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我是否還愛你

　　下午三時半，在科技大學學術廊的一間電腦庫，一位女同學坐在電腦桌前，正在埋頭編寫將要提交的學術報告。然而由於對電腦操作不太熟悉，不知道為甚麼總是不能將報告列印出來。

　　回頭一看，發現工作人員不在；又看見身旁的幾位同學正在埋頭趕功課，不好意思打擾他們。眼看腕錶上的秒針一秒一秒嘀嗒嘀嗒地走著，她感到一臉焦急。

　　就在這個時候，兩位男同學推門而進。看到他們，女同學感到上天對她憐憫和雪中送炭，於是連忙地站起來，跑到其中一位男同學面前向他請教。

　　「你好，不好意思，不知道為甚麼不能列印。你可否幫我檢查？」

　　「我現在趕時間，你可以問問值日的服務人員。」

　　「可是工作人員不在這兒，我的報告還有半小時便要提交，麻煩你可……」

　　「問別的人吧。」

　　話還沒說完，看到對方連自己也不望一眼，便溜開了。她低下頭，感到非常失落。再看看腕錶，已是三時四十分，還有二十分鐘便不接受呈交報告。

　　「雖然我對電腦操作不太熟悉，不過可否讓我試試？」

　　「嗯，當然好啊！謝謝你！」

　　正當女同學感到徬徨的時候，從身後聽到另一位男同學的聲線。她連忙地調頭一看，是一位個子不高、戴了一副眼鏡、外貌有點似明星黎明的男生。他放下手裡提著的書包和課本在桌子上，然後細心地檢查她剛才所使用的電腦。

　　「……。找到了，你在列印設定這裡點選了『列印到檔案』，所以應用程式不會將資料傳送到打印機去。」

　　「是真的嗎？我剛才甚麼也沒有點選，為甚麼會這樣？」

　　「管它的呢，總之現在應該可以將報告列印。你看……」

　　「嗯，是真的，謝謝你。」

　　「阿祺，我們要到圖書館喔，不然趕不及！」

　　「是，我現在來了……不用客氣，約了同學到圖書館找資料，再見。」

　　看見同班同學站在門外，他離開電腦庫。待她從中央打印機取過列印出來的報告文件後，發覺有人遺下一本數學書在電腦桌旁。憶起剛才那位男同學匆匆地抓起書包離去，應該是他忘記攜帶這本數學課本。

　　她掀開課本第一頁，看到上邊寫著「鄧俊祺‧土木及結構工程一年級」。記起對方剛才說過要到圖書館和同學們找資料，她於是提起課本離開電腦庫。來到生物學系呈交報告給一位助教，她看看腕錶，四時五分，繼續前往圖書館。

　　還沒有到達圖書館，已經看見他獨個兒走出來。

　　「嗨！你是俊祺嗎？」

　　「嗯，我是。請問你是……剛才在電腦庫的那位女同學？奇怪，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沒錯，剛才你在離去的時候遺留了這本數學課本，知道你和其他同學會到圖書館，所以特意前來交還給你。嘻，恕我未經你同意翻了來看，看到你的名字。」

　　「不打緊，謝謝你。」

　　她伸出兩手有禮地將課本交還給他，他亦以雙手有禮地接過課本。

　　「怎麼你不問人家的名字是甚麼？」

　　「這個……噢、呀！是啊，你叫甚麼名字？」

　　「我姓林，名嘉燕，生物學系一年生。」

　　「我叫俊祺，主修土木及結構工程，亦是一年生。」

　　「剛才看見你匆匆地從圖書館跑出來，是趕時間嗎？」

　　「趕時間？不趕、不趕的，而且現在還有很多時間……」

　　※　　※　　※

　　兩個月後，俊祺和嘉燕站在人來人往的尖沙咀。嘉燕一臉不悅，而且輕輕地咬著嘴唇；俊祺低下頭，像小孩子知道做錯事預備給成年人責罵的樣子。

　　「甚麼？你昨晚竟然一直在玩網上遊戲，凌晨五時才睡？」

　　「對不起，因為這隻遊戲是最新出品，和朋友一玩便著迷。」

　　「你不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嗎？」

　　「知道。」

　　「知道又怎麼了？人家還想著，第一次和男朋友渡過生日，他一定會給我意外驚喜，日後可以讓我再三回味。現在甚麼憧憬也沒有了……我不依呀！」

　　「我還以為調較了鬧鐘，我能醒過來。看來我的推測是錯誤的。」

　　「哼！你沒心裝載、你沒有良心、你很討我厭……」

　　「不過，現在不是給你一個意外驚喜嗎？」

　　「我指的意外驚喜不是這個呀！笨蛋。我昨晚還一心想著男朋友會送我一束鮮花，和我一同吃飯、看戲、到商場逛，給我任買東西的權利。」

　　「嘉燕，對不起，我扭耳朵，答應你沒有下次……」

　　「你還想有下次嗎？總之現在道歉也不可原諒，我恨你。」

　　「咦，那是甚麼東西？看看你的後方……」

　　俊祺突然兩眼睜睜，望著嘉燕的背後。嘉燕不虞有詐，立即向後張望。可是她看不見有甚麼特別東西，正想將臉兒轉回來的時候，感到臉兒被人吻了一下。

　　「哎喲！咦……我從沒讓男生吻我的臉兒，我不依啊！」

　　「這亦是我的初吻，怎樣，你會原諒我嗎？」

　　「哼！你以為這樣吻我的臉兒，便能被原諒嗎？」

　　「對不起，我已經知錯。我永遠也不會在你生日的時候和朋友玩網上遊戲，你就原諒我一次好嗎？嘉燕啊嘉燕，我的小嘉燕，我的可愛小嘉燕……」

　　「你這個變態，不要這麼肉麻當有趣，我的毛管也豎了起來啦！」

　　「哈哈哈，你笑了，即是代表原諒我。」

　　「哼，先旨聲明，如果再有下次的話我便會不要你。為了作補償，罰你今天請我吃自助餐。」

　　「知道，那麼你想到哪兒吃？」

　　「我要吃海鮮自助餐，有龍蝦那種的。」

　　「吃吃吃，經常都是想著吃，當心將來會變成一隻小肥豬……」

　　聽到俊祺這麼地說，嘉燕臉上流露出一個旖旎的笑容。自從結交了這位男朋友之後，同學和家人發覺她臉上經常會無緣無故地流露出微笑。問她近來為何經常在笑，她卻說沒有這回事。

　　「反正已有人家要我，肥不肥也沒有相干。」

　　※　　※　　※

　　這年冬天，很冷。

　　在屯門置樂花園的一個公共汽車站，俊祺和嘉燕手挽著手等候。雖然寒風颼颼，倆人心裡卻暖得要流汗。不久，一輛編號 73R 的城巴駛來，待眾搭客下車後，排隊等候的乘客相繼地上車。俊祺和嘉燕坐在下層近下車大門的位置。

　　「聖誕節快樂！俊祺，猜猜我一會兒會送甚麼東西給你？」

　　「咦，我今年有聖誕禮物？」

　　「這個當然，得知你往年的聖誕不曾收到任何禮物。從今年開始，每年的聖誕節你都會收到禮物。」

　　「是真的嗎？能夠結識到你，我真是太幸福了。」

　　「嘻嘻，不過我話還沒說完，每逢情人節、端午節、中秋節、國慶日、新年等等的假期，便輪到我收禮物。如無異議的話便這麼說囉，呵呵呵……」

　　「喔！看來能夠結識到你，我還是不太幸福。」

　　「哈哈哈。好了，你還沒有猜我將會送甚麼東西給你。」

　　「嗯，還沒有看見禮物，怎麼會知道？」

　　聽到俊祺這麼一說，嘉燕從書包裡取出一份禮物。禮物不算太大，亦不算太小，肩肩平平的。俊祺伸手輕揉，發覺裡邊是軟綿綿的。

　　「怎麼樣？給你三次機會，如果猜不中的話便要進行『禮物回收』計劃。」

　　「我猜是一條臉巾。」

　　「不對，第二次機會。」

　　「難道是一對襪子？」

　　「也不對，最後一次機會囉！」

　　「哎喲，這樣不公平，你要給我三個提示。」

　　「沒問題。第一個提示：淺藍色的；第二個提示：不可以吃的；第三個提示：可以使用的。好了，現在快些猜喔！」

　　「哈哈，這些提示對我有甚麼幫助？」

　　「不理會，我已經照你的要求，說了三個提示。現在快些回答，呵呵。」

　　「是一包綿花糖？」

　　聽到俊祺這麼一說，嘉燕連忙地扁著嘴巴。她雙眼變成一條直線，斜望著坐在身旁的他。過了幾秒鐘，她將手裡的禮物放回書包裡。

　　「看來剛才給你的提示根本沒作用。你有看過綿花糖是藍色的嗎？你有聽過綿花糖不可以吃的嗎？你有見過綿花糖可以使用的嗎？」

　　「哎喲，是啊！我剛沒有想到這個……可否再給我最後一次機會？」

　　「不，我們要有口齒，說出了的話要算數。現在進行『禮物回收』計劃，我已經將你的聖誕禮物回收了。哎喲喲，有人今年沒有聖誕禮物收，多可憐。」

　　「你故意在作弄我……」

　　俊祺笑了，不過是苦笑。他不知道應該怎樣回應，只好呆呆地坐在座位，目無表情。良久，嘉燕將臉兒挨在他的肩膀上。

　　「咦？看你現在這麼可憐，讓我送一份聖誕禮物給你吧。你快拆來看看。」

　　「謝謝你喔，在這個聖誕我終於有禮物收了，嗚嗚嗚……」

　　城巴駛了一段路子，嘉燕突然從書包裡取出那份禮物，端到俊祺的眼前。俊祺當然感到開心，還裝哭起來。他聽從指示連忙地將禮物紙拆開，發覺裡邊是一條親手編織的淺藍色頸巾。嘉燕伸手將頸巾輕輕地繞過俊祺的脖子，在倆人心裡不約而同地感到溫馨和快樂。

　　這年冬天，一點都不冷。

　　※　　※　　※

　　「看！這部貼紙相機是最新的，我們快進去拍幾張照。」

　　「喂喂喂，我沒反對拍貼紙相，不用拉得我這麼緊。」

　　「哈，你有能力反對嗎？呵呵。嘩！那一部亦是新款的呀，我們上星期沒有試過……」

　　「嘉燕，你又知道這些是新款、那些是舊款？」

　　「當然。因為我是一個聰明伶俐、人見人愛的女孩，你妒忌不來。」

　　在旺角，正當俊祺和嘉燕手挽手在行人道上漫步的時候，嘉燕突然猛烈地扯著俊祺的右手，示意要溜進一間拍貼紙相的小店子。只是，俊祺不甘示弱地反扯著對方的手。不過，不知道是他故意讓步，還是她如此強壯，嘉燕的力氣比較大。

　　最後結果怎樣？當然如各位聰明的讀者所料，俊祺被拉扯進去。甚至成為嘉燕的拍相伴侶。他們拍了很多照片，有些可供用家在熒光幕繪畫圖案。看見男友總會在自己的臉上畫上一個大豬鼻，嘉燕當然不會就此罷休，她連忙地在俊祺的臉上畫上很多古靈精怪的圖案。

　　「我只是畫你一個豬鼻，你用不著畫到我的樣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哈哈，這個是給你一個小教訓，讓你知道你的女友是不好惹的。」

　　「你當心，我日後人定會報仇的！」

　　「你有能力嗎？」

　　「當然，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甚麼？噢，原來如此。我聽到你剛才說『此仇不報誓不為豬』。在這個世界上又會有人自認自己是豬的，真奇怪。」

　　俊祺知道，嘉燕是一個牙尖嘴利的小妮子。無論平日談論甚麼，她總是會刻意出言頂撞，害得自己說甚麼也反駁不了。亦因為這樣，嘉燕的確很喜歡和男友在一起的日子。每每遇上甚麼煩惱，看見他的行為像一個長不大的小朋友，又知道他不善於找說話反駁自己，嘉燕心裡便會自自然然地產生一種幸福感覺。愛一個人，或感受一個人的愛，其實是可以很簡單的。

　　「兩位，不知道你們想吃甚麼？」

　　「請給我們三分鐘好嗎？」

　　「嗯，沒問題。」

　　「俊祺，你喜歡吃甚麼東西？我給你選擇三款。」

　　「讓我看看……三款的話，我會選擇涼瓜炆魚球、黑椒牛仔骨，和糯米蟹飯。嘉燕，你認為如何？」

　　「不如選擇香辣豆腐、雜錦素菜，和蟹肉伊麵，你說如何？」

　　「你倒是狡猾，剛才還主動地讓人家選擇三項食物，現在你卻全數推翻，自選三項。那麼你原先問我的用意是甚麼？」

　　「你不知道有一個詞語叫『假諮詢』嗎？意指表面裝作有詢問和商量，不過實質是按照原定計劃行事。」

　　「哈，不知怎的，自從和你一起之後，你就是愛欺負我。當初還以為上天對我真好，讓我遇上一個百分百的好女孩；怎知道相處下來，原來是喜歡欺負我的。」

　　「可惜太遲了，貨物出門恕不退換。現在你要和我一生一世在一起，根據帳單上寫的條款，你要永遠聽我的說話、服從我的指示，你的東西是我的、我的東西亦是我的。」

　　「嗯，沒錯，看來我找了一件沒人願意買下的貨品。」

　　「哈哈，好了，我們不要只顧說無聊話。你昨天的測驗如何？」

　　「昨天嗎？那個測驗還不錯，前晚你和我一同溫習的題目剛好被問……」

　　※　　※　　※

　　然而不知道是甚麼原因，這段甜蜜溫馨的日子靜悄悄地、無聲無息地從他們倆人間流逝。也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當愛變成習慣」，很多時候，各人都知道對方的想法、對方的行為，已經沒有在結識時的那種新鮮感。

　　在俊祺的心底裡，其實仍是一直冀望著二人初相識時的日子──間中他們會為著一些雞毛蒜板的小事而大吵一場，從吵架的過程中，雙方會更加了解對方。雖然吵架過後，問題依舊存在，他們就是感到倆人之間已經沒有問題、甚麼毛病也看不見。間中他們會在公眾場所打情罵悄，將旁人不放在眼內。

　　只可惜，曾幾何時的快樂日子，一段時間後已經不復再。

　　三年後，中秋節前兩個星期，晚上。

　　「今天在公司裡的工作情形怎麼樣？」

　　「沒有甚麼特別。和平日一般，仍是以一個『忙』字來形容。」

　　「嗯，那麼今晚你想到哪兒吃晚餐？」

　　「隨你喜歡，我沒有所謂。」

　　「不要沒所謂，你今晚有沒有甚麼東西特別想去吃？」

　　「沒有。為甚麼？這個是你一直地替我拿主意的嘛！」

　　「那麼，讓我們去吃泰式食物。」

　　在地鐵站出口站著一對情侶，是俊祺和嘉燕，他們談了好一會兒。俊祺提議過後，嘉燕點點頭，然後沉默地向前走。他亦是不發一言地尾隨，心裡知道對方正要前往哪處去。

　　「兩位，不知道你們今晚想點選甚麼？」

　　「來一碟咖喱蟹、炸蝦餅，和一個菠蘿咖喱飯、海鮮意粉，最後兩杯青檸水。俊祺，你對這些食物有沒有任何異議？」

　　來到一家泰式餐廳，待侍應招呼他們二人後，嘉燕拿著餐牌看了看，說道。坐在餐桌另一邊的俊祺連餐牌也沒看完，已經點點頭，蓋上它交回到侍應手裡。

　　這頓晚餐吃得很平靜。他們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吃著侍應端來的各樣食物。這樣的氣氛，和坐在餐廳另一角的一對小情侶簡直有天淵之別。

　　位於他們則旁的另一張桌子，有一對年紀比他們小幾年的情侶，他們總是旁若無人地在打情罵悄。例如，女的一直堅持要夾炸蝦餅給對方吃，男方敵不過，只好張開嘴巴讓對方夾著一件炸蝦餅端過來；待一口咬著炸蝦餅的時候，女方又會取笑他這樣年紀還愛吃「殘廢餐」。他們整晚就是這樣地嘻嘻哈哈。

　　俊祺和嘉燕吃過晚餐，結帳後離開餐廳。

　　「嘉燕，你感到倦嗎？還是想多走一會？」

　　「現在時間尚早，不如到商場逛逛。」

　　說畢，他們又變得沉默起來。在商場裡，嘉燕會溜進時裝店，看看有甚麼新款的服飾，不過只是看看而不會花錢去買；俊祺則會溜進運動店，看看有甚麼新款的運動用品，不過和她一樣只限於看而不會花錢買。

　　約半小時後，他們正想離開商場，經過一間提供拍攝貼紙相的店子。俊祺想起很多在大學與嘉燕那段日子，那段甜蜜和溫馨的日子。

　　「我們不如進去拍幾張貼紙相？」

　　「不了，這些玩意是給小朋友的嘛。看我們現在的穿著和打扮，沒有人會以一身行政人員服飾拍貼紙相的嘛！」

　　「嗯，這個有甚麼問題……難道現在連貼紙相都不要拍了嗎？」

　　「即使拍了，不知道貼在哪裡，結果只會形成浪費。」

　　「浪費，或許是吧。誰都沒有想過這會造成浪費。」

　　已經不知道過了幾多天日子，也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這對情侶見面時已經沒有怎樣說話，一起並肩走路時亦沒有怎樣牽手。

　　「好了，現在時候已不早，明天還要上班，不如回家吧。」

　　「那麼讓我送你回家。」

　　「不用呢，你住得較遠，送我回家後你便沒太多時間睡眠。」

　　「可是……」

　　「不要可是呢，平日也是一樣，每逢星期天晚上我們總是各自回家的嘛。不用擔心，我住在那麼熱鬧的地方，很安全。」

　　「那麼好吧，回家後記著致電給我。」

　　在獨個兒回家的路途上，俊祺坐著空調公共汽車，透過車窗望著街外的景色。雖然已是晚上十一時，四周仍然是燈火通明。是的，這就是人見人愛的香港──東方之珠。他不禁想起這幾年的日子和女友是怎麼地渡過。

　　※　　※　　※

　　這天晚上，在尖沙咀海旁聚集了很多人。因為今天是中秋節，一個好日子，四周被喜氣洋洋的氣氛、花燈的燭光四周的燈光濃罩和包圍著。

　　有些青年正互相追逐嬉戲；有些小朋友跟隨爸爸媽媽，歡天喜地搖擺手裡牽著的花燈；有些情侶依偎在欄杆旁，凝望著對岸的建築物，感受冷冷的海風和另一半身上發出的微熱混和的空氣。

　　在眾人的歡笑聲裡，唯獨有一對男女坐在一張石椅上，沒有歡笑。

　　「嘉燕，不經不覺我倆已相識了四年。時間過得很快，你說是不是？」

　　「嗯。這幾年的時光溜得特別快，我倆亦曾渡過不少風雨。」

　　「風風雨雨……不過你不覺得我們近來好像沒有甚麼話題了？」

　　「不覺得。俊祺，為何你會這麼說？」

　　「自從大學畢業之後，我們的生活變得異常地有規律。每天早上起床、上班、工作、下班、吃晚飯、逛街、回家、睡覺。你說不是嗎？」

　　「我們間中亦會看戲、參觀管弦樂團，甚至是其他活動。」

　　「不過，這些都是有規律的流程。我可以說出明天、後天、甚至是下星期我們會做些甚麼東西。一切都好像變得理所當然起來。」

　　「人生不就是這樣的嗎？不然你想這個世界變得怎麼樣，告訴我吧。」

　　聽到俊祺的說話，嘉燕心裡感到有點異樣。她的心頓時跳得厲害，是的，知道自己一直很了解對方，她猜到對方跟著想說甚麼。

　　「我已經想了很多遍，嘉燕，我們還是分手吧。」

　　「分手……為甚麼？為甚麼好端端的要提出分手？」

　　果然，如嘉燕所料，對方真的提出分手。她的身體在顫抖，只不過叫自己在對方跟著要裝作鎮定。

　　「你不覺得我們之間有點兒不尋常？」

　　「不尋常？有甚麼不尋常？」

　　「細數起來，和你拍拖已有四年，你不覺得我們之間好像出現了甚麼問題？」

　　「沒有啊。還不是過著和以往一樣的日子？」

　　「不是呢，我們當初拍拖的時候，甚麼也會拿來說、甚麼也會拿來笑、甚麼也會拿來吵、甚麼也會拿來鬧；然而這幾個月以來，我們很少說話，亦很少吵架。」

　　「聽你這麼說，你很想吵架嗎？那麼我日後經常對你無理取鬧。」

　　「我不是這個意思。」

　　「俊祺，你得明白，一對拍拖的情侶，就是會由初期那段激情的日子，慢慢地變到互相了解，繼而平淡。這是正常的變遷。」

　　「不是這樣，我倆之間就是有些甚麼不協調。嘉燕，我總是覺得有些地方要作轉變，但又說不出是哪裡。」

　　「不如你問問你的朋友，看看有哪一對不是和我們一樣？經過一段時間，濃情也會變得淡如水，你不可能要求每一天都像第一天那樣。我們已經長大，在社會做事，不再是學生。」

　　「唉，你始終不明白我的意思。」

　　俊祺沉默起來，望著經過的途人，他們都是開開心心的。

　　「我們之間是不是有第三者出現？」

　　「沒有。」

　　「沒有？可以直接告訴我，我接受得來的。」

　　「真的沒有。我和你天天都在見面，哪兒有機會讓第三者介入？」

　　「那麼告訴我，你是不是已經不喜歡我？」

　　「我不知道。」

　　「不知道……為甚麼不知道？」

　　這刻，嘉燕倒是屏息著氣，靜心地聆聽俊祺要說的話。

　　「我不知道現在的你，對我來說是擁有一個怎麼樣的地位──究竟你是我的情人，還是知己？以往我們做甚麼事情總會牽手親吻、打情罵悄，而且無論我說甚麼你總愛駁我嘴。可惜這些東西我們現在都不會做了。」

　　「看來我真的不太了解你。俊祺，你究竟想我怎樣？」

　　「我真的一直在憧憬當初的日子，就像一對小情侶那個模樣。」

　　「人不是應該向前望，為著將來而努力的嗎？怎麼會有人一直惦掛著以往所發生的事情。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只會停留在以往，不會進步。」

　　「你知道，當初我倆之間有些問題，總會提出來互相討論、互相解決問題。」

　　聽到對方這樣的說話，嘉燕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她嘆了一口大氣，望著對岸的建築物。二人就這樣地坐在那兒好幾分鐘，嘉燕想到一點事情。

　　「我們還不是互相討論工作的東西、家庭和社會所發生的事情嗎？」

　　「沒錯，不過現在我倆像一對知己，大家根本知道對方想著甚麼、需要甚麼。每晚吃飯，我提出想吃甚麼，你便知道前往哪兒，甚至知道我要吃些甚麼東西。」

　　「因為我們彼此了解嘛！」

　　「我不想這樣，我仍希望大家可以互相猜度對方心裡想著甚麼……」

　　「好了、好了！我知道現在和你說甚麼也沒有作用，今晚約會到此為止吧。我給你時間，你自己好好地冷靜幾天，想清楚想怎樣才再找我。我現在回家，不用送我，我亦不會致電給你。」

　　越和俊祺理論下去，嘉燕越覺得沒趣。她伸手抓起手袋，從椅子上站起來，正準備轉身離去。就在這個時候，俊祺亦連忙地站起來阻止她。二人四目交投。

　　「嘉燕，等等……」

　　「不要留我，我不是說過給你幾天時間考慮清楚？」

　　「咦，那是甚麼東西？看看你的後方……」

　　「甚麼？」

　　每次都是這樣，嘉燕又一次不虞有詐地轉個臉兒向後望，發覺沒有甚麼特別，才醒覺這是俊祺以往慣以用來作弄自己的把戲。她被騙了。一直以來，每每他做錯事令自己不開心，又或是無緣無故，便會騙自己向後方望去。待回頭的時候，他總會吻自己的臉兒，藉此給自己一個意外驚喜。

　　然而這晚，當她回過頭來的時候，很特別地，看到俊祺呆呆地凝望著自己，一臉茫然。她知道，他沒有如以往那樣，探頭吻自己的臉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