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印象
兩個多星期後的一個周末早上,我突然在夢中驚醒起來,我呆呆地望著被子,帶著不安的神色。是夢境,我昨晚造了一個夢,我夢見一位很面善的女子,竟然和我在一間旅館過夜。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醫院裡醒來的那一晚,我在夢境中亦有她的出現。這時我才醒覺,她正是我的同系同學。
如往日般早上起床,梳洗一番過後獨個兒坐在大廳中。由於家人早上已經出門工作去,家裡剩下我一人。看到飯桌上有一張便條,於是推著輪椅走到飯桌旁一看,是妹妹留給我的。
「哥哥,你今天怎樣?我在中午會回家,再和你一同到餐廳吃午飯。妹字。」
閱讀便條後,我發了一個會心微笑。我將便條放回飯桌上,跟著在茶几上取起漫畫書看著。這本漫畫書叫《龍珠》,弟弟說我以往很喜歡看這套漫畫,每每出了新的一冊我總是會立即買回家。不過,我對小時候的事情沒有甚麼印象。
說實話,我亦很想恢復自己的記憶,好讓我知道很多以往的事情。不經不覺原來已是中午十二時半,這時大門外傳來鐵閘被人拉開的聲音,直覺叫我知道是妹妹回來。
「你回來啦。」進來的果然是妹妹,我放下漫畫在茶几上,說道。
「咦?哥哥,怎麼你還沒有換衣服?我們現在到餐廳吃午飯。」
「哦?我怎麼知道要在你回來前更換衣服呢?」我看看自己身上仍然是穿著一套昨晚睡覺時所穿的衣服,繼續說:「其實這套運動服蠻好看,即使這樣地和你到餐廳吃午飯也沒有任何大礙吧?」
「這個我沒有意見,嘻嘻,反正穿著這套運動服的人不是我。」
妹妹一邊向我投以奸笑,一邊走到我身後,推著輪椅離家。一路上我們兩兄妹並沒有怎樣說話,良久,我想起昨晚所造的一個夢,於是向妹妹提及。
「妹妹,我昨晚造了一個夢,夢見一位女子。」
「哦,不知道這位女子是誰?一定是我這個聰明可愛的妹妹,是不是?」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在家裡有很多相片她亦是和我一同拍攝。」
「是不是嘉莉姐姐?」妹妹說完話,立即以雙手掩著嘴,感到自己說錯話。
「嘉莉姐姐?妹妹,你是說,在相片中那位女子名叫嘉莉?」
「是的,哥哥,直至現在你仍然記不起她的名字?」
「妹妹,認真的,我可否問你一個問題?嘉莉和我究意是甚麼關係?」
「這個當然,你們二人是同學嘛。」
「不,我不是說同學關係這麼簡單。試想,一班裡有這麼多異性,為何只有她經常和我拍照?真的如媽媽所說,只是經常來我家做論文這麼簡單?」
「哥哥,其實嘉莉姐姐是……」
妹妹說到這兒停下腳步,跟著哭了起來。看到她的反應我整個人呆了起來,為何妹妹會哭?我心裡感到有點害怕,經過的途人亦向我們投來古怪目光。
「妹妹,你不要哭,人家還以為我做錯了甚麼事情令你不高興。」
「對不起,因為我抑壓不著自己的情緒。其實嘉莉姐姐是你的女朋友……」
「你說甚麼?嘉莉是我、我的女朋友?」
「沒錯,嘉莉姐姐的確是你的女朋友。」
「看來我的猜測並沒有錯,一直以來我也覺得很奇怪,雖然我的記憶力還未恢復,至少我對相片中的女孩有一點點印象。」我一邊說話,一邊從衣袋裡取出一張紙巾,走到妹妹跟前。「妹妹乖,現在不要哭,你可否在午飯的時候告訴我多些關於嘉莉的事情給我認識?」
「這個沒有問題。」
妹妹取過紙巾,向自己兩眼慢慢地拭著,微微點頭回應。良久,她推著輪椅繼續向前走,旁人亦沒有理會我們二人。最後我們來到屋村裡的一間西餐,餐廳的一位侍應看見我們立即走前來。
「很久沒有見過你們戴家幾個小伙子,怎麼今天有這個閒情來這兒吃午飯?」
「哈哈,翟老闆,我們近來忙得很。說起來,往時我們每逢周末或周日總是來這兒吃午飯的呢。」
「嗯,這個嘛,想起來已是五、六前的事情了,真的不經不覺。」
「五、六年前了嗎?怎麼時過得這麼快的。」
「不知道你們近來好嗎?哥哥怎麼會坐在輪椅?子儒,你沒有甚麼大礙吧?」
「我們近來很好,多謝你。哥哥旅行時不小心弄傷腿子,但醫生說他沒有甚麼大礙。」
「這個很好。不,受傷當然不好,現在沒有大礙,總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是的。我想我們要找位子坐,肚子餓得很呢!」
「呵呵呵,是的,只顧和你說話,沒有替你們找位子。阿榮,快帶兩位客人到那張飯桌坐下。」
原來剛才那位不是侍應,而是餐廳老闆。妹妹和他寒喧一番後我們被帶到一圍桌子坐下,及後侍應端來兩張餐牌,可是妹妹只是搖著手示意不用看餐牌,在未經我同意下她還點了兩個午餐。我呆呆地望著她,她看見我不停地眨眼,感到有點莫明其妙。
「哥哥,怎麼了?你雙眼是不是有甚麼毛病,還是意外的後遺症?」
「你為何不用給我看餐牌的?難道你知道我想吃甚麼?」
「這個當然,我們以往經常來這兒吃午餐,你總是愛點油雞飯。」
「原來如此,不好意思,我剛才並不知道呢。」
「這個我知道,不然的話你不會感到如此驚訝,哈哈。」
「嗯,我真的很想早日恢復記憶,好讓我知道以往的自己是怎樣。」
「其實甚麼也忘記了,可以重新由零開始,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不要說這樣不好笑的笑話,沒人想完全失去記憶,人生又有何意義?」
「我看過一篇故事,是阿菁電郵給我,讓我將大剛告訴給你聽吧。」
「阿菁?阿菁是誰?」
「阿菁是我的中學同學,她人品好、又孝順又對我們很好,還經常來我們家裡一起吃晚飯呢。而且她經常找你問家課,還借很多克勤的音樂碟給我們聽。」
「是嗎?那麼阿菁是對我有意思吧?」
「哈哈,這個你要問她,我怎麼知道呢。嘻嘻,但人家已經有男朋友,還對她很好的呢。媽媽亦說她們二人十分登對,哥哥,看來你沒有機會的了。」
「哈哈……」
說到這兒我們二人不約而同地笑起來,侍應亦端來兩碟午飯,其中一碟是油雞飯,看著碟子裡的一片片雞肉,遺憾的是我怎樣也記不起以往我是很喜歡吃油雞飯。無論如何,我提起一個湯匙開始吃午飯。
吃了兩口飯,才記起剛才在路途中提及過的相片中女孩,看來我的記憶並不是這麼差勁。我抬起頭問妹妹關於她的事情,妹妹起初只是猶豫著,最後望著我,還帶點認真的態度。
※ ※ ※
在人類語言科技中心,眾同事埋頭工作。有的在編程,有的在商討網絡設計和通訊協定。趙卓柔在分析人們在網上和虛擬情人的通話內容,將部分內容重組,好讓系統能夠不斷地學習。
「說實話,我覺得嘉莉並不是太成功似的。」趙卓柔說。
「小柔,為何你會這樣說?」楊建邦走到她身旁,感到好奇地問道。
「建邦,你看這個對話記錄檔案,是記錄人們在 IRC 上和嘉莉的對話,但人們對她談了幾句話便不再談下去。」
「是的。嗯,看來我們處理人工智能這方面並不太完善。」楊建邦搖曳滑鼠將對話記錄很快地看一眼。「小柔,不打緊,人工智能並不是我們『沙沙』的主要功能,當初加入這個虛擬情人模組只不過是因為一時感興。」
「你說的對。那麼,我們應否繼續將嘉莉連上互聯網嗎?」
「這個為何不呢?怎麼說我們亦花了很多時間在嘉莉身上,而且加入這個模組對我們沒有甚麼壞處。我會想,如果有人嘗試和它對話,可以打發一些時間。」
「哈哈,打發時間。你說得對,一個正常人很快便會知道它只是一個程式,說不定他們會咒罵這個程式設計者,為何這樣無聊地花時間實現這些東西。」
「總而言之,不用太過在意其他人怎樣想,況且我會是打工的,賺人工順便做研究嘛。」
「哈哈,賺人工順便做研究,看來我明白這個,建邦多謝你。」
「傻瓜,為何無故向我道謝?只要請我吃十餐、八餐免費午餐的話我便會感到心滿意足。」楊建邦臉上帶著一份喜悅,向趙卓柔投以一個微笑。
「嗯,十餐的話稍嫌多了,我想今天午飯讓我請客,好嗎?」
「我沒有聽錯吧?小柔,我剛才所說的十餐、八餐免費午餐只是隨口說說而已,怎麼你總是愛請我吃飯?上次你不是已經請我吃過午餐了嗎?為何今天又想請我。你會不會患上甚麼『喜歡請客症』,還是背後有甚麼陰謀?」
「哈哈,這個當然不是啦。我只是覺得你總是經常幫我,和教導我很多東西。我真不知道應該怎樣向你道謝嘛。而請客是我的能力範圍以內。」
「我亦是一名小小小員工,我明白大家工作都很辛苦。你所掙來的錢應該儲起來,不要亂花在無謂的事情上嘛。這個你要記著啊。」
「喂喂喂,各位,小柔說要請客啊!」這時不知從何處殺出一個程咬金來。
「怎麼了?岸楓,我只是說請建邦一人啊,沒有你們的份兒。」
「哦?怎麼你只請他一人吃午飯?如沒記錯的話上一回你亦是這樣,難道你對他有意思?呵呵呵。」張岸楓用右手掩著嘴暗笑起來。
「這個不行嗎?人家樣子俊朗,人品又好,加上勤力工作,經常無條件地幫助大家。說實話,建邦是一個好男孩嘛。」
「你不要亂說話,我會感到不好意思的。」楊建邦臉兒頓時紅起來。
※ ※ ※
「在說嘉莉姐姐的事情之前,讓我說說阿菁電郵給我看的一篇故事吧。」
「這個好的。」我點頭回應。
「有一位女孩子和她的男朋友到外地旅遊,怎知道途中發生意外,男的死去。當女的被送到醫院的時候昏迷了好幾天,家人無不對她擔心不已。有一天她終於醒來,看到家人、朋友一直在身旁流著淚,尤其是媽媽,哭得像是一個淚人。奇怪的是,她醒來後只是感到很冷靜、很平靜。」
「……。」我放下手裡的湯匙,認真地聽著妹妹所說的故事。
「結果,她說甚麼也記不起,醫生替她檢查過,她的身體狀況完全正常。家人當然感到有點高興,因為知道自己的女兒在意外後沒有大礙,而且對在意外時男朋友死去的事情完全忘記,不用再次受到傷害。」
「那麼跟著呢?」聽到這兒,我心裡好像有點寒意。
「幾天後、幾個星期後,甚至幾個月後,家人們對於她的男友死亡這個消息隻字不提。在一次聚會中,一位朋友知道她發生意外後失去部分記憶,於是和她閒談起來。朋友問她,是真的甚麼也忘記了嗎?」
「不知道她怎樣回答呢?」
「她說:不,我甚麼也記起,清清楚楚地記起。只是,當我醒來的時候,我看見家人在身旁不停地哭,我不想他們擔心我。男朋友死去已經是一個事實,無論我怎樣做他亦不會復活,所以我裝作失去記憶,寧願一個人承受傷痛。」
「很感人的一個故事。」
妹妹將故事說完,跟著提著一雙筷子夾了一條菜到口中。
「哥哥,會不會你的失憶是裝出來的?」
「妹妹,你在說甚麼?我怎麼會裝作失憶呢?這個對我有甚麼好處?」
「嗯,我只是隨便說說罷,不要記在心裡。」
「慢著,你剛才這樣地問我,不會是……」
說到這兒,我腦袋裡變得很紊亂,不知道為甚麼,我的呼吸變得有點急促,手掌不停地冒汗,亦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跳得非常厲害。很奇怪,我以往未曾有過這種感覺,直覺告訴我,妹妹剛才所說的故事或多或少有些暗示。
「是的,哥哥。我想你沒有猜錯,嘉莉姐姐在意外中已經死去。對不起,我們一直沒有告訴你,是因為怕你太過擔心。真的對不起。」
「原來我的直覺沒有錯。妹妹,我不知道應該說些甚麼,只是,心很淩亂。」
「哥哥,希望你能夠體諒我們家人一直將這件事情瞞著你。」
這刻的我,心裡百感交雜,我無法相信妹妹剛才所說的一切,不停地對自己說:妹妹她是騙人家的,她是騙我的。我望著飯桌上的一碟油雞飯,已經沒有氣力再吃下去。
「告訴我,你剛才是騙我,因為我的記憶力還未恢復,你是故意這樣地說,好讓來試探我的記憶是否復原。妹妹,請你告訴我,你是騙我的……」
「哥哥,這個……」妹妹停下來沒有說下去。最後,她再一次淚流了。
「姚嘉莉,你究竟是怎樣的一位女孩子?和我一起拍拖的日子又是怎樣?」我一邊心想一邊望著仍然流著淚的妹妹,最後從衣袋裡取出一張紙巾。「這是最後一張,你不要再哭。說起來,哭的人應該是我吧?」
「嗯,又會這樣的。真是太失禮。」妹妹一邊拭眼淚一邊苦笑起來。
「你可否告訴我,嘉莉是一個怎樣的女孩子?我和她一起的時候那些日子是怎樣?我對待她好不好?是不是一個稱心的男朋友?」
「這個你知道嗎?嘉莉姐姐是一位很好的女孩子,家人非常喜歡她。而且每每她來探望我們的時候,我們一家人總是偏幫著她,事無大小也會團結起來欺負你,故意欺負你。」
「是真的嗎?」看見妹妹嘴裡提起姚嘉莉的事情,剛才那不悅的神情頓時消失,還漸漸露出笑容。「看來你現在感到很歡喜,真奇怪。」
「嘻嘻嘻,說實話,我寧願要一個像嘉莉姐姐這樣的姊姊,也不要像你這樣的哥哥。你又肥又笨又不懂得逗我開心。」
「喂喂喂,逗你開心的應該是你的男朋友吧。那麼,在拍拖的日子我對嘉莉好嗎?」
「這個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你們總是因為小小的事情而吵架。可以說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但吵架後很快又會和好如初,我們一家人都看慣了這些場面。」
「哦,是真的嗎?」聽到妹妹的說話,我的右手提起湯匙繼續吃飯。「你知道我和嘉莉是怎樣認識對方的嗎?為何我會和她成為情侶?」
「是的。聽你說好像是在一次宿營之後,你們二人成為情侶。但我不記得你們在哪兒宿營,在你升讀大學之後,很少回家呢。」
那一個下午,妹妹告訴我很多關於姚嘉莉的事情,雖然我的記憶沒有恢復,但從她的說話我仿似感到姚嘉莉和我是一對歡喜怨家,二人雖然經常吵架,但仍能夠一直保持著情侶關係。雖然我甚麼也記不起,但很多次仍會發出會心微笑。
晚上,我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想著中午的時候妹妹對我說過的話。良久我仍然無法入睡,於是開著床頭燈,坐在床上,望著放在書架上的一個相架。是我和一位女子並肩地靠在一起站著,說來奇怪,在相片中的我倆全身盡是濕透呢!
這時我腦海裡好像靈光一閃,想起很多很久以前發生的一些事情。腦子變得十分凌亂,還有疼痛的感覺,我雙手連忙地按著頭顱,跟著將頭顱搖過不停。最後,我想起一天和姚嘉莉在大埔踏單車的情況,那天下著大雨,我倆沒有帶雨傘所以弄至全身濕透,當二人回到她的家,姚嘉莉取出相機和三腳架,替自己和我拍照。
「你在做甚麼?」還記得當時我看見她提著照相機,好奇地問。
「難得我們二人一同變成濕小雞,先來合照,想必這張照片很有紀念價值。」
我在這晚終於知道,她是姚嘉莉,我的女友。
~ ~ ~
在一座兩層高的廣場,華麗的裝飾,漂亮的擺設,一對男女手牽手在漫步。來到一間迪士尼店子外,女的突然看到門內的一個紅色架子,放著很多白色的小熊維尼洋娃娃,立即鬆開手往店內跑去。
「喂喂,你看這些小白熊多可愛,哈!」她將兩隻小熊抱起還擁進懷裡。
「是啊,它們真的很可愛。」看見對方的舉止,男的微微點頭回應。
「不知道我可以擁有一個嗎?」
「當然可以。不用說擁有一個,我將你手裡的兩個也送給你,好不好?」
「是真的嗎?你待我真好,多謝你。不過,我不貪心,只要一隻便可。」
二人離開店子,她左手抱著一隻小白熊,右手牽著對方的手,繼續在廣場內四處走、四處逛。男的走了幾步停下來凝望著地面,帶點緊張卻不敢將頭抬起來。
「嘉莉,是你嗎?」他低聲地問道。
「怎麼了?子儒,你在叫我嗎?」顯然,對方正是姚嘉莉。
「我終於記起你的名字,嘉莉,你近來好嗎?我很想念你,真的。」
「你好像怪怪的,我們不是一直在一起的嗎?怎麼會無緣無故地問我這些?」
「你知道嗎?自從意外發生之後,我一直記不起你的名字,只知道你經常在我身邊。甚至不曉得你是誰,對不起。」
「你是不是生病了?讓我看看。」姚嘉莉將右手按在對方的額頭,合上雙眼靜默一會兒,繼續說:「呀!你真的生病了,病情還很嚴重呢。」
「無聊。」
「你竟然說我無聊,我不依!我不理睬你,哼!」姚嘉莉說罷立即調頭走。這時在她跟前有一位男子站著,還伸出左手牽著她一同離去。
「等等,嘉莉,他是誰?我不是這個意思,不要離開我,不要……」
~ ~ ~
這一刻我醒過來,發現自己獨個兒坐在床上,床頭燈仍然是開著,四周很平靜。看看鬧鐘,已是凌晨三時,我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剛才在造夢。夢境竟然和以往的一般,我夢見自己和姚嘉莉在逛廣場,不同的是,在夢境中我可以控制自己的舉止,還和她有交感。她,真的是姚嘉莉。
另一方面,在夢境裡最後牽著姚嘉莉離去的男子是誰?還何姚嘉莉願意讓他牽手的?不知為何,我感到非常擔心。這一晚,我並沒有躺在床上睡覺,繼續呆呆地坐在床上,一直嘗試去想自己往時和姚嘉莉一起的日子是怎樣,結果,就是這樣地想著,想著……
往後的日子,我每晚都會造相同的夢,在夢境中姚嘉莉總是會因為一些小事而和我吵架,二人最後不歡而散,奇怪的是,那位男子隨後必定會出現,還拖著姚嘉莉的手一同離去,最後只剩下我獨個兒站著。好幾次我嘗試走上前把他抓著,想看看他是誰,為何將我的女友搶去。
可是他的氣力很大,每每抓著他的肩膀的時候,他將身子一扭動,我整個人便會跌倒在地上。然而他總是不會正面望著我,我看不清他的樣子。他究竟是誰?
「妹妹,我昨晚和嘉莉一起吃晚飯,但有一位男子突然出現,還將她搶去。」
「哥哥,你在說甚麼?昨晚我們一家人不是坐在廳中吃晚飯的嗎?」
「不,昨晚只有我和嘉莉二人,你們不在家呢。」
「你不要嚇唬我,是不是在造夢?」
「怎會是夢?我的而且確只是和嘉莉一起,還在一座廣場內逛。」
「媽媽,哥哥又再次胡亂地說話,現在應該怎麼辦?」
「或許讓爸爸今晚下班回來後和他商討,看來子儒的病情變得越來越嚴重。」
「媽媽,我並沒有生病,我亦沒有說謊,昨晚的而且確地和嘉莉……」
「你不要再說,給我閉嘴!」
「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告訴哥哥關於嘉莉姐姐的事情。媽媽,對不起。」
「惠敏,不要怪責自己,是哥哥自己不爭氣,和你沒有關係。」
不知道過了多少日子,一天早上爸爸媽媽將我送到一處奇怪的地方,一位全身穿著白色袍子的男子在我身上亂摸,跟著在我眼前撥動雙手,還用手將我的眼睛掙開,以電筒照向我的瞳孔。這刻的我感到很奇怪,不知道這位男子發了甚麼神經,想必他患上嚴重的精神病吧?
「醫生,我們的兒子怎樣了?能夠診斷出他患上甚麼病嗎?」
「戴生、戴太,我懷疑你們的兒子患上精神分裂,而且還有輕度自閉症。」
「你說甚麼?子儒他患上精神分裂,沒有可能的!」
「戴太,請你冷靜點。從他平日的行為可以看出,他將現實和虛幻世界混合起來,在腦裡產生的幻覺帶領著他活動。你們也認同吧?」
「這個……」媽媽垂下頭,哭了起來。「為何子儒會變成這樣的?自問我們戴家從來沒有做任何作奸犯科的事,為何上天要這樣對待我們?為甚麼──」
「媽媽,請你冷靜點。」爸爸連忙地抱著媽媽,不讓她胡亂地叫吼。「對不起,醫生,真令你尷尬。」
「不用緊,這個我明白,而且能夠體諒。」穿著白袍的男子回答道。
「那麼我想問,兒子的精神病嚴重嗎?又能否治癒呢?」
「他的情況並不是太壞,至於能否治癒方面卻很難說。現在首先要做的是令他的病情不再惡化下去,我會開一些藥方給他,只要定時依候按著指示服食,暫時可以控制他的病情。」
「嗚嗚嗚……」
媽媽按著自己的胸部,不停地哭泣。我望著媽媽,跟著又望望那個穿白袍的男子,這時姚嘉莉和另一位男子站在房間的一旁,他們二人凝望著我。
「你們何時進來的?」我連忙地怒視著站在姚嘉莉身旁的男子,咆吼起來。
「這個與你何干?」那位男子說話,姚嘉莉立即以雙手握著對方的左手,示意他不要說話。
「嘉莉,你不要和他一起,快過來我這兒好嗎?」我舉起右手向姚嘉莉招搖。
「子儒,你在做甚麼?剛才在和誰人在說話?」媽媽連忙地擁著我,問道。
「媽媽,有一個男子站在嘉莉身旁,還抓著她不放。」
「男子?嘉莉?子儒,你不要胡說好不好?」
「我沒有胡說,他們就站在白袍男子的後方,你看!」
「這兒只有你、爸媽和醫生四人,根本沒有其他人。」爸爸連忙地對我說。
「可惡,你們總是不相信我的說話。看我的!」
我把身子猛力地搖擺,將媽媽的雙手鬆開,跟著朝前方跑去。只見那位男子立即將一扇窗戶打開,還抱起姚嘉莉往窗外跳去。我來不及把他抓著,眼睜睜地望著他將我心愛的女友帶走。這一刻,我激動得將自己的前額往牆邊不停地撞去。
「子儒,你冷靜些,剛才看到的只是你的幻覺,這兒根本沒有嘉莉,更加沒有甚麼陌生男子將她抓著。」爸爸一手將我按在牆上,一手把我的脖子牢牢地固定著,不讓我有任何空間動彈。
「戴生、戴太,看來你們兒子的精神分裂症比我所想像中的還要嚴重……」
「那麼我們應該怎麼辦?現在我真的很擔心,而且害怕。」
「不用太過擔心,你們的兒子現在有自毀傾向,我想還是讓他逗留在醫院幾天,好讓我們對他的病情和行為作進一步觀察。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甚麼意見?」
「這個我同意,醫生,我們甚麼都不懂,現在只有將希望交托給你。」
「不要這樣說,醫者父母心,我會盡能力去醫治你們的兒子。」
跟著,我被他們帶到一間不算很大的房間,這兒很特別,牆壁四周都是白綿綿,摸上去很柔軟。房間裡有一張床,一扇窗子。我坐在床上,嘆了一口氣。良久,不知從何傳來一把女聲,我四處張望,看不見有任何人在房間內。
「子儒、子儒,你聽到我的說話嗎?」
「是誰?是誰人躲在這兒?」我連忙地站起來,身子轉了一圈。「快給我出來,我不怕你的。」
「我是嘉莉。子儒,你不要激動,現正站在你的左手邊。」
「是嘉莉?」我將臉兒向左去望向,果然是姚嘉莉,她獨個兒勉強地站著,全身好像非常乏力。我連忙地走前去攙扶她。「嘉莉,你怎麼了?你沒事吧?」
「我很倦,我很辛苦。子儒,我很掛念你。」
「我亦很掛念你,你知道嗎?剛才你被那個男子抓去,我還以為從今以後再沒有機會見你。」
「你的額頭有沒有甚麼大礙?下次不要這樣傻地將自己的頭撞去牆邊。」姚嘉莉勉強地將左手舉起,還輕輕地按著我那被紗布貼著的前額。
「哎喲,前額還有少許痛。」被她這樣地觸碰,我整個人震動起來。
「噢,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這麼用力。」姚嘉莉連忙地將左手縮起來。「他們為何將你關在這兒?」
「這個我亦不太清楚,只知道當我嘗試拯救你失敗之後,他們便將我帶來這兒。嘉莉,那個壞蛋男子是誰?為何他總是將你從我身旁搶去?」
「子儒,他不是壞蛋,他是我的哥哥。」
「你說甚麼,他是你的哥哥?這個怎麼可能,你不是只是一名獨女來的嗎?」
「其實在我未出生以前,媽媽懷著哥哥的時候,因一次意外她被人家推跌在地上而流產。」姚嘉莉認真地對我說。「哥哥經常將我帶走,是因為他不想我們二人相見。」
「為甚麼哥哥要這樣做?他認為我不是一位好男友嗎?還是因為他討厭我?」
「對不起,子儒,我不能夠和你說。但請你相信我,我仍然是真心真意喜歡你。哥哥亦很喜歡你,他知道你經常對待我很好、很疼惜我。子儒,我愛你。」
「說起來,為何你哥哥現在沒有出現?難道他允許你和我以後在一起嗎?」
「不,只是我花了很大心機和他說,最後他允許我和你有一晚的聚會時間。而這一晚就是今晚……」
「一晚?嘉莉,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但你要記著,過了今晚,我和哥哥便要到一處很遙遠的地方,明天開始我倆再沒有可能和機會見面。」
「這個怎麼可能,嘉莉,難道你想撇下我不理嗎?我需要你,我不想你離我而去。請你一直留在我身旁好嗎?」我柔柔地握著姚嘉莉的雙手,懇求起來。
「子儒,請你不要這樣激動,即使現在你怎樣說、怎樣懇求,明早我便要離去。因為這是我和哥哥許下的承諾。」
聽到姚嘉莉以那麼肯定的語氣說話,我不知道應該說些甚麼來回應。只知道,這一晚我要好好地珍惜每一分每一秒,這一晚我要好好地陪伴心愛的女朋友。
「醫生,你看!子儒他一直在自言自語,我們要不要進去陪他?」
「不用太過著急,現在是觀察期,我們暫時讓他這樣一陣子。」
「但這樣做會不會令他的病情惡化?」
「如我之前所說,在房間內我們裝有收音器和錄音機,你們兒子的說話會被錄音,待明天我們再聽這卷錄帶,看看他所幻想的是甚麼事情,是不是有甚麼原因令他產生妄想症。」
「這個,他好像一直在說甚麼有人把嘉莉搶去。醫生,你是不是指這個呢?」
「嗯,是的。剛才他在診所內亦有說這些話。」
「請問病人口中所說的嘉莉,是不是一個人?或是一件物件?」
「醫生,嘉莉是兒子的女朋友,他們二人在三個多、四個月前一同到美國旅行,怎知道途中發生交通意外,兒子僥倖地生存下來,但嘉莉則死去。」
「原來如此。我想你們的兒子是受到太大打擊才會這樣吧?」
「但是意外發生後,子儒患上失憶,他忘記一切事情,亦忘記了嘉莉是誰。」
「從醫學角度上,失憶是可以恢復的,或許在這段日子有某些事情,或某些人向他說了某些話,令他的記憶漸漸地恢復起來,跟著病人承受不到這個事實。」
「原來如此。」
「我剛才所說的只不過是其中一個假設,或有很多不同的原因可以導致一個人患想妄想症,跟著將幻覺和現實混在一起形成精神分裂。你們現在亦不用太過擔心,或許明天這個時間再來這兒,我們繼續商討關於你們兒子的病情。」
「是的,多謝醫生。」
「醫生,真的不知道應該怎樣去答謝你。」
「你們真的不要這麼客氣。」
爸爸媽媽和醫生一同離開病房。而這時我坐在床上,姚嘉莉靠在我的身邊,左手揉著我的右手。我知道姚嘉莉怕黑,所以沒有將房間裡的燈關上。
「嘉莉,你還記得有一天我們二人在大埔踏單車嗎?」
「記得。怎麼了呢?」
「當天下午回程的時候下起大雨,我倆都變成一對濕鴨子。」
「嗯,跟著返到我家裡,我還找來一部照相機,替我們拍照呢!」
「咦?怎麼你知道我想說些甚麼的?」
「不單這樣,我身上還攜著那張照片。你想看看嗎?」
「是真的嗎?」
姚嘉莉伸手進外衣的一個袋子,取出一張照片。果然,是一張我們二人肩並肩地站著的照片,和在我床頭放著的一個相架裡的照片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