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小聰明
建文不假思索地將破譯了的按鍵記錄電郵給方庸。
第二天早上,方庸在公司查閱私人電子郵件的時候,看到建文的電郵。奇怪的是,內容是一連串的字串符號,對方甚麼也沒有交待。方庸當然感到奇怪,不過,富有經驗的他一看便猜到這些字串符號是中文輸入碼按鍵,於是在文書處理器上認真地照著電郵內容按鍵。
只是,現在是早上,同事們開始相繼返回公司。為免被人家看見自己在做與工作上無關的東西,方庸將那些字串複製及貼上在一個正文編輯程式,再慢慢地將內容解碼,他的舉動倒是顯得偷偷摸摸。
花了約一個小時,方庸終於將內容解碼:
※ ※ ※
「瓊,你好。現在我沒甚麼做,只是閒著上線。你呢?」
「是啊,剛才和逸謙一起到金龍船吃晚餐。 ^^” 」
「方庸很好,我們每星期仍會見面兩次,在星期三和星期六。」
「甚麼不公平?人家很忙嘛!我早上上班時會致電和他聊聊天。」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一直保持現狀。 😮 」
「其實,逸謙的性格較灰暗悲觀,凡事總是向壞的一面想;和方庸一起雖然快樂,不過平日只能到便宜的餐廳用膳,沒有甚麼特別娛樂。」
「你知道嗎?逸謙現正住在一間大型豪宅,他還提議我到那兒居住……」
「在南區赤柱。嗯,不過我不想離開湘湘的爸爸媽媽。」
「不要只說我的事情,你近來怎麼樣?有男孩子追求嗎? *^^* 」
「不如你來港和我一起,二人一同住在逸謙家裡?」
「哈哈哈,我剛才只是說笑,你千萬不要回來和我搶他! ;p 」
※ ※ ※
破譯電郵內容後,方庸呆呆地坐在電腦桌前,兩眼凝望著電腦熒光幕,顯得六神無主。他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心跳開始加速、手掌冒出冷汗,整個身體變得繃緊。這種可怕的感覺,想起來只曾在等待公開考試放榜的時候出現過。
沒有可能的、沒有可能的……方庸無法相信這封電郵的內容,口裡不斷地喃喃自語。可是一想到電郵是建文傳送過來,以他的為人,不會無緣無故地找這些事情來開玩笑。而且以這個來開玩笑未免太過分吧?
「我是天娜,不好意思,我現在未能接聽你的電話。請在嗶一聲後留下口訊,我會盡快回覆。嗶……」
方庸抓起電話筒,按下凱娜的手提電話號碼。只是,如留言訊息所說電話暫時未能接通,他的心有一種可怕的預感。放下電話筒,過了沒五秒鐘方庸再次抓起電話按鍵,電話筒內傳出一樣的留言口訊。
「天娜,我是方庸,我……」
方庸沒有說下去,便將電話筒掛上。然後雙手伸到後腦按著頭顱,不安地重複細看電郵內容一遍。這刻的他,倒是希望自己只是有點小聰明,聰明反被聰明誤,那些字串符不是這樣地破譯,又或是建文在開他一個大玩笑。
跟著的幾天,方庸在公司總是無心工作,日子過得倒是難過。周末下午一時,他挽著手提電腦離開公司,來到大堂看見凱娜坐在一張座椅等候。
「你好。」凱娜微笑。
「是你?」方庸冷冷地回答。
「怎麼了?你今天看來不高興。」
「不,我們走吧。」
方庸繼續向前走,凱娜感到愕然。她連忙地站起來,尾隨對方一同離開公司。叮,升降機門徐徐地打開,裡邊沒有任何人,二人一同走進去。站在方庸身旁的凱娜習慣地伸出左手牽著他的右手,方庸卻立即將右手鬆開。
察覺他的的反應,凱娜垂下左手,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一口氣。待升降機由二十四樓到達地面後,方庸步出大堂,凱娜繼續尾隨。
「等等,你今天看來不高興,發生甚麼事?是不是工作上遇上問題?」
「星期二那天,我曾經在你的手提電話留言。」方庸走出大堂後停下腳步,調頭回望。「你為何一直不回電給我?」
「這個問題應該是我問的吧?這幾天你一直沒有致電找我。」
「嗯,即是說,如果我不主動找你的話,你便不會找我?」
「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會認為你是因為委派了新計劃,在工作上很忙所以不致電找我。」凱娜低下頭,緊張地回答。「所以我沒有找你。」
「是嗎?」
這天他們吃了一頓冷冷的午餐,飯後方庸以很疲倦、沒心情繼續逛街為理由,撇下凱娜回家去。凱娜不明白今天男友為何變得如此奇怪,於是取出手提電話嘗試致電對方,只是方庸早已關上手提電話。最後,她帶著失落的心情獨自回家。
走了幾步,得知凱娜沒有跟上來,方庸開著手提電話,致電找建文。
「喂,方庸,找我有甚麼事情?」
「你一會兒有空嗎?有點事情我想和你談談。」
「我在五時約了阿韻,不過現在倒是有空。是關於那封電郵吧?」
「我剛下班吃過午飯,讓我找你吧,你現正在哪兒?」
「我正在尖沙咀文化中心買交響樂團入場卷。」
「我在灣仔,不如讓我到尖沙咀找你吧?」
「好的,一會兒見。」
來到文化中心,看見建文在觀看展覽板,方庸帶著沉重的步伐走近。察覺有人站在自己身旁,建文探頭一看,是方庸。他們互相對望一眼,笑笑,然後一同離開文化中心。二人一直走著、走著,方庸倒是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
「兩位哥哥,買旗籌款好嗎?」
「咦?平日不是只在上午賣旗的嗎?」
這時兩位穿著白色校服裙的女學生走近,她們分別地左手提著旗紙,右手挽著黃色籌款袋。建文從衣袋裡取出一個二元硬幣,投進其中一位女學生的籌款袋內。
「今天我們的行程有變,轉為下午賣旗。」女學生點點頭,將一張旗貼貼在建文的心胸,有禮地回答。另一位女學生兩眼睜得大大地望著方庸。
「不好意思,我沒有硬幣。」方庸張開雙手,搖頭回答。
「不相信。」對方亦搖搖頭。
「是真的啊!我不會說謊。」方庸點頭。
「那麼證明給我看。」
她再次搖頭,方庸的嘴巴則張得大大的,逗得建文和另一位同學笑起來。方庸立即伸手進褲袋裡,將袋子攤出,證明裡邊甚麼東西都沒有。跟著他取出銀包,打開散錢格端給兩位女同學看。
「這樣子你們會相信吧?」
「嗯,不過我看到有一張二十元紙鈔。」女同學回答。「怎麼看你都不像那種討厭做善事的人,我說的沒錯吧?」
聽到這樣的說話,方庸連忙地伸出兩手按著臉兒,一臉楚楚可憐的樣子。眾人看見他的反應倒是感到風趣。最後,他被對方說服,乖乖地將一張二十元鈔票放進籌款袋,換來的是十張貼在右邊心胸的旗貼。
「你做甚麼?」方庸一邊問,一邊示意要將多餘的旗貼取下。
「你的朋友捐兩元有一張旗貼,你捐二十元不是應該有十張嗎?警告你啊!你在回家前不可以將這些旗貼撕下來,不然你會遇上十年惡運,嘿嘿嘿。」
「哈哈哈……」
她剛將話說畢,眾人捧腹大笑。唯獨是方庸兩眼睜睜,心裡在驚嘆為何今天會遇上這樣的一位賣旗少女。看見其他途人,她們繼續努力,方庸和建文亦朝海旁走去。來到一處沒人的地方,他們倚在圍欄旁,方庸倒是想將多餘的旗貼取下來。
「你不怕會遇上十年惡運嗎?」
「鬼才會相信這些說話!」
「說起來,不知道你原先約我出來有甚麼東西要傾談?」
「……。」聽到建文的說話,方庸垂下左手。「想必你應該知道吧?」
「我知道,是關於那封電郵。」
「嗯。」方庸點頭,跟著轉個身子望著海港。「告訴我那只是一個惡作劇。」
「不,那是真的……」
建文毫不留情地說,跟著將這段日子所察覺到關於凱娜的事情全都說出來。這刻的方庸,看起來好像接受朋友的說話。建文回想起在電話裡頭方庸總是冷冷呼應,甚至表明凱娜不會這樣、不會那樣,現在的他卻絲毫沒有替人家辯護的意思。
突然聽到那麼多對凱娜不利的消息,方庸亦明白到甚麼是當局者迷。說實話,這刻的他倒是沒有怪責凱娜,畢竟如果及早發覺和作出行動的話,當兩人間的感情出現問題時立即傾談的話,想必不會造成現在的局面。
「建文,雖然我要多謝你,不過你要知道,私自闖進人家的電腦是犯法行為啊!你這樣做,和黑客沒有分別。」
「你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勸喻我這些東西?」
「有問題嗎?還記得在大學的時候,導師對我們說過,作為一個電腦工程人員,要好好地遵守專業守則。總之,我認為你應將這些技術用於正確途徑,日後不要再擅自闖進人家的電腦。」
「要不是這樣,難道你會相信我的說話?」建文亦轉身望著海港。「就是不忍心看見你被人家欺騙,一直被矇在鼓裡,我才會這樣做。」
「告訴我,現在我應該怎麼辦?」
方庸揮出一拳,朝欄杆打去,站在一旁的建文倒是沒有特別反應。
「視乎你接受到她變心與否,明顯地天娜正一腳踏兩船。如果你覺得無所謂,可以繼續裝傻扮懵,當作甚麼也不知道;如果你討厭這樣,大可找那個叫逸謙的出來,告訴他天娜是你的女友;不然的話,和天娜坦率地說好,不要拖拖拉拉。」
「自問在這些日子我一直對她這麼好,真不知道為何天娜會喜歡上別人。」
「感情是不可用理智去分析,不然這不會是感情。我想,香港是一個花花世界,天娜也許遇上一個很會哄騙她的男子。」
「你這話是甚麼意思?」方庸兩眼瞇成一條直線。
「自中一至今,你倒是知道自己是一個感情悶蛋吧?」
聽到建文的一番說話,方庸心裡在想,當初在酒吧邂逅對方,和凱娜一起的時候自己真的不會喝酒和跳舞。他就是在一旁傻兮兮地坐著,眼看凱娜獨自跳舞。
「是的,我知道自己不會浪漫。不過,算起來我和她已一起兩年了。」
「時間不是一個要點。第一次在聖誕節看見天娜,她已給我一種很會打扮和喜歡到處找尋快樂的樣子。如果沒有記錯,你們是在酒吧結識的吧?」
方庸繼續想,回到香港後,沒有怎樣陪伴她四處遊玩。在回港這一年時間,她終日逗留在家,自己下班後亦只會回家繼續工作、看電視,忽略了對方的存在。
建文說得對,自己是一個很悶的男友。她熱愛自由自在,不喜歡被人家束綁著;自己則喜歡一直逗留在她身旁,覺得二人拍拖就是要無時無刻在一起。也難怪女友自找到工作搬出來獨個兒居住後,身處一個花花世界,會遇上使自己心動的男孩子。兩個人的性格根本是不一樣,一個活潑好動,一個沉默寡言。
「你說的沒錯,我是一名很悶的傢伙。天娜和我一起,生活一定不會快樂。」
「那麼,你會和她說清楚嗎?還是找那個逸謙的出來理論?以我的專業技術,有信心替你找到更多關於他的個人資料,甚至是聯絡方法。」
「不,讓她快快樂樂地生活。喂,剛才不是說過我們要遵守專業守則嗎?」
「甚麼?你這樣做是割愛吧?」
「既然和他一起要比和我一起更快樂的話,我又何必要破壞人家?」
「方庸啊方庸,真不明白你的腦袋在想甚麼。」建文舉起左手拍拍對方的肩膀,無意間看見腕錶的時間是四時四十五分。「哎喲!看來不能和你談下去,我要到地鐵站等候阿韻。不然要遲到的啦,真的不好意思。」
「不打緊,說不好意思的人應該是我吧?今天倒是花了你這麼多時間。」
「別這麼說,我們是好朋友嘛!」
說畢,建文轉個身子離去。看著對方的身影,想起剛才他會為著女友而顯得那麼著緊的神情,方庸知道,從某些地方去看,自己並不是一位好男友。他仍是站在圍欄旁,看著一艘又一艘經過的輪船,唏噓地嘆了一口長氣。
※ ※ ※
「各位,這兒就是尖沙咀海旁。我們將會一直向前走,會看到香港文化中心。文化中心包括五層高的藝術館,裡邊有七個展覽廳。我們一會兒會到藝術館參觀,跟著是太空館看一個名為《勇闖火星》的天象節目……」
星期天下午二時,在尖沙咀海旁有一班年約九、十歲的小朋友正圍著幾位義工團青少年,其中一位女子向他們講解下午的行程。這位女子頭髮到肩、瓜子臉、瘦身材和配戴眼鏡,她是仲希。
「姐姐,在火星上有沒有火星人生存?」一位男孩高舉右手,問道。
「嗯,火星究竟有沒有火星人呢?我暫時不告訴你們,不過一會兒看天象節目的時候就會為你們揭曉這個答案。」一位男組長代仲希回答。
「是啊,各位現在排成兩行,我們快要起程囉!」
仲希拍拍雙手,向各人叫喊。小朋友們亦乖乖地排列好,尾隨組長朝文化中心方向走去。一位男組長提著電子數碼相機,靜悄悄地替小朋友們、其他組長們和眾人所行經的地方環境拍照。
是星期天的緣故,今天街道上人來人往,因為不用上班他們顯得悠閒,沒有平日上班趕路時的那種氣氛。有一家幾口子在漫步,有情侶攬著腰站在一海旁欣賞景色,有情侶在一起拍照,有三五知己在說笑和你追我逐,有一位爸爸甚至將兒子背在肩膀上走路。看著人們的眾生相,仲希感到這個世界多和諧多美好。
走了約十分鐘,仲希看見前方不遠有一位男子面向著海港,察覺到他時而身子挨在一條圍欄,時而向前走兩步探頭望向海水裡。怎麼看他的舉動比常人有些異樣。
「姐姐,前方那座是不是藝術館?」
「他在做甚麼?一時向前走,一時向後退,不會是想輕生吧?」
「仲希!你聽到嗎?」
「嘩!怎麼了?組長。」
「人家在問問題,你怎麼突然變得神不守舍?」
「噢,是嗎?不、不,剛才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眼看見快要經過對方,仲希想細心察看站在一旁的他的行為,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右手被人家牽著。仲希嚇了一跳,探頭一看原來是一位小男孩。她暗笑,然後挽著小男孩的手繼續向前方走,沒有理會倚在圍欄的他。
來到香港藝術館,仲希和幾位組長帶領小朋友點算人數後分成三組,分別地在四處看展覽。約半小時候,他們離開藝術館站在太空館外邊。小朋友們看到外形是半球體形狀的太空館,不約而同地顯得興奮,不知道館內的環境是怎樣的呢?
幾名組長將小朋友分組,仲希則排隊以團體名義購買二十多張看天象節目的入場卷,分發給組長們。
下午四時,眾人從太空館走出來,組長帶領小朋友沿著海旁折返集合地點。從小朋友們臉上流露出來的神情可以看出,他們感到異常歡喜。初次坐在太空館看全天幕電影,仿似置身其中的感受,對他們來說是新鮮和刺激的。
走了好幾分鐘,仲希看見剛才那位男子仍然一直站在圍欄旁踱步,感到十分驚訝。算起來,從剛才帶領小朋友在這裡經過,及至在藝術館看展覽、在大空館看天象節目,已經過了差不多三個小時,怎麼他仍然站在那兒?
經過對方,仲希繼續向前走,步伐卻慢下來。這時一位老婆婆推著一輛手推車,車上盛載著幾個脹脹的麻布袋,在經過他身旁的時候一個麻布袋跌在地上,老婆婆看見了,於是停下手推車,俯身向前拾起麻布袋。
可是一不小心,老婆婆踢到手推車的一角而絆倒了。仲希看到後感到意外,立即向前踏步,希望摻扶老婆婆。然而她只是向前走了一步的同時,男子聽到身後有東西跌倒在地上,於是往後方一看。看見老婆婆雙手按在地上,他不顧一切地跑上前扶起對方,甚至幫忙將麻布袋撿起放回手推車上。
這一刻的情境,剛才他的舉止,仲希從則面看到男子的樣子原來就是方庸!
「怎麼突然站在這兒?其他人已經走到前方。」一位女組長察覺到仲希站在遠遠的後方,於是上前拉她的手。「遇上甚麼事情嗎?」
「嗯,不,」仲希驚醒過來,望著對方支吾以對。「我們繼續走吧。」
來到一輛旅遊車,小朋友們依著指示分組排隊。仲希點算人數確定沒有小朋友走失後,安排他們一個跟一個地上車。沿途仲希提議組長和小朋友們一起唱兒歌、玩猜迷,在車廂內一時間眾人的情緒高漲,不亦樂乎。
半小時後,旅遊車來到樂富中心平台,一些家長已站在一旁等候。眾人渡過了一個有意義而難忘的下午,在他們臉上可以看到意猶未盡的神情呢!
「今天是不是玩得很高興?組長哥哥替我們拍攝了很多照片,下星期你們可以在中心大堂看到相片,亦可以詢問爸爸媽媽替你們沖晒相片。各位小朋友再見。」
「姐姐再見、哥哥再見。」
小朋友們揮揮手,一些獨個兒離去回家,一些牽著爸媽的手一同離開中心。這時一位主任從中心大堂走過來,向各位組長打招呼。
「各位組長,今天可說是辛苦你們,要照顧一班頑皮的小朋友。」主任說道。
「不辛苦,小朋友們都很乖,並不淘氣。」仲希說。
「哈,是嗎?從平日他們在上興趣班時的表現便可知道。」主任回答。「你們一會兒有空嗎?不如讓我們一同吃頓晚餐吧。」
「是真的嗎?這個會是慶功宴吧,真是太好了。」站在仲希身旁的一位男組長雀躍地回答,其他組長亦拍手贊成。
「不好意思,看來我今天不能和你們參加慶功宴。」仲希回答。
「不打緊,下次再和我們一同用餐。」主任說。「仲希,感謝你一直以來的義務參與。」
「不要這樣說,只是小小意思,助人為快樂之本。那麼我們下星期天再見。」
道別後,仲希獨個兒走到樂富地鐵站,乘搭地鐵前往尖沙咀。來到海旁,她橫顧四方,在圍欄附近看不見方庸,卻有幾位中年男女站著,還有一件深藍色風衣被綁在欄杆上。仲希朝欄杆慢慢地走去,漸漸聽到圍著的人群的對話。
「聽說剛才有一位男子從這兒跌進海裡。」
「是真的嗎?為何會無緣無故跌進海裡?」
「這個我可不知道,會不會是跳海自殺?」
「這樣一個大好青年,怎麼會選擇自殺的啊?真是可惜。」
「我也是這麼認為。唉!縱使香港現在生活是如何艱難,只要留下一口氣,一定可以熬得過的嘛!」
仲希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出方庸剛才挨在欄杆時正是披著這件深藍色風衣。繼續想下去,方庸在海旁猶豫踱步,跟著脫下外衣綁在欄杆上,向海裡躍下。想到這裡,仲希連忙地睜開眼睛,甚至走前將風衣解下。
將風衣張開一看,看到右邊胸口位置貼上十張旗貼,仲希知道昨天是賣旗日,對方必定是買旗後一直逗留在這兒並沒有回家。試問哪會有人一買便是這麼多張的旗?想起一年前她從計程車看到方庸在行人路邊推跌一位婆婆,今天下午他卻主動地摻扶起一位老婆婆。他的行為變成判若兩人,必定有箇中原因。
「難道他希望在離開世界前對社會做一點點善事,好讓這個能夠彌補他之前所做過的壞事、沒良心的事、傷天害理的事?」
從種種跡象可以顯示出方庸自尋短見的確是真的,想到這裡,仲希牢牢地抓著風衣,心裡感到依依不捨。察覺到衣袋裡有一些東西,她伸手一摸,是一個銀包和一副眼鏡。
仲希感到異常緊張,呼吸亦開始變得急促。她亦在心裡不斷地責備自己,為何剛才不阻止對方,或只是向他打一個招呼,想必不會發生現在的情況。仲希連忙地蹲下身子,雙眼在海面巡視,希望能夠找到方庸的身體……或是屍體。
「你為甚麼抓著我的外衣?」
突然聽到一把熟悉的聲音從自己身後傳出來,顯得憔悴焦急的仲希連忙地回頭一看,一位方臉、身材比自己略高稍肥、身子包裹著灰色毛顫的男子站在前方。他正是方庸,在身後還站著兩位醫護人員。
「你沒有死,真是太好了!」仲希站起來,雙眼帶著紅眸、不顧一切地朝對方衝過去。
「我當然沒有死!想不到你是這麼黑心,竟然想我死去。」方庸來不及責罵對方,仲希已經展開雙手擁著自己。
「不是啊!我不想你死去。你知道嗎?人生還有很多美好的事情等著你……」
仲希拼命地搖頭,這時她才發覺自己擁著對方,一臉感到不好意思,連忙地將雙手一伸把方庸推開。
「我當然知道人生還有很多美好的事情,你剛才蹲在這兒做甚麼?」
「你怎麼要這麼蠢選擇自殺?」
「自殺?」方庸心裡在狐疑。「你誤會了,我不是自殺。」
「不是自殺?」仲希眨眨眼睛,吃了一驚。「那麼你的身體……」
「哥哥,謝謝你。要不是剛才你跳進水裡救我,真的不知道會變成怎樣。」
這時一對小情侶從醫護人員身後出現,男的亦是披著和方庸的一件灰色毛顫,毛顫的款式和方庸所披著的一模一樣。他主動地走近和伸手向方庸道謝。
「這只是舉手之勞。你們日後拍照的時候要小心,不要站得那麼接近邊緣。」
「剛才我們玩得真是太過樂極忘形。」同行的女孩子點頭回答。「姐姐,多謝你的男朋友,他很勇敢。」
看著這對小情侶跟隨救護人員離去,這一刻,方庸亦轉過身子。可是他一想到自己的風衣,於是轉回身子望著仲希,伸手示意要取回她手裡的風衣。從三人的對話,仲希心裡仿似明白剛才在這兒發生了甚麼事情,然而她連忙地將雙手縮到身後,搖搖頭不讓方庸取回那件風衣。
「我不會將它交回給你,除非你讓我跟隨你。」仲希說。
「先生,麻煩你快些過來,我們現在要到醫院去。」一位救護人員喊著。
「聽到吧?不要鬧著玩,我現在要乘救護車到醫院一趟。」方庸撐著腰。
「我亦不是鬧著玩的,這件風衣就是不會交回給你。」仲希伸出舌頭扮鬼臉。
「你倒是真的很蠻不講理。」
方庸已沒有耐性,他不理會對方的說話,伸出右手誓要取回風衣不可。仲希看見了,連忙地左閃右避,可是一不小心,胸脯被人家按個正著。方庸知道自己闖禍,連忙地將右手縮回去。
「哎喲,你這個色狼,竟敢冒犯本小姐!」
「對不起,剛才我不是故意冒犯你……」
仲希不由分說地一掌摑在方庸的左臉,傳出「啪」的一聲。他伸手按著左臉,眼看見救護員已經走了好一段路子,於是沒有理會仲希,轉個身子走路。
「小姐,你是……」來到救護車,小情侶先行上車,救護員看見一位女子站在方庸身後,感到奇怪。
「我是他的女朋友。」仲希雙手抱著風衣,有禮貌地點頭回答。
「喂,你……」方庸來不及反應,已經被仲希硬拉上救護車上。
兩位救護員登上車,小心地將車門關上,救護車亦開始行駛。各人一直保持沉默,仲希無意間看看腕錶,原來已是傍晚六時半,忘記要致電回家。
「不好意思,請問我可以在這裡致電回家嗎?」仲希問救護員。
「這個,」救護員環顧各人一眼,車廂內的一張病床是空著的,同時沒有人在使用儀器,於是點頭回答:「沒問題。」
「謝謝。」仲希取出一部手提電話致電回家。「媽媽,今晚我或許要遲一些才能回家。嗯,怎麼了,哥哥和弟弟仍不在家?爸爸亦不在家裡?那麼晚餐怎麼辦?不可以,媽媽,我不允許你自己弄晚餐,男孩子就是靠不住!」
聽著仲希在電話筒裡的對話,方庸心裡倒是感到奇怪。聽到她說男孩子就是靠不住,救護車上的三位男子不約而同地投以凌厲的目光望著她身旁的方庸。方庸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怎樣反應,只好紅著臉低頭保持沉默。
來到伊利沙伯醫院,方庸和男孩依照指示獨自換上病人衣服,坐在大堂不同地方等候乾衣。在他們身旁分別地坐著仲希和男孩的女友。坐在一旁的小情侶有說有笑,而方庸和仲希卻保持著沉默。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突然二人異口同聲地問。
「你先問。」二人再一次異口同聲地回答。
「你沒聽過男孩子要讓女孩子的嗎?」方庸找來一個理由。
「你也沒聽過現在男女平等嗎?」仲希倒是一個不隨便服輸的女子。
「既然這麼,那便讓我先問吧。」方庸回答。「為甚麼……」
「嗯,我偏要先問。嘻嘻!」仲希搶著說。「為甚麼你昨晚不回家,一直逗留在海旁流連?」
「怎麼你總是愛和我頂嘴、針鋒相對?」方庸眨眨眼睛。「還記得在工作的時候你就是愛和我作對,那段日子對我來說倒是不好過。」
「這是因為,」仲希知道,是時候要說出他的不是。「你沒有良心。」
「我怎麼會沒有良心?」聽到這樣的說話,方庸立即站起來大叫。
「笨蛋,這兒是醫院啊!」看見人們朝著這邊望過來,仲希立即掩著臉、低下頭,感到非常尷尬。「你就是沒有良心,要不然怎麼會在街上推跌婆婆?」
「推跌婆婆?你知道自己在說甚麼嗎?我哪個時候會做出這些惡事?」
「我有說錯嗎……」
仲希憶起某天陪媽媽乘坐計程汽車經過中環碼頭的時候,看到對方站在街上把婆婆推跌得四腳朝天。她這刻倒是在想,會不會是自己當時弄錯了?應該不會,不然的話婆婆當時為何站起來後立即揮動拐扙敲打他?
結果,仲希將當時看到的情形依實地說出來。聽到她的解說,方庸頓時目瞪口呆,他怎麼也想不到,仲希就是因為那次事件而和自己交惡。心裡不禁在嘆息甚麼是一次誤會足以致命!
「仲希,你誤會了。當時的我離開勞工處後,打算乘車回家,沿途看見一位婆婆撐著拐扙站在行人過路線旁等候。我一遍好心上前扶她過馬路,怎知道婆婆不斷大聲呼叫我是甚麼、甚麼祈福黨壞蛋,更用拐扙打我。」
「是這樣嗎?」仲希半信半疑。「那麼你便一手把婆婆推跌吧?」
「當然不是!我平日連一隻螞蟻也不忍心弄死,試問又怎會伸手推跌婆婆?當時是她不小心摔倒的呀!我來不及伸手抓著她,是真的。」
「現在你說甚麼也可以。」仲希仍是不相信對方的說話。
「不要緊,自問我做事對得起天地良心,打從一開始根本沒說服你的必要。」
「聽你這麼說,你應該是一個好人。」仲希兩腳在踢地面,心裡感到自己在這些日子或許真的一直誤會對方,感到自己做錯了。
「我根本就是一個好人。」
「不過,你還沒回答我原先的問題。」
「原先的問題?」
「是啊!我問,你昨晚為何沒有回家,一直在海旁流連。」
「你怎麼知道我昨晚沒有回家,甚至在海旁流連?」
「你先回答,人家問你在先嘛!」
「你很好管閒事,我根本沒有回答你的必要。」方庸心裡產生第一個這樣的反應,不過他還是開口說話:「因為我喜歡的人喜歡了別人。」
「梁浩然、方庸,請到櫃面……」
從廣播聽到自己的名字,男孩和方庸立即站起來,朝櫃面走去。聽到方庸剛才的一句說話,察覺到在他的臉上流露出的不快樂,看著他的背影,想起曾經在理工大學多媒體創新中心看見他和女友一起拍攝廣告,當時二人不是很要好的嗎?
雖然相處只有一段很短的時候,仲希在想,方庸不是一位很好的男生嗎?喜歡幫助別人、工作和做事總是那麼認真,怎麼對方竟會如此不珍惜,甚至是喜歡上別人?不知道是甚麼原因,她心裡暗自替他感到難過和不值。
男孩和方庸來到櫃面,從工作人員口中得知他們的衣服已被弄乾,可以更換後離院。十分鐘過後,二人分別地穿上自己的衣服,由於是剛剛被乾衣機弄乾的衣服,兩人感到全身都是熱哄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