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灰姑娘
已是下午四時半,在法國波爾多一條寬敞和整潔的大街上,斜陽夕照、人來人往,馬路中有很多車輛駛來駛去。四周灰啡色的建築物外牆,具有十八世紀羅馬式風味,這樣的地方一眼看去,很像活在電影裡。經過一個公共汽車站,除了好幾位乘客在站著候車,站在一旁還有兩位男子彈著結他賣唱。
這時一班約六、七位不同年紀的香港人在漫步,眾人年紀看來已經很大,沒有五十也有四十多。唯獨在這群人中有一位女子無論在年紀和外貌看起來和其他人格格不入,她就經常自認是「人見人愛、車見車載」的仲希。
仲希這天穿著淺黃色橫間條圓領汗衫、啡色寬褲,斜揹著一個深藍色袋子。她兩手握著一部數碼相機,在街上左穿右插、在人群中走來走去,就像一隻小蜜蜂在花叢間嗡嗡地飛舞。她看到兩位賣唱的男子,於是提著照相機向他們拍照,其中一位男子還高起雙手向她招搖。
「仲希,怎麼你總是愛提著相機在四周團團轉?」
「就是嘛,無論在上課前、吃午飯、下課後,甚至是任何參觀活動,總會看見你提著這個玩意跑來跑去。」
「難得有這個機會,當然要將所到過的地方、所看過的地方拍下來。」
「你不會是初次到外地吧?」
「嗯,如你所說。你們不要動,讓我拍一張團體照片!」
仲希的舉動倒是會令同行的伙伴每天添來一點生氣,要不是她的性格樂觀,愛主動地和其他人接觸、傾談,在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上課、參觀等行程,眾人應該會感到有點悶吧?
終於來到酒店大堂,仲希將數碼相機關上,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回袋子裡。
「我們剛才提議大家明天早上到大劇院和大教堂參觀,仲希,你一同來吧。」
「明天早上?不好意思,我要上線和媽媽進行視像會議。」仲希搖搖頭。
「那麼讓我們下午才前往參觀,你不用著急。」另一位男子說。
「不須要因為我而推延活動。」仲希再次搖搖頭。「你們可以不預我的份兒,我不會介意。」
「我們是一團人嘛,不會丟下你一個人。況且上星期天的活動,沒有你同行,氣氛和平日就是有點不同。」
「可是如果因為我一人而令你們浪費一個早上的話,我會感到內疚的喔!」
「不要說到這麼嚴重吧?反正我們有記錄要寫,你們說是不是?」
「就是嘛!上午做家課,下午才到四處逛。」一位男子笑笑。「小時候學習時爸爸媽媽就是這樣地訓勉我們。」
「那麼讓我們中午相約在這兒一起用膳,餐後一同前往大劇院。」
「謝謝你們。」
說畢,仲希往二樓走,返回一個屬於自己的房間。沿途她遇到一位法國小男孩和一位少婦經過,她向對方點頭打招呼,少婦有禮地點頭回應。小男孩看見媽媽的舉動亦紛紛向仲希點頭,逗得兩位成年人在笑。
「仲希真是一位好孩子。」
「就是嘛!每天我致電回家,兒子連電話筒也懶得提起接聽,就是愛打電子遊戲機,不用說和我談沒到兩句便匆匆掛線。」
「說到仲希,她不但勤奮上進、用功學習,而且尊重長輩、孝順父母,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女孩。」
「就是嘛,年紀小小的她已經得到創作比賽公開組第一名,我看仲希將來一定有很出色的表現。」
「如果我有這樣的一位女兒你說多好。」
「或許是人家的父母懂得怎樣教導兒女,你奢望不來。」
「哎喲,你這麼說,即是暗示我教導兒女無方囉?」
「我不是這個意思。看看我的兒子也是這樣,難道我會說自己壞話?」
「哈哈哈……」
仲希打開房門,房間有兩張單人床,其中一張靠近窗口,窗簾因微風而柔柔擺動。她關上門,將袋子輕輕地放在一張椅子上,然後展開雙手將身子躺在床上。這樣地躺在床上約過了五分鐘,她知道同房的女子仍沒回來,於是站起來朝洗手間走,洗過臉後從行李箱裡取出一部手提電腦,將電話線接駁到一部內置數據機。
從書包取出一張類似電話咭的東西,憶起方庸在香港的指導,仲希依著咭上的指示將設定輸入進手提電腦,房間內除了數據機傳出撥號聲響外,顯得份外寧靜。上線後,一段「喔噢」音效瞬即從手提電腦揚聲器傳出來,仲希收到方庸透過 ICQ輸送過來的即時訊息。
每逢這個時間位於地球另一邊的他必定會上線等候她,仲希倒是有一種感覺,覺得自己是一位小公主,被這位小王子重視的小公主。
「仲希,你好呀!很久沒有見面,你在這個星期怎麼樣? =) 」
「嗯,已有一個星期沒見面,你有沒有掛念我呢? =p 」
「這個當然有,哈哈。好了,現在先讓我們進行視像會議。」
「是。 *^^* 」
仲希滿是歡喜,連忙地移動右手食指,在觸控板上移動。她將一個網絡視像器接駁到電腦,隨後執行一個視像會議應用程式。方庸傳來一個互聯網絡地址,仲希將它輸入到視像會議的一個地址輸入欄。約半分鐘後,在畫面上看見方庸傳送過來的樣子,坐在他身旁還有自己的媽媽。
「小笨豬,你聽到我的說話嗎?」
「聽到呀!而且很清楚,不過我不是笨豬。」
「仲希,你好嗎?」
「媽媽,我這邊一切很好,不用牽掛。你近來好嗎?」
方庸知道連線成功,於是讓仲希和媽媽對談,自己則幫忙執拾屋子。這樣地,仲希坐在椅子上和媽媽聊天,二人無所不談,將這星期發生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訴說出來。每每聽到女兒興奮地敘述每天的行程,雖然媽媽看不到她的樣貌,心裡就是知道這刻的她一臉充滿喜悅。
「……。就這樣地,爸爸和哥哥買了一張新飯桌回來,你一定會喜歡。」
「就是在你身後那一張吧?很漂亮呢!」
「好了,和你談得差不多,我想現在是時候讓方庸和你談談。」
「謝謝媽媽。」
約二十分鐘後,媽媽說要讓方庸和仲希聊天,於是慢慢地推著輪椅離開電腦桌。方庸坐下來後,有禮地向對方道謝。不知道他是否故意這樣地說話,亦不知道他是否故意對著米高風說,仲希清楚地聽到方庸稱呼自己的媽媽做「媽媽」。
「喂喂喂,你真不要臉,誰說她是你的媽媽啊!」仲希吃醋子地說。
「你不知道嗎?我是一位好兒子,今天陪媽媽到樓下逛街,剛才你們對話時我打掃廳子,今晚還會留在這兒弄晚餐。」方庸得意地回答。
「哼!為何你會無事獻殷勤?」
「甚麼獻殷勤?這是作為一個孝順的兒子要做的份內事嘛!仲希,你要接受這個事實,你在這兒已經沒有地位喔!」
「哈哈哈,媽媽啊,我不依!快些幫我打方庸的屁股。」
「呵呵呵……」媽媽只是笑笑,沒有任何行動。
「不是一早說過,你已經沒有地位的嗎?待你回港的時候,讓我考慮你能否逗留在這兒,不然可要在街外露宿。嗚嗚嗚,仲希很可憐啊!」方庸說得很淒慘。
「我會記著你今天說過的東西,當心回港的第一天我會報仇!」仲希笑說。
「我一定會小心小心,哈哈哈。」
在這天的網上聊天,仲希從媽媽的說話得知,方庸近來開始每逢星期天總會到自己家,不但幫忙照顧媽媽、陪伴她到醫院覆診,甚至逗留在家裡幫忙打掃和弄晚飯,心裡自不然會感到奇怪。
不過,她又不好意思主動開口問人家為何會留在自己家,一來會讓人家感到不太好吧?二來這樣問好像不歡迎對方到自己家,是沒有禮貌的表現。結果仲希將這個疑問句一直埋藏在心底裡。
「今天我和同學到過好幾間博物館和文化展覽館,看過這處地方不同年代的樣貌和變遷。方庸,你知道嗎?原來波爾多是一處知名的葡萄酒鄉。」
「嘻,你不說我真不知道。想必你在這段時間親身體會到很多不同的事物。」
「是啊!每天我會攜著數碼相機,每每有空的時候便會拍過不停。」
「你一定拍了很多很多照片吧?可以傳送給我看看嗎?」
「其實我一直很想傳送所有照片給你,不過害怕你不想收下。」
「小笨豬,我怎麼不想收下你的照片?」
「嘻,這個我怎麼知道。」
仲希查看一番後,點選一幅和大家在酒店大堂一起拍攝的數碼照片,上傳給方庸。然而由於使用酒店的撥號連線,速度要比寬頻的來得慢,花了差不多十分鐘才完成上傳一個檔案。
「仲希,看來以這個方法來傳送檔案會很慢呢。」
「是啊,那麼有甚麼辦法可以增加上傳速度?」
「因為是連線上網,沒甚麼辦法增加上傳速度。」
「即是說,我不能將所有相片傳給你看了?我不依,嗚嗚嗚……」
「不打緊,你將相片保留在手提電腦裡,待回港後再讓我看,好嗎?」
「嗯!來到法國,我每晚有寫日記的習慣,回港後亦給你看,好嗎?」
「當然好呢!不過平日我在這兒沒有拍照,亦沒有寫日記,相信未能和你分享這一年在香港的生活。」
「其實在這段時間,每逢星期天你總會告訴我一個星期所發生的事。對我來說,這個已經是和我分享你的生活。」
在透過互聯網和仲希聊天的日子,方庸感到異常開心。在過程中,雖然每次只有二十至三十分鐘,他仍是感到一陣很難形容的歡愉。因為這樣,方庸很期待每個周末或周日的到臨。
※ ※ ※
這天是星期天,方庸如常地由屯門前往樂富,參與義工活動。下午五時半,正當他揹起背囊準備離去的時候,在廣場前方迎臉站著三位團友,站在中間是一位臉圓、短髮的少女,站在左右方的是一對年紀看來較大的男女。
少女害羞地凝望過來,欲向前踏步卻停下來。擾攘一會兒,身旁的那位長髮女子伸手輕推她的手臂,像是有所暗示。
「喂喂,他現在正走過來喔!」
「我知道,那麼現在怎辦?」
「嘻,他不會吃人,直接地邀請他。」
「可是這個……」
「機會一過便不再有,無論怎樣我們會支持你。」
方庸不以為然,一直向前走,最終與他們擦身而過。
「等等……」短髮少女鼓起勇氣地說。
「哦?」方庸停下腳步,環顧四方,隨後望著她。「你是在呼喊我嗎?」
「嗯,這個,不、不知道一會兒你有空嗎?」
「你說現在?」方庸看看腕錶。「不好意思,我將要到一位朋友家。」
「其實她是指今晚,我們打算一同吃晚飯和看電影。原本有四人,可惜一位朋友因有要事不能前來,現在剩下一張電影戲票。」長髮女子瞬即回答。
「就是這樣,現在已是傍晚,剛才問過好幾位團友,他們沒空參與。我們又不想浪費這張戲票。」男子拍手附和。「其實我們在義工團碰過幾遍,知道你的為人友善,不知道你在晚上有空和我們一起嗎?」
「這個,我現在真的不知道如何答覆你們。」
方庸凝重地回答,短髮少女看見他的反應,臉上免不了流露出一點難過。然而她的舉動給兩位好朋友看見,長髮女子伸手輕拉男子的衣袖,暗示對方想辦法。
「這樣吧,如果一會兒你有空,又不介意和我們一起的話,七時半在這兒等候,好嗎?」男子提議。「如果來不及也沒所謂,反正這張戲票已經買了。」
「那麼好吧,如果我能抽時間的話,在七時半會前來這兒。過了七時半的話,你們可以假設我不會前來。」
「謝謝你。」
「不,該道謝的人是我吧?」
說畢,方庸繼續向前走,如以往一樣義工活動完結後前往仲希的家。看著他的背影,少女先是嘆一口氣,伴隨是嘴角流露出一絲滿足和充滿希冀的微笑。
「好了,阿怡,現在是我們功成身退的時候。餘下來的,要看看天意。」
「謝謝師兄、師姐,要不是你們剛才幫我說話,想必我只會呆呆地站在這兒,甚麼話也說不出來,白白地讓機會溜走。」
「嗯,的確。從剛才的表現可以看到你只是一直站著,站在他臉前,感到很緊張吧?」
「嘻嘻,無論如何,一會兒只有我們二人相處的時候,我會主動去找話題。現在先讓我在這兒等候。」
「現在?不是說過七時半嗎?還有兩個小時喔。」
「不打緊,反正現在沒事幹。」
師姐和男友手挽手一同離開樂富商場,她探頭一望,看見阿怡獨自站在一旁,懷著盼望的心情慢慢地等候,自己心裡倒是會產生一點點羨慕。
「假如我們仍未一起,為了結識我,你是否會像阿怡一樣呢?」她說。
「甚麼?這個問題應該是我問的吧?」他反問。「你會像她這樣地等我嗎?」
「嘻,你猜阿怡能否成功?」她好奇地問。
「有我出馬,一定會成功的啦!」他毫不羞愧地回答。「我就是信心保證。」
來到仲希的家,方庸如往日一樣伴陪仲希的媽媽在網上和仲希對談。同時間,他執拾和打掃大廳,在廚房弄晚餐。漸漸地,他仿似已成為郭家的一分子。當仲希不在香港的日子,方庸嘗試身體力行地替代她。
還有十分鐘便到晚上九時,眾人吃過晚飯,弟弟將碗筷端到廚房準備清洗。方庸打算回家,世伯和伯母向他道謝後,叮囑他一個人回家小心。
方庸步出升降機,在前往地鐵站途中,經過一個平台。走了約五分鐘,在黃色的街燈照射下看見前方一位個子不算太高的少女獨個兒站著,她穿著一件白色運動衫、一條淺藍色牛仔裙。她是站在這兒等朋友吧?方庸心想。
「嗨!你終於來了。」
「是你?現在已經很晚,你為何仍逗留在這兒?」
正當方庸漫不經心地走過她身旁,對方突然叫喊。抬頭一看,方庸吃了一驚,對方正是剛才離開商場時遇見的那位少女!她將雙手繞到身後,一邊望著方庸,一邊輕輕地擺動身體。
「你忘記了嗎?我們相約一起吃晚飯和看電影的嘛,我在等你。」
「可是現在已是九時多,不是說過如果在七時半我還沒有到來的話你們不要等我。」
「是的,我的兩位好友已經走了。嘻……」
「那麼你呢?」
「剛才說過,我在等你。」
「為甚麼你要等我?」
「因為我想和你一同吃晚飯和看戲,我想成為你的女朋友。」
少女深深地吸入一口氣,鼓起勇氣說出自己的心思。然而方庸聽到後並沒有感到驚喜,反而有一點錯愕和不知所措。他呆呆地站在那兒好一陣子,不自覺地吞下一口唾液。縱使一直有途人在身旁經過,少女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嘻,你是在說笑吧?」方庸舉起右手輕拍自己的頭顱。
「我是很認真的。」
「可是我們互不認識,不要說朋友關係,大家就連對方的名字也不知道。」
「你叫方庸,我知道。」她投以一笑。「我叫阿怡,莫曉怡。」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這個不告訴你。不過,現在大家都知道對方的名字,依你剛才所說,即是說我們可以一起。」
「阿怡,你誤會了。剛才雖然我是這麼地說,然而我不是這個意思。無論如何,現在已經晚了,你不要逗留在街上,快點回家。」
「我還沒有吃晚飯,電影又未看,而且再過幾小時便是我的生辰。看來今天的行程真是弄得一團糟,不,應是一塌糊塗,這全都是你害的。」
曉怡說,最後還撓著雙手站立。這時方庸兩眼睜睜地望著她,甚麼也沒有說。良久,她垂下右手按著腹部,顯得不舒服的樣子。
「怎麼了?」方庸上前安慰。
「我想是胃痛。」
「不如讓我陪你到附近吃晚飯,好嗎?」
「不好,我要到鑽石山看電影。」
「你剛才說現在胃痛啊,看電影真的這麼重要?」方庸心底裡感到好奇,不明白對方鬧著要看電影的動機。「不如這樣吧,我們到便利店買一些麵包、蛋糕、零食和飲料,悄悄地帶進電影院,一邊看戲一邊享用,好嗎?」
「即是說,你願意陪伴我看電影?」方庸點頭。「真是太好了!」
「慢著,只有我們二人嗎?應該是四人吧?」
「不,由始至終我只買了兩張戲票而已,嘻嘻……」
看見曉怡一臉歡喜,方庸將當天傍晚遇見她和兩位同伴的經過重組。自命邏輯分析是他的強項,最終他下了一個結論。
※ ※ ※
「是甚麼結論?」在電腦揚聲器傳出仲希的聲音,在熒光幕亦呈現她的樣子。
「她是想追求我,一定是這樣。」方庸咬牙實齒地回應。
「哈,是嗎?難得有人主動出擊,你得知道不是所有女孩子也是這麼勇敢。」
「當時的我其實真的被嚇了一跳。喂喂,仲希,你會吃醋嗎?」
「我為甚麼要吃醋,只有好的男孩子才會讓人家喜歡的吧?」
「嗯,你的話亦有道理。」方庸點點頭。
「那麼你們當晚最後怎樣了?你有成全她嗎?」仲希看來顯得有點緊張,卻又一臉裝作冷靜,沒有表現出來。「當心機會錯過了很難再遇到。」
「這個當然沒有。」方庸毫不遲疑地回應。
「為甚麼?」
※ ※ ※
晚上十一時四十五分,方庸和曉怡離開戲院,來到一個無人的公園,他們坐在秋千上。方庸兩腳一直踏著地面,在他臉上流露出一點認真;曉怡輕輕地盪著秋千,在她臉上流露出一點錯愕。
「因為我已經有女朋友。」方庸回答。
「你說謊。」聽到他說出這樣的話,曉怡一語道破。「如果真有女朋友的話,她必會和你一同參與義工活動,或者你們總會傾談電話、相約逛街吃飯等等。」
「如你所說,曾幾何時我們一同參與義工活動。只是,現在她不在香港,所以未能陪伴我。」
「你是說,她現正在外國?」
「是的,她正在法國深造,還有半年多便會回港。」
「原來你們不是分手了。」曉怡停下秋千,感到有點難過。「她沒來參與已有好幾個月,我還以為你們二人鬧分手,所以才向你主動。哎喲,現在真是尷尬!」
「你所指的她,不會是我心裡所想的她吧?」
「沒錯。由你第一天被她帶來和我們一同參與義工團開始,當時的我已對你有一點點意思。嘻,還以為你們分手後我有機會被你接受,很傻吧?」
這時曉怡左手配戴的電子錶傳出「嗶」的一聲,表示子夜十二時的來臨,她和方庸一直坐在秋千上,不發一言。良久,曉怡輕輕地嘆一口氣,望著身旁的方庸。他亦抬頭望著對方,看到她一臉稚氣,不知道應該說些甚麼回應。
「祝你生日快樂,阿怡。」
「謝謝你。你知道嗎?原本一心想著,今晚──不,應該是昨晚──會有機會和你單獨約會,吃晚飯、看電影,跟著是雙雙慶祝我的生辰。最後是我向你明示暗示,你會答應當我的男朋友。」
「對不起,讓你失望。」
「嘻,傻瓜。好了,現在已經很晚,我們還是回家吧?」
曉怡離開秋千,站在方庸跟前,舉起雙手伸了個懶腰。方庸記起明天仍要上班,於是連忙地站起來,示意要回家。他們在公園分開走,可是方庸走了沒兩步便轉身叫喊曉怡。曉怡回頭一看,方庸正朝自己走來,還提議先送她回家。她點點頭,繼續向前走。
往後的日子,方庸如常地努力工作,每逢星期天繼續前往樂富參與義工服務。曉怡亦漸漸走到他的身旁,一同參加活動。由於知道對方已有女朋友,而且在半年多後她會回港,甚至繼續參與義工活動,為免會讓其他人誤會,曉怡會稱呼對方為哥哥,方庸亦大方地呼喊她為妹妹。
曉怡的一對師兄師姐聽到二人常以兄妹相稱,猜想方庸當天不接受她的追求。然而二人好幾次追問她當晚發生了甚麼事情,曉怡就是不會透露半點,總是一笑置之。即使我們未能成為一對情侶,這樣也是一個讓我們可以繼續在一起的方法。曉怡心裡在想。
二○○五年八月三十日,星期二,還有十分鐘便到傍晚六時,在香港國際機場內人來人往。方庸穿著一套西裝,背著一個棕色的袋子,獨個兒凝望著等離子大電視屏幕。不久,一班香港人推著行李車,有說有笑地從入境通道徐徐地走出來。
在這團人中有一位個子較細小的女子,她穿著一件米黃色短袖衫,袖口有兩條布邊結成一隻蝴蝶,配以一條有皺摺的灰色泡泡裙。這位女子的衣著打扮將方庸深深地吸引著,定睛一看,她就是自己正在等候的人──仲希。意想不到,一年後在機場和她再次見面,感覺是喚然一身。
「仲希,你好。」站在眾人跟前,方庸顯得異常緊張。
「嗨,我們終於可以見面啦!」
看見對方,臉上流露出只會在微笑時才讓人看見的一對酒窩,她連忙地鬆開推著行李車的雙手,朝方庸衝過去。仲希甚至不由分說地將雙手展開,緊緊地擁抱著他,就在眾人臉前。她的舉止倒是讓同行的眾人吃了一驚。
這時一位三十來歲、外表成熟穩重的長髮女子,正好站在入境大堂不遠處。看見仲希正想伸手叫喊,可是看到她擁著一位男子,女子嘴角泛起一絲笑容。她慢慢地垂下左手,打量一會後還是轉身獨個兒離開機場。
「想不到一年的時間這麼快便過去。」
「嗯。怎麼只有你一人?還以為我的家人會到來接我呢。」
「他們要上班不能前來。我有提議陪媽媽前來,不過她擔心你剛下機會感到很倦,而且要攜帶很多行李。如果來接機的話,恐怕會讓你行動不便。況且……」
「況且甚麼?」
「媽媽說還是讓我獨個兒接機,好讓我們多一點共同相處時間。」
「你很掛念我,是吧?」
「依現在的情況來看,很掛念我的人是你。」
「坐了十六個小時飛機,真的很要命啊!我要你抱抱。」
「咳咳,兩位不好意思,要打擾你們一會。仲希,我們提議在前邊不遠處拍幾張大合照。」
仲希嚷著,這時一位男子走前來,握著右拳輕拍自己的嘴唇。仲希回頭一看,點點頭然後鬆開擁著方庸的雙手。方庸亦主動地建議幫他們提著照相機拍攝。各位有份參與是次交流活動的得獎者站在機場裡,仲希無論年紀和個子相對最小,被編在最前端中間位置。方庸認真地和他們拍攝好幾張大合照。
大合照拍攝完畢後,主辦機構負責人向眾人派發檔案,示意要他們在跟著的兩個星期花一點時間寫一份約三萬字的交流報告,對於在法國所看到和到過的地方和建設有甚麼感想。
「幸好我在這一年一直有提著照相機將到過的地方拍照,」仲希翻開手裡的檔案,對著方庸微笑。「而且晚上有寫日記的習慣,相信這份作業難不倒我。」
「嗯,那麼我們現在先回家,放下行李後和家人一同吃晚飯。」
「我要你抱抱。」仲希合上檔案,嘴唇變成一道向下彎的娥媚月,不停地嚷著。她的舉止很像一位長不大的小女孩。
「就在這兒嗎?有很多人在看著耶。」方庸尷尷尬尬地回應。
「咦?你會感到害羞的嗎?」仲希流露出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我不依啊!人家坐了十幾個小時飛機,現在真的感到很倦,走不動了。」
這時站在二人身旁的團友齊聲鼓掌,示意方庸要抱起仲希。看到他們的舉止,方庸當然感到異常驚訝。是的,仲希和他們相處有一年日子,想必眾人都會偏幫著這位善良的小妮子。這一刻,方庸只好硬著頭皮伸手抱起仲希。
「啪啪啪──」在機場大堂裡頓時傳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唉,做人男友甚艱難。」方庸伸伸舌頭。
「你的臉皮真厚,誰說要當你的女朋友?」
平日和方庸在互聯網談天時已愛駁嘴的仲希毫不遲疑地反問,對於這句無心的說話,她頓時感到後悔。
聽到這麼一句說話,方庸倒是沒有特別反應。他慢慢地放下仲希。在仲希臉上流露出一點點內疚,她很想將剛才的說話收回,卻知道甚麼是覆水難收,說了出去的話是收不回的。
這樣地,各位團員在機場互相祝賀道別後,方庸拉著仲希的行李,二人開始向車站走。他們一直保持沉默地走了十多步,仲希突然停下腳步,她很想開口為剛才無心的說話道歉。然而這時方庸亦停下步伐,回望著她。
方庸放下行李,從袋子裡取出兩份禮物,禮物以不同的顏色的禮物紙包裹。仲希看到其中一份是一個粉紅色小盒子,另一份正是自己在一年前離港時送給對方的,上邊還寫有「給:方庸 *^^*」這幾個字。她感到很驚訝,方庸竟然一直保留著這份禮物沒拆開。
方庸以手肘將仲希送給他的禮物夾在腋下,然後誠心和有禮地以雙手將粉紅色禮物端給仲希。仲希心裡感到滿是歡喜,他竟然將一年前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一直記在心裡。她伸手接過小盒子,摒著呼吸慢慢地打開它。小盒子裡放著一對透明的玻璃鞋。
「當我的灰姑娘,可以嗎?」
仲希低下頭,一邊望著盒子裡的那對透明玻璃鞋,一邊依依不捨地將盒子合上。她朝方庸走去,再一次展開雙手緊緊地擁著對方。方庸亦張開雙手,在她的腰間扣著。
「你這個笨蛋,怎麼這麼遲才向人家表白?」仲希哭了出來。「你知不知道,我等你開口說這句話已有一年多。」
「在你離開香港的這一年,我有想過要向你表白,只是我覺得這東西還是要和你面對面才是有誠意的表現。」方庸感到仲希在自己的心胸拭眼淚。「小豬仲希,不要哭呢。」
「我不是小豬。」仲希繼續搖頭。「我很感動呀!」
「不過,你剛才好像說過等我開口已有一年多,想必我沒有聽錯吧?」
「甚麼一年多啊?不知道你在說甚麼,我剛才甚麼也沒有說。」
「你不要說謊,媽媽說過,說謊的人睡覺時會掉大牙的。」
「嗯,在小時候媽媽亦曾對我說過,所以直到現在我的大牙仍是完好無缺。」
「當心明早起床後發覺一顆大牙不見了。」
仲希右手拉著一箱行李,方庸左手拉著另一箱行李,他們以空出來的一雙左右手牢牢地十指緊扣,在機場繼續走,前往車站回家。在回家的路途上,仲希一直笑得很甜蜜很燦爛,眼前看到的盡是一大片翠綠色的草原,四處鳥語花香,蜜蜂在花朵間採蜜,蝴蝶在花叢間飛舞,松鼠在花卉間跳躍。
藍色的天空有幾隻小鳥在互相追逐嬉戲,遠處有一條小河畔,河畔的盡頭還有一道彩虹。這裡顯然是一處仙境。仲希鬆開牽著方庸的右手,展開雙手在草原上奔跑,追逐著幾隻抱著果實奔跳的小松鼠。
看見她的舉止,方庸亦從後追著仲希。二人來到小河畔旁,仲希躺在草地上,呼吸著空氣中傳來的陣陣花香。凝望著連接著天地的彩虹,這時兩隻小松鼠跳到她的身上,還以尾巴騷她的臉。
「哈哈哈……」仲希旁若無人地笑。
「仲希,你醒醒……」
「哦?」
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輕推,仲希瞇瞇矇矇地睜開眼睛。她環顧四方,附近沒有草原、沒有河畔,身上亦沒有松鼠,發覺自己坐在一輛行駛中的公共汽車,方庸正好坐在自己身旁。
「你終於醒來。」
「這裡是甚麼地方?」
「我們快到車站,想必是在飛機上沒睡好吧?你剛才坐下不久後便睡著,而且不斷地傻笑。」
「我剛才真的在不斷地傻笑?」
「嗯,而且笑得很大聲,車裡的乘客都聽到。想必你是造了一個甜蜜蜜的夢兒吧?」
「哎喲!真是羞家。你這個笨蛋,為何不把我吵醒?」
「你知道嗎?你睡覺的樣子很迷人,真的。但願從今天起我每天都能看到小豬仲希睡覺的樣子。」
「你這個笨蛋,當心我會咬你。」
說畢,仲希連忙地抓起方庸的左手,端到自己臉前,張開口大大地咬下去,痛得方庸呱呱大叫。沒錯,就在坐滿乘客的車廂內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