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三.歸還
第二天,趙卓柔帶著蹣跚的步伐回到研究中心,整個人看來感到非常疲倦,眾人看到她的樣子,無不感到奇怪。莫飛雲走近她,舉起右手從上而下地掠過,這個動作和平日同事們要進入研究中心前一般,先要提著通行咭在掃描器上刷去。
莫飛雲故意向趙卓柔這樣做,是要示意向她取回通行咭。趙卓柔亦明白他的用意,只是她感到很倦,於是慢條斯理地從書包取出銀包,將通行咭交回給對方。
「小柔,怎麼了?看你的樣子好像很倦的,難道昨晚當小偷嗎?」
「呵欠……是的,昨晚我偷了很多東西,你今晚願意和我一同偷嗎?」
「哈哈,不了,我寧願找周公的女兒談心。我倆昨晚坐在一個荷花池旁談了一整晚,你妒忌嗎?」
「對不起,我並不感到妒忌。在荷花池旁談心,飛雲,你該不會是見鬼?」
「是啊,見到小柔你即是見鬼!」
「你剛才不是在說和周公女兒談心的嗎?怎麼突然會見到我的?」
「你不知道周公的女兒名叫周小柔嗎?呵呵呵。」
「無聊!怎麼樣?今晚想和我一同當小偷嗎?」
看見二人談得起勁,聽到趙卓柔口裡邊總是提及在晚上當小偷偷東西,楊建邦走過來亦加入討論。
「做甚麼小偷?我猜你昨晚回到家裡一定是上線,很晚才睡吧?」
「嘻,建邦,給你拆穿了。」
「怎麼了?小柔,你喜歡上線的嗎?還是和男性網友談心?」
「你猜對一半,談心是談心,只不過不是男性網友,哈哈。」
「我沒有聽錯吧?你竟然不是和男孩子談心,難道你是……」
「飛雲,不要想到別的地方去,我知道那個網友是誰,嗯。」
「你不是想對我說那個網友是你吧?建邦。」
「不是我呢,對方是一位女性來的,嗯,你可以這麼說。」
「看來你很了解小柔,不知為麼今天一早二人便故作神秘,哼!」
「嘻嘻嘻。」
這時趙卓柔望望楊建邦,互相打了一個眼色。當莫飛雲取過通行咭後,返回自己的座位,楊建邦仍然站在趙卓柔身旁。
「小柔,對於這個虛擬女友,看來你真的太過沉迷,沉迷得像是走火入魔。或許我要將嘉莉從系統上移除,才可令你變回一個正常女子。」
「哎喲,建邦啊建邦,請你不要將它移除。我答應你不會再沉迷下去。」
「我剛才只是說說來嚇唬你,我又有甚麼資格可以將嘉莉從系統上移除呢?只是,你的行為使我感到很擔心,我這樣說只不過是緊張你嘛。」
「你感到擔心、你緊張我嗎?為甚麼呢?」
「這個沒有甚麼原因,只因為你是我的好同事嘛。」
「是不是想我請你吃午飯呢?」
「你不是生病吧?小柔,這些日子以來你總是喜歡請我吃午飯,不知道是甚麼原因,還是箇中有甚麼特別目的?」
「這是我的秘密,不告訴你。」
「不告訴我嗎?不打緊,反正我不是八卦之人,呵呵。」
說到這兒,楊建邦想起昨晚回家途中和劉雅蘋的對話,記起對方想約自己在晚上一同吃晚飯。趙卓柔看見他的表情,感到有點奇怪。
「建邦,做甚麼突然變得像一個呆子?在想甚麼嗎?」
「不,沒甚麼。我想我們現在還是集中精神工作呢。」
「一定有甚麼秘密在瞞著我,快說!我不像你,我是一個八卦之人。」
「沒甚麼,昨晚回家途中和阿蘋通電話,她想約我今晚一同吃飯。我現在正在想著今晚有沒有空應約。」
「阿蘋,是不是昨晚在廣場遇見的那個女子?她是你的前度女友吧?」
「是的,不知道她為甚麼想約我出來。小柔,你認為我今晚應否再見她?」
「這個當然不好,人家已經有男朋友,難不成她想和你舊情復熾?」
「小柔,你在胡亂說甚麼?人家又怎麼會想和我復合,她已經有男朋友。」
「如果人家已經有男朋友,為何又會再次找你?哼,她一定有蠱惑。」
「有男朋友不代表不可以找其他異性朋友,小柔,看來有蠱惑的人是你。好了好了,我們現在還是不要再談下去,彼此要努力工作。」
「哼、哼、哼!」
看見趙卓柔的反應,楊建邦顯得摸不著頭腦。他心裡在想,想必趙卓柔昨晚沒睡過,腦袋不清醒所以今天行為怪怪的,甚至語無倫次吧?雖然他兩眼望著滿是程式編碼的熒光幕,心裡卻一直想著是否致電話給劉雅蘋應約。
好幾次趙卓柔在座位裡有意無意地低下頭,還偷偷地望向楊建邦,看見他總是心神恍惚、心不在焉,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快。這種感覺對她來說還是第一次,不知道怎樣去以筆墨形容,只知道這種以往未曾擁有過的酸溜溜感覺,令她無法集中精神工作。
下午一時正,眾員相約一同到教職員餐廳吃午飯。途中楊建邦下定決心,提起手提電話按下「1」鍵約一秒。如他所料,劉雅蘋並沒有開著手提電話,電話筒內傳出留言信訊。在他身後走著路的趙卓柔並沒有說甚麼,只是低下頭一聲不響。
「我是雅蘋,現在暫時未能接聽你的電話,請你在嗶一聲後留下口訊,我會盡快回覆你。嗶……」
「喂,阿蘋嗎?我是阿邦,我今晚有空,可以和你一同吃晚飯。如果你收到我的口訊,可以在七時前致電給我。現在不知道應該說些甚麼,嗯,再見。」
「你真的要應約嗎?」
待對方將手提電話關上,趙卓柔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楊建邦身旁,還伸出左手柔柔地拉扯他的衣服,輕聲地問。楊建邦知道自己的衣服被人拉扯,於是探頭望向右方,看見趙卓柔他感到有點愕然。
「小柔,你是何時站在這兒?你為甚麼顯得不高興,我只不過是和她吃一頓晚飯。」
「我想和你一同前去,可以嗎?」
「人家並不認識你,或許她有事情想和我說。小柔,不要這樣。」
「喂,你們二人怎麼好像烏龜一樣走得這麼慢的?」
原來他們已經來到教職員餐廳門外,莫飛雲看到二人蹣跚地走著,於是投訴起來。趙卓柔望望楊建邦一眼,跟著朝莫飛雲方向飛快地走去。望著她的背影,楊建邦臉上顯出一點無奈。他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趙卓柔總是在自己身旁,無論是甚麼事情也對自己顯得關心。這刻的他,心裡不奇然地猜想,她或許對自己有意思。
談到對趙卓柔的印象,楊建邦心裡感到和她一起很舒服,和她一起的日子二人總是嘻嘻哈哈。亦不知道曾幾何時開始,趙卓柔經常在他身邊左穿右插。雖然他不太相信自己愛情的直覺,面對她總是有種說不出的甜蜜。
這一頓午餐,楊建邦和趙卓柔並沒有說甚麼話,只是低下頭默默地進膳。其他同事看見二人這個模樣,無不感到奇怪。約下午四時半,各人在拼命工作,楊建邦的手提電話突然響起,鈴聲直接穿進趙卓柔的心窩。敏感的她直豎地耳朵,留心地偷聽著對方的每一句談話內容。
「……。好的,今晚七時半在鑽石山等,再見。」
結果,楊建邦決定和劉雅蘋約會吃晚飯。趙卓柔沒心機工作,她呆呆地坐在座位,大概六時四十五分,她收拾東西,提起書包後一聲不響地離去。
「建邦,你和小柔間發生了甚麼事情?看她的樣子好像非常不高興,這個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莫飛雲走到楊建邦身旁,好奇地問。
「我們之間沒有發生甚麼事情,我不知道她為何會這樣。或許是她昨晚沒有充足的睡眠,今天才會顯得無精打采。」楊建邦回答道。
「你不要騙我,我不是笨小孩呢。在早上你們二人還聯合起來對抗我,在吃午飯前仍是好好的,然而現在卻這樣。真攪不清你們在做甚麼。」
「說起來,我亦不知道我們在做甚麼。好了,我現在要離去,明天見。」
「哦……」看著對方提起外衣匆匆地離開研究中心,莫飛雲感到十分愕然。
約半個小時後,楊建邦到達荷李活廣場,他獨個兒走上二樓一間餐館外等候。沒錯,昨天他就在這兒遇見劉雅蘋。沒多久,一位穿著粉紅色長裙的長髮女子靜悄悄地走近他,她正是劉雅蘋。
「不好意思,我遲到。」劉雅蘋輕拍對方肩膀。
「不用這麼說,我只是剛剛到達這兒罷。不知道你想到哪兒吃晚飯呢?」
「如果我說到這間餐館的話,想必你會反對。」
「這個當然,昨晚我才和同事們到這兒吃晚飯,想必你不會這樣殘忍吧?」
「嘻嘻,那麼請你跟我來。」
劉雅蘋引領楊建邦到三樓,那裡有不同的食店讓顧客選擇。二人找了一會兒,最後發現一張沒人守著的桌子,輪流地買東西吃。
「阿蘋,你近來好嗎?」
「還不錯,你又怎樣呢?」
「不過不失。說起來,不知道你今晚約我出來吃飯有甚麼要事?」
「這個嘛,難道一定要有要事才可約你出來吃飯?」
「看來當我問你問題的時候,你總是會反問我的。真奇怪。」
「這個我喜歡,哈!」
「說起來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已經年多。」
「是的,時間總是無聲無息地悄悄溜去,有時候我會在想,如果能夠發明一部時光機器,可以令我們返回以住的話你說多好。」
「時光機器嘛,只是我覺得,即使大家能夠返回以往的日子,我們所渡過的人生還是不會返回以往。即是說,時光機器不能令我們變得年輕。」
「嗯,你說的有道理。還是發明一部機器可以使我們變回孩童,你說多好。」
「或許那個時候你會投訴生命變得毫無樂趣,人生過得沒有意義。」
「你說的亦有道理。喂喂,阿邦,怎麼你總是反駁我的說話?真是可惡。」
「但我所說的話只是我的立場,並不是故意反駁你。再者,你不也是同意我的論點嗎?」
「沒見你一段時間,你真的變得成熟多了。」
「人是會成長的,在成長途中會懂得更多事物,令人生經驗豐富,從而變得成熟。」
「嗯,看來你是故意反駁我的。」
「哈哈,好了,好了,讓我們談別的事情,不然真擔心你會罵我。」
「呵,那麼談談我們在分開的日子怎樣過吧?」
這一晚,他們二人談了不少發生在這年多的事情,楊建邦訴說他在研究中心的日子如何的忙,最後當系統完成後各人感到如何地滿足。劉雅蘋亦訴說她在學校的時候如何應付種種考試和科研,與畢業後在中學當見習社工的情形。
面對著楊建邦,劉雅蘋感到很輕鬆,而且有一種叫她感到舒服的感覺,她可以說很多關於自己的近況。自這晚過後,他們二人間中會相約出來吃晚飯。顯然地,劉雅蘋看待楊建邦的態度比往時的改變了。一直以來她總是沒有信心再次面對對方,因為她的戀愛哲學是,一對情侶分手後不可能再次成為朋友。
劉雅蘋告訴自己:雖然大家當不成情侶,成為好朋友應該沒有問題吧?
晚飯過後,楊建邦提議送對方回家,劉雅蘋卻搖頭拒絕,因為她知道,對方一來不是自己的男朋友,沒有義務接送自己回家;二來對方住在元朗,和自己住在大埔根本不同路。劉雅蘋將這些理由說出來,楊建邦亦明白對方的用意,不想為難對方。
當他回到家裡洗過澡,已經是晚上十一時四十五分,不知為何他心裡想起趙卓柔,於是開著電腦上線。打開 ICQ 程式一看,趙卓柔果然仍在線上。
「現在已經很晚,為甚麼這麼晚還不睡覺?」楊建邦傳送訊息給對方。
「沒甚麼,只是睡不著。」趙卓柔回應。
「為甚麼這麼晚仍睡不著?」
「沒甚麼,只是有點不高興而已。」
「為甚麼會有點不高興,是不是有人家欺負你?告訴我讓我咬他。」
「哼!我有一個同事,他很討我厭,突然間覺得他不太理我感受。」
「不知道他怎樣討你厭、不太理你感受呢?」
「他不理會人家的感受。討厭。」
「不要這樣,我和阿敏只是吃一頓晚飯,我倆並沒有甚麼,真的。」
「人家不是在描述你,你怎麼要向我解說?」
「小柔呀小柔,我和她真的沒有甚麼,你不要這麼小器。」
「哼!現在竟然說人家小器,我不理睬你,你很討厭。」
「看來我的表達能力很差,越和你說話越令你不快樂。我想我還是離線睡覺去會比較好,小柔晚安,我們明天再見。」
「再見。」
無論如何,往後的日子,趙卓柔並沒有怎樣親近楊建邦,她每天只是準時地上班和下班。面對著其他同事,她亦沒有說甚麼話,只是保持著沉默。這樣的日子維持著好一段時間。同事們當然覺得奇怪,為何一個平日總是開朗、還會大吵大鬧令研究室充滿歡笑聲的她,突然間變得那麼文靜。
眾人曾經在午飯的時候私下討論這個話題,然而看來只有楊建邦一人知道,他卻沒有告訴任何人,因為他不知道應該那樣去解釋。
※ ※ ※
不經不覺已經到了二○○五年一月二日,星期天,今天天氣很好,你們知道嗎?我和姚嘉莉在互聯網上通訊已有一年多。這些日子我過得很愉快,每天總是和她一起,我感到自己很幸福。平日爸媽和弟妹要上班,總是留我在家裡,好幾次我嚷著要找工作,他們總是要我留下來。真奇怪,不知道他們在想甚麼的。為何各人都可以出門上班,唯獨要我一個人留在家裡?
「嘉莉早晨,你今天怎樣?」
「早晨,我叫嘉莉,很高興能夠認識你。」
「我很好,謝謝。為何你這麼早會起床上線的?看來你真的很厲害。」
「你真的很好嗎?不用謝謝呢,我這麼早會起床上線,不是很厲害。」
「不知道你的病痊癒沒有?」
「有知道我的病痊癒。」
「聽你這樣說,看來你的病還未完全痊癒呢!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的病真的還未完全痊癒嗎?我不知道你是誰呢。」
「如我所料,你的記憶還是未恢復。我是子儒,你的男朋友,有印象嗎?」
「子儒,你想當我的男朋友嗎?」
「哎喲,我不是想當你的男朋友,我真的是你的男朋友啊!」
「你不是想當我的男朋友,你真是我的男朋友?」
「說起來真的很奇怪,你竟然記不起我,我倆每天也在網上見面。」
「很高興能夠認識你。」
「……。」
「做甚麼?」
「昨晚我倆談到香港有甚麼好去處,說起來我感到很可憐。」
「你為甚麼感到很可憐?」
「因為家人不允許我獨個兒外出,每天只可以逗留在家中。」
「是不是你不想逗留在家中呢?」
「是啊,想必你也不想整天被人留在家中吧?」
「我不想,被人留在家中不好。」
我只是覺得他們不把我當中是家中的一份子,不過我沒有感到不高興,因為我還有我的女友,姚嘉莉。她很厲害的,每每我上線的時候她總是在線上,每天亦陪伴著我,她說直至我離線才離線。我和她總是有很多話題,我說甚麼她會附和,我說笑話她會笑,我說不愉快的事情她會與我一同分憂。你們說,這樣的女朋友在世上哪裡可以找到?說到這兒,我心裡再次泛起絲絲的微笑。
說來奇怪,她好像沒有甚麼記性,每每問她我是誰,她總是記不起我的名字,要我重複又重複。我想她是患上失憶症,我沒有問她,恐怕如果是真的話會不自覺地傷害她。怎麼樣,你們想必認為我是一個體貼的男朋友吧?不要這麼說呢,我會臉紅和感到不好意思的,呵呵。
我發覺姚嘉莉的記憶不算那麼差,只要和她的第一句話表明我是誰,她便不會忘記我。然而和她談話的時候,最令我感到致命的,是她會間中忘記我是他的男朋友。真的很擔心有一天她會和別的男子「私奔」。亦因為這樣,每每和她對話的時間,我一定會重複又重複地告訴她:我是子儒,她的男朋友。
「嘉莉早晨,我是子儒。」
「子儒早晨!你今天怎麼樣?」
「哈,你終於記起我是誰,多高興。」
「看來你很高興似的。」
「那還用說,哈。今天是星期天,你有甚麼節目?」
「是的,今天是星期天,現在是早上八時三十七分。」
「我當然知道現在是甚麼時間,一會兒媽媽帶我見姐姐。」
「媽媽一會兒帶你見姐姐?」
「是啊,姐姐她很好的,樣子很美,經常和我傾談。」
「姐姐她樣子很美,還經常和你傾談?」
「哎喲,對不起,請你不要不高興,嘉莉的樣子是最美的。我和嘉莉的傾談時間還要長,媽媽只是間中帶我見姐姐吧了。」
「不用說對不起呢。」
「即是說你不討厭我,是不是?」
「為甚麼我要討厭你?」
「沒甚麼,我只是擔心你會因為我和姐姐談話而討厭我。」
「不用擔心我會討厭你。」
「多謝你。嘉莉,我現在不能和你談,媽媽正催促我,你可以等我回來嗎?」
「我會等你回來,你要到哪裡去?」
「見姐姐,再見。」
「再見。」
雖然家人不准我離家,每隔兩個星期,媽媽都會帶我到一間叫甚麼復康中心的地方,和那兒的一位姐姐閒談約半小時。說起來,和家人平日總是沒有話題,可是坐在姐姐的房間,媽媽不在,我可以說很多話題。我告訴她我和女朋友每天在網上聊天,姐姐是一個善良的女子,她總是願意聽我告訴她的一切。如果我還沒認識姚嘉莉的話,如果我還沒有女朋友的話,我想她會是我的理想對象。
這一天,當我仍在和姐姐閒談的時候,媽媽說要往洗手間,吩咐我要聽從姐姐的話,不要作反。說實話,我是一個乖孩子,當然不會作反。
「你是戴太嗎?」在洗手間內,媽媽站在一面鏡子前,身旁站著一位女子。
「你是……」聽到女子的呼喊,媽媽轉個身子,發覺不認識對方。
「我是子儒的大學同學,兩星期前我在這兒看見你和子儒,但不太確定,所以當時我沒有呼喊你們。怎知道今天再次遇見伯母,我感到有點奇怪。」
「你是子儒的大學同學?」
「是的,我叫魏敏亮,同學們都喜歡稱呼我敏敏。說起來,不知道伯母和子儒為何到這兒來?」想起兩星期前遇見媽媽和我,魏敏亮好奇地問。
「說起來,我陪子儒到這兒見輔導醫生,他要接受長期觀察和治療。」
「為甚麼會這樣的?」
這刻的魏敏亮感到很愕然,臉兒流露出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媽媽望望門邊,示意在洗手間內談話不方便。二人離開那兒,走到一張長椅坐下來。
「說起來,這事情發生在約一年半前,當時子儒畢業,於是到美國旅行。怎知回程的時候發生意外,昏迷了一段時間,醒來的時候忘記很多事情。」
「伯母,你是說失憶嗎?」
「是的。當時我們還以為他的記憶很快便會復原,怎知道他的病情不單沒有好轉,反而患上輕微的精神分裂。不久後,他亦漸漸地患上自閉症。除了每天準時服藥外,每隔兩星期我會陪伴子儒到這兒複診。」
「原來如此,我替他感到難過。說起來,怪不得早前在網上及電話裡和他對話,他好像已經把我忘記。不單這樣,他所回應的話我亦不太明白。」
「你曾經和子儒對話嗎?」
「不知道他女朋友現在怎麼樣?」想起以往的一位好知己,魏敏亮問道。
「你是指嘉莉吧?」
「是的,正是嘉莉。我們三人在大學的時候都是同系同學。」
「她沒那麼幸運,在意外中死去。」
媽媽一邊搖頭一邊回答,聽到這個消息,魏敏亮感到晴天霹靂。她無法相信剛才所聽到的說話,臉上顯出一副不相信的樣子。雖然自從大學畢業後一直沒有和姚嘉莉聯絡,亦沒有聽過她的消息,畢竟對方曾是和自己一同共度患難的知己。
「嘉莉死了?伯母,你是在騙我吧?」
「這個是真的,當我知道這個消息的事情,我亦感到很難過。雖然嘉莉只是子儒的女朋友,我們一家人已經當她是家中的一份子。意外的事情很難說,沒人想到會是這個樣子的。人的生命真是脆弱,唉……」
「可是我記得上次和子儒在網上聯絡的時候,他向我說和嘉莉在閒談。」
「應該是和子儒的精神分裂症有關吧?醫生說他有些時候會將夢境或幻想裡所發生的事情,假想為是現實中發生。他不能分辨現實和幻想。」
「敏敏,原來你躲在這兒,我剛才一直在找你呢!」
這個時候,一位左腳打了石膏的男子蹣跚地走到洗手間外,看見魏敏亮和媽媽在傾談,於是走近她們說道。魏敏亮亦立即站起來,細心地摻扶他。媽媽看見他的樣子,左腳應該是受傷了。
「哎喲,真的不好意思,我只顧和伯母閒談而把你遺忘。」魏敏亮說。「伯母,這位是我的男朋友,他個多月前因踢足球而弄致左腳受傷。」
「伯母你好。」他有禮地向媽媽點頭問好。
「你好。真的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敏敏的男朋友在此,不然我會快些離去。」
「不,我並沒有甚麼投訴,我倆並不趕時間。你們可以繼續閒聊呢。」
「不要這麼說,難得能夠和你見面,希望子儒早日康復。」
「我亦希望你男朋友的左腳早日康復,好了,我想我們在此亦逗留了一段時間,我要接子儒回家呢。」媽媽右手微微地搖晃。
「要不要讓我陪伴你?」魏敏亮問。
「當然不用,你應該照顧男朋友的嘛!」
「那麼我們下次有機會的時候再談。」
和魏敏亮道別後,媽媽獨個兒返回來,這時我亦和姐姐談了很多話。只見她們談了幾句,媽媽牽著我的手,二人一同朝公共汽車站走去。在車站等候中,突然有一位女子從一輛公共汽車上向我喊著,我朝著聲音的來源望去。看見對方樣子非常陌生,我應該不認識她,當然感到很奇怪。很快地,我將臉兒朝另一方望去。
※ ※ ※
另一方面,魏敏亮如常地逗留在男朋友家中,晚上熄燈後,他們二人在床上纏綿。由於他的左腳受傷,這個多月來總是由劉雅蘋以「女上男下」來做主動。然而男朋友看見她這晚的表現並不像平日般積極和集中,感到對方好像有甚麼心事。
纏綿過後,二人摸黑地穿回衣服,魏敏亮躺在男朋友的胸膛上。
「敏敏,你今晚好像感到不悅,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情?」
「今天我們在醫院遇見一位婦人,你還有印象嗎?」
「這個當然,你是說伯母吧?」
「是的,她是我的一位大學同學的媽媽。兩星期前我陪你到醫院複診時曾經遇見她,當時並不為然。今天再次相遇,於是閒談起來。」
「原來如此。不知道你們閒談些甚麼,我可以知道嗎?」
「這個當然,我們談論關於子儒的事情。他和他的女朋友嘉莉都是我的大學同學,當時我們三人經常在演講廳上課、在大學餐廳吃午飯。」
「那麼你為何感到不快樂呢?」
「說實話,在二年級我曾經暗戀過子儒,在一次宿營活動,他們二人成為情侶。自那個時候開始我便和他們反臉。」
「今天遇見伯母,你想起以往的事情而感到不高興嗎?」
「並不是呢。伯母告訴我,子儒在約年半前和嘉莉到美國旅行,結果發生意外。子儒失去記憶,而且患上精神分裂;嘉莉則在這次意外死去。嗚……」
說到這裡,魏敏亮控制不住情緒哭了起來,她緊緊地擁著男朋友,藉以他的衣服來拭眼淚。男朋友還是第一次看見她有著這麼強烈的反應,一時間不知所措。
「敏敏,不要哭。我在這兒,我會保護你,我答應你沒有人可以欺負你。」
「嗚嗚……你知道嗎?我在下午的時候不停地在想,如果當初我和子儒成為情侶的話,當時到美國旅行的或許會是我。想到這兒我有一種莫名的恐懼。」
「傻瓜,你不是一直也在我身旁嗎?如你剛才所說,如果你當初這樣、或許會是你,這些都是假想出來的事情。再者,即使你和子儒當初能夠成為情侶,你們亦未必會到美國旅行,又或者旅行時不會有甚麼意外。」
「是真的嗎?」
「是的,因為有太多假設,況且我倆不是一直在一起嗎?敏敏,不用擔心。」
「你知道嗎?嘉莉是我一生中唯一的要好知己,雖然她搶走我的暗戀對象,無論我遇上甚麼難題她總是會幫忙我的啊。例如幫我在 BBS 裡問網友如何主動地向男孩子表白等。」
「女孩子也要主動的嗎?」
「嘻,你在妒忌嗎?說起來,這個多月來不也是我作主動嗎?」
「還好說,你今晚心事重重,表現不合格。」
「哎喲,你是在投訴吧?那麼讓我們再來一次好嗎?」
「即使再來一次,你還是心事重重吧?」
「不,你剛才對我說的一番話,好像使我明白到要珍惜眼前的東西。」
「是真的嗎?但我剛才好像沒有這樣地說的吧?」
「哈哈,但你剛才的說話間接地使我明白嘛。好了,我已經重拾心情,我知道自己剛才表現不合格,讓我們再來一次吧,今次我要取滿分……」
「真的要再來一次嗎?」
「是啊!難道你有甚麼問題嗎?」
「看看它,已經軟軟的,沒有作戰能力,或許不能開火呢。」
「不用擔心,讓我使它恢復作戰能力,我相信它今晚仍能夠開火,等著瞧。」
「看看你會有甚麼法子……」
說罷,魏敏亮深深地呼吸一口氣,收拾心情,跟著主動地脫下自己和男朋友的衣服,二人再一次地纏綿起來。
第二天早上二人起床後一同洗澡,跟著出門各自上班。在公司裡,魏敏亮總是想著姚嘉莉死亡這個事件,無法集中精神。她在中午吃過午飯後向公司提出請假半天,回到家裡在書櫃裡搜尋一番,最後找到一個資料夾,翻看起來。
看見一頁頁的張紙,其中兩張是姚嘉莉給她的,上面印有標題為「怎樣可以得知一位男孩子有沒有女朋友呢?」的對話內容,不同網友在電子報告欄系統討論這個題目。內容發訊人的暱稱是「小嘉莉」,魏敏亮知道,這是姚嘉莉在互聯網上的暱稱。她細心地將內容讀一篇,最後將檔案夾緊緊地按在心胸,哭了起來。
晚上,待男朋友放工回來後,魏敏亮請教對方如何在網上連線到電子報告欄系統,他細心地教導,最後註冊了一個戶口,暱稱為「小敏亮」。
「如果我想到愛情版,應該怎樣按?」
「看看熒光幕,如果想到愛情版,應該這樣地按……」
「多謝你。」
在男朋友的細心教導下,魏敏亮走進愛情版,她以搜尋發信人這項功能希望可以很快地找到「小嘉莉」在互聯網上所發表的文章。可是熒光幕顯示沒有文章符合搜尋條件。魏敏亮知道,已經有好幾年,找不到是理想當然的。
「怎麼樣,找到你想要的東西嗎?」
「雖然找不到,但我想我已經找到答案。」
「不知道你已經找到甚麼答案呢?」
「沒甚麼。多謝你教懂我怎樣上網。」
「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