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倆心知
「聽心愉說,總部那兒在兩星期前曾刮大風兵慌馬亂,結果這兩人是被上司點名辦事不力才調派過來。」
「是真的嗎?」仲希吃了一驚。
「是真的喔。她還說兩人原本的直屬上司是位女性,基於性別歧視也好、心理作祟也好,他們就是心有不甘。得知這兒大部分員工都是女性,於是提出很多無理的要求來為難我們。」
「不知道他們提出甚麼無理的要求?」
「其中一項是為了公司的營運效率,每人每天上班去洗手間的次數將會有限制,而且每次只能離開工作岡位一分鐘。」
「上洗手間的次數有所限制,而且只有一分鐘時間……」
「還有呀,他們提議上班要打咭,每天工時不足的要扣薪。」
「他們是在說笑嗎?」
仲希聽到後顯得目瞪口呆,顯然不相信女同事的說話。這時會議室門被人打開,她們得知有人朝茶水室走過來,於是連忙地走近蒸溜水機,裝作要添水到杯子的模樣。
「你們二人在這兒做甚麼?」果然是兩位新來的男上司,其中一人問。
「我、我在添水。」仲希緊張地回答。
「那麼你呢?」另一人望著站在仲希身旁的女同事,認真地問。
「我在等候添水。」
「哼,別讓我知道你們剛才站在這兒躲懶,不然我會給顏色你們看。」
望著兩位討厭的上司離開時的背影,仲希向他們藐了一個舌頭。自這天開始,公司昔日那溫馨的辦公日子已經不再,眾人上班的態度完全地改變過來,只感到身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在公司裡,一星期至少有三、四天會傳出上司們意見不合的聲音,無論在會議上、在私底下,都會聽到心愉和他們在吵嘴,而且越吵越激烈。
好幾次在大堂遇見心愉,仲希會向她打招呼。然而心愉沒有怎樣說話,樣子看來很疲憊,臉上失去平日那份氣質。太倦了,要一個獨身女子支撐整間公司,兩位新調派來的上司又處處為難,每每在家裡夜蘭人靜的時候,心愉有想過放棄。
可是想到在這間公司效力了這麼多年,將公司視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眼看一切漸漸上軌的時候,卻被他們一手破壞。如果拍拍手揚長而去,一直以來和眾同事辛辛苦苦建立出來的公司,只會毀在他們手裡,就是不會甘心。
正感到無奈和傍惶的時候,心愉凝望著床邊的一部電話。她深深地呼吸一口氣,伸手抓起電話筒,撥了一個長途電話。
※ ※ ※
「各位,在這段日子我們一同經過不少風風雨雨,大家一同並肩作戰,能夠和大家一起工作我感到很開心。只是近來因為公司的人事變動,在管理階層產生了很多磨擦和不必要的口角,情況越來越壞,已經到了自己無法承受的負荷。認真地思索好幾天,還是覺得暫時放下工作,今天是我在盈豐的最後一天……」
三個月後的一個星期五中午,心愉約了眾同事──除了兩個她認為是壞蛋的男子──到一間頗華麗的餐廳進膳,侍應引領他們坐在一圍靠窗的桌子。在點選菜單後,她懷著唏噓的語氣說道。
看到窗外下著毛毛細雨、聽到心愉的說話,眾同事的心瞬即沉下來。對她們來說,聽到心愉要離開公司這個消息並不驚訝,畢竟在這段日子大家看到公司裡的情況。然而仲希望著她,心裡有說不出的難過。
「心愉,你這麼一走,撇下我們不理,逃避不是一個能解決問題的辦法。」
「這段日子我真的感到很累,很想給自己一段假期,散散心、回回氣。」心愉望著仲希,回答道。「我當然不會撇下你們不理,假若日後在工作上遇上甚麼問題,歡迎向我傾訴。」
「怎麼這麼倉卒,畢竟我們一起已有一段日子。」另一位女同事臉上亦流露出一副失落的神情。「讓我們一同到總部約見董事長,告發他們的種種惡行。」
「我昨晚在寫辭職信時,亦表達了公司現在的情況,相信上邊會認真處理。」這時侍應將幾碟菜式端過來。「你們只要留下來,將來一定有好日子過。」
「既然這樣,何不多留一、兩個月?看看結果才決定或去或留。」
「不了,我已經訂了機票,兩星期後便會到芝加哥,因為我想找回自己的人生理想……」
這時心愉將臉兒轉到一旁,微微地抬頭望向天空。雖然下著毛毛細雨,天空只有幾躲薄薄的白雲,卻沒有黑雲。看見上司的舉止,仲希亦順道將臉兒轉向窗外。雲層慢慢地散去,在陽光的照射下,可讓人隱約地看到一條七色彩帶掛在天上。
「是彩虹啊!」
已經很久沒有看過天虹的仲希,連忙地伸手指劃、連聲地開口叫嚷。她的舉止、她的聲音,讓心愉想起小時候媽媽陪伴自己一同到公園玩耍時,看見彩虹時的反應一模一樣。嘻,心愉笑了。
心愉離開香港後,總部亦派了兩位董事長過來調查兩個壞蛋的所作所為。經過為期兩星期的內部調查,證實心愉所言屬實,於是將他們辭去。眾同事當然感到高興,終於可以脫離苦海,這全都是心愉的功勞。
晚上,仲希在家裡致電長途電話給心愉,告訴她這個好消息。心愉聽到後替仲希她們高興,還鼓勵她日後要更加努力。
一個月後的一個星期天,仲希和方庸參加過義工團,方庸如常地走到仲希的家。正當二人為著「夢搖籃」計劃努力的時候,陽光穿過玻璃窗直射在方庸的右邊臉上,無意間,仲希凝望著他,顯得愕然。
「怎麼了?」看到她的舉動,方庸視線離開手提電腦熒光幕,好奇地問道。
「哎喲!你有白頭髮啊!」仲希吃了一驚。
「是真的嗎?哪裡、哪裡?」他將雙手按著頭顱,邊搖頭邊緊張地問。
「在右邊頭顱,那條白頭髮倒是很顯眼。」仲希伸手指著。
「想必我在這些日子太過用腦。」方庸以右手抓抓頭顱。
「有白頭髮不好看,讓我幫你拔掉它吧。」
說罷仲希放下繪圖筆,以雙腳踏地的方式將坐著的椅子滑到方庸身旁。方庸讓身子微微地靠近對方,仲希伸手到他的頭髮撥弄,找尋那條白頭髮。
「怎麼樣,找到那條白頭髮嗎?」
「還沒找到……嗯,現在找到了。要拔囉,可能有點痛。」
約半分鐘,仲希找到了,於是以拇指和食指牢牢地按著那條白頭髮。突然使勁地一拔,方庸感到有一點輕微痛楚,白頭髮亦瞬即被拔了出來。只是,她看到方庸頭髮裡仍有幾條白色的頭髮,於是繼續地伸手撥弄。
「不是已經拔了出來?」
「是,只不過拔了那條白頭髮後,看到仍有好幾條隱藏在頭髮裡。」
「是真的嗎?那麼可否幫我將它們一拼地拔下來?」
「我正想這樣做,只不過,聽人家說過:白頭髮,每拔下一條會長出三條。」
「哪有這種理論?哈,我就是不相信。」
結果,仲希繼續認真地替方庸拔白頭髮,可是拔了好幾條後,就是發覺在他的頭髮裡仍隱藏了不少。仲希當然不死心,繼續拔,然而數量太多,她感到倦了。結果,她說因為有太多白髮,所以不拔囉,方庸還以為她在開玩笑。
兩星期後,方庸如常地坐在工作桌,埋頭編寫程式,坐在身旁的仲希則細心地繒畫圖則。寧靜的房間除了敲鍵盤的聲音,還有細小的筆尖在紙上走過時傳出來的聲音。約過了半個小時,仲希想著樓宇底層結構的時候,總會潛意識地將繪圖筆的末端輕敲嘴唇。此刻她抬頭望著方庸,發覺他認真工作的時候那一臉認真的樣子蠻是可愛。男孩子認真地工作的時候,他們的模樣是最可愛的。仲希這樣想著。
「方庸,想必你好幾天沒有照鏡子吧?」
「哦?為何你會這樣問,我每天早上刷牙漱口的時候都會照鏡子。」
「因為你臉上長滿短短的鬍子,遠處看去一臉潦倒,怎麼看都像一位生意失敗人,哈哈。」
「是真的嗎?」
方庸不假思索地伸出左手朝臉上輕撫,發覺粗獷的鬚根長滿臉。想起來,近兩個星期每天總是埋首在編程世界裡,還真的忘記為自己梳洗打扮。看見對方一直捧腹取笑自己,方庸不發一言立即伸手掀起她的右手,往自己的下顎去,甚至不停地拭擦。仲希立即將手縮回,可是方庸卻牢牢地抓著她的手。
「你這個變態,我嬌嫩的手被你的鬚根弄得很刺痛!」仲希伸手朝方庸的肩膀打去。
「哈哈哈,這感覺很不錯吧?」方庸自鳴得意。
「哼,你現在先躺在沙發上,讓我幫你刮鬍子。」
「甚麼?你要幫我……」
來不及反應,方庸已被仲希拉到沙發旁。他很想站起來,返回桌旁研究邏輯流程,可是仲希在呼喝──甚至是嚇唬──他如果不乖乖地躺下來的話便要受到可怕的懲罰。他心想,反正已經努力了好幾天,現在是時候休息一會。
仲希從洗手間取來一條弄濕了的臉巾、一支剃鬚膏和一個鬚刨,蹲在方庸身旁。她正想將濕臉巾按在方庸的下顎的時候,只見方庸一直凝望著自己,倒是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你這樣地望著我,人家會感到不好意思。」
「原來在我倆一直相識的日子,我一直沒有好好地看過你的臉龐。」
「嘻,我的臉和其他人的還不是一個模樣?」
「可不同啦。你知道嗎?在你淺笑的時候,臉上有一兩顆走粒,蠻可愛。」
「嗯,那麼你是喜歡我的為人,還是喜歡我的走粒?」
「兩樣都不是。」
「哦?」
「我喜歡的是你啦。」
只見仲希嘴角翹起一個微笑,方庸慢慢地合上眼睛,準備讓她替自己刮鬍子。然而仲希將臉兒貼近他的臉,輕輕地拭擦。最後,她吻向他的嘴唇。
※ ※ ※
日子有功,經過一段看似漫長的時間,仲希終於將新設計出來的建設藍圖和平面圖畫好。她將所有資料和相片一拼交給方庸,還向他詳細地解釋每個地方的細節和要求。這情境、這模樣,很像二人初次見面時為著第一個合作的「半月景灣」屋苑計劃一起努力那段日子。不過當時是心愉向方庸解釋和交戴要做的功夫,現在換個來是仲希向他解說。
仲希一邊說,看見方庸一邊寫筆記。在她心裡倒是有點感到自己變成一位高層人員,方庸是一位服從性極高的員工,有甚麼要求他也會答允,哈。
「……。我亦要將這部分轉成三維模式,甚至可以讓任何一個單位作透視和放大。就是這樣,你對這些要求有沒有甚麼問題?」
「沒問題,郭小姐。」
「嗯,那麼你認為程序實現大概要多久呢?方先生。」
「依我看,大概半年時間吧。」
「半年?怎麼仍要這麼久的啊!」仲希吃了一驚。「平日我有不斷地告訴你要求,而且你不是一直忙著編程的嗎?」
「小笨豬,我剛才只是和你玩開笑而已,嘻嘻!這部分,不用擔心,我有信心在三個星期的時間內便可完成。」
「原來如此,你真是一個笨蛋,剛才竟敢和上司玩開笑?」仲希咬咬下唇,臉上流露出一對走粒。「我罰你在下星期前便要完成這個項目,不然你要請我吃一星期自助餐。」
「沒問題,只要我不上班、不睡覺、不吃飯,甚至是不和你見面的話,一星期時間對我來說稍微嫌多了,簡直是綽綽有餘,嘿嘿嘿。」
「你不會是生病了吧?」仲希伸手摸摸方庸的前額,又摸摸自己的前額。「真奇怪,一切正常啊!難道是患上甚麼精神病?」
只是,藍圖畫好了、模型設計好了、計劃書寫好了、示範程式編寫好了,跟著又怎樣呢?仲希這刻才明白自己已經迷失了方向。每每在工作上遇上問題,她會立即找心愉請教,現在心愉不在公司,她又不好意思遇上任何事便致長途電話詢問對方意見,倒是希望自己能夠成長、學會如何獨立思巧和解決問題。
這樣地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方庸的媽媽病況開始惡化,她要留在屯門醫院深切治療部,佩戴著氧氣口罩躺在病床上。仲希和方庸平日如常地上班下班,方庸下班後總會跑到醫院探望媽媽。從他們日常生活模式來看,顯然地,二人已經沒有理會「夢搖籃」這個計劃。
半年後,位於加洲的一個辦公室,一位僱主在網上搜尋資料的時候,從搜索網頁發現一份線上履歷列有一條超連結到自己的公司網頁,他好奇地查看這份線上履歷,原來是他的一位前僱員方庸的。這麼巧合,亦讚嘆世界其實是很細小,老闆抽空閱讀方庸的個人網站內容,從相簿的照片得知他在香港這幾年和家人一起的生活過得愉快,而且有一位要好的女朋友,老闆心底裡替他感到高興。
看見在網站所提及的高科技中心的藍圖建設和計劃書,老闆雖然不太曉得這東西,不過他將這份計劃書的超連結電郵給一位在芝加哥從事建設的朋友,湯美。湯美是一位香港人,在大學和老闆修讀不同學系,二人在天文學會裡互相認識。雖然他們畢業後在不同地方各自工作,可是平日仍會互相通訊。
在老闆的印象中,湯美在大學裡曾有一位要好的女友一同學習,在任何天文活動總會看到兩人出雙入對。然而畢業後因為各自投身工作,女方鬧著要返回香港發展而分手。現在想起來,那已是多年前的一件事情。
「喂,湯美,剛才一直在叫喊你,就是沒有回應。在看甚麼看得這樣入神?」
「還記得在大學天文學會認識的一對情侶嗎?他們在畢業後兩年結婚,現正在加洲一同開設一間電腦公司。」
「嗯,我記起他們。和你現在聚精匯神地閱讀的東西有關?」
「這是他昨晚電郵給我看的,是一份名叫『夢搖籃』的計劃書。我剛才看了兩章,發覺內容寫得很好,很難相信只是一個人業餘寫的。」
「夢搖籃……」
他們坐在電腦桌前,一同閱讀這份計劃書。網站還有很多關於這項計劃的資訊,如模型、相片、三維繒圖影像片段等。依偎在湯美身旁的女子定睛地望著熒光幕,心裡有說不出來的喜悅。
經過幾天討論,湯美接受女友的提議,讓她主動以電郵聯絡寫計劃書的仲希和設計網站的方庸,邀請他們前來商討合作計劃。
「仲希,我剛才收到一封電子郵件,你猜是誰人傳送過來的?」
「你倒是懂得欺負我,試問人際關係這麼廣的我,又怎會知道?」
「不用擔心,你亦會收到這封電郵。我想你看到後必定會有一個意外驚喜。在我腦海裡,看到你舉起雙手,興高采烈地在原地蹦跳的樣子。」
「沒這麼誇張吧?那麼你為何現在不說啊?」
「嘻,我就是愛欺負你。無論如何,讓我們中午一同吃飯好嗎?今天讓我前來接你。」
「沒問題,方庸,你要請客。」
「好的,不過你負責結帳……」
仲希到達公司後立即朝自己的小間隔跑,坐在椅子上連忙地打開電腦熒光幕,檢查電子郵件。如方庸所料,她立即興奮地站起來,一邊尖叫一邊扭著身體。眾同事看到她這異常的舉止被嚇得目瞪口呆。
察覺眾同事的反應,仲希紅著臉,尷尷尬尬地坐回椅子上,繼續閱讀這封令她心跳得厲害的電子郵件。
從電郵的內容來看,是一間在芝加哥的建設公司的行政人員,對「夢搖籃」這個計劃很有興趣,甚至有意邀請仲希和方庸一同前往逗留一段時間,給他們詳細地介紹各項列點。
※ ※ ※
「方庸,我的兒子,你已經長大成人,現在是時候要為自己的將來和事業發展。放心上路吧,不用擔心媽媽的生活。知道你有孝心,曾經回港陪伴我已經感到很高興。我有你這個兒子是我一生的福氣,我會以你為傲。你要珍惜機會,不要錯過它們。在往後的日子,你會努力工作,找尋屬於自己的果實。」
在離開香港前往芝加哥前一天,方庸站在病床邊,感到依依不捨,右眼角滑出一滴眼淚。站在媽媽身旁的他很想哭,心裡卻一直叫自己堅強。
離開病房來到醫院大堂,仲希看見方庸後立即站起來,伸手挽著他的手臂一同離開醫院。看到方庸臉上流露出的依戀,對於他這刻的心情,仲希其實是明白的,因為她亦要為著自己的理想,暫時離開家人、離開媽媽。
「找尋屬於自己的果實……」
「怎麼在自言自語?」
「我不明白媽媽剛才說的最後一句話,甚麼自己的果實?」
「當你找到它的時候,你便會明白媽媽想對你說甚麼。」
「即是說你知道媽媽想對我說甚麼?」
「嗯,不過,這是要靠自己去找尋,人家幫不到你。」
「那麼,仲希,我們一同努力,為著這次的旅行作準備。」
「就這樣辭退現有的工作,你會覺得可惜嗎?」
「不,真的。因為你比較重要,我喜歡你。」
回想起這幾天仲希不斷反覆地背誦計劃書演講辭,方庸在她身旁陪伴,甚至在手提電腦播放相關的多媒體資訊輔助。來到芝加哥,他們在機場遇見一對男女,兩人被安排到一間五星級酒店逗留。
※ ※ ※
各位早晨,我是郭仲希,這位是我的拍擋方庸。我們兩人來自香港,在這裡先要多謝唐心愉小姐和她的未婚夫湯美先生給予我們這個寶貴的機會,能夠為大家介紹一個名叫「夢搖籃」的建設計劃──這亦是一處依著香港的海港旁和地勢所設計的大型科技中心。我們相信這項建設在美國亦會很合適,原因亦會在稍後解說。
現在先讓大家看看今天的演說流程,我們先會簡述「夢搖籃」的構思,第二節會逐一介紹每幢建築物的功用和特色,跟著是美國和香港的地理比較,和這項計劃的各期財政預算,最後將會是總結和發問。我們會盡能力回答你們所提出的問題。
現在讓我們看看第一期建設。「夢搖籃」是一個建築在海港旁的大型科技中心,中心無論在外形、設施、概念和規劃等都是屬於星級的建設。外形方面,我們可以看看這邊的三維結構圖,它給予人一種劃時代和超級的感覺;設施方面,如圖所示,大家看到高效能的電腦系統、大型等離子顯示屏等到處可見;概念上我們不忘環保,外邊這層是一種透光不透熱的聰明玻璃。
在這個講求高智能和高科技的世界,第二期建設我們將集中在尖端科技。科技中心將會設有多個寬頻無線發射站、傳輸速率達每秒十憶位元的超高速以太網連接不同的辦室,和使用光纖通道建立一個高速的資料儲存網路。每間商務大樓都會設有大型投影機、高科技會議中心、會客室、健身運動室等設備,附近亦有很多高級的商務酒店。
在第三期我們亦會在地庫建設一個連接不同電力公司的後備發電機樓,為了防止出現因電力供應出現問題的情況而使整個商業中心停止運作的可能性。規劃建築共分三期,如果依著藍圖建設的話,第三期峻工後樓面將會佔達二百萬方尺。
……。總的來說,「夢搖籃」會是一處為高科技發展作支援的商業中心。多謝你們傾聽這個計劃詳程,不知道你們對這項建設有沒有甚麼問題?
※ ※ ※
「郭小姐你好,第一個在我腦裡浮現出來的問題是,如果這項建設計劃是好的話,為何你不在香港推銷它,反而跑到地球的另一邊向我們介紹呢?」一位坐在最前邊的外國籍男子微微舉手,看見仲希向她點頭,於是發問。
「中國人有一句說話:『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意指在這個世界其實有很多好的東西,只是一直得不到能夠賞識它們的人。這個建築設計其實是一流的,只是找不到伯樂。」
「是真的這樣嗎?我有看過香港最新的發展動向,特區政府投資了約二十億美元興建數碼港。他們強調這是個頂級的設計,試問你這項建設在香港哪會有發展空間?我說得沒錯吧,郭小姐。」
「雖然香港投資了這麼多金錢在數碼港,亦一直強調這是一個重點於高科技的數碼城。然而當你能親自在那兒走一趟的話,你會深深地感受到,這只不過是一項土木工程建設項目而已。」
「看你們的年紀仍然很小,工作經驗應該只有十年以內,然而這項計劃將要約二十至二十五億美元的龐大投資金額,你們有否考慮過投資風險?你們憑甚麼認為這項大型計劃日後能夠成功?而且將來會有回報?」
「信念。因為我們相信這個計劃一定會成功,我們花了很多時間在準備,我有百分百信心這項計劃必會成功。任何投資都有風險,能冒險的人才會得到最大的收成。」
「我不明白,你們是香港人,怎麼會認為數碼港不數碼呢?」聽到仲希這樣回答,一位董事連忙地舉手發問。
「我只是說出事實,我不會因為自己是甚麼人、在甚麼地方便說出和心裡不同的說話。」
……。
眾董事在仲希發表完演說後紛紛提出問題,幸好事先得到心愉的提點,對大部分提問早已做了充足的準備。仲希站在講台上,顯得侃侃而談。
「我還有最後的一個問題:如果我們不接受為這項計劃作為投資項目的話,你們日後會有甚麼打算?」
「簡單,如果你們對這項計劃沒有信心的話,我們會繼續找伯樂。我們相信,有一天必定能找到這位伯樂,那個時候,吃虧的將會是你們這公司。」
會議結束,眾人提起計劃書站起來,朝會議室正門走。留下來是仲希、方庸、心愉和湯美。站在眾人跟著,仲希深深地呼吸,還舒了一口大氣。很緊張啊!從她的眼神可以看出心裡要說的東西。
兩個星期後,四人再次於一間高級餐廳會面,是心愉和湯美主動約會他們,還提及公司眾董事為「夢搖籃」這項計劃進行好幾次認真的商討和分析。仲希和方庸屏息著氣,挺著身子筆直地坐著,他們連午餐也忘記吃,只是專心致志地聽著二人的說話。
「你們的演說很好,董事們覺得非常不錯。然而他們認為,這項計劃的投資風險太高,回報率很有可能要很多年時間,況且這兒的建築一般都要經過政府審批,過程和所需要的時間很長,動輒是以五年、十年來計算。」
「……。」
聽到湯美的說話,仲希感到很難過,她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吸入一口氣,然後慢慢地呼出。察覺到她的反應,方庸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然而他們都認為,仲希的表達能力很高,英語會話良好,說話時咬字清晰;方庸的電腦編程技術非常厲害。」
「還是失敗了,」仲希微微細語。「真不甘心,我們花了很多時間和努力。」
「還記得很久前我曾經對你說過一番話?沒有人做任何事情總是成功、總會如願以償。」心愉安慰仲希。「雖然今次不成功,不代表下次亦會失敗。」
「無論如何,心愉、湯美,謝謝你們一直對我們的支持和鼓勵,能夠認識你們是仲希和我的幸運。在往後的日子,我們衷心地祝福你們。」
「嗯,不過,看來我們不能參加你們的婚禮,對不起。」仲希搖搖頭。
「為甚麼?」心愉好奇地問道。
「我們的簽證將要屆滿,不能逗留在這兒。」方庸解釋。
「如果我們堅持要你們留下來呢?」湯美問。
「這個怎麼可以?」仲希回答。
「哈,因為我們想邀請你們加入公司,與我們並肩作戰。」
「心愉,你所說的話是真的嗎?」
「當然,我似那些愛開玩笑的人嗎?」
「是的。你們當天的表現非常好,就這樣返回香港實在有點可惜。如果你們願意的話,可以考慮留下來和我們一起。這樣一來,你們可以替公司設計其他建築和規劃,二來可以吸收多些外國生活的經驗,三來──亦是最重要的──你們可以參加我們的婚禮。哈!」
仲希轉個臉兒,臉上流露出歡喜。方庸望著他,微微點頭。就這樣地,他們繼續逗留在芝加哥,一同與心愉和湯美工作。每每有空的時候會到處旅遊,體驗不同地方的風土人情。
仲希在工餘時會看很多不同範疇的書藉和雜誌,為的是要充實自己。方庸則和她剛好相反,只願看和電腦方面有關的參考書,因為他認為,自己要有一技專長,才能勝過其他人。
兩年後,天空下著毛毛細雨,一輛淺藍色房車慢慢地駛到廣場附近的一個公眾停車場。將車子停泊下來後,男司機打開車門,伸手將一把雨傘打開,然後走到車子的另一邊,拉開車門讓女乘客下車。這對男女牽著小手,親密地站在一起撐著的雨傘下,小心翼翼地朝一間書店走去。
走進書店,男子將雨傘慢慢收起,輕輕搖動將雨傘上的水點撇去,然後放它進一個職員早已為顧客準備好的筒子。二人手牽手在書店逛,他們經過兒童專櫃,與一位粗眉、短髮、不戴眼鏡和臉兒圓圓的男子擦肩而過,這人就是方庸。
方庸正站在一個書櫃前察看,看到一本繪本,好奇地取過來看。約十分鐘後,仲希提著好幾本參考書走過來,還伸手擁著他的腰。
「小肥豬,你在看甚麼?」
「《遺忘了的果實》,很好看的呢!」
「我讀中學的時候曾經看過,你知道故事背後的含意嗎?」
「雖然彩虹盡頭的果實被小松鼠遺忘了,不過在尋找的過程中,他的三個願望在不知不覺地實現。小松鼠找到心愛的友伴共同邁向人生目標、得到解決問題的勇氣和智慧,在森林裡擁有一個溫馨的家過著幸福愉快的生活。」
「是的。」
「說起來,我倆很像小松鼠。你看,我已找到心愛的仲希陪伴我共同邁向人生目標;在這段時間,我倆亦學習到很多解決問題的勇氣和智慧。只是……」
「只是甚麼?」
「只是在森林裡仍未有一個小家庭,不知道我要何時才找到這個果實呢?」
「嘻嘻,那麼在跟著的日子,你要加倍努力喔!」
這時仲希伸手拍拍方庸的肩膀,垂下手發出嫣然一笑,在她的臉上看到漸漸泛起的紅霞。方庸悄悄地將左手伸進衣袋裡,真想立即取出一個紅色小盒子,甚至跪在地上將它打開來展示給仲希。只是害羞的他仍沒有這個勇氣,於是慢慢地將繒本放回書架上,向仲希投以一笑。
二人手挽手來到櫃檯,看到仲希手裡提著的參考書,方庸先是鬆開手,再替她提著手裡的參考書,還逐一翻來看看。看到幾本是關於建築設計和城市規劃,方庸點點頭,然而當他看到最後一本是教編織的參考書,他心裡湧出一份意外的驚喜。
「你要學習編織嗎?」
「是的,希望在冬季來臨前能夠編織一條溫暖牌頸巾,送給心愛的小肥豬。」
「那麼你喜歡甚麼?讓我送給你。」
「沒甚麼東西特別喜歡,無論你送甚麼給我,我也會感到歡喜。禮物這東西對我來說,不在乎質量,只在乎心意嘛!」
「真的甚麼也會收下?」
「嗯,古古怪怪,你在隱瞞著甚麼?」
「沒有啊,」方庸搖搖頭。「那麼讓我在這個冬天送你一個大果實。」
「大果實,哈,好的。當你找到那條彩虹的時候,記著要通知我啊!」
「沒問題。我不會像小松鼠那樣,把這個果實遺忘了……」
仲希打開銀包,一張照片呈出來──在晴朗的天空下,心愉穿著一套婚紗,手裡握著一個花球和湯美站在中間,仲希穿了一條白色伴娘長裙,與穿上一套禮服的方庸分別地站在兩位主角的身旁。在相片裡,可以看到四人的樣子容光煥發。
付款過後,服務員將書本放進一個紙袋,有禮地以雙手將它端到仲希跟前。方庸主動地伸手接過紙袋,繼續挽著仲希的手朝書店正門走。當他們步出書店,發覺雨已經停下,陽光照耀著整個大地,在遙遠的天際有一道彩虹,倆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凝望著這條迷人的彩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