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米奇與米妮

　　你知道米奇和米妮的關係嗎？有人說這兩隻老鼠是一對情侶，開始時我亦是這樣地認同。只不過，當過了一段時間，我開始感到這對其實不是情侶，畢竟兩者的名字也有一個「米」字。我會說，米奇和米妮其實是一對兄妹。

　　※　　※　　※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家齊，你會先聽哪一個？」

　　「來個壞消息。」

　　「我們將要分開幾年時間。」

　　「可瑩，為甚麼？」

　　一九九四年七月，在元朗市鎮公園內的一座涼亭，一位長髮、弱質纖纖的女生站在一旁，將身子依靠著攔杆，探頭欣賞池裡幾條鯉魚在游來游去。按照牠們身體的擺動姿勢，和在池裡打圈地團團轉，鯉魚在這刻應該是開心的。

　　站在涼亭中間是一位男生，他凝望著對方的背部，無奈地唉了一口氣。在他身後站著一隻小麻雀，小麻雀在涼亭裡蹦跳覓食。看牠的舉止，找不到食物應該感到擔憂。良久，女生抬起頭，轉身回望。

　　「我知道自己今年會考成績不理想，原本打算重讀，適時爸爸的公司有員工福利，可以資助兒女到外國學習，所以……」

　　「我明白。那麼好消息呢？」

　　「羽誠將會和我一同到美國，想必在這段時間，我不會感到那樣孤苦伶仃。」

　　「嗯，如果羽誠亦前往美國的話，我相信他會好好地照顧你。」

　　說到這裡，家齊向前踏三步，站在可瑩跟前。可瑩張開兩手，將身子投到對方的懷抱。心裡倒是感到捨不得，因為將要離開香港、離開男友。家齊與她自中學一年級開始認識，在三年級暑假的時候花了很多心思為她開設一個生日會。那一天，她喜歡上他。

　　那天晚上，家齊藉要護送對方回家，隨後引領可瑩到公園談天，甚至鼓起勇氣向她表白。結果，如他所料，找到了生命裡第一位初戀女友。

　　「你會擔心或介意嗎？」

　　「擔心甚麼、介意甚麼？」

　　「你害怕他會好好地照顧我，我倆日久生情？」

　　「才不怕。他和我在幼稚園已經認識，可說是一對死黨。如果到了美國，他不好好地照顧你的話，我反而會擔心和介意。」

　　「嘻，你真傻瓜。」

　　「現在的我，雖然有些不捨得。不過，到外國學習，可以吸取寶貴的經驗和養成獨立，你要好好地珍惜這個機會。我會等你回來。」

　　「一定。我答應你，一定會努力用功，在那兒考上大學才回港。你亦要答應我，在這幾年要好好地努力，考上大學。」

　　可瑩將兩手垂下，鬆開右手，讓左手挽著家齊的右手臂彎。二人離開涼亭，懷著愉快的心情朝元朗廣場方向走。

　　「家齊，我將來的理想是成為一位傑出的室內設計師。」

　　「這樣的話，讓我成為一名建築師，將房子建好後，讓你負責室內設室。」

　　「好的，那麼我們一言為定。嗯，現在先讓我們勾勾手指尾。」

　　他們來到元朗廣場，經過一間精品店，家齊漫不經意地透過櫥窗看到一對毛公仔，於是靈機一觸，拉著可瑩溜進店子裡。來到一個架子，家齊鬆開女友的手，將一對分別地穿上粉紅和粉藍色睡衣、戴上睡帽正在睡覺的毛公仔取起。

　　「看！我覺得這對毛公仔很可愛。可瑩，是不是？」

　　「你指米奇和米妮？嗯，是的，它們很可愛，不知道兩者的關係是甚麼？」

　　「當然是一對情侶，一對很好的情侶，就像你和我。嘻嘻……」

　　「無聊。怎麼樣？你拉我進來，就是想對我說這些話？」

　　「當然不是。我想將它們買下來，將其中一隻送給你。」

　　說畢，家齊走到收銀處，將這對毛公仔買下來。然後離開店子，朝 76K 巴士站走。剛巧一輛公共汽車正好讓候車乘客登車，家齊和可瑩尾隨人們上車。他們走到上層，坐在中間位置。家齊將米奇送給可瑩。

　　「它們這麼可愛，為甚麼只是送我其中一隻？」

　　「因為餘下的一隻將會留在我的身邊。這麼樣，每當你看見送給你的一隻的時候，便會想起我；同樣道理，每當我看見餘下的一隻的時候，便會想起你。」

　　「不過，它們不是一直牽著手在架子上睡覺的嗎？這麼樣，我們便會將它們拆散了。這對情侶公仔倒是可憐呢！」

　　「這不是和我倆將要面對的情況一樣？我們亦要分開。不過，可瑩，答應我好好的保管它，待你回來的時候，我們將米奇和米妮重新放在一起。」

　　聽到男友的這番說話，望著手裡抱著睡覺的米奇，可瑩將臉兒挨在家齊的肩膀，臉上流露出一個愉快和陶醉的微笑。她相信，在不久的將來，米奇和米妮會再次手挽手地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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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年後。在一條街道上，一對男女雙手各自抱著一個很大的紙袋，一邊走路一邊聊天。他們是羽誠和可瑩。在一間兩層高、每層三房兩廳公寓門前，兩人停下腳步，羽誠嘗試將右手伸到褲袋裡，可是東西太重，單以左手的話會抱不著。只好讓右手繼續托著紙袋。

　　「可瑩，我的東西太重，還是讓你來開門吧。」

　　「沒問題。」

　　可瑩從揹著的小手袋取出一束鑰匙，將大門打開後，二人雙雙往內走。雖然公寓的廳子不算很大，不過還是可以容納兩張沙發、一部電視機，一張飯桌和幾張椅子。廚房和廳子相連著，是開放式設計。

　　他們脫下鞋子，來到廚房，將手裡的東西放在桌上，可瑩從微波爐上取起一枝綠色水筆，在買回來的東西的包裝上分別地寫上自己和羽誠的名字。羽誠打開電冰霜，將寫了名字的食物放在兩層架子上。

　　「今天倒是買了很多東西呢！現在雙手感到酸酸軟軟。」

　　「你提的只是餅乾和零食，走了二十分鐘路子便嚷著酸軟？我的卻是油和飲品，現在沒有任何一聲抱怨，哈哈。」

　　「這怎麼相同。你是男孩子，個子亦比我高，力氣當然比我大。然而我是一個弱質纖纖的小女子，有一點抱怨是應該的，亦是可以理解的。」

　　可瑩將雙手微微地高舉，伸展一個懶腰。羽誠看見她的舉動，感到自己的心砰砰地跳動。待二人將買回來的食物安置好後，各自返回房間。

　　在房間裡，可瑩脫下外套，它將掛在椅背上，躺在床上凝望著天花板，心裡想起一點事情。轉個臉兒，看到枕頭邊的一個米奇老鼠毛公仔，穿上淺藍色睡衣、閉上眼睛的它，蠻可愛的。可瑩以雙手將它抱起，想著現在的家齊，不知道正在做些甚麼？

　　咯咯咯……這時房門被人敲著，還傳出羽誠的聲音。可瑩示意門沒有上鎖，可以進來。羽誠將門打開，看見可瑩正躺在床上，雙手將一個毛公仔高高地舉起。

　　「可瑩，你有三封信。」

　　「可否將它們放在書桌上？」

　　羽誠依著指示，走到書桌旁，將信放在一本參考書上。看到書桌上的擺設，一部電腦、一個筆筒、很多漂亮的飾物，還有好幾個相架。相架上都是家齊和可瑩一起拍攝的相片。

　　「不知道家齊現在怎麼樣？」

　　「他在信裡說，中六學期初功課並不多，不過物理和化學這兩科感到很難。情況就像中三升中四時那樣子。」

　　「不用擔心，他是一個聰穎的男子，我相信家齊一定可以考上大學。」

　　「才沒有擔心他的成績！哈，我亦這麼地認為，他一定可以考上大學，攻讀建築。」

　　「他希望將來當一個建築師？」

　　「嗯。我要在這兒用功讀書，將來修讀室內設計，和他雙劍合壁。」

　　「你們可不要不預我！讓我讀個室外設室課程，那個時候，我們三劍合壁。」

　　聽到羽誠的說話，不知是甚麼緣故，可瑩笑了。

　　離開房間，羽誠正想關門，卻突然停下來。他告訴可瑩來信裡其中一封是家齊寄來的，可瑩聽到了，立即將身子坐在床上，爬到書桌旁取起信件，既開心又興奮。看到她那異常高興的表情，羽誠心裡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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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瑩：

　　你好嗎？我很好。今天放學回後收到你的信，今晚特意回信給你。這兒天氣很冷，嗯，冬天嘛。你那裡怎麼樣？一切都好嗎？功課都有做妥嗎？有掛念我嗎？和羽誠一起生活好嗎？哈哈……突然間覺得自己變成一個問題少年。

　　下星期便是聖誕，不過我知道，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已是一九九六年。不過沒有所謂，現在向你補說一句祝福：「祝你聖誕節快樂、新年進步」。在新的一年，你會有甚麼願望？我的願望是希望你生活愉快、事事順順利利。

　　你知道嗎？聖誕過後將會有一個模擬試，雖然對考試有信心，不過在這兩個星期不斷地和學生會處理在聖誕舉辦的學校聯歡會，發覺自已近來在上課時有點無法集中精神。不用擔心，在聯歡會過後，我一定會好好地繼續努力。

　　忘記告訴你，我在聯歡會將會負責一個話劇表演，名為《阿 Sir 早晨》，文理兩班各派出幾位老師和同學，反串師生身份來表演。我相信這個話劇一定很有趣的了。如果拍攝了照片，讓我寄給你。

　　隨信付上這次話劇表演的原稿，我倒是花了好幾晚去寫，近來與老師和同學放學後抽空綵排，很開心呢！噢，現在已經很晚，明天仍要上學，暫時寫到這裡，答應你下封信我會寫多一點。祝身體健康，學業進步。

想念你的米奇／家齊一九九五年十二月十八日，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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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過信的內容，可瑩笑了。她連忙地打開隨信付上的幾張原稿紙，看著家齊的話劇表演對白。

　　「可瑩，你醒醒……」

　　「哦？現在是甚麼時候？」

　　可瑩睜開眼睛，看見自己仍是躺在床上，被子蓋著身體。她想起剛才雙手抓著原稿紙看，應該是一直在看話劇內容的時候時無意中睡著。

　　「晚上七時半，你剛才一直睡在這裡。」

　　「是你替我蓋被子的嗎？家齊的信和原稿紙呢？」

　　「我將它們放在書桌上。不用擔心，我沒有偷看。嗯，這裡寒冷，我看見你睡著時身體在顫抖，所以替你蓋被子。」

　　「謝謝。現在已是七時半，還沒有煮晚餐。」

　　「今晚我們到外邊吃吧，好嗎？」

　　「出外邊吃？不過這個星期我的零用錢花光了，沒錢出外吃飯。」

　　「今餐讓我請客，不過答應我，日後你要好好地計劃花錢，不再胡亂買不需要的物品。」

　　聽到羽誠這樣地說，可瑩點點頭，然後站起來。她伸手取過椅背上的外套，與對方一同離開房間。他們走了二十分鐘，來到一間中國餐廳。侍應指示他們坐在靠牆的一張桌子，點選兩碟晚餐後，看到窗外突然下起大雨。

　　「哎唷！昨天看過天氣報告，今晚會下大雨。這幾天一直天晴，還以為天氣報告和我們在開玩笑。剛才出門的時候沒有攜帶雨傘，現在怎麼辦？」

　　「不用擔心，既然我們現正坐在這裡，應該安心地用膳。下雨的事情，在吃過飯後才去想。」

　　「你倒是說得好，那麼好的，現在先讓我們安心地用餐。」

　　雖然可瑩口裡是這麼地說，心裡倒是在擔心。雨越下越大，由毛毛雨變成滂沱大雨，聽到雨點打在玻璃窗所發出的聲音，她顯得越來越擔心。一個小時後，兩人站在餐廳外邊，望著漆黑的天空，顯得無奈。

　　站在餐廳外邊已有十多分鐘，雨沒有絲毫停下的跡象。可瑩說還有兩份明天要提安的功課未完成，打量很久，羽誠提議一同奔跑回家。

　　「平日由這兒走回家要花二十分鐘，跑的話我猜只要五至十分鐘。怎麼樣？」

　　「現在這個樣子，留下來只是乾等。沒法子，我們跑吧。」

　　說畢，羽誠將外衣脫下，遞到可瑩跟前。

　　「做甚麼？現在很冷，你快穿回它呢。」

　　「不，你將它放在頭上，可以減少身子被淋濕。」

　　「還是不好，你穿回它吧。我擔心你會著涼。」

　　「不用擔心，剛才吃過東西，現在身子暖暖的，一點都不寒冷。來吧，不要婆婆媽媽，我們要趕回家囉。」

　　就這樣，可瑩頭上披著羽誠的大衣，尾隨對方一同朝公寓跑去。下著大雨的街道，比平日所走的還要長、還要困難，十分鐘後，兩人終於返回公寓門前，顯得非常狼狽。羽誠打開大門，二人連忙地朝屋裡走。

　　縱然羽誠全身濕透，他仍盡顯男士風度，先讓可瑩到浴室洗澡。只見可瑩搖搖頭，她知道，這晚對方對自己幫忙了不少。請自己吃晚餐、給自己大衣遮擋雨點，對待自己已經很好，沒理由再讓自己先洗澡的嘛。

　　「不，還是你先洗。原因有三：一，你的大衣在我身上擋去不少雨水，現在的你身子比我的還要濕透；二，你平日對我幫忙了很多，現在應該是我幫助你。」

　　「那麼，第三個原因呢？」

　　「三，我要你先洗澡，沒有理由，哈哈。」

　　「喂喂，不要推，我還沒回房間取乾淨的衣服。」

　　「那樣的話，將房間鑰匙給我，讓我替你取衣服。」

　　說罷，可瑩一邊推著羽誠到浴室去，一邊從他的手裡取過房門鑰匙。她走進對方的房間內，推開衣櫃門，取出一套運動衣服和一件內衣。這時可瑩看到一對淺紅色的毛公仔，好奇下取出來看，原來是一對麥嘜和麥兜。

　　她靜悄悄地將這對毛公仔放回衣櫃內，裝作看不見。然後離開房間，將乾淨的衣服端給正在浴室洗澡的羽誠。待對方洗澡過後，可瑩抱著睡衣前往浴室。

　　已是凌晨一時許，可瑩披著大衣，仍然在房間內拼勁地做家課。可是她感到身體比平日有點不同，頭重重的、手軟軟的。她很想睡覺，然而一想到還有一份功課沒完成，只好繼續努力。

　　第二天早上七時半，羽誠發覺可瑩仍沒起床，於是輕敲房門。聽到房間內傳出可瑩的聲音，他扭動門鎖將門打開，看見可瑩仍然睡在床上。

　　「怎麼了，懶訓豬，現在仍然睡覺嗎？再不起床的話，你便會遲到。」

　　「我感到渾身不自在，羽誠，我想自己是病倒了。」

　　「病倒了？」

　　來到床邊，羽誠跪在地顫上，伸手輕按可瑩的前額，感到熱熱的。她伸出雙手抓著羽誠的手臂，感到全身乏力。看情形，應該真是病倒了。

　　「看來是。昨晚做功課直至二時多，感到身體撐不住了。不過，我還是將功課做好，你可否幫我帶它回校呈交？我今天要請病假。」

　　「都是我不好，是我的責任。要不是昨晚先讓你洗澡的話，你便不會感冒。」

　　「不要自責，不是你的錯，只是我的身體不夠強壯，讓病箘暫時衝破防線。不用擔心，只要休息一、兩天，我相信白血球會將那些可惡的病箘打得落花流水。」

　　「哈哈，生病了仍然可以說這樣的笑話，相信你倒是沒有大礙。」

　　「早已說過我的身體很好，哈。好了，不要站在這兒說話，我的功課放在書桌上，羽誠，這次就麻煩你。其實，每次都要麻煩你，真不好意思。」

　　「一點也不麻煩，能夠為你做事，我感到很開心。不過，知道生病是很難受和辛苦的，如果可以選擇，寧願生病的那個人是我。」

　　羽誠取過功課，將房門關上。雖然只是一句無心的說話，可瑩這刻倒是感到感動。他剛才那句說話，這天一直纏繞著她的心。

　　那場感冒，羽誠每天放學後總會陪伴可瑩，幫她煮晚飯、洗腕筷，甚至給她當天在學校上課時抄錄的筆記。在晚上，他一定會替對方說故事，讓她好好地睡覺。可瑩好幾次投訴說故事這舉動挺無聊，只是羽誠堅持要這樣，說聽故事睡覺後，病很快便會痊癒。

　　一年後，可瑩的床邊，除了米奇外還多了一隻麥兜。原來，時間和距離可以讓一對分隔異地的情侶，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感覺被慢慢地沖淡。

　　「多謝你，今天我玩得真高興，真的感到很快樂呀！」

　　「聽聞今天是我的生日，怎麼說多謝的人反而是你？」

　　「因為你帶我來迪士尼樂園玩，這天將會是我畢生難忘的一天，哈！」

　　「傻瓜。看！前方有一隻很大的小熊維尼，讓我們跑過去和他拍一張照片。」

　　「好呀！羽誠，我們現在就跑過去。」

　　可瑩伸手兩手，緊緊地攬著高大的小熊維尼，在她身旁還有羽誠站著。拍過照後，羽誠無意間伸出右手，牽著可瑩的左手。她感到一陣觸電的感覺。

　　「我知道這樣做有點過分，我亦知道我們這樣會讓家齊感到難過。不過，看來我真的喜歡了你。可瑩，從今天起，你可否成為我的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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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一直以來，米奇很愛惜和思念米妮。只不過，一個人在外地生活很多時候都會感到孤單，還有三數年時間，我真的撐不下去。時間久了，米妮漸漸地感到，也許她和米奇其實是一對兄妹，不然為何兩者的名字也有一個「米」字？希望你不要怪責我，希望你亦不要怪責羽誠。家齊，對不起。

你的妹妹米妮／可瑩一九九七年一月廿二日，傍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