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聖荷西

　　一輛路線編號 91M 、總站為坑口（安寧花園）的空調公共汽車沿著清水灣道左轉駛進大學道，一位男童在上層左邊透過車窗向外眺望，蔚藍天空、淡白雲層、翠綠島嶼、深藍海灣，這些景象拼湊在一起仿如一處人間仙境。

　　公共汽車向前行駛一段距離，右轉後停泊在位於大學的候車站。大部分乘客開始下車，男童一直安坐，望著人們有跌序地走到下層。良久，坐在身旁的一位女子站起來，轉過身子伸手示意要牽著男童的手。

　　「快些牽著表姊的手，我們現在要下車。」

　　「知道。」

　　坐在男童和女子後方的一對夫婦站起來說，男童依照媽媽的說話伸手牽著女子的手。當眾人下車後，司機將前門打開，讓在車站排隊等候的乘客上車。男童跟隨表姊下車後，連忙地鬆開手向前蠻歡喜地雀躍蹦跳。

　　「小心啊！不要四處奔走，當心撞倒別人。」

　　「好，再來一張，一、二、三……」

　　向前蹦跳幾步，男童看到四周站滿人，擠得水洩不通、好不熱鬧。這刻，一位穿著深啡色恤衫、淺綠色連身長裙的女子站在前方不遠，和一位穿著深藍色畢業袍的男子肩並肩地站在一起拍照。男童探頭張望，看到二人背向馬路中心有一個長形黑色石牌。在石牌後方有三枝掛上旗子的旗杆，由左至右排成一直線。

　　在石牌上邊有幾個白色中文字，男童凝望一會，嘗試將它們逐一地唸出來。

　　「香港……科、技、大學……還有一句長長的英文，不過看不清楚寫甚麼。」

　　「是真的因為距離遠，看不清寫著甚麼，還是自己的英文程度還未懂得唸？」

　　「嘻，這個，其實是我暫時不懂得唸。」

　　爸爸輕聲地笑問，是的，他倒是知道兒子的心思和想法。知道被爸爸看穿自己的技量，男童紅著臉兒回答，逗得同行的幾位親朋戚友笑起來。站在後方的媽媽看見兒子的表情和反應，不禁咧嘴暗笑。

　　「哈！那麼你要努力學習，將來和表姊一樣，在這所大學唸書。那個時候你會懂得怎樣唸。」

　　「表姊，你知道這三枝旗杆上掛著的是甚麼旗嗎？」

　　「左邊那面是香港特別行政區區旗，中間較高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而藍色那面是香港科技大學校旗。」

　　他們沿著路子前往大學校園。剛才穿連身裙拍照的女子不期然地看到站在身旁那位男子佩戴的領帶移了位，於是轉身伸手替他弄好。可是當她弄好而鬆開手後，領帶又再移位。

　　「哥哥，怎麼你的領帶總是會移位的？」

　　「這個我不知道啊！」

　　「讓我看看……」

　　一位中年男子走前去，掀起眼鏡認真地替兒子整理領帶。果然，經他修整一番後，領帶不再移位了。

　　「爸爸果然厲害！」妹妹伸手拍打對方的肩膀。

　　「想不到兩位大學生、工程師亦不及一位老懵懂。」媽媽上前取笑兩位兒女。

　　「這個當然，薑是越老越辣的。」聽到媽媽的說話，爸爸沾沾自喜起來。

　　正在披上畢業袍的男子姓方名庸，眉髮頗粗、臉兒圓圓、身材普通，頭髮剪得像一個倒轉的碗子。雖然樣子看去給人呆頭呆腦感覺，他卻是非常聰穎，叫人家明白甚麼是人不可貌相。站在他身旁的女子是妹妹方璇，長長頭髮、臉蛋圓圓、身材苗條，外貌和哥哥倒是有幾分相似。嗯，沒錯，他倆就是一對兄妹嘛！

　　驟眼看去，兩兄妹最明顯的分別是哥哥看起來很像一位南韓或日本人。

　　方庸一直在香港科技大學主修電腦科學，因為成績優異，亦曾代表學系參加全港編程公開賽得到佳績，三年級參加和其他大學學系所舉辦的交換生計劃，有機會到加洲柏克萊大學當交換生。

　　在美國生活和學習一年，畢業後方庸在當地找到一份工作，決定逗留下來。在五月底於柏克萊大學行畢業典禮，爸爸、媽媽和妹妹特意請假和訂機票前往參觀畢業典禮。現在是十一月初，還有四天科技大學舉行畢業典禮，他特意向公司申請一星期假期，返回香港和家人團聚、一同參加畢業典禮和拍照。

　　一家人沿著正門路子前往校園。重返校園，來到賽馬會大堂，看見一個堆疊好的舞台，想不到校園生活的日子轉瞬間便完結，方庸倒是懷念在科技大學唸書的日子。畢竟，他是個三分之二的科技大學學生嘛！想起一班同學在演講廳認真地聆聽，想起一班同學在課室留心上導師課，想起在電腦室和同學們一起編寫程式，不經不覺，科技大學已經創校八年，時間過得很快，他不期然地發出一個會心微笑。

　　「哥哥，你剛才為甚麼在傻笑？一定是生病了。」

　　「我哪有！」

　　※　　※　　※

　　「你知道嗎？剛才和教識員開會議時，天娜不停地拍馬屁、擦主任的鞋子。」

　　「你是指和我同系的那個天娜？是真的嗎？」

　　「是，幾乎每一位主任的鞋都給她擦過，明亮如鏡可以讓人在鞋子看到自己的樣貌。他們甚至被拍得飄飄然、身體輕如煙，可以飛往天上。」

　　「嗯，很多同學都說她是一個『馬屁精』。這個我不感到驚訝，人家有身材有氣質，沉魚落雁；又懂得如何打扮和配搭衣著，你妒忌不來。」

　　「你剛才提及──很多同學都是這樣說──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有一天我們開會的時候，無論是誰在發表意見，她就是不停地贊同對方的說話。這個我可以證明，因為當時我亦在場。」

　　「是啊！你這麼說，我記起一天討論舉辦旅行節目，有人提出燒烤主意，天娜第一個贊成。怎知道另一位同學說在大風的日子應該玩室內遊戲，她又是第一個贊成，更說不要燒烤。」

　　「這個我倒是有點印象，結果另一位同學提議在大風的日子最適宜到戶外放風爭，她又是第一個贊成，甚至反對留在室內。你說她是不是一棵牆頭草？」

　　「說真的，我倒是不喜歡和她一起，很不自在。」

　　「喂喂，你們看！白天的時候不要在背後說人家，天娜正朝著這邊走過來，我們快些轉個話題吧。」

　　「嗨！你們好啊。」

　　「我要向這邊走去取車，咱們明天見。」一位女子立即轉向左邊。

　　「這麼巧合，我的車子亦是停泊在那邊，我們一同走吧。」另一位女子附和。

　　「我不談了，男朋友在等著我。」第三位女子瞬速地往右方跑去。

　　「我遺下一件很重要的東西在儲物櫃裡，現在要回去取。」

　　「你們……」

　　位於美國西岸的加洲大學洛杉磯分校校園裡，一條行人路的十字路口交匯處，站著一位鵝蛋臉形、明眸皓齒、玲瓏浮凸、修長美腿、兩隻耳珠戴著串串精緻的粉紅色耳環，臉上和嘴唇均塗上一層薄薄的胭脂和口紅的少女。她擁有一把波浪形燙髮，頭髮表面染上淺淺的一層紅棕色。

　　在燦爛陽光的反射下，遠距離看，美若天仙的她顯得份外爽朗；從近處看，質地薄薄的白色裙子在微風吹撥下，身材若隱若現，甚至可以看到透視出來的粉紅色內衣，讓人家對她充滿暇想。

　　這位可人的少女是彭凱娜，天娜是她的英文名字。今年廿二歲，小時候已開始喜歡繒畫和美術設計，在中學二年級被老師推薦為美術學會幹事、三年級升上副主席、四年級已是主席。凱娜在中學五年級會考過後，跟隨家人移民到加洲洛杉磯居住，現正攻讀設計藝術碩士二年級。

　　看到眾人離去，凱娜感到莫名其妙，剛才自己只是打了一個招呼，不會是說錯甚麼話吧？呠呠──正在猶豫之際，從不遠處傳來汽車響號，她調頭一看，一輛深綠色四門房車正停泊在一旁。

　　「天娜，這邊啊！」房車左邊車窗慢慢地降低，一位中年婦人探頭招手。

　　「媽咪？」凱娜感到驚訝，她左右張望，確定沒有車子駛來後，橫過馬路。

　　「我們現在回家，快些上車。」媽媽輕輕地向右邊點頭，示意凱娜坐在右邊。

　　「怎麼了？我的車子停泊在……」凱娜還沒將話說完，突然靈光一閃。「你又讓阿哥不問自取？」

　　「甚麼不問自取？作為一個妹妹不是要尊重哥哥的嗎？來，不要站在路中。」

　　凱娜走到右邊，將左肩背著的書包移到胸前，打開車門後將裙子輕輕撥弄，坐在前座，跟著伸手關上車門。

　　「討厭！」她一邊繫上安全帶一邊冷冷地說：「作為一個哥哥不是要愛惜和讓妹妹的嗎？」

　　「兄妹間應該相親相愛、讓棗推梨，不應該狗咬狗骨。」

　　「哼，一直以來你就是偏頗阿哥，我沒話好說。」

　　「你們二人都是我的親生兒女，我對待你們就是一視同仁。」

　　房車繼續前行，背著正門離開校園，從倒後鏡可以隱約地看到大學正面建築。廣闊的草地、寬大的會堂之間，兩幢高高的長方柱高高迄立，瓦紅色的磚牆，使人看上去一遍藝術色彩。是的，這所於一九一九年創辦的加洲大學分校在加洲擁有最大的校園，每年培育出很多藝術界才子才女。

　　媽媽沿著日落大道向北方向駕駛，約十多分鐘後匯入聖地牙哥高速公路，朝南方向回家。經過個半小時車程，車子停泊在距離一間房屋不遠的路邊。凱娜下車後從書包裡抓來一束鑰匙，將大門打開。這座房子兩層高，三房兩廳，她脫鞋後蹣跚地往二樓走，返回房間將門關上，張開雙手讓身子向後跌，躺在床上。

　　「為甚麼媽媽總是偏心和較疼愛阿哥？他的房間比我的大、他駕的車比我的名貴，每每做定期檢查的時候就是會擅取人家的車子使用。我卻不能駕他的車，根本不知道是甚麼道理……」

　　凱娜望著天花板，憶起這些年月日裡與一家人相處的日子，嘆了一口大氣。

　　「天娜，快些起床，準備吃晚飯。」

　　「怎麼了？人家才剛剛回家，現在便要吃晚飯？」

　　「甚麼剛剛回家？你已經睡了好幾個小時。」

　　「是真的嗎？」

　　凱娜勉強地坐在床上，矇矇矓矓地睜開雙眼，不太相信媽媽所說的話。她伸出左手觀看佩戴著的腕錶，是傍晚七時半。才醒覺原來剛才不知不覺地睡著，現在已經很晚。看見女兒醒來，媽媽於是離開房間，往大廳走去。

　　「怎麼樣？還未清醒嗎？」

　　「阿哥呢？」當凱娜沿著樓梯走，只看到媽媽坐在飯桌旁，卻看不見哥哥的縱影，心裡感到奇怪。

　　「他和朋友現正在聖地牙哥，今晚應該不會回來。」

　　「即是說，他又駕了我的車到聖地牙哥？」

　　「這個有甚麼不妥當？」

　　「你們真的很討厭，他自己有車子，怎麼偏要駕人家的？還要到那麼遠。」

　　「不是說過兄妹要相親相愛的麼？哥哥的車子要作定期檢查和維修，如果不是這樣也不用取你的車子。」

　　「可是……」

　　「不要再辯駁，快些吃飯吧！」

　　聽到媽媽責備的口吻，凱娜倒是感到有點不快樂。媽媽就是偏心，她總是這麼地認為。無論如何，她低下頭一直保持沉默，吃著一頓不愉快的晚餐。

　　吃過晚飯、洗過碗碟、沐過浴後，凱娜返回房間，將門關上，瑟縮地坐在床上。她仍是感到不開心，每每想到在這幾年日子裡，自己在家裡倒是沒有地位，她唏噓地嘆了一口長氣。

　　※　　※　　※

　　「機票和護照會不會遺失？」

　　「我將它們放在書包裡，當然不會遺失。」

　　「想不到一星期這麼快便過去，哥哥，我捨不得你呀！」

　　「傻瓜，哥哥又不是一去不返，他很快便會回來。」

　　「媽媽說得對，轉眼間我離開香港已經有兩年多，時間過得很快。」

　　「是啊，尤其是畢業後整天忙著工作，很快一天、很快又另一天。」

　　「哥哥，不知道你會否在聖誕回港？」

　　「你是指今年聖誕？當然不會，才剛剛請了一星期假，很難再說服老闆給我另一個假期。」

　　「況且來回一轉機票價錢不便宜啊！如果不是有需要的話，不用經常回來。」

　　雖然已是晚上九時，在香港國際機場四周仍是人來人往。有的懷著冀盼心情，等候下一班飛機降落；有的充滿喜悅，和剛抵步的親友會面相擁；有的依依不捨，不想友伴離港；有的愁眉苦臉，因為親友將要前往很遙遠的地方，不知道何日可以再乘鐵鳥回來相聚。

　　在離境閘口，方庸斜揹著一個棕色書包，與爸爸、媽媽和妹妹一同聊天。妹妹一直嚷著不捨得哥哥離港，縱使雙親不斷地安慰她，在他們臉上亦難隱藏告別兒子的傷感。

　　「看！離境排隊的人越來越多，我想現在是時候道別。」方庸探頭一望，說。

　　「飛機還有一個小時才起飛呢……」媽媽看看腕錶，捨不得地說。

　　「一會兒要排隊檢查物品，又要提前二十分鐘登機，餘下來的時間沒多久。」爸爸倒是細心地解說。「寧願早些進去，不要遲到，航機不等候遲到的人。」

　　「爸爸說得對，況且現在已是九時多，我擔心你們回到家裡為時已晚。」

　　「好吧，那麼你一個人到外地一切要小心，抵步後記著致電回家。」

　　「知道一個人在外地生活和工作不容易，不過我知道你一定可以做到好成績給大家看，畢竟你是方家的兒子。哈哈！」

　　待爸爸將話說畢，方庸轉身往離境閘口走，站在一位保安職員前，他從書包裡取出護照和登機証。知道每向前踏一步便越離家人遠一步，方庸調頭偷望，看見妹妹正從手提包取出一包紙巾端給正以右手揉眼睛的媽媽；看見爸爸望著自己招手，方庸亦伸手向爸爸招手，調頭繼續朝離境大堂方向走。

　　經過十多個小時飛行，飛機繞過太平洋平安地抵達美國西岸。坐在窗旁的方庸看到天空一遍漆黑，地面卻燈火通明，還是香港的夜景最美麗。得知飛機快要降落於三藩市國際機場，方庸看著前座電視熒光幕投映的當地時間，是傍晚六時二十二分，於是將手腕佩戴著的手錶脫下，調整時間。

　　「喂，媽媽，是哥哥。我已經到達三藩市。」到達機場後，方庸立即從書包裡取出一部手提電話，致長途電話回家。

　　「你到達了，嗯，現在那兒是何時？」

　　「這兒是晚上八時十分，香港應該是中午十二時許，為何不用上班？」

　　「是啊，得知你今天抵步，所以特意休息一天。一會兒打掃屋子，順便到街市買菜。」媽媽說。「不知道三藩市現在寒冷嗎？」

　　「外邊倒是有點冷，尤其是晚上沒有太陽照射。不過不用擔心，在機場裡不會感到冷。」方庸說。「好了，現在不談下去，我要致電給阿偉，通知他我已經到達機場。」

　　「好的，記著一切小心，注意身體。」

　　※　　※　　※

　　轉眼間過了半年多日子，凱娜將要畢業。她在大學職業輔導中心看到好幾份稱心的工作，回家後坐在電腦桌前花了頗多心機和時間寫著幾份求職信和履歷。

　　「天娜，你今天好嗎？」

　　「你好瓊，我很好，你呢？」

　　正當凱娜仍在努力中，一個通訊程式對話方框彈了出來。她回答對方，跟著聳聳肩膀，也許是坐得太久肩膀感到酸軟吧。

　　「不錯。你現正在做甚麼？ :”> 」

　　「我在寫求職信，想不到轉眼間五年的大學生活快要結束。」

　　「你這麼說，我倒是覺得升上大學後時間過得比以往快。」

　　「同意。瓊，你是否開始找工作呢？ ^^” 」

　　「還未呢！不知道你打算應徵怎麼樣的工作？」

　　「雖然自己的成績不太理想，我希望能夠在荷李活工作。一來有機會和不同的國際級明星相處，二來這兒是專門製作大電影的地方。如果將來有機會讓我參與電影設計工作，一定很高興。」

　　「嗯，我知道你一定會這樣回答，看來我頗了解你。 =D 」

　　「哈哈，你又如何？心目中有沒有哪些較喜歡的工作？」

　　「還沒有計劃過，一切隨緣。」

　　跟著的幾個星期，凱娜在電子郵箱收到幾間公司回覆和邀請面談。當她知道自己的求職信被幾間公司接納，雖然只是約見面談，談不上已被取錄，對她來說可是一個意外驚喜。晚上，她和媽媽坐在大廳共進晚膳，卻不見哥哥的蹤影。

　　「媽咪，阿哥呢？」

　　「他在聖地牙哥，下午突然收到公司來電，說在那兒的系統出現問題，著哥哥駕車前往查看。」媽媽夾了一塊豆腐到碗裡，繼續說：「不曉得公司經理怎樣辦事，總是要員工經常披星戴月。」

　　「噢，即是說阿哥立即駕車到聖地牙哥？」凱娜沉著氣問，心裡在想：「近來他到那兒的次數頻密了。幸好剛才我駕車外出，不然他一定又會不問自取。」

　　「好心老闆不要吝嗇，在那兒請一、兩位職員看著甚麼、甚麼侍服器。每每有問題便致電給凱風，還要是廿四小時隨傳隨到那樣，兒子不是鐵人啊！」

　　「或許著阿哥找另一份工作。」

　　「他在上月已經開始找其他電腦公司，頗費神，因為在這裡很難找到好工作、有前景的工作。說到工作，天娜，不知道你找工進展如何？」

　　「蠻不錯，下星期二、三、四有面試，成功的話我可以在大電影公司工作。」

　　「在哪兒工作沒有所謂，最重要是工作環境好、工作時開開心心、能夠和同事夾得來。嗯，飯菜快涼了，我們趕快吃，還是不要只顧說話。」

　　晚飯過後，凱娜如常地將碗碟取到廚房清潔一番，媽媽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節目。沒多久電話鈴聲響起，媽媽提起電話筒，是一位親友來電，二人一直閒談。凱娜則在廚房裡哼著歌調，待碗碟清洗乾淨後，她返回房間。

　　幾天後一個清早，凱娜打開衣櫃，提著幾套衣裳和裙子，站在一面鏡子前。她先將一件補藍色恤衫貼近胸口，看著鏡子搖搖頭；又將另一件米黃色長袖外衣貼近胸口，配以一條長褲，看著鏡子亦是搖搖頭。最後，她將一件又一件的衣裳放回衣櫃裡，半小時後，終於抓來一套深黑色連身套裙，感到挺滿意。

　　凱娜穿上連身套裙、打上領帶，從抽屜取出一對絲襪、從床底取出一對長靴，坐在床邊慢慢地穿上。良久，她坐在化妝桌前，在臉上化上一個淡妝、抹上香水和塗上薄薄的口紅。當她站起來輕輕扭動身子，對於自己一副成熟打扮覺得自豪。

　　「媽咪，我現在出外，下午回來。」

　　「嘩！你穿成這樣子，今天要上班嗎？」

　　「不，今天要面試。說實話，上班的話我一定不會穿成這樣，真難看。」

　　「這個打扮蠻好呢，有甚麼難看？祝你一帆風順，等著好消息。」

　　當天面試很成功，凱娜懷著一臉喜悅駕車回家。當她帶著輕鬆的腳步和愉快的心情打開大門，看見哥哥和媽媽坐在餐桌旁傾談，飯桌上還有一部手提電腦、好幾張地圖。哥哥不停地按著手提電腦，而媽媽提著筆在好幾張地圖上畫線。

　　「阿哥，你在這兒。你們一臉凝重地坐在飯桌旁有甚麼攪作？」

　　「天娜，怎麼你這麼遲才回來？」哥哥望著妹妹，問道。

　　「今天到荷李活那兒面試，不知道你們坐在這兒商討甚麼？」

　　「哥哥今天收到一間公司的經理通知，公司接納他的申請和錄用他。」

　　「即是說哥哥要轉工？這個不錯，不用經常到聖地牙哥那麼遙遠。那麼你們在這兒做甚麼？查看地圖，打算去旅行嗎？」

　　凱娜走到飯桌旁，放下手袋在椅子上，一邊伸手將領帶鬆解一邊探頭張望。看見幾張地圖，隨手抓起一張細心閱讀，看到在「聖荷西」、「聖塔克萊拉」及「帕羅奧度」等地區劃上很多紅圈，她漸漸感到有點不對勁。

　　「不，新公司位置在聖荷西那邊，我們在查看地圖。」

　　「聖荷西？怎麼了，阿哥，你是說你找到一份位於那兒的工作？」

　　「是啊！這是一份很好的工作，我查過公司的背景資料，自四年前上市，公司每年營業額以穩定的比率上升。」

　　「聖荷西距離這兒很遙遠啊，駕車一程也要七、八個小時；飛行也要差不多個半小時。阿哥，你不會是每天搭飛機到那兒工作吧？」凱娜投以一笑。

　　「當然不，所以坐在這兒和媽咪一同查看我們將要搬到哪兒較好。」

　　「搬家？不好吧。我們在這兒居住了這麼多年，對附近環境已經習慣。」

　　「不用擔心，相信我們對新的居住環境很容易適應過來。」

　　「我反對。」

　　凱娜以雙手拍打桌面，感到激動。正在閱讀地圖的媽媽、正以手提電腦作資料搜查的哥哥不約而同地抬頭望著她。對於她這樣的反應倒是給嚇了一跳。

　　「怎麼了，天娜，你反對甚麼？」

　　「阿哥找了一份工作便搬家，如果這份工作性質不好、不合適，或兩、三個月後他想找其他工作，那時我們怎麼樣？」

　　「這個不用擔心，聖荷西那邊是人們所說的『矽谷』，四周商業中心、科技公司林立，相信即使這份工作不稱心，我仍有信心在其他公司工作。」

　　「我今天才面試了兩家電影製作公司，他們很滿意我的表現。」

　　「你今天才面試，成功與否仍是未知之數。哥哥的情況卻不同，他已經被錄用。而且我們商討了一整個下午，你已經畢業，一家搬到那兒居住的確較逗留在這兒好。」

　　「這個是甚麼道理？洛杉磯才是一處好地方，四周可以找到和設計有關的工作。聖荷西只是和電腦科技有關的吧？我不要搬到那兒去。」

　　「你聽我們說……」

　　「我不聽！由始至終，你就是較痛愛阿哥，無論甚麼事情你都是偏幫著他，從來沒有理會我的感受！」

　　沒讓媽媽解釋下去，凱娜大聲地怒吼，一手將手袋提起調頭跑回房間。啪！瞬即傳來房門被人猛烈關上的一聲巨響，在大廳裡的媽媽搖搖頭，嘆了一口氣。

　　「天娜為甚麼發這麼大脾氣？」哥哥眨眨眼睛，感到萬二分好奇。

　　「這個我怎麼知道？早上出門的時候仍是開開心心、一臉喜悅。」

　　凱娜再次將自己關在房間裡，瑟縮地坐在床上。當她不經意地抬起頭，看到在桌上一面鏡子照出自己的映像，一身成熟打扮，為的是今天到幾家公司進行面試。最後，她狠狠地將領帶解下，揉作一團扔向鏡子。

　　記得六、七歲在香港那年，新年的時候哥哥想要一部遙控跑車，第二天媽媽買了一部給他。自己倒是想要一個洋娃娃，媽媽卻說我已經有很多洋娃娃，再買只不過是浪費金錢、浪費玩具。

　　記得十二、三歲那年，哥哥說希望學電腦編程，媽媽替他報名，每逢周末都會帶他到屯門一間電腦中心上課，風雨不改，甚至買一部個人電腦給他。可是當自己嚷著要學彈鋼琴，媽媽卻說這些是無聊的玩意。縱使自己不斷嚷求，媽媽好不容易才答允買一部便宜的二手電子琴，更不用說到琴行學琴。

　　記得十七歲和家人來到洛杉磯，哥哥說因為有需要媽媽立即買一架新汽車給他。兩年後當自己嚷著要買汽車的時候，媽媽卻不斷推搪，說她或哥哥可以接送，不用買汽車。結果在幾經辛苦跪求下，媽媽才答允讓她買車，想起現在所駕的車子，二手的、殘舊的，甚至連空調系統也沒有，和哥哥所駕的汽車無論在外表和裝備上完全成一個反比。

　　今年廿四歲，一直以來辛勤地努力學習，畢業後找一份喜歡的工作，將來能夠擁有自己的夢想。可以不用和媽媽、哥哥爭東西，結果，還是一樣……想到這裡，兩行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慢慢地滑下來，弄濕凱娜的一張肖臉。

　　兩天後，好友瓊主動地約會她出來吃午飯。當凱娜駕車來到一間日式自助壽司店，推門進去的時候，店子裡的顧客紛紛投以著迷的目光望著她。對於這些目光凱娜早已習慣，她並沒有理會地往內走，看見個子矮小的瓊身旁坐了一位高大的陌生男子，二人有說有笑。

　　「瓊，你好。」

　　「天娜，你到了。為甚麼姍姍來遲？」

　　「不好意思，我忘記攜帶手提電話。剛才已經早了出門，只不過路上發生了交通意外，導致大塞車。最討厭的是意外發生在對面行車線，這邊的司機卻慢慢地行駛，為的是諸事八卦要看意外。」

　　「嗯，這個我明白。」陌生男子一邊凝望著凱娜一邊說。

　　「這位是……」凱娜探頭一望，對方伸出左手打招呼。這位男子樣子頗俊悄。

　　「忘記給你們來個介紹。」瓊望著凱娜，伸出舌頭。「這位是安迪，我的學院同學；而這位是天娜，我的好朋友，大家是在互聯網上認識。」

　　「天娜你好，瓊間中會提及你。」安迪站起來，伸出右手示意握手。

　　「你好，安迪。很高興能夠認識你。」

　　「不要只顧站在這兒，快些坐下吃東西。」

　　「嗯。」

　　凱娜坐在瓊身旁，三人點選好幾碟壽司，有說有笑。約半個小時後，瓊的手提電話響起，她接聽後臉色一沉，安迪和凱娜感到有些甚麼不妥。

　　「怎麼樣？」

　　「弟弟剛致電給我，說婆婆在家裡不小心摔倒，現在前往醫院。」瓊掛線後，一臉凝重、擔心地回答。「不好意思，我想先到醫院看看婆婆的情況。」

　　「可是我們才剛坐下不久……」

　　「不好意思，或許我們找別天再一同吃飯？」瓊說畢，正想從背包取出銀包。

　　「下回讓你結帳，你還是先到醫院去。」凱娜伸手按著對方的背包，搖搖頭。

　　「瓊，路上小心，不要開快車。」看著瓊急忙地離去，安迪叫喊著。

　　「希望婆婆身體健康，沒有大礙。」

　　還是第一次和陌生男子吃午飯，凱娜倒是感到十分緊張，一時間不知道應該說些甚麼。然而，安迪是一位平易近人的男子，他先找話題打開匣子，二人一邊吃著壽司，一邊有說有笑。

　　「這裡的壽司味道不錯，我尤其是喜歡這兒的彩虹卷。」

　　「嗯，我和瓊經常來這兒吃午餐。這裡可算是我和她初次見面的地方。」

　　「她曾經向我提及過，你們是在網上認識，是嗎？」

　　「是的，說來倒是神奇，我們在網上結識好幾年，卻一直不知道大家住在同一區，直至某天我們在這裡碰面。」

　　「你們相約在這兒見面嗎？還是巧合地在這兒遇上？不過在此之前你們倒是未遇見過對方，是不是？」

　　「當時她和家人在那一圍桌子坐著，家人一直喊她的名字，瓊、瓊；而我則坐在旁邊的一圍桌子，媽咪和阿哥一直喊我天娜、天娜，結果我們望著對方，笑了起來。」

　　二人在壽司店逗留兩個小時，當要結帳離去的時候，安迪才醒覺早上是瓊駕車前來，現在卻沒有車子回家。凱娜得知這個情況，義不容辭地充當他的私人司機。安迪倒是有點感動，他知道時間尚早，提議對方如果不介意的話，到附近甚麼地方逛逛。

　　「如果一會兒你有空的話，讓我們到別處走走，好不好？」

　　「不好。我一會兒很忙，沒空閒陪你四處逛。」

　　「嗯。這個……沒有所謂，那麼我們現在回家。」

　　對於凱娜來說，和陌生男生單獨逛街使她感到尷尬。畢竟，一直以來除了哥哥外，沒有機會和其他男孩子單獨來往。只是，一想到哥哥，便會想到家裡的情況，媽媽和哥哥總是欺負自己，凱娜這一剎那突然地點頭答應。

　　「我突然改變主意，我想到處逛逛，可以嗎？」

　　「當然可以。為了答謝你，一會兒讓我請喝下午茶。」

　　「不用答謝，反正回到家裡沒事忙，難得你能夠陪我四處走。安迪，不知道你想到甚麼地方逛逛？」

　　「你是司機，我想，還是由你作主較為適合。」

　　「到哪兒也沒有所謂，反正我只是不想回家。」凱娜喃喃自語。

　　「甚麼沒所謂？你不想甚麼？」安迪聽不清楚對方剛才說甚麼。

　　「不，我是說去哪兒逛我亦沒有所謂。」凱娜取出車匙，啟動引擎後說。「或許你給我來個提議，我想到一處地方走走逛逛、散散心，好讓自己能夠將抑壓了很久的情緒抒洩出來。」

　　車子離開廣場，駛進一條公路，凱娜全神貫注地留意著路面情況。坐在她身旁的安迪看見她那認真的樣子，不禁著迷起來。

　　「女孩子不開心，可以到商場不停地購物發洩；不想破財的話，可以到卡拉OK 不停地唱歌；又或者到海灘漫步，讓海風將悶氣吹走。」

　　「我沒說過自己不開心。」

　　「女孩子要將情緒抒洩出來，不會是因為太開心吧？」

　　「嘻，看來你頗了解女孩子。給我三個選擇嘛，讓我想想，」凱娜踏著油門，車子徐徐地行駛。「我們到沙灘走走吧，已很久沒有看過大海。」

　　「好的。」安迪點頭。

　　凱娜沿著聖地牙哥高速公路向北行駛，左轉威尼斯大道，右轉林肯大道，約半小時車程後他們來到聖塔摩尼卡。在找泊車地方的同時，凱娜將車子玻璃窗降下，感受從遠處吹來的陣陣涼風，亦聽到人們在玩耍叫囂所發出的聲音，好不熱鬧。

　　「想不到冬天將至，海灘上仍有這麼多人，真是意外。」

　　「這個當然，這裡的氣候就是讓人感到永遠都是夏季。」安迪說。「你知道嗎？繼紐約市，洛杉磯是美國最多人口的城市。」

　　「是真的嗎？你不說我倒是不知道。」

　　「我沒有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