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終章

　　終於，飛機離開地面升上高高的天空，坐在窗旁的姚嘉莉感到滿是高興，是的，這是她第一次乘搭飛機。看見地面的建築物變得像積木般細小，她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喜悅。說來奇怪，坐在她身旁的我，從則面看她微笑的臉龐，感到很面善。

　　約二十分鐘後，姚嘉莉開始發牢騷，原來飛機已經穿過雲層，從窗外看去只是白濛濛一遍，除了雲層外甚麼也看不見。我安慰姚嘉莉，還慫恿她看機艙裡播放著的一套電影。

　　「我不看電影，這套 Matrix Reloaded 在三年前已經看過。」

　　「那麼，看這些雜誌吧。」我將放在座位上的兩本雜誌端給她。

　　「剛才看過了，只不過是賣廣告的雜誌，我沒有興趣。哎喲，原來坐飛機是這麼悶，以往未曾試過，總是希望日後可以一嘗心願。」

　　「那麼現在的你不是可以一嘗心願嗎？」

　　「雖然是的，但現在卻發覺到，坐飛機原來一點也不舒服。在細小的座位上甚麼也不能做，一想到還要坐在這兒十多小時，唉，很悶啊！」

　　「不如聽聽音樂吧？我攜來一部 MP3 機，還有幾張光碟。」

　　「這個提議不錯，由現在這刻開始，這是我的。」

　　我從背囊裡取出一站手提隨身聽，姚嘉莉看到後好像有點意思，不由分說地搶過去，甚至據為己有。她聽過幾首歌曲後，扁著嘴巴望著我。

　　「怎麼樣，有甚麼不妥當嗎？」

　　「非常不妥當啊！怎麼好像只有黎明的歌曲，讓我看看。」姚嘉莉查看歌曲目錄，甚至翻看我攜來的光碟。「你很愛我、及時擁抱、夏日傾情、最好你走、純粹誤會……果然全部都是黎明的歌。唉！媽媽，救命啊。」

　　「哈，你不知道我是黎明的忠實擁躉嗎？」

　　「子儒，你是何時開始喜歡聽他的歌？」

　　「讓我想想，應該是自九○年開始吧。那時我喜歡『對不起‧我愛你』，跟著一直聽他的歌，直到現在。嗯，看來我是一個專一的人。」

　　「突然間我好像有想作嘔的感覺。」

　　「哈哈哈……」

　　經過十四小時飛行，我們終於到達三藩市國際機場。途中飛機好幾次遇上氣流，機艙震得厲害，姚嘉莉感到非常害怕似的，不停地揉著我右手手臂。你們知道嗎？自這次搭飛機的經歷，她對我說從此不會再乘搭飛機。

　　在三藩市國際機場，我揹著背囊，挽著姚嘉莉的旅行箱，站在大堂。不知道是甚麼原因，使我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以往自己好像亦來過這兒。

　　「……。」

　　「子儒，怎麼站在這兒發呆？」姚嘉莉走到我身旁問道。

　　「這兒好像很面善，我感到自己曾經來過這兒。」

　　「不會吧？嗯，或許這兒的建設很像香港國際機場，才使你感到很面善。」

　　「說起來這兒真的和香港的很相似，為甚麼呢？」

　　「或許有抄拷成分，但我不知道是這兒的抄拷香港的設計，還是香港的抄拷這兒的。」姚嘉莉牽著我的左手，繼續說：「來吧，其他人已經走得很遠。」

　　「應該是這兒的抄拷香港的設計，香港的在九七年前已經建設了。但你看這兒的設施還很新淨，應該只有四、五年使用期。」

　　我們眾人乘搭機場接駁巴士到三藩市一間酒店，由於我和姚嘉莉會在這兒延期逗留，於是被編進同一間房間。下午，我們前往著名的漁人碼頭，來到三十九號碼頭，四周都是人群，很是熱鬧。晚上，我們到一間華麗的西餐廳用膳，大概十時多，我們回到酒店房間，姚嘉莉躺在床上，雙腿不停地擺動。

　　「第一天已經走了這麼多路，現在雙腿感到很倦。」

　　「讓我泡個暖水給你浸，這樣可以舒緩腳部疲勞。」

　　「子儒，多謝你。第一天行程，不知道你最感到難忘的是甚麼？」

　　「這天的行程，我想要算是在碼頭看見很多海獅享受日光浴，還不停地叫。」

　　「說起來，那些海獅看起來很像你，哈哈。」

　　「很像你啊！」

　　二人分別地洗過澡後，姚嘉莉從旅行箱裡取出幾張地圖，使我感到奇怪。

　　「你知道嗎？我們會在這兒多玩一個星期，我在看那些地方值得我們去。」

　　「嗯，這個我明白。但我在想，這星期大家都會到過很多地方，嘉莉，你想再去已到過的地方嗎？」

　　「當然不，難得能夠到美國旅遊，我想和你到別的地方。理想的應該是三藩市以外的地方。」

　　「可是這兒地方很大，今天你也看到吧？由一處步行到另一處真要命。」

　　「如果我們租借一輛車子，那個時候便可以四周遊覽。」

　　「嘉莉，可是你懂得駕駛嗎？」

　　「嘻，給你告訴一個秘密，其實自中學高考過後，和幾位同學一同到駕駛學院學車，我考了一次便得到駕駛執照。你是不是很妒忌呢？」

　　「我也來給你告訴一個秘密，其實我和你一樣，在高考後的暑期亦得到駕駛執照，呵呵呵。」

　　「你不要胡說，這個怎麼可能。我卻有證明，讓你看看我的駕駛執照。」姚嘉莉飛快地取出銀包，還從中取出一張咭片。「看！這是一九九六年所簽發的駕駛執照，雖然已經更新過幾次，這張已經過期，但我仍一直保留它在銀包裡。」

　　「我也有駕駛執照的，不過沒有放在銀包裡。回到香港後給你看。」

　　「嘻嘻，好的，回到香港後請你展示給我看。」

　　很快地，一星期過去。今天是二○○六年六月十七日，周末，陽光普照。姚嘉莉和同事們在機場道別後，我和她手牽手到附近的一家汽車租借公司。一位服務人員端來兩本記事本，內裡印上很多不同種類的汽車圖案。

　　「兩位好，我的名字是保羅。我們這兒有很多不同款式的車子，有四門的，有兩門的，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甚麼特別愛好？」

　　「嘉莉，我個人基本上沒有甚麼愛好，不知道你喜歡怎樣的款式？」

　　「我叫小柔。我喜歡開蓬跑車，哈哈！」

　　「嗯，我也喜歡，但租借開蓬跑車會不會貴了點？而且我們還有九天時間。」

　　「這個我亦知道。保羅，不知道我們能否先租一輛普通汽車幾天，跟著轉換一輛開蓬跑車？」

　　「這個當然沒有問題，不知道你們想租借兩部怎樣的車子？」

　　「子儒，我讓你一回吧。你可以選擇一輛便宜的車子，我們會乘坐它一個星期的啊。而我會選擇一輛開蓬跑車，呵呵呵。」

　　「哈哈，這個也叫讓我嗎？」

　　翻看記事本，最後我選擇了一輛紅色福特四門房車。這是最便宜的了，而姚嘉莉則選擇了一輛銀色保時捷開蓬跑車。我慫恿她，紅色跑車不是比較酷嗎？她回應我說紅色太光鮮，不像她的性格。她喜歡清雅優淡的銀色，說甚麼沉默中顯出一份詩意，哈，女孩子的心真是難去觸摸。反正駕車的人不是我，我不太介意車子是甚麼型號和顏色。

　　「看看我的駕駛技術吧！」姚嘉莉扭動車匙，引擎開始轉動。

　　「嘉莉，你行不行的？美國這兒是左軑車，和香港的相反啊。而且和你一起這麼久，我不知道你有駕駛執照。」坐在車子右方的我，看見姚嘉莉咬牙切齒，使我感到有點不寒而慄。

　　「這個不用太過擔心，你知道的，香港交通發達，加上我沒有錢買車，雖然取得駕駛執照但一直也沒有機會駕車。現在終於有機會大展身手，呵呵。」

　　「甚、甚麼？依你所說，這是第一次真正地駕車嗎？」

　　「哈哈，這個不告訴你，免得你會嚇破膽子。還有，我是小柔，不是嘉莉。」

　　「你這樣地說，即暗示了答案給我。噢，媽媽，救命啊！」

　　姚嘉莉將頭轉向右方望著我，還單以左眼眨了一眨。我還沒定下神情，車子已經慢慢地行駛。嗯，初時雖然我會感到很害怕，然而這兒不是香港，道路亦較寬闊，只要小心地留意路面情況，和按照交通燈指示的話，並沒有多大問題。

　　跟著幾天，我倆按著旅遊指南和地圖指示，遊覽了很多不同地方，包括沿著一○一公路向北走便可到達的 Sausalito ，和沿八○公路向東走的柏克萊大學。我感覺到如果要在美國生活的話，沒有車子真的很不方便。

　　※　　※　　※

　　「子儒，已經九時多，快起床吧。」

　　「現在還早嘛，給我多睡一點，這幾天走了很多路，腿子很倦。」

　　「我們今天還有很多事情要辦，而且要到 Sacramento 遊覽，由這兒駕車的話單程也要花一個小時。子儒啊，快起床吧。」

　　「哎喲，人家真的很倦嘛！」

　　「你是不是男子來的？怎麼這幾天我亦和你一樣四處逛，我不覺得倦。」

　　「這個當然，你每天總是會買那麼多東西，跟著要我幫你提著他們走路，我所承受的壓力要比你的還大。真不明白為何女孩子總是愛買東西，唉！」

　　「哈哈，快點起床啊！或許一會兒你可以在車子裡睡覺。」

　　姚嘉莉爬到床上，先是擁著我，繼而以雙手在我腰間按著，藉此想將我吵醒。可是怎麼也猜不到，原來我是不怕騷癢，她沒法子，最後站在床上蹦跳。

　　「我投降了！現在便起床，當你的男朋友真是辛苦。」

　　「哈哈，如果這麼容易便可當我的男友，那麼整條街道上的男生恐怕也是我的男友。呵呵，子儒是最偉大的！」

　　「嗯，當我替你付款和提著『戰利品』的時候，這句話才可以成立。」

　　「不要這麼小器嘛，你是男孩子來的。」

　　「如果人有來生的話，我真的想當女孩子。那個時候，記著你也要當一個男孩子，而且是我的男朋友。哈哈。」

　　「沒問題，假如有來生再說吧。快些刷牙漱口，我們要起程啊。」

　　「哎喲，不用推的嘛，我現在去刷牙漱口。真要命！」

　　當我從浴室走出來的時候，姚嘉莉上前來擁著我。

　　「你覺得我所搽的香水氣味怎樣？」

　　「很香呢！或許我現在就這樣地給你迷死了……」我將身子往床上躺去。

　　「哈哈，你少來這套，快些準備出門。」姚嘉莉猛力地朝我的臀部打去。

　　「嘩！你這個變態，很痛啊！」我痛得連忙地彈跳起來。

　　「原來你的臀部長滿肥肉，這個我喜歡，咬起來一定很有肉感。哈哈！」

　　姚嘉莉將福特四門房車駛回汽車租借處，跟著租用她幾天前已經選定好的一輛銀色開蓬跑車。她滿懷歡喜地坐進司機座位。

　　「你在發甚麼神經？」看見她在暗笑，我好奇地問。

　　「唷！這是我第一次坐在開蓬跑車，而且是保時捷，想必如果不是租借的話，今生今世也沒有本事買一輛來駕。」

　　「小姐，不好意思，你現在仍未能駕這輛車，請先到櫃面填妥這份表格。」一位服務小姐走過來，說。令姚嘉莉頓時滿臉通紅。

　　「嘻，來吧，讓我和你一同到那兒。」

　　我們來到櫃面，姚嘉莉忙著填寫個人資料，而我則站在她旁無所事事。我四處張望，看見一位男子從工作室走出來，他穿上補藍色工人服裝，看來應該是汽車維修人員。

　　「子儒啊，這兒要填寫你的個人資料。」

　　「是嗎？那麼讓我來填寫吧。」

　　那名男子本來打算調頭返回工作室，聽到姚嘉莉和我剛才的對話，他卻停下腳步，望我一眼。良久，他放下手裡的工具，走到我身旁。

　　「請問你是不是子儒，香港來的？」

　　「是的。請問你是……」我抬起頭，看見那位並不認識的男子，感到愕然。

　　「原來真的是你。我叫阿明，對不起，上次那件事情我不是存心。」

　　對方突然哭起來，跟著還跪在地上。不單使我和姚嘉莉嚇了一跳，還把其他幾位顧客嚇得目瞪口呆。姚嘉莉立即以雙手拉著我右手手臂，感到不知所措。無論如何，幾位男子連忙地從工作室走出來，將跪在地上的他抬起。

　　「這位男子做甚麼？」我驚奇地問。

　　「不好意思，想必他近來工作上承受很多壓力。」其中一位服務人員說。

　　「你們快些放開我！我還有話未說，我要告訴他……」

　　「……。」姚嘉莉望著工作室那扇被關上的門，臉上流露出一臉無奈。

　　「好了，我們現在正式出發，前往 Sacramento 。」最後我們二人坐在跑車內，我舉起右手，興奮地叫喊起來。

　　「子儒，剛才那位男子好像有些東西要告訴你。」

　　「不會吧？你聽不到其他說話嗎？他近來在工作上承受了很多壓力。不要將這件事情放在心裡。」

　　「不會是這麼簡單吧？試想想，他怎麼知道你是從香港來的？」

　　「可能我的樣貌告訴他，亦可能我剛才填寫表格時給他看見資料。」

　　「你這麼說，看來亦有點道理。」

　　「喂喂喂，嘉莉，我們現在要出發，不要只顧在這兒發呆。」

　　「子儒啊子儒，我已經告訴過你很多遍，我不是嘉莉。」姚嘉莉一邊扭動車匙，一邊說：「我是小柔。」

　　「怎麼你近來開始和我作對？以往我稱呼你嘉莉，你並沒有異議。因為你的而且確是嘉莉，近來你卻開始不接受這個事實。你不會是患上甚麼精神病吧？」

　　「患精神病的人是你！笨蛋。」

　　「好了，還是不要再吵下去，大家要相親相愛。讓我們現在便起程吧。」

　　姚嘉莉按下一個按鈕，跑車頂部慢慢地向後屈曲，果然是一部開蓬跑車。哈哈，她駕駛跑車，沿著洲際八○公路向東走。這時我腦海裡隱約浮現出一些映像，但這些映像看來很模糊，我按著頭部，嘗試叫自己認真地去想。

　　「子儒，怎麼樣，你是不是頭痛？要找地方停下來休息嗎？」

　　「不，我沒有甚麼大礙。還是繼續向前駛。」

　　「這個好的。但如果你感到有甚麼不妥當，請立即告訴我。」

　　我微微點頭，約一個小時車程，我們到達目的地。在那兒，我和姚嘉莉看到很多古舊的建築物，很像電影片段裡古時的美國村落。我們按著路標指示，來到一個頗大型的購物中心。在那兒先找到一間美食閣用膳，跟著便陪姚嘉莉在廣場和附近一帶逛，約三個小時後，我兩手已經挽著幾個大袋子。

　　「嘉莉，我想現在也很足夠，我們返回酒店好不好？」

　　「但現在才五時半，還早嘛。」

　　「可是我的雙手已經感到很累，我們現在回去好嗎？」

　　「這個，好的。」

　　謝天謝地，我終於脫難，坐在跑車裡，還將姚嘉莉所買來的東西放在椅下。她駕著跑車，沿八○公路往西走，是的，我們打算返回酒店。怎知道公路上有很多汽車，形成大塞車。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今天的時間過得比想像中還要快。」我說。

　　「怎麼前方的車輛駛得這麼像烏龜般慢的？不，應該是比烏龜還要慢的呢！」姚嘉莉探頭張望，好像顯得有點煩懆。

　　「幸好我嚷著早點離去，不然再過一、兩個小時，不知道要多久才可以返回酒店，再一同吃晚膳。」

　　「是的、是的。」

　　「想不到回程的時候會是這麼擠塞，如果預知道會有這樣的情形，我們剛才應該早些離開嘛。」我微微地搖頭，兩手輕輕地撥動襯衣，語氣像是帶點抱怨。

　　「今天是星期天，四周也很多人呢。或許我們現在聽聽音樂解悶吧，幸好我有先見之明，在我們來之前帶了幾隻你最喜愛的唱片光碟。」

　　姚嘉莉從背包裡取出一張唱片放進唱機內，還伸手按下按鈕。車廂內頓時播放出美妙的旋律，是黎明主唱的一首歌曲：最好你走。這樣地，車子在像烏龜走路的速度向前駛，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們終於看到一個路標，上面寫著「I-80W」。

　　「我覺得這九天的日子過得很快。嘉莉，你有沒有這個感覺？快樂的時光總是無聲無息地溜走，真的不想這麼快便要回港。」

　　「怎麼了，我不是一直也和你說，我不是嘉莉。」聽到我的說話，姚嘉莉微微地搖頭，跟著說：「你就是知道的，不要裝傻。」

　　「你不要騙我，你的名字叫嘉莉，怎麼說你不是呢？」

　　「嗯，看來無論我說甚麼、解釋甚麼你也不會理睬，如果你稱呼我嘉莉會感到好些的話，我是不會介意的。說實話，嘉莉這個名字很悅耳，這個名字真是很捧，哈！」

　　「……。」

　　聽到她的回應，我沉默起來。當我將臉兒挨在車窗旁的一剎那，看到四周景色似曾相識，非常面善。然而無論怎樣去想，也想不出以往在那兒看過。姚嘉莉看到我四處張望，亦感到懷疑起來。這時，我腦海裡再次浮現出很多零星破碎的映像。

　　「怎麼了？我們迷路嗎？」

　　「這兒很面善似的，不知道在何時來過這兒。」

　　「面善？你怎麼會這樣說？我們今早還不是駕車經過這兒嗎？」

　　「我感覺到自己以往也曾來過這兒，因為我有印象以往曾駕車經過這兒。」

　　「別胡說了，你懂得駕車的嗎？」

　　「我不是說過，我亦有駕駛執照的嗎？」

　　「但你還未有機會給我看，叫我怎麼相信。」

　　「停車！嘉莉，快些停車！」

　　「對不起，子儒，我剛才不是故意這樣說去為難你的。對不起。」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腦袋非常剌痛，我感到很辛苦……」

　　「怎麼了，你不是說笑吧，還是我剛才聽錯？子儒，你要求我現在停車嗎？這兒是公路啊，就停在這裡？」

　　「快些停車啊！」我無法控制自己，只是拼命地搖頭、不停地嚷道。

　　「好的、好的。請你不要吵，我現在立即將車子停泊在一旁。」

　　過了兩分鐘，姚嘉莉終於將跑車停泊在公路一旁，還閃著緊急死火燈。我連忙地將右邊車門打開，看見眼前的是一個大斜坡。

　　「嘉莉，她是嘉莉。」腦海裡再次浮現出很多映像，其中一位女孩子向著我微笑。我終於記起，她是姚嘉莉。「沒有錯的，她就是嘉莉。」

　　「你沒有大礙吧？」姚嘉莉提起左手輕輕地按著對方的肩膀。

　　「她一定是嘉莉……」

　　我滿頭大汗，望著姚嘉莉。心裡在想如果腦海裡那個是姚嘉莉的話，那麼站在我跟前的女子究竟是誰人？我想來想去也想不通，最後跪在地上。

　　「小姐，你們需要幫忙嗎？」一位男子將車子駛近，問道。

　　「子儒，你現在感到怎樣？需要幫忙嗎？」姚嘉莉蹲下身子，輕柔地問。

　　「不、不用。」我搖頭回答。

　　「這位先生，多謝你。但我想我們現在還是不用幫忙。」

　　「不用客氣。」

　　眼見對方駕車離去，我再次低下頭。想起我的女友，姚嘉莉，她在三年前因一次車禍而離開這個世界，而且死的時候很可憐，我當時顯得十分無助。事發地點正是我站著的山坡。這一刻的我，腦海裡浮現出來的映像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其中一張照片是描繒一位男子正站著的山坡下，有一輛鮮紅色的四門房車在一棵大樹旁翻則；另一張照片是在四門房車內的司機座位，他的臉兒正壓在軑盤處彈出來的白色充氣救生氣囊；又有一張照片是幾輛閃著警號的消防車停泊在山坡下，幾位消防員正合力地以類似鐵剪工具將翻則的房車車門切割。

　　「子儒，你沒有大礙吧？不要嚇我，看到你這樣我現在感到很害怕。」

　　「不要碰我！你究竟是誰？為何一直會和我在一起的？」

　　「我是誰？你不是一直也稱呼我嘉莉的嗎？」

　　「你不是嘉莉，嘉莉三年前已經死了，你究竟是誰？」

　　「你說甚麼……嘉莉三年前已經死了？」

　　「是的。她當天和我一起，我駕著車子，車子在這兒衝下山坡，她死了……」

　　「原來你曾經到過這兒，怪不得你剛才和我說這兒附近很面善。」

　　「不要說到別的去，你究竟是誰？」

　　「子儒，我、我是你的虛擬女友。」

　　「你是……我的虛擬女友？」

　　我輕輕地伸出右手，在地上抓起一掫小沙石，將右手一邊提起一邊微微傾則，讓小沙石從手掌裡滑回落地上。我凝望著自己的右手掌，最後慢慢地站起來，抬起頭看著對方。這一刻的我，不知道應該說些甚麼話，只是傻兮兮地站著，不期然地想起了十年前的一段往事。

　　「是的，我不是一直在告訴你，我真實的名字叫趙卓柔，並不是姚嘉莉。姚嘉莉只是我在互聯網上所開發出來的一個虛擬情人。是巧合，使她的名字和你女友的一模一樣。」

　　「你是趙卓柔？」

　　「是的，人家都會稱呼我小柔。」

　　「在兩、三年前究竟曾經發生過甚麼事情？為何我甚麼也記不起？」

　　「不，至少你剛才記起三年前的那個意外。在意外發生後，你患上失憶、自閉，甚至妄想症。是的，就是這些，使你認為這個虛擬情人就是你的女友。」

　　「……。」

　　我慢慢地站起來，望著趙卓柔，細心地聽著她的每一句說話。最後，她示意我們返回車廂內，我亦點頭表示認同。她一邊駕著跑車朝酒店方向駛去，一邊和我憶述在這幾年所發生的事情。

　　「……。就這樣地，我和你在 ICQ 裡每晚通訊，日子有功，最後我倆亦走在一起，變成在現實裡的一對情侶。」

　　「原來是這樣。即是說，打從一開始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但我卻不知道你是誰。看來這個有點不公平。」

　　「哈，你聽了我說這麼多話，第一個回應就是這個？」

　　「小柔，為甚麼你打從一開始不告訴我你的身份？」

　　「你在胡說甚麼？每當你呼喊我做嘉莉的時候，不是經常和你說，我不是嘉莉的嗎？只不過你總是覺得我在開玩笑。」

　　「是這樣嗎？」

　　「你現在不要裝作失憶啊！嗯，無論如何，你現在知道我不是嘉莉，不知道你會否繼續和我一起？還是明天一覺醒來，我會看不見你的蹤影？」

　　「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還是留待明天才揭曉吧。」

　　「明天嗎？我會尊重你的意見，那麼讓這個答案在明天揭曉，即是說今晚我仍然是你心目中的嘉莉，哈。」

　　這時我抬起頭望著正駕駛中的趙卓柔，跑車繼續在公路上行駛，她知道我在望著她，於是很快地轉個臉兒望我一眼。看見趙卓柔的舉動，我向她投以一笑。

　　經過漫長的歲月，我們終於返回酒店。這刻我倆早已餓透，於是一同到酒店大堂裡的一間餐廳用膳。吃過晚飯後，我們一同返回房間，趙卓柔這時已經感到很倦，她並沒有梳洗便躺在床上，不消一會兒便熟睡起來。

　　我坐在房間一角，望著正熟睡中的趙卓柔。她的樣子，怎麼看也不像是姚嘉莉，我真笨，怎麼一直也認不出來。最後我將電燈關上，獨個兒離開房間往酒店大堂走去。看見一張椅子，於是坐下來，嘗試去憶起三年前所發生的事情。

　　不知道是甚麼原因，我的記憶力好像恢復過來，我記起很多往時和姚嘉莉一起的快樂時光。我亦很清楚地記起曾經和她說過的話、所做過的事，甚至是所到過的地方。最重要的是，我還記起曾經向她許下的一個承諾。

　　～　　～　　～

　　「噢，看來不妙啊！妹妹，一直以來哥哥沒有幫過你甚麼，現在就給我一次機會。」

　　「你是誰？」當我差點兒睡著而醒過來的時候，看見一位個子高大的男子站在我眼前，頓時給嚇了一跳。「為何站在這兒？你想做甚麼？」

　　「子儒，你好。」

　　「你是嘉莉的哥哥？」看見他的臉龐，聽到他的聲線，直覺叫我知道他是誰。

　　「你近來好嗎？」他坐在我身旁，問道。

　　「廢話少說，你將嘉莉帶到哪兒去了？為何不讓她和我一起？」

　　「子儒，你可否花幾分鐘聽聽我的說話嗎？」

　　「我憑甚麼要給你幾分鐘時間去聽你的說話？」

　　「妹妹一直在你身旁……」

　　「你說甚麼？嘉莉她……」聽到哥哥的說話，我連忙地環顧四方。「嘉莉，我是子儒，你聽到我的說話嗎？你現正在哪兒？是不是看到我？」

　　「你不用四處張望，妹妹她正在睡覺。」

　　「你是說，人死後還要睡覺的嗎？不知道嘉莉現在生活怎樣？」

　　「她很快樂，多謝你。」

　　「多謝我？為甚麼要多謝我？」

　　「在這些日子裡，你給了她很多東西，溫柔、呵護、關懷、尊重。」

　　「我不明白你在說甚麼，可否帶嘉莉到這兒和我見面？我是一個從來都不會向他人求助的人，現在讓我求你好嗎……」說完話，我連忙地跪在地上。

　　「請你不要這樣，還是先站起來，坐在椅上。請給我幾分鐘解釋好嗎？」

　　「如果你不帶嘉莉到這兒來，我不會站起來！」

　　「和你一起的趙卓柔就是我妹妹。」

　　「你說甚麼？」我抬起頭，怒視著對方。「如果你不想我和嘉莉來往的話，大可直接告訴我，剛才你說甚麼樣的瘋話，難道我會相信的嗎？」

　　「我是說實話，妹妹就是趙卓柔，趙卓柔就是妹妹。」

　　「我不明白。」

　　「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太多。請你相信我，趙卓柔就是妹妹，你的女友。」

　　「你以為這樣說我便會相信？嘿，我不會墮進你的奸計裡，從明天開始我不會再和趙卓柔來往，你還是死心吧。」

　　「不要這樣，子儒，求你。我是說實話，她正是你要找的人，不要離棄她。」

　　「你真的以為我是一個笨蛋？小柔在傍晚的時候已經告訴我一切，你還是死心吧。好了，既然你存心將嘉莉躲起，不讓我們見面，我亦不想再和你談下去。」

　　「妹妹對不起，看來哥哥沒用，不但幫不上甚麼忙，現在看來反而害了你。」

　　「你在喃喃自語甚麼？為何仍不離去？」

　　「現在時辰亦不早，我要離去。子儒，無論如何你要相信我，趙卓柔正是你要找的人，她就是你的女友。有些東西，不是靠表面去判斷，而是用心去體會。」

　　「既然時辰亦不早，為何仍可以站在這兒說這麼多話的？」

　　「……。」哥哥奈何不了，他連忙地調頭離去。哈哈，這一趟我終於成功地將他打發。當我還在沾沾自喜的時候，他停下腳步回頭望著我：「小熊公仔。」

　　「小熊公仔？」我不明白他的意思，當我抬起頭的時候，哥哥已經不知所蹤。

　　～　　～　　～

　　「喂！這位先生，你是這兒的旅客嗎？」

　　「怎麼了？」在矇矇矓矓中我聽到一位服務人員在叫喊。

　　「你昨晚在這兒睡著，不知道你是不是這兒的旅客？有甚麼可以幫忙嗎？」

　　「我昨晚睡著了？請問現在是甚麼時間？」

　　「早上六時正。」

　　「嗯，看來看剛才造了一個夢。不好意思，我現在返回房間去。」

　　我勉強地站起來，朝酒店房間蹣跚地走去。我一邊走著一邊在想，在夢境裡姚嘉莉的哥哥最後所說的一句話「小熊公仔」，究意有甚麼意思。而且，這個和趙卓柔、姚嘉莉和我又有甚麼意義。

　　不經不覺我已經返回房間，我站在門前，輕輕地合上雙眼。過了一會兒，我睜開眼睛，伸手扭動門鎖。當我打開房門的時候，看見一位女子獨個兒坐在床上，在她臉上流著兩行眼淚。

　　「子儒，嗚嗚……」

　　「怎麼你大清早坐在這兒不睡覺？你在哭嗎？」

　　「我昨晚半夜裡醒來，發現你不在，我還以為你不想再和我一起，嗚嗚……」

　　「不要哭，我不是站在這裡嗎？我昨晚到大堂逛，怎知道坐在椅子上睡著。剛才被一位職員弄醒，對不起。」

　　「你昨晚到大堂逛？想必是考慮我和你之間的事情吧？你昨天不是告訴我，今天會給我一個答覆的嗎？」

　　「是的，嘉莉。」我微微點頭。

　　「你的失憶症不是復發吧？我不是說過，我叫小柔，不是嘉莉。」

　　「我並沒有失憶，小柔和嘉莉還不是同一人？我願意和你一起，當你的男朋友，從今以後給你所有溫柔、呵護、關懷、尊重。你願意繼續當我的女朋友嗎？」

　　「我，」聽到我的一番說話，她哭得更加厲害，連忙地從床上跳下來，跑到我跟前，伸出雙手緊緊地擁著我。「我願意。」

　　不知不覺地已經和女友一起快九年了，說來真的很奇怪，我再也沒有遇見姚嘉莉的哥哥。雖然間中會想哥哥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那個小熊公仔究竟暗示著甚麼，但就是想不出來。漸漸地我忘記了這個事情，跟著的日子，每逢周末或周日我亦不用再見姐姐和她交談，初時亦有些不習慣，感到身旁好像缺少了甚麼似的。有時亦會有患得患失的感覺。無論如何，我和我的女友──趙卓柔──每天都過得很愉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