那個時候,媽媽總會唱著這首歌去哄自己。一段時間過後,她已經變得堅張起來,沒有哭過,亦很久沒有聽過媽媽唱這首歌。
這一刻,煒芹獨個兒坐在大廳,一邊吃著午飯一邊哼著這首歌調,淚水不期然地從兩眼眼角流下來。
午飯過後,反正下午不用上課,煒芹坐在電腦桌前,打開它連線上網。
「小芹,怎麼現在這個時候會上線的? 😮 」
「是呀,因為我上午覆診,下午不回校上課。 😉 」
小芹是煒芹在網上所用的暱稱。每當她在白天上線,總會看到一位叫可可米的網友在網上。相反地,在晚間上線,對方已離線。
「我昨天到綿田拍了很多照片,你要看嗎?」
「嗯,當然要看。謝謝你。 *^^* 」
對方傳來一個網址,煒芹以滑鼠點選後看到一個相片分享網站。在裡邊,列出很多可可米到過不同地方時所拍的照片。看到最新的一輯在錦田,她點選後繼續瀏覽。
「你知道嗎?其實我很羨慕你,可以一個人四處走、四處拍照。」
「你也可以的嘛。只要提著一部數碼相機,無論經過甚麼地方都將附近的環境拍下來便可。」
「不了,附近只是人來人往的街道、商場,沒有甚麼景點。況且,我一個人不方便走動。」
「可以和你的朋友一同出外遊玩呢。」
看到熒光幕上展示出一張又一張的照片,煒芹真的很想有一天一覺醒來,自己的雙腿可以再走路。那個時候,她一定會好好地珍惜這雙腿。
「其實,自從得到這個病以來,我沒有太多朋友。有些時候,和他們一同出外,因為行動不便,我感到自己變成他們的一個負累。」
「不要這麼說。或許這只是你一廂情願地以為,你的朋友不是這樣地想。」
「謝過了,已經這麼多年,甚麼也習慣了。 ^^” 」
「如果可以的話,試試陪我一同參加團契,教會裡的弟兄姊妹經常有活動。他們和我一樣,都是很善良的,你不用擔心沒機會拍照。」
「你說返教會嗎?不過我並不相信神,可以的嗎?」
「當然沒有問題。聖經裡有這樣的一個金句:神愛世人,甚至將祂的獨生子,賜給他們,叫一切信祂的,不致滅亡,反得永生。」
「神愛世人……如果神真是存在的話,我倒是想問問祂,神是否真的愛我?如果是的話,為甚麼又要讓我承受這樣的痛苦?」
「祂當然存在,祂當然愛你。至於你能否感受到祂的愛,星期六跟我返團契,我們一同追尋這個答案好嗎?」
「嗯,謝謝你,可可米。」
※ ※ ※
「煒芹,你昨天沒有回校。」
「是的,因為檢查報告說我的病開始惡化,我不開心所以不想上課。」
「放心,我知道你的病很快便會痊癒,跟著便能和我們一起走路。我對你有信心。」
「謝謝你,家揚。」
「另外,這支塗改液是你的。」
家揚紅著臉,伸手進校服袋子將一件物品取出,一邊伸手將煒芹的左手拉著,一邊將那件物品端到她的手裡。然後匆匆地返回座位。看見手掌裡的那支塗改液,藍色的牌子招紙被撕去,返而貼上一張以透明包書膠包著的紙條,在紙條上畫有一對肥美的豬腳。
在豬腳旁邊寫下這樣的一個句字: <– 祝早日變成這樣。
看過後,煒芹笑了。她探頭望向家揚,只見他將一本物理課本豎起,藉此掩蓋著臉龐,是故意不讓她看見自己吧?
「家揚,我忘記將錢交給你。這支塗改液花了多少塊錢?」
「不用囉,當是送給你的禮物。」
「哦?那為甚麼要無緣無故送禮物給我?張老師不是經常和我們說,回答任何題目也要有理由,不要胡亂地寫一通的嗎?」
「那就當是你的生日禮物吧。」
「我的生日禮物?我才不要。」
說到這裡,煒芹悄悄地推著輪椅輪子,來到家揚身旁。聽到這樣的說話,他連忙地抬起頭,凝望著坐在自己身旁的她。家揚眨眨眼睛,感到既好奇又不知所措。
「為甚麼?」
「因為如果是生日禮物的話,我要一份更大的。例如像這麼大的毛公仔。」
「哈哈……你又沒聽過張老師說過一句話?貪字得個貧啊!」
看著煒芹將兩手張開,家揚笑了。最後,煒芹從銀包裡取出十五元,遞到他的手裡。自小時候開始,媽媽經常對自己說:今天的事今天要做妥,不要欠人家東西,有即日借的便要即日交還,務求自己在每晚睡覺前心安理得。
當她漸漸長大,感到自己開始明白這些說話背後的含義。
晚上,哥哥看見自己做過功課後,主動地讓出電腦,煒芹心裡感到哥哥很疼惜自己。她登上互聯網,看見晴晴在線上,甚至比自己快傳送一個慰候訊息。
「嗨,煒芹!」
「你都好,晴晴。 =) 」
「小芹,你現在有空嗎?」
「嗯,天蠍。你今天怎麼樣?」
「不開心呀!放學後和同學們到公園玩耍,被幾位金毛圍著欺負。 :< 」
在煒芹初上網的時候,認識了一位叫天蠍的男生。雖然不知道他為何自稱天蠍,煒芹在猜度是因為他是天蠍座吧?天蠍是一位很愛講義氣、經常喊打喊殺的男孩。很奇怪,每次遇上甚麼問題,如被人家欺負、給老師責罰等等,他都會在網上告訴自己,只要自己有上線的話。
「那麼你現在怎麼樣? 😮 」
「被打了,左手有瘀痕;被推了,右膝有損傷。」
「哈,被人欺負仍可寫出這樣有心思的句字。 :p 」
「你今天又怎麼樣?」
「沒甚麼特別,普普通通。那麼你有沒有報警?」
「報警?沒用的,那班警察不會相信我們,況且報警了日後經過公園被那班金毛碰見的話,我們可會難受。」
「我不了解。那麼有沒有告訴父母或老師?」
「沒用的。爸媽每天只顧上班,家裡這麼大,現在卻只有我一人。老師嘛,他們一直覺得我是個壞學生,聽到我被人欺負的話可會更加幸災樂禍。」
「嗯……」
其實,煒芹很想像天蠍那樣,每天放學後可以跑到公園玩耍。被人家欺負?她當然不怕,如果像天蠍那樣的話,一定會和幾位同學團結起來,合力對抗那班壞蛋。
只是,想了那麼多,一看到自己雙腳的模樣,煒芹會感到難過。為甚麼上天這樣不公平,在世上有那麼多人、在眾多人裡為何偏偏要挑選自己去患有這個疾病。她其實只不過想做回一個常人,像家人、同學、網友那樣,可以四處自由自在地走路。
※ ※ ※
各位弟兄姊妹,你們好。我叫梁煒芹,這是我第一次在這麼多人面前作見証,很緊張呀!希望你們給我支持和鼓勵。
認識我的人會知道,我患上先天性脊髓肌肉萎縮症, SMA 。醫生說這個病症直至目前仍是沒有辦法醫治,他們只可以將病情盡量控制,避免惡化。我和你們不同之處,只限於不能像你們那樣走路,我的心智可是正常的啦!
在這兒,我先要多謝媽咪、爸爸和哥哥,在這些年月日裡,我遇上甚麼不如意的事情總會找他們出氣。他們亦很樂意成為我的出氣袋。應該是神對我說話,約三個月前我想通了很多事情,開始對待家人沒這麼「惡死」,亦懂得珍惜大家一同相處的機會和時光。現在,很多時候會返過來成為他們的出氣袋,我當然毫無怨言呢!
其次我要多謝唐牧師、吳主任和可可米,唐牧師在這段日子對我的支持和扶助,我曾經在信主的路途上跌倒過,我曾經成為一隻迷途的小羊迷失了方向,我曾經被魔鬼引誘過要離開這裡;然而唐牧師一直為我禱告和祝福,將迷途的我重新引領到光明的路途上。在這段日子,吳主任對我說了很多寓言,讓我得知很多關於人生的意義;這些都是我一直沒有得到的知識。而可可米,他原是我的一位網友,是他帶領我來到這兒和各人見面;他在每個星期六都會樂意地來我家,陪我一同乘車來到這兒。
我亦要多謝在座各位一直接納我、給予我支持和鼓勵,我明白到甚麼是愛人和愛己。回想起來,在這十多年來,我一直感到自己是個一無事處的女孩子。因為一個人不能正常地走路,甚麼也做不來。其實這樣的想法是錯誤的。一個人的價值,不在乎他能夠走得多快、跑得多遠,而是他在一生裡做過甚麼值得人們記著的事情或東西。
譬如說,即使一個人走得很快,卻將這個優點放在偷東西可以溜得快上,他便是個一無事處的人。相反地,縱使我現在不能走路,我每天會誠心地禱告,不單為自己,亦為家人、朋友、同學、你們,甚至是不認識的人禱告,讓魔鬼遠離他們。我將會成為一個在主懷裡很重要的人。謝謝。
※ ※ ※
半年後的一個情人節,剛巧是星期天,家揚致電給煒芹,主動地邀請她去逛街和吃飯。只不過,她推卻了。家揚當然感到不高興,心裡倒是感到莫名其妙。
「有男孩子約會你,為甚麼不答應?」
「媽咪,今天是情人節呀!我可不要被男孩子約會。」
「情人節又有甚麼問題?」
「還是不了。平日他不會約會人家的嘛,偏偏選擇今天,我害怕……」
「有甚麼好害怕。還記得醫生說過甚麼,你要多些到外邊走走逛逛的嗎?」
「只是……」
煒芹把玩著兩手的食指,在猶豫不決。看見女兒的舉止,媽媽想起當年的自己,感到女兒擁有幾分自己的遺傳基因分子。
「煒芹乖吧。看,哥哥一清早已和人家約會,一會兒爸媽會去聽管弦樂,你一個人留在家會感到很悶。何況現在有人家主動約你嘛,應約是一個禮貌,不會不好意思。」
「如果人家一會兒問我可否當他的女朋友的話,你叫我應該怎樣回答?」
「傻瓜,你今年才十五歲,不要胡思亂想。」
「不是胡思亂想,如果他真的這樣問,我讓怎麼辦?」
「那麼你便告訴他,在求學時期不應談戀愛,他會明白的了。」
在媽媽的半推半就下,煒芹提起電話筒,致電給家揚。半小時後,爸媽一同離家,煒芹慢慢地從輪椅上站起來,在衣櫃裡取出兩套衣裳。第一次應男孩子的約會嘛,當然要穿得好看一點。
叮咚,門鈴響起,煒芹慢慢地將大門打開。看見眼前是一隻巨大的毛公仔,她給嚇了一跳。毛公仔之大,真的要用張開的兩手才能僅僅地抱住。
「這是送給你的,煒芹。」
「你這個變態,哪兒找到這麼大的毛公仔?」
「哈,我找人特意造的。怎麼樣,你喜歡它嗎?」
「笨蛋,這個公仔這麼大,你叫我放在哪裡?」
「這個我沒有考慮,總知我知道自己已經滿祝了你的一個願望。」
「願望?沒有呀!」
「怎麼沒有,你明明曾經對我說過,希望收到這麼大的禮物嘛。」
「那是我的生日禮物,不是情人節禮物。傻瓜!」
煒芹抱著這麼大的毛公仔,顯得又愛又恨。鈴──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鈴聲響起,煒芹將毛公仔交到家揚手裡,然後蹣跚地走到茶几旁提起電話筒接聽。
「喂,小芹嗎?是可可米。沒甚麼,今天是情人節,我想約會你一同出外逛逛,順便到天水圍拍照,不知道你有沒有空?」
「嗯,你說現在嗎?我想……」
望望身旁的毛公仔,又望望幾乎被遮敝了的家揚,煒芹提著電話筒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家揚隱約地聽到電話筒裡傳出一位男子聲線,雖然不知道煒芹在猶豫甚麼,他仍大方地點頭表示贊同。
看見他垂下毛公仔,跟著點頭,煒芹笑起來,笑得很甜。
「沒問題,我有一位同學很想和我們一同拍照,可以嗎?」
「當然可以,就讓我們三人一起拍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