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流浪
「醫生,儀器顯示病人心臟跳動不穩定。」
「麻煩你繼續留意儀器顯示,如有任何不妥當請立即通知我。」
「醫生,病人心臟停頓,請問我們現在應該怎樣做?」
「讓我替他進行手力急救和心臟按摩。可惡,還差一點點,振作下去。」
「是的,讓我來幫你一把。」
「總算將他救活了。護士,麻煩你將男的轉到 ICU ,每隔四小時替他的身體作詳細測量,還要替他做 ECG 。他能否生存下去,要看他今晚的意志力。」
「知道,那麼女的怎麼樣?」
「……。」
在一間急症室內,幾名醫生和助理正忙著替兩名病人動手術。經過多個小時,其中一位醫生將頭垂下,還微微地搖動。身旁的一位助理走上前輕輕地按著他的肩膀,待了一會兒,他轉身回望對方,雙眼帶著蒼桑。
醫生伸手正想離開急症室的時候,他頓時停下腳步調回頭從架子上取起一個小黑色袋子。正當他推開急症室的一扇門,看見幾位警官站在門外,其中一位立即上前詢問。
「醫生,請問兩位意外中的遇害者現在怎麼樣?」
「我已經盡努力,男的現在還進行急救中。而女的因為心臟停頓過久,血液無法到達腦部超過四分鐘而使腦部死亡。對不起。」
「這個不是你的錯,我們知道你已經盡了很大努力,不要太過自責。」
「另外,這個是在女方身上取下來的,她一直在揹著。」
「是一個斜揹袋,或許在裡面可以找到她的個人資料甚至是親屬聯絡辦法。」
「這個便交由你們警方處理。」
「莫沙展,我已經用這台筆記簿,透過無線電接駁到車輛管理局的中央電腦資料庫,出事的汽車登記人為陳家仁先生,他是約兩星期前在三藩市一間租車公司登記的。」
「他就是男傷者吧?
「說來奇怪,相片中的他怎麼看也不像男傷者,依我看應該是另一人。這即是說,駕車發生意外的男子並不是租車的那一位,箇中一定有原因。」
「很好,那麼他是住在甚麼地方?這次意外很嚴重,而且涉及人命傷亡。我想我們要會見他。」
「讓我看看,陳家仁現居住址是桑尼維爾……」
※ ※ ※
在急症室的一角,姚嘉莉獨個兒站著,她看見自己的身驅躺在手術床上,兩眼閉著和上身赤裸。她看到自己的身子絲毫沒有受損,心裡盡是疑惑。她嘗試叫喊在急症室內的各人,但人們總是沒有理睬她。
「喂!你們聽到我在說話嗎?這兒是甚麼地方?你們可否告訴我,為何我會在這兒?請問子儒現正在哪兒?你們不要對我不瞅不睬好不好?」
站在那兒一陣子,姚嘉莉好像意識到無論自己怎樣出氣力地叫喊,人們都是聽不到她的說話,看見自己的身驅躺在手術床上,好像明瞭自己已經離開這個人間。
「別費神,無論你怎樣叫喊,他們也不會聽到。」這時一位高大的男子站在姚嘉莉身後,說。他的說話突然令姚嘉莉嚇了一跳。
「呀!你是誰?為何會突然站在我的後方?」姚嘉莉頓時轉過身子,問。
「你看看我的樣子,或許會知道我是誰。」
男子說完話,不發一言地凝望著姚嘉莉。姚嘉莉按照他的指示,望著他。他神情非常嚴肅,但很面善。姚嘉莉第一眼望向他已經有一種溫馨的感覺。
「你是……」姚嘉莉吞了一口唾液,繼續說:「哥哥?」
※ ※ ※
叮噹、叮噹,兩位探員正站在一間公寓的大門前,這間公寓有兩層高。一位男子正在房間玩一套舊的電腦遊戲《鬼屋魔影‧四》,電腦熒光幕投映出一間一間的密室,恐佈和緊張的音效令他感到非常緊張。正當他將一扇門打開的時候,聽到大門的門鈴在響過不停,心裡頓時感到震驚。
他,就是兩個星期前曾經與戴子儒和姚嘉莉見面的陳家仁。
從大門的防盜孔望出去,陳家仁看見兩位個子高大的探員站在門外,心裡感到有點奇怪,於是連忙地將大門打開。
「你好,請問你是不是陳家仁先生?」莫探員詢問。
「我是。不知道找我有甚麼事情呢?」陳家仁帶點緊張的口吻,反問道。
「你認識相片中的兩位男女嗎?」莫探員從衣袋裡取出一張照片,端到對方跟前。
「認識,我在兩星期前和他們約會。不知道這張相片是……」
「昨天傍晚,在州際八○公路向西的一段路發生交通意外,他們二人受到重傷,而女的送院後兩個多小時證實死亡。」另一位探員說。
「……。」聽到探員的說話,陳家仁感到晴天霹靂,腦海裡頓時空白一遍。
「陳先生,你沒甚麼不妥當吧?」
「……。」陳家仁仍然是呆呆地站在大門旁,他怎樣也無法相信,一位以往經常在互聯網絡對談的網友,現在竟然在車禍中離開這個世界。
「陳先生,」兩位探員站在門外約半分鐘,莫探員最後說道。「陳先生……」
「對不起,這個消息對我來說太過突然,一時間我無法接受。」
「這個我亦明白和能夠體諒。不過,請問你現在有沒有空,我們想和你談談,關於兩位死傷者的事情和從中搜集資料。」
「這個沒有問題,不知道你們想進來這兒和我談談,或是要我回到警署?」
「我想最好還是跟我們返回警署。」
「明白,麻煩你們等等我。」
陳家仁返回房間將電腦關掉,跟著提起一個銀包和一件外衣,跟著兩位探員前往警署。當然,他知道自己今次會遇上麻煩,先是以自己名義替不太熟悉的人登記和租借汽車;其次是他們並沒有有效的駕車准許証,甚至發生意外而導致有人死亡。在警車裡坐著的他,心不停地砰砰跳動著,雙腿亦感到軟痳痳的不能活動。
另一方面,經過多小時的搶救,戴子儒亦憑著他要生存下去的意志,終於沒有性命危險,然而他一直躺在病床上昏迷不省。院方的醫生已經通知警務人員關於他的身體狀況,同時透過姚嘉莉所攜帶的斜揹袋內發現一個深藍色的銀包,銀包內有一張捐血記錄咭和她父親的工作名片。
一位主診醫生在探員的陪同下致長途電話到香港找姚嘉莉的父親,父親在公司裡得知女兒在美國發生車禍而死亡,他心裡感到非常難過,望著桌面上的一個相架,是他們一家人在女兒於香港科技大學畢業的時候拍攝的照片,姚嘉莉頭上戴著一頂四方帽,三人的臉上流露著燦爛的笑容。最後,他哭了。
「為甚麼?上天為甚麼要這樣作弄我們一家人,自問我們沒有做任何作奸犯科的事,現在卻得到這樣的報應,為甚麼!嗚嗚……」
「姚主任,你沒有甚麼大礙吧?」一位秘書從門旁看見主任哭得很厲害,於是敲門問道。
「……。」姚主任強忍著傷痛和眼淚,一邊搖頭一邊招手,示意自己沒有甚麼大礙。這一刻,試問又有誰人能夠明白他心裡的感受?
~ ~ ~
在一座兩層高的廣場,有著非常華麗的裝飾,四周有很多遊人在逛,有的在購物,有的在咖啡店內坐下來閒談,四周的氣氛顯得很寫意。這時有一對男女在廣場的正門,他們手牽手帶著輕快的步伐往裡走。
「嘩,你看這個廣場地方多大!而且有很多不同類型的店舖。」女的說。
「你說的沒錯呢。嗯,看來你今天又可以痛快地購物。」男的向她投以一笑。
「你不要太過妒忌人家,你要知道購物是女孩子的天性,如果有一天我變得不喜歡購物的話,或許你會感到非常擔心呢。」
「我妒忌你?是這個嗎?」男的伸出舌頭,示意沒有這個可能。
「看!這個白色的小熊洋娃娃很可愛。」突然,她伸出左手指向一間精品店。
「甚麼?你是在叫喊我嗎?」他輕輕地摸著自己的頭顱,有點愕然。
「你在說甚麼呀?我不是在叫喊你,那麼我現在正叫喊誰呢?」
「但,我想問,我認識你的嗎?」
「喂喂,你是不是在作弄我?還是你不想我買這個小熊,故意裝傻?」
她說罷,臉上帶著不悅的神色,立即轉個身子往後走。他嘗試追出去,但她走得很快,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人海裡。他,在廣場內感到十分迷惘,不知道應該怎樣做。他嘗試在人群中找她,還想呼喚對方的名字,可是無論怎樣想,總是記不起她的名字。最後,他呆呆地站在那兒,望著四周慢慢變得冷清的人群。這時,天色漸漸黑暗起來。
~ ~ ~
二○○三年九月十五日,星期一,深夜。
當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間房間裡,四周黑漆漆,可以說是伸手不見五指。我深深地吸入一口氣,嘗試將臉兒轉到左手邊,怎知道無論如何地出氣力也不能將臉兒轉到左手邊。我在黑暗中眨眨眼睛,跟著嘗試轉到右手邊,仍是不能成功。我知道自己剛才造了一個夢,和一位女孩子在逛商場,但我不知道她是誰。
我就是感到,頸部好像被甚麼東西固定著似的。嘗試過好幾遍仍然無法使自己的臉兒轉到一邊,於是想舉起手接觸自己的頸部,看看是否真的被物件包裹著。不知道怎的,我不單不能移動自己的臉兒,甚至不能將兩手微微高舉。我感到自己全身不受控制,無論自己怎樣使勁地用力,就是不能成功。
「有人在嗎?我究意是誰?為何會在這兒躺著?是誰將我安置在這兒?有沒有人在這裡可以替我解答這些問題?」
在漆黑中,我心裡有著一連串沒有答案的問題。不期然地想:自己為何會躺在這兒、是何時開始躺在這兒、我在這兒之前正在做些甚麼。無論我怎樣去想仍然想不到原因。在房間內,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和掛鐘在滴嗒地響著,甚麼聲音都沒有。
就這樣地,我躺在那兒直至第二天天亮。望著白色的天花板,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唉,這時我嘆了一口氣。聽到窗外傳來陣陣聲音,有的人們說話的聲音,有的是車輛經過的聲音。你們知道嗎?雖然不是鳥兒在歌唱,亦不是海浪在沖到沙灘上的聲音,我已經感到滿足。
「你……你……」這時一位女子走近來,看見我兩眼睜開,愕然起來。
「請問這兒是甚麼地方?我為何會在這兒?」我心裡想著,口卻說不出話來。
「醫生!醫生……」
對方沒有理會我,連忙地衝出房間。嗯,如沒有聽錯的話,剛才她在呼喊「醫生」,難道她是一位護士小姐?
「怎麼樣?」過了約兩分鐘,她帶領一位男子走進房間。男子連忙地問。
「這兒是醫院吧?我為何會在這兒?我究意是誰?」我想說話問他們一連串的問題,怎知道口唇總是無法張開。我不能說話!
「醫生,他終於醒來了,快替他檢查。」護士小姐連忙地說。
「不用著急,我現在便替他檢查。你試試移動自己的眼睛,望著電燈泡。」
醫生走到我身旁,由於頸子不能移動,我只好將雙眼轉到一旁留意對方。醫生是一位男性,他先以左手將我的左眼眼皮睜開,右手提著一個小型電筒照向我的眼睛。
「是。」我心裡想著,口裡卻說不出話來。
「醫生,哥哥他怎麼了?」站在醫生身旁的那位護士問道。不,她剛才在稱呼我「哥哥」,難道她是我的妹妹?
「不用擔心,他的反應很正常。」醫生說道,跟著又望著我,繼續說:「你聽到我的說話嗎?你叫甚麼名字?」
「醫生,你的說話我聽得很清楚,但我不知道自己叫甚麼名字。」我使勁地張開口,但不成功。不知怎的,我就是無法說話,很害怕自己從此會變成一個啞巴。
「怎樣了?哥哥好像聽不到你的說話,他並沒有回答。」
「嗯,如果你聽到我的說話,請你眨眨眼睛。」
聽到醫生的指示,我連忙地眨眼,示意我聽到她的說話。
「太好了,哥哥不停地眨眼。他聽到我們的說話呢!」妹妹興高采烈地說。
「我想你哥哥傷到神經線,在臉上部分訊息未能傳到大腦,使他不能移動身子和說話。」醫生認真地解釋著。「我相信過幾天你哥哥的病情便會好轉。」
「這個是真的嗎?如果大吉利是,過幾天哥哥仍然不能說話的話怎麼辦?」
「這個你不用太過擔心,如果幾天後仍然是這樣的話,可以替他做物理治療。只要用一些冰塊不停地掃他的臉部,刺激臉部的神經便可以。」
「明白。醫生、醫生,不知道如果我替哥哥做臉部按摩會不會有所幫助?」
「這個倒會有幫助,你可以嘗試輕輕地揉他的臉兒……」
還沒待醫生說完話,妹妹急不及待地坐在病床上,還伸出隻手在我的臉上猛力地搓一把。被她這樣用力地揉,說也奇怪,被妹妹這樣猛力地一拍,我感覺到臉兒很痛,不禁地大叫起來。
「哇!很痛呀,你這個笨蛋!」
「……。」病房內的二人眼睜睜地望著我。
「哥哥,你終於能夠說話呢!你還認得我嗎?」
妹妹一個箭步地走到我身邊,探頭望著我。看著她,擁有一把長髮,圓圓的臉龐、大大的眼睛和塗上口紅的嘴唇,在我腦海裡怎樣也想不到她是誰。
「不。」我嘗試搖頭,但不成功。「我連自己也記不起是誰。」
「這個是真的嗎?」妹妹好像不相信我的說話,跟著身子往後退一步,繼續說:「醫生,我哥哥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情?為何他甚麼也記不起來。」
「依我看,你哥哥患的是暫時性失憶症。應該是因為意外令到腦部受到震盪的緣故,加上他在意外後一直昏迷不省。」
「意外,甚麼意外?我為何會在這兒?」我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問道。「而且你們是誰人?你們可以告訴我嗎?」
「我是陳醫生,是你的主診醫生,這兒是屯門醫院。大概三個月前你在美國發生車禍,跟著不省人事。昏迷三個月你能夠醒來可算是一個奇蹟。」
「發生車禍?怎麼我一點印象也沒有。」聽到陳醫生的說話,我仍然是呆呆地望著天花板。無論怎樣地想,腦海就是空白一遍,甚麼也想不到。
「哥哥,我叫惠敏,你是真的忘記了嗎?依警方說,你和嘉莉姐姐畢業後一同前往美國旅遊,怎知道在離別前一天發生車禍,你所駕駛的車子衝了下山。」
這時我微微地合上眼,就是想不到任何東西。不要說我到過美國、和甚麼人一起、我駕車子,甚至是我叫甚麼名字也不曉得。滿腦子就是空白一遍,有誰可以告訴我究竟在過去三個月前發生了甚麼事情、為何會發生意外呢?
「妹妹,對不起,我真的甚麼也記不起。我叫甚麼名字?」
「你叫戴子儒,我叫戴惠敏。」
「嗯,子儒、惠敏,子儒、惠敏……我倆的名字蠻好聽的,哈哈。」
「醫生,我哥哥應該不會有任何問題吧?」
「這個不用太擔心,給病人一點時間,他的記憶是可以慢慢地恢復。試試對他說一些小時候的事情,或許可以快些令他復原。」
「那麼,醫生,我想問要多久的時間哥哥才可以完全地恢原。我是指像在未發生意外前的他一般,我真的很擔心啊。」
「快的話一、兩個星期,慢的話可能要用上好幾年。」
「要好幾年時間嗎?」
「我明白你現在的心情,但你哥哥能夠醒過來已經比很多人幸運。希望你能夠以樂觀些的態度去看這件事情,不要太過絕望。不然病人要花較多時間復原。」
「是的。不知道哥哥仍要繼續逗留在醫院內多久呢?還是可以出院讓我們在家中照顧他?」
「說起來,只要他能夠轉動上身的話,我想他是可以回家休養。這樣反而對他有幫助,因為你們經常在他身邊,而且家裡的環境可以刺激他的記憶。」
「多謝醫生。」
「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
※ ※ ※
一個星期後,妹妹摻扶我坐在一張輪椅上,她推著輪椅,離開醫院。這幾天我能夠微微地移動頸部和雙手作有限度範圍活動。雖然行動不太靈活,醫生說是因為我的肌肉很久沒有運動過,加上意外使我的部分神經線出現問題,訊息不能傳到大腦,以致我的身體機能並不像常人。
反正自己甚麼也記不起,我叫自己不要灰心,一切由零開始。回到家裡,我看到家中的擺設,遺憾到我記不起任何事情。妹妹不斷地鼓勵我,著我不用太過擔心,終有一天我的記憶便會恢復過來。
在組合櫃上放置了幾個相架,有一張是七人一起站在一所建築物旁,中間的一對男女頭上各自戴著四方帽,身旁站在一些似曾熟悉的臉孔。有一個相架放著一張相片,一對男女互相依著對方坐著。
「我想看看這張相片,可以嗎?」
「是不是這張?」妹妹看見我望著七人相片,於是將它從組合櫃內取出來。
「是的。」我將相架放在手裡,不停地凝望著。
「這張相片是你和嘉莉姐姐在幾年前畢業時候拍的。」
「這個戴著四方帽的是我吧?」我猶豫地問。
「是的,怎麼你連自己的樣貌都不記得的?」
「哎喲,人家一直都沒有機會照鏡子。」我帶點抱怨的語氣說道。「看來我有點帥,哈哈。」
「是嗎?但如果你現在照照鏡子的話,一定不會這樣說。嘻嘻。」
「另外,站在我左手邊的是爸爸和媽媽,是不是?而右手邊這位戴四方帽的女子是誰人?」
「這個你忘記了嗎?」妹妹感到很愕然地反問。
「站在她右邊的應該是你,但站在你身旁的兩位男子又是誰人?真頭大,甚麼也記不起。」我皺著眉頭,感到有點兒失望。
「不,至少你還認出自己、爸爸媽媽,甚至是我呢。」
「說起來,不知道爸爸媽媽現正在甚麼地方?自從我在醫院清醒過來之後,好像一直沒有見過他們。」
「他們在半個月前請假回鄉探親,要下星期才回來呢。」
妹妹朝我走過來,蹲在地上握著我的雙手,示意給我鼓勵。我再次望著相片,怎麼也記不起其他人是誰。尤其是站在我右手邊的那個女子,她亦是戴著四方帽,想必是我的同系同學。看她的樣子笑得很甜很燦爛。
「請問站在我身旁的女子是誰人?」
「怎麼了?你連她亦忘記了?她……」妹妹欲言卻止,停了一會兒後繼續說:「是你的同學,名叫嘉莉,畢業當天看見我們一家人在拍照,於是過來湊熱鬧。」
「原來如此,怪不得我對她沒有甚麼印象。那麼站在你身旁的又是誰人?」
「這位是我的男朋友,在家裡大家都稱呼他阿輝。而站在最右手邊的是弟弟子博。」妹妹伸出右手指向相片最左手邊,看到相片中那個男子有點兒像我。
「好了,哥哥,我想你現在也很倦吧,或許先回房間休息一會兒。」
「妹妹,你有事情要辦嗎?」
「家裡已經沒有飯菜,我要到商場去,不然今晚我們沒有東西吃呢。爸媽明天便會回來,我相信他們知道你已經醒過來一定很高興。」
「你要上街嗎?我可不可以一同去呢?」
「這個嘛,我想今天還是不太好。一來你剛剛出院,二來我要到商場和街市,那兒那多人和地方狹窄,恐怕推著輪椅不太方便呢。」妹妹站起來,打量了一會兒。「下次好嗎?我答應你下次一定會帶你到商場去。」
「好的。那麼我留在這兒等候,順便看看家裡的環境。」
妹妹離開家裡,我仍然是逗留在組合櫃前,右手提著相架。雖然不能轉動頭部,我仍然能夠以手掌轉動輪椅,使自己能夠看清家裡四周。四周擺設並不怎樣華麗,大廳中有一張電腦桌、一張沙發、一張飯桌、一張茶几,當然還有組合櫃和電視機。
我使力地推著輪椅,好不容易才走到電腦桌跟前。看到電腦桌上放置了幾個相架,相架上放著相片,是我和系裡的一位女同學。說來很奇怪,有的我倆在手牽著手,有的我倆在貼著臉兒微笑,有的我倆撓著臂彎並肩而坐。我不禁在想,她真的只是我的一位同學?
半個多小時候,大門鐵閘被人打開,妹妹和一位高子比她高大的男子走進來。
「哥哥,我回來啦!」
「咦?哥哥,你何時出院的?」站在妹妹身後的男子,兩手挽著一袋袋的購物袋,看見我後表現得有點愕然。「看來你的臉色有點悽蒼。」
「你稱呼我哥哥,難道你是弟弟嗎?」
「……。」聽到我的說話,他站在那兒感到有點迷惑。「家姐,為何哥哥會這樣地說?」
「醫生說他在意外中腦部或許受到震盪,產生短暫性失憶。」
「想不到平日在看電視劇集,那些男、女主角在意外後失憶,現在竟然發生在我們家人身上。唉。真的希望哥哥可以快些痊癒。」
妹妹從弟弟手裡取過購物袋,跟著走到廚房裡。
「我有一個問題想問。」我微微地將提著相架的右手舉起。「請問這位女子是誰?好像在家裡四周的相片都有她的模樣。」
「你是說嘉……」弟弟還沒將話說完,妹妹已一個箭步從廚房跑了出來。
「哎喲!我忘記買鹽呀!」
「鹽?我剛才好像看到的,不是在惠康那個袋子裡嗎?」
「那個、那個不是鹽來的,弟弟,快陪我一同到惠康去。」
「喂、喂!」
我來不及說話,他們二人已經帶著閃電的步伐衝了出去。我眨眨眼睛,跟著望望手裡的相架,仍然不知道這位長髮女子叫甚麼名字,為何她會和我一同拍這麼多照片。
※ ※ ※
「家姐,人家不是說過已經有鹽的嗎?為何仍硬把人家拉了出來?」
「哥哥今天才在醫院裡醒過來,他好像忘記了所有事情。」
「就是你剛才所說的失憶症吧?如果哥哥連我們,甚至是他自己也忘記的話,對於忘記嘉莉姐姐的話我一點也不會感到愕然。」
「醫生說他已經昏迷了三個月,能夠醒過來已經算是一個奇蹟。」
「哥哥真是可憐。想必他還未知道嘉莉姐姐的事情吧?」
「應該是,因為他一直在想剛才相片中的那位女子是誰。這亦是我拉你出來的原因,弟弟,首先你要記著,不要告訴哥哥嘉莉姐姐是他的女朋友,其次是不要告訴哥哥嘉莉姐姐已經在車禍中死去,不然他一定會受到很大打擊。」
「是的,這個我明白。」
「好了,我們現在一同回家吧。」
「現在立即回去?家姐,我想我們還是到附近逛逛,甚至去買一包鹽回來會比較好,不然哥哥會懷疑我們做甚麼。」
「你這樣說又是的,哈哈,我真是笨得很。那麼,讓我們一同到惠康去吧。」
※ ※ ※
日子在無聲無息中渡過,爸爸媽媽在一個星期後回港,當他們回到家裡看見我後無不感到既意外又驚喜。媽媽還激動得不停地流下淚來,家人不斷地安慰她。說起來,我亦有加入安慰媽媽的行列,但躺在病床的人是我呢!
當媽媽情緒隱定下來後,爸爸媽媽不斷地向我寒宣問暖,然而由於自己已經忘記很多事情,我總是呆呆地躺在床上,兩眼帶著呆滯的目光望著天花板。他們嘗試向我重提很多小時候的事情,如在家裡發生的,或是在學校發生的。可是無論他們怎樣地說,我還是沒有任何記憶。這晚我們一家人在大廳中吃飯,由於自己雙手可以作有限度的活動,說來慚愧,我再不用妹妹餵我呢。
從他們口中得知,我們一家人已經很久沒有坐在一起吃晚飯。平日我要在大學學習,即使周末、周日回家,妹妹卻要到補習社補習。間中弟弟到朋友家中所以沒有留在家裡。
「來,子儒,吃些甜柑。這是你最愛的水果,往時當媽媽買柑回來,晚飯後你總是會吃兩、三個。」晚飯過後,媽媽連忙地從電冰霜取出三個柑子,還遞到我的跟前。
「嗯,這個我好像有點印象。」我提起其中一個柑子,自言自語。
「這個是真的嗎?或許你試試吃六、七個,可能會記起更多事情。」
「媽媽,不要胡鬧呢!」
「哈哈哈。」這時眾人笑起來。
吃過晚飯後,我坐在沙發上,爸爸媽媽總是替我擔心,他們不停地在我耳邊說話,重提我小時候的事情。雖然我明白到他們這麼嘮叨都是關心我和想我早日恢復記憶,說實話,我心裡開始有點感到煩燥呢。
「其實,我有一個問題想問。」
「不知道是甚麼問題呢?」
「為何我會和一位女同學經常拍照?無論在大廳中,或是在房間裡,我就是看到很多我和她一同拍照的相片。她真的是我的同系同學?」
「她真是你的同系同學。記得你還在大學學習的時候,你們二人是甚麼同組成員,所以經常到家中寫研究報告。有些時候她還在這兒和我們一同吃晚飯,就像我們家中的一位成員。」
「哦,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我和她總是像情侶般。」
「情侶嗎?不好了吧?」媽媽附和。
「媽媽,怎麼你會這樣地說的?難道人家不是一位好女孩?」
「不、不是這個意思。媽媽想說,你們每每在家裡一同學習的時候,總是會為著小小時情而大吵特吵,二人都愛臉子,所以總是互大相讓。」
「爸爸說的沒錯,看見你們二人,真的很像一對歡喜冤家。」
媽媽一邊說一邊以左手掩著自己的嘴子,想必是她正想著我們在吵嘴的情形吧?可是我怎樣想也想不到甚麼來。
「不知道這位女同學叫甚麼名字?我在想,如果有機會見她、和她談話,或許可以令我快些記起很多事情來。」
「這個嘛,你們自畢業後便沒有聯絡,現在亦不知道她在哪兒工作呢。」
「是嗎?那麼可不可以致電話給她呢?」
「嗯,但我們沒有她的電話號碼,看來只有你才知道。」
「但我連她的名字亦忘記了,怎麼可能會記起她的電話號碼呢?不過,爸爸媽媽,你們好像還沒告訴我她叫甚麼名字。」
「她叫嘉莉。」爸爸回答,媽媽立即以左手手肘輕輕地撞向爸爸的肚腩。
「嘉莉?這個好像有點印象。」
「是真的嗎?子儒,你的記憶開始回復嗎?」
「不,印象中妹妹在醫院裡還是在家中曾經提過這個名字。」
「啊,原來如此。」
聽到我的說話,他們感到有點兒不快樂,是因為我的記憶還未灰復吧。大家在大廳中一邊看電視,大概十時半他們抱我回房間睡覺。躺在床上的我望著天花板,很久亦不能入睡。當我閉上眼睛的時候,總是會想起相片的一位女孩,不知道她這一剎那究竟在何方呢?我心裡真的有很多說話想問,我們在一起做研究報告的日子是怎樣的、她是怎樣的一位女孩子、她現在的生活過得好嗎等等。
~ ~ ~
晚上在一間旅館內,一對男女躺在床上閒談。雖然他們在白天的時候走了很多路子,雙腿感到頗累頗軟,仍樂以不疲地商討明天的行程。
「今天走了一整天路,倦得很呢!」女的說。
「是的。今天我們逛了很多地方,真要命。明天的行程應該沒這麼緊湊吧?」
「嗯,那麼明天我們到較遠的地方,好嗎?」
「哎喲!今天已經走了很多路子,怎麼明天還想到更遠的地方?」
「嘻嘻,如果我們到更遠的地方,即是說我們要駕車嘛,相對地不會走太多路子。你說我的想法對不對?」男的滿有自信地說。
「說起來好像有點對,哈。還好,駕車的人不是我,我可以在車廂內休息,甚至是睡覺呢!」她張開雙手伸了一個懶腰。「不懂駕駛真好,哈哈!」
「哼!以你所說,好像早前早有計謀,你不是在很久以前要嚷著我要學車。」
「呵呵,這是先見之明,而且,聰明的人只需用口,愚蠢的用卻要用手。」
「我會記著你剛才的說話,將來有一天一定會動口而使你這個笨蛋動手。」
「哈,我即管放長眼線,看看你日後又有甚麼計謀。記著,你永遠都是愚蠢的一位,因為你叫子儒。」她以右手掩著嘴笑起來。
「慢著,你剛才叫我甚麼?」
「我剛才叫你的名字嘛,你叫子儒,不是嗎?」
「我叫子儒,」聽對對方這樣地說,他漸漸感到愕然起來。「子儒……」
「怎麼了?有甚麼不妥當嗎?」
「不,只是,我記不起你叫甚麼名字。請問你是誰?」
「我?哈,你在開玩笑吧?我的名字是……」
「怎麼了?」看見她故意停頓下來沒有說話,他感到十分好奇,於是問。
「呵……我現在感到很倦呢,或許我們明天再談吧。子儒晚安。」
「喂!喂!我還未知道你叫甚麼名字,你可否告訴我,喂呀!」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