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看上他
二○○三年十月五日,星期天,凱娜牽著方庸的手在銅鑼灣逛。她穿著一件深啡色連身長裙,配以粉紅色披肩;而他穿著一件白色運動衫、藍黑色牛仔褲。來到崇光百貨,凱娜不由分說地拉對方進去,方庸來不及反應,已被拉上二樓。
二樓是女士時裝、用品專層,平日不愛逛街的方庸看見四周都是化妝品、女士衫裙,瞬即搖搖頭,顯出一臉無奈。怎麼女孩子總是愛逛時商場?
「小姐,這套是最新款冬季套裝,這個星期公司大減價,凡買滿五百元可享有九折優惠。」凱娜站在一間細小的時裝店,看著展示的衫裙,一位女服務員站在眼前。
「嗯。」凱娜點點頭,將一件黑色的套裙取起貼在自己的腰間。「方庸,你覺得這條裙子怎麼樣?我這麼穿會好看嗎?」
「天娜,你又想買裙子?兩星期前不是已經買了一套,你還沒穿著過……」
「哎喲,人家在問這條裙子好不好看而已,不是要買的啦!」
「又是這個借口?嘿,我不會再這麼容易中計的了。」
「怎麼你會這麼小家的呀?」凱娜將套子放回架子上,發晦氣地說。「方庸啊,送這條裙子給我好嗎?只是最後一次,求你。」
「嘻,最後一次?還是最後十次?你當我是三歲小孩?」
「不是小孩子。快些答我,剛才那條裙子好看嗎?」
對於這道問題,方庸仍是保持緘默,甚至探頭四周張望,故意扮作聽不到她的說話。凱娜立即伸手扭他的耳朵,痛得方庸呱呱地叫嚷。他們二人的舉動給站在一旁的服務員看個正著,甚至不禁地掩嘴暗笑。
「是啊,女朋友這麼漂亮,而且那麼愛惜你,你就成全她,當是哄她歡喜。」
「是啊、是啊!好的,方庸,多謝你送這條裙子給我。」
「怎麼了?我沒有答應……噢!你們二人竟然串謀欺負我?」
說時遲,這時快,凱娜已經將一條合適的裙子遞給服務員。只見服務員向她微微點頭,親切有禮,跟著說:
「要多看幾件嗎?這個星期公司大減價,凡買滿五百元可享用九折優惠。」
「謝了,看來男朋友現在有點不悅,還是暫時買這件裙子。待他的心情好轉些的時候,我會再來買一件襯衫。」
「甚麼?你還想買一件襯衫?媽媽,救命呀!」
聽到她們的對話,方庸微微地舉起雙手,十隻指頭不斷地移動。他的舉止逗得站在櫃檯旁的兩位小姐失態地笑起來。從來沒看過男孩子會一邊移動手指,一邊喊著媽媽的!
「小姐,承惠三百八十元。」服務員將裙子細心地包裝和放進一個購物袋。
「嗯。」方庸從銀包取出一張信用咭,端給對方。
「方庸,謝謝你。」趁服務員轉身刷卡的時候,凱娜向男友投以一吻。
「如果這條裙子在七天內有任何問題,或你覺得不滿意的話,可以回來退換。這位先生,請在這兒簽署……」
離開店子,二人繼續在商場每層繞圈逛逛,最後一同離開百貨公司。凱娜不經意地憶起這半年以來一直夢寐以求的開舖大計,連忙地和方庸討論。
「其實,我直至現在仍是很想開設一間時裝店。」
「時裝店嗎?這個我仍有印象。不過看來沒這麼容易。」
「為甚麼?」
「我不是一直在說,我們沒有經驗、我們沒有市場觸覺、我們沒有資金嗎?」
「任何人第一次做生意也是沒有經驗的嘛!而且市場需求可以透過實地考察、和相熟而有經驗的朋友討論。已經這麼多個月,怎麼會沒有資金?」
「甚麼這麼多個月?難道你以為我現在薪金豐厚嗎?你得知道,這些日子只有我一人工作賺錢,卻是兩個人支出。」
「我……」
正當凱娜流露出一副迷惘的眼神,方庸看見前方不遠有一個自動櫃員提款機,於是拉著她的手向前跑。方庸從銀包取出一張提款咭放進插咭槽,然後按入密碼,在小小的熒光屏上投影出銀行戶口結餘九千多元。
「看到了沒有?我的戶口只剩下九千多元,根本不足夠開設店子。天娜,我想這是時候你要醒醒,不要再作白日夢。」
「這個……」
凱娜很想開口說話反駁,只是如方庸剛才說過,她知道自己在過去一年以來一直找不到工作,每天在方家可以說是白吃白喝,除了會做點家務彌補外,她沒有其他貢獻。又看看自己手裡提著盛載著新買裙子的購物袋,她意會到一切。
「這個怎麼樣?」方庸待了一會,看見凱娜沒有說下去,於是問道。
「方庸,我明白了。」
「天娜,不好意思,其實我不是故意讓你難過。」
「這不是你的錯,我明白的。嗯,回家後我會努力找工作。」
「就是這樣子嘛!」
「不過,與你相比,看!我的銀包只有四十元。」
凱娜張開銀包,展示只有兩張二十元鈔票。方庸看見後連忙地從自己的銀包取出一張一百元紅色鈔票給她,凱娜搖搖頭。
「為甚麼不要?即使我們失散亦有錢回家。」
「我有八達通嘛!況且方庸就是我的依靠。」
「不過,萬一遺失了這張八達通那怎麼辦?」
「依你所說推論,萬一遺失了這張一百元那怎麼辦?」
這樣地到了星期一,方庸在七時許如常地起床,刷牙漱口更換衣服,前後不用十分鐘,跟著離家上班。約九時半,仍是躺在床上的凱娜醒過來。她睜開眼睛,則著臉兒看到放在小椅子上的一個購物袋,想起服務員曾經提過如果一星期內有甚麼問題或不滿意的話可以退換,又想起昨天方庸曾經說過的一番話,於是起床。
「伯母早晨。」看見方庸的媽媽坐在客廳休息,在飯桌上的收音機正在播放電台節目,凱娜有禮地打招呼。
「天娜早晨。」媽媽回應。「今天你很早起床呢!」
「嗯,看來我不可以繼續躲懶,我要努力地找工作。伯母,你知道嗎?算起來我已經有整整一年沒上班。」
「已經一年了嗎?怎麼時間過得這麼快。」媽媽概嘆時光消逝。
「不好意思,這段日子我一直在打擾你們方家。」
「不要這麼說,如果沒有你陪伴我的話,我不能想像自己的日子會是怎麼過。要不是你白天經常逗留在我身邊,一同到醫院覆診和到街市買菜,要不是你晚上幫忙煮飯洗碗,我的日子並不好過。」
「不,醫生吩咐你要多休息,不要任何工作嘛!」
想起醫生提及過,在跟著的日子,自己要多休息,不可以做任何粗重工夫。媽媽只有輕輕搖頭,怎麼也想不到一個病會使她的生活模式完完全全地改變過來。
「每天就是坐在這兒,不是看電視便是聽收音機,這樣的人生不要也罷。」
「我不准你這麼說。你知道嗎?在世界上,仍有很多患病的人,每天辛苦地掙扎,為的就是留一口氣對抗病魔,好好地生存下去。現在你無痛無癢,家人又這麼疼惜你,應該是感到高興才對。」
「是的。說到家人,天娜,怎麼我從來都沒有聽你提及過你的家人的呢?我真是老懵懂,怎麼一直沒有想到這個……」
「我所成長的家和你們這兒的完全不同。」凱娜搖搖頭。「你們一家人會互相尊重和欣賞,雖然我不是方家一分子,卻能深深地感受到你們待我的那份真摯。」
「怎麼你不是方家一分子?我們已經把你視為親女兒的啦!」媽媽笑著說。
「我的阿爸、媽咪在我十七歲那年離婚,往後阿哥和我跟隨媽咪一同到美國定居。媽咪對阿哥很偏心,無論甚麼事情總是會以他為先、甚麼也遷就他……」
凱娜一邊說,一邊想起很多往時不愉快的日子,最後她還是沒有勇氣繼續說。媽媽看見對方的情緒漸漸起了變化,擔心凱娜會感到不快樂,於是安慰她不要想著以往不愉快的事情。
過了不久,一位鄰居敲門約會媽媽到街市買菜,縱使凱娜極力說服要伴隨同行,媽媽感到她今天應該留在家裡休息,或是獨個兒出外走走逛逛散散心。凱娜無計可施,唯有點頭答應。
待媽媽將收音機關上,返回房間更換衣服後,便出門和鄰居一同前往街市。留下凱娜一人在家裡。她走到露台,望著窗外的景色,胡思亂想為何其他人的爸爸媽媽那麼愛惜兒女,自己卻不是這樣的經歷。上天很偏心,對待每個人都不一樣!
返回妹妹的房間,她再一次看見小椅子上放置的購物袋,於是更換一套便服,提起它離開屋子。是的,她打算前往銅鑼灣崇光百貨,將昨天買的裙子退回──為的就是能讓方庸省一點點錢,在未找到工作以前,她叫自己不會再胡亂地要求對方花錢買這個買那個的了。
※ ※ ※
「我的好弟弟,在到時代廣場之前,不如先讓我們到崇光底層的超級市場買一點東西?」
「姊姊,聽聞在時代廣場也有超級市場。況且怎會有人挽著一袋二袋東西前往看示範單位的呀?待一會兒再陪你去買吧。」
「我知道。不過我答應阿邦今晚一定會弄意大利沙律給他品嘗。」
「所以我提議遲些再買,待看過示範單位後才買。」
「就是已經遲了好幾個星期。我因為忙、因為沒記性,總是沒有買材料。例如家裡的意大利橄欖油已經用光,被阿邦笑了好幾遍。」
「既然已經笑了好幾遍,就讓他多笑一遍吧。」
「不可以,今晚我一定要親手弄沙律給他吃。預早買東西能防止一會兒忘記嘛!況且可以先將東西放進你的車子裡,一於這樣,現在快跟我來……」
一對姊弟經過崇光百貨,姊姊記起曾經答應男朋友要為他弄一手在意大利朋友家裡偷師學過的沙律製法,總是忘記買相關材料。這一趟,她立定決心,一定要先買材料再做其他事情。弟弟被她的決心弄得措手不及,沒法子,只好一拐一拐地跟隨她一同溜進底層的超級市場。他是潘逸謙,而她就是潘若琳。
經過半小時購物,姊姊若琳終於成功地買下很多材料。她對今晚充滿憧憬和信心,能夠讓男朋友品嘗親手為他而弄的意大利沙律,充滿希望。在超級市場,逸謙經過一間飲品店,於是問姊姊想喝甚麼。
「兩位,你們想喝甚麼?」
「麻煩你一杯蜂蜜綠茶、一杯的士夠薑,兩杯要暖的,不要太熱。」
「請等五分鐘。」
「好的。」逸謙回答,跟著轉身望著姊姊:「待會兒我們先返回停車場將東西放下,然後前往時代廣場。」
「知道了,長氣怪獸。」
隨後,二人各手持一杯暖暖的飲品,沿著電梯往地面那層走。當他們來到崇光百貨正門,逸謙不曉得是怎麼回事突然絆倒,整個人向前傾跌,就在這個時候,手裡的飲品倒瀉在迎面而來的一位女子身上。對方頓時大聲地驚慌叫嚷,嚇得附近的途人連忙地伸手掩著耳朵。
「哎喲!我的衫裙──」女子看見自己的衣服被飲品濺濕,感到非常狼狽。
「小姐,對、對不起……」跪在地上的逸謙知道這回闖了大禍,一邊站起來一邊道歉。而姊姊亦連忙地蹲下身摻扶他站起來。
「弟弟,你有沒有大礙?」若林顯得一遍緊張。「剛才有沒有跌傷?」
「不,姊姊,我很好。」逸謙搖搖頭。「小姐,對……」
看見一位波浪形燙長髮的漂亮女子站在前方,逸謙頓時被她的樣子深深地吸引著。女子抬起頭,看見對方,腦海裡瞬即浮現出一輛白色開篷兩門跑車。她正是凱娜。
「是你?」凱娜想開口這麼地說,最後還是閉上嘴巴沒有說出來。因為她知道自己和對方只有一臉之緣,並不相識。
「湘湘……」逸謙察覺到女子的外貌很像湘湘,連忙地從衣袋取出幾張紙巾,一心想伸手替對方抹濺濕了的裙子。「對不起。」
「你做甚麼?」凱娜再次驚叫,瞬即將身子向後閃避。這時四周已經站滿諸事八卦的途人,一直在望著他們湊熱鬧。
「弟弟,人家是女孩子耶!」
是的,人家是女孩子,怎麼可以抓著紙巾伸手替人家抹腹部?若琳當然知道女子為何會有這麼大的反應,立即伸手抓著逸謙的手臂,甚至取過他手裡的紙巾,主動地上前替對方抹身子。最後輕輕地拍她的肩膀,點點頭。凱娜亦點點頭回應。
「怎麼了?」逸謙呆呆地站在那兒,不曉得二人在打甚麼主意。
「你在此等等我們。」若琳回頭望向逸謙,輕聲地說。
「明白。」
隨後,兩位女子前往商場內的一所洗手間。逸謙則依著姊姊的指示,站在百貨商場正門一旁等候。眾諸事的途人看見事情發展到這裡並沒甚麼特別,紛紛轉身離去。
「不好意思,剛才弟弟令你這樣難看。」
「不,我相信剛才只是他的無心之失,並不是故意的呢。」
「咦?你剛買了新衣裳嗎?看來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你是指這個?」凱娜望望手裡提著的購物袋,搖搖頭。「我正想退還這條套裙。」
「為甚麼?不合身嗎?」
「不,說來可能會被你取笑,我只想儲一點錢。」
「為甚麼我要取笑你呢?你就換上這件裙子吧,讓我賠償給你。」
「這個怎麼可以?剛才已經說過你的弟弟只是無心之失。」
「可是你現在這個樣子,怎麼可以在街上走?」若琳伸出雙手輕握凱娜的左手,認真地說:「就讓我買下這條裙子,再賠償給你好了。」
凱娜搖搖頭,可是對方已經取出銀包,將一張五百元紙鈔端到自己手裡。她倒是不想接受,一想到自己這個樣子,走出公眾場所真的會很尷尬吧?況且對方這樣一遍熱情和好意,很難找到理由拒絕。
「先謝謝你。不過這條裙子只是三百八十元,不用五百元。」
「不好意思,我的銀包只有五百元鈔票。」
「我銀包裡只有幾十元。說來慚愧,這個亦是原因我要退回裙子。」
「餘下的錢不用記在心裡。」
凱娜走進一個間格,脫下身上的衣服,換上新裙子。
「我叫天娜。」
「我叫若琳,我的弟弟叫逸謙。」
「逸謙,他叫逸謙。」凱娜心裡在想。
「鈴鈴──」這時手提電話響起,若琳接聽。「嗯,我是。世伯現正在醫院?好的,我現在立即趕來。」
「怎麼了?」凱娜好奇而擔心地問。
「我男朋友的爸爸剛才在家裡不小心摔倒,現正在醫院。我要趕往探望。」
「那麼你現在先趕去探望,不用擔心和理會我。」
「可是我答應弟弟,一會兒陪他到時代廣場看示範單位。」
「不如讓我陪伴他好嗎?」
「讓你陪伴他?」
「是啊,應該不會有問題吧?」
「嗯。不過弟弟行動有點不方便,希望你不會介意。」
「當然不會。」
這時凱娜從洗手間格走出來,穿著套裙的她看來較為成熟。若琳向她道謝,跟著一同走出洗手間。來到逸謙跟前,若琳很快地向他交待要前往醫院,讓凱娜陪伴他到時代廣場去。逸謙並沒有反對,對他來說或許讓一位漂亮的女子陪行要比姊姊來得要好?況且她的外貌很像湘湘。
「逸謙你好。」待若琳匆匆地離去後,凱娜打招呼。「我叫天娜。」
「天娜你好,對不起,剛才令你這麼尷尬,真是不好意思。」得知對方不是叫湘湘,逸謙心底裡其實感到有點不快樂。
「你知道嗎?你已經先後向我道歉了三次,不要再道歉呢!」
「是真的嗎?真是對……」逸謙伸出舌頭。「嘻嘻,好的。」
「那麼我們現在一同走吧。」凱娜說道,看見逸謙手裡提著兩袋超級市場膠袋,伸手示意幫他提取。
「咦?姊姊忘記取這些東西。」逸謙卻感到愕然。
「你說這些食物是若琳的?」
「嗯,她說自己總是希望能親手弄意大利沙律給男朋友吃。看來姊姊又一次要做大頭蝦了。湘湘,不,天娜,我不要牽著這些看示範單位,你現在可否陪我到停車場,先將這些東西放進車子裡?」
「這個……」
逸謙以不規則的步伐向前走了兩步,這時已經看不見姊姊的蹤影,於是回望凱娜,無奈地笑了一笑。凱娜第一個反應倒是感到擔心,要跟著陌生男子到陌生的停車場,怎麼知道他會有甚麼不軌意圖?只是當她看見逸謙剛才走路時的樣子,想起若琳在洗手間提及過他的行動有點不方便,於是輕輕地點頭。
二人在軒尼詩道走了一陣子,經過兩個街區走進一所停車場。來到一輛白色跑車,逸謙將姊姊買的東西放在車子裡,凱娜記起在理工大學正門遇見逸謙的時候,當時的他亦是駕著這輛跑車。
「好了,湘湘,我們現在可以前往看示範單位。」逸謙拍拍雙手。
「逸謙,我想問,湘湘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湘湘?你怎麼會知道她的名字?」逸謙顯得有點愕然。
「因為你總是會有意無意地稱呼我湘湘。其實,我的名字是彭凱娜,朋友都會喊我天娜,天娜是我的英文名字。」
「你知道嗎?天娜,你的樣子很像她。沒錯,湘湘是我的女友。」
「你的女友……那麼你怎麼會誤以為我是她?」
「是的,你看這個。」逸謙取出銀包,向凱娜展示一張照片。
「她是湘湘,如果不是束起頭髮的話,真的長得有點兒像我呢!」凱娜伸手接過相片一看,相片中的女子眉清目秀,留有一把直髮和束有一條小馬尾。她將相片交還給逸謙。「不知道她現正在哪兒?」
「湘湘在一次交通意外死了。」
「甚、甚麼?她死了?」
離開停車場,他們再次沿著街道走,逸謙細說很多以往的事情,凱娜得知他在約四年前因為一次交通意外而導致行動不良。意想不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背景、自己的故事、自己的經歷。
來到位於時代廣場內的某間地產公司分店,一位職員親切地招呼二人,還誤以為他們是一對要好的情侶。凱娜聽到後頓時滿臉通紅,逸謙識趣地回應對方她是自己的姊姊。職員立即繞圈子盛讚凱娜長得非常漂亮,二人怎麼看也不像兩姊弟。他們當然沒有給對方解說,只是互相望望暗笑。
看過示範單位和談論很多首次置業事項,雖然凱娜只是陪伴對方,卻絲毫沒有分心地聽職員講解。下午一時半,二人一同離開時代廣場。
「天娜,不好意思,想必現在肚子一定很餓吧?剛才不應該問這麼多問題。」
「喂喂喂,你又向我道歉?如果再這樣的話我會懲罰你!」凱娜打趣地說,並沒有正面回答對方的問題。「其實你真的有能力居住在那些大單位?」
「是的。這是爸爸打算明年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嘩!生日禮物是一個大單位?看來你真是幸福。」
「不,自媽媽過身後,爸爸經常為了工作,很多時候都不會在家。不用說一、兩個星期,有時為了到外地洽談生意,可以離家一、兩個月。姊姊又拍拖了,經常逗留在姐夫家裡,每晚總是留下我一人。」
「既然到哪裡居住都是一個人,那麼為甚麼又要搬新居呢?」
「剛才說過,是爸爸打算送給我的生日禮物。」逸謙嘆了一口氣,臉上顯出一絲不快樂。他聳聳肩繼續說:「可能這是用來彌補不能陪伴我的日子吧?」
「……。」
凱娜一時間不知道應該說些甚麼。二人來到一間中式餐廳外,逸謙藉著剛才她一直陪伴自己在地產店呆坐那麼久,加上在崇光百貨不小心摔倒而弄得她一團糟,一定要請她吃一頓午飯補償。
凱娜搖搖頭,說在地產店從他和職員口中,得知很多關於置業的知識;加上若琳已經賠了裙子,根本不需要請她吃午飯補償。為了答謝他,凱娜反過來提議要請他吃午飯。
二人在餐廳外擾攘好一會兒,凱娜提議各自付費,逸謙則以似是而非的理由硬要請凱娜吃這頓午飯。凱娜最後奈何不了,於是投其所好。雙雙走進餐廳後,一位男侍應引領他們到靠牆邊的座椅坐下,然後端上餐牌。
「不知道你想吃甚麼?」逸謙看看餐牌,問道。
「你是老闆,你負責吧。」凱娜笑笑。「嘻嘻,你得知道,做老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有不喜歡吃的東西嗎?」
「沒有。」
「兩位想吃些甚麼?」男侍應走前來有禮地問道。
「你有甚麼特別介紹嗎?」逸謙望望餐牌反問。
「我們這兒甚麼也是最好,呵呵。」侍應打趣地回答。
「哈,那麼麻煩你一碗酸辣湯粉絲、小籠包、炸排骨、油菜和白飯,再來兩杯鮮豆漿。」逸謙回答。「天娜,你對這些食物有問題嗎?」
「沒問題。」凱娜搖搖頭。
「好的,請你們等十分鐘。」
男侍應轉身離去,他並沒有將逸謙點選的食物記下,使凱娜感到好奇。跟著在飯桌旁坐著的二人沒有說話,一直沉默地望著對方,耳朵聽到四周人們談話、馬路上汽車駛過的聲音。這一刻,逸謙很想快些找別的話題,不要讓這冰冷空氣在二人間繼續凝聚。
「我的生日在二月廿五日。天娜,你的生日在何時?」
「我嗎?二月十日。」
「很相近呢!我們的生日只是相差兩個星期。不知道你明年有甚麼生日願望?嗯,或者這麼說,不知道你在這些日子有甚麼夢想?」
「我?讓我想想看……」凱娜抬頭望向天花板,想了一會。「我希望開設一間時裝店,這是我回港後的夢想。」
「開設時裝店,為甚麼呢?」
「沒有甚麼特別原因,可能是我平日很喜歡逛時裝店吧?呵呵。」
「既然有這樣的夢想,我祝你早日可以實現它。」
「嗯,看來並不太容易。因為做生意的要有很多準備,如經驗、策略,對我來說最大的問題其實是資金。以我現在沒有工作、沒有收入的情況來看,距離實現夢想還有一段很遙遠的路子。」
這時男侍應端來酸辣湯粉絲、小籠包和豆漿,逸謙取起兩對筷子,以紙巾輕抹後將一對端給凱娜。無論是在聖荷西或是在香港,和方庸每每到街外用膳的時候,大家都不會抹筷子湯匙,凱娜心裡感到對方的細心。
「資金真的是一個大問題嗎?」逸謙問道。
「或者在家境富裕的人的立場來看,這並不是一個問題。」凱娜舉起左手輕抓頭顱。「有時候我會想,上天真是不公平。有些人一出生已是咬著金鑰匙,有些人卻辛苦地幹一輩子,窮一生的時間仍沒有機會好好地享受。」
「在你的立場,或許我是很幸福,因為我不用怎麼辛勤工作。不過換轉一個角度去看,這不是爸爸一直努力付出、辛勤工作得來的嗎?」
「你說的亦有道理。」
「如果我和姊姊這輩子不認真工作,恃著家裡有些本錢而亂揮霍的話,相信我們的兒女將來的生活將會和常人一樣,甚至可能更糟。」
「雖然是這樣,我會想,怎麼我不是在一個富有的家裡出生。」
「如果在極端的情況下給我選擇,我寧願要一個貧窮但生活愉快的家,也不要富有但甚麼都感到缺乏的家。」
聽到逸謙這句話,凱娜點點頭表示認同,意想不到生於富有家庭的他可以說出這些話。因為,在加洲洛杉磯居住的時候,有錢人凱娜看得多,到現在仍然沒有忘記他們那種囂張、以為自己可以呼風喚雨、不可一世的態度。這時侍應亦將所有飯菜端放在桌上,他們一邊傾談一邊進膳。
「那麼你的夢想又是甚麼?」凱娜不經意地問。
「我?我只是希望將來有一天一覺醒來,能夠和常人一樣地走路。」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達成這個夢想。」
「謝謝你。天娜,不如讓我幫你達成你的夢想好嗎?」
「我的夢想?你是指開設時裝店?」
「是的,既然你擔心的只是資金,這方面我可以幫你。」
「別傻了,我們只是初初相識吧。怎麼說我也不可以接受這個請求。」
「嗯,這個我明白……」
時光總是在感到快樂的時候跑得最快,這頓午膳不知不覺地維持了四十分鐘。當侍應端來帳單的時候,凱娜迅速地拿出銀包,賴皮地遞上一張五百元紙鈔。
「這頓飯讓我請客,在情在理我一定要請。」
「不,剛才不是約定由我來付錢的嗎?我是老闆啊!」
「不要再爭辯下去,我已經決定好。如果你有任何疑問,可以找若琳傾訴。」
「為甚麼要找姊姊?」
「嘻,我不會告訴你,你回家後問她便好了。」
「女孩子就是愛古古怪怪。」
逸謙伸手正想將鈔票取起交回給對方,凱娜見狀立即著急地以右手抓著他的手。被女孩子緊緊地抓著手腕,逸謙感到不好意思。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不用道歉,這頓飯由我來請吧?」
「怎麼男孩子總是這樣婆婆媽媽的呀?」
「好的、好的,這頓飯就讓你來結帳。」
二人離開中式餐廳,凱娜示意要回家。逸謙找不到理由讓凱娜留下,從銀包內取出一張咭片,交到對方手裡。示意如果日後有空的話可以與他聯絡,凱娜收下咭片,點點頭投以一個微笑。
來到車站,凱娜伸手從衣袋裡取出咭片一看。就在這時一輛編號為 962 的公共汽車駛過來,她將咭片放回衣袋裡。在上層車廂內,凱娜坐在一個靠窗的座位,透過玻璃窗望著街外的景色,想著由早上被逸謙濺污裙子直至剛才二人一同離開飯店的事情。
凱娜懷著愉快的心情回到家裡,當她取出鑰匙打開鐵閘,赫然看見方庸氣沖沖地從大廳走過來。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的臉色比平日不一樣,凱娜感到大事不妙。
「你終於回來!天娜,快給我說,你整天跑到哪裡去?」
「我……」凱娜一臉緊張。「我到崇光百貨退回昨天買的套裙。」
「退回?你竟然給我說謊!」方庸大聲地呼喝。
「是真的,我沒有騙你。方庸,發生了甚麼事情?」
「媽媽今天在街上暈倒,我不是說過你要好好地照顧媽媽的嗎?」
方庸不由分說地揮手拍打桌面,坐在椅子上的爸爸立即站起來,一手拉著方庸的手臂。感到兒子的手不停地顫抖,養育他這麼多年,爸爸還是首次看見他發這麼大脾氣。
「伯母有沒有大礙?」凱娜緊著地問。
「你有心。這一年你沒有工作,我甚麼也沒說,現在只是希望你能夠好好地照顧媽媽,可是你卻……」方庸不肖地說。「你在這裡有甚麼建樹?」
「怎麼了?是伯母早上和鄰居出外時,著我不用陪伴她,我沒有說謊。」
「那麼你整天跑到哪裡去了?」
「剛才不是說過,我到崇光百貨……」凱娜低下頭,察覺到自己正穿著昨天買來的套裙,才醒覺因為遇上逸謙才沒有退回它。
「這真是一個天大的謊話!」
「你已經不再相信我嗎?」凱娜立即從銀包取出四張百元紅色鈔票,將它們放在餐桌上,然後轉過身子,一臉無奈地走出屋外。
「哎喲!剛才不是已經說過不要這麼衝動?現在闖禍了。」爸爸嘆氣。
「闖甚麼禍?剛才不是看見她身上穿著昨天買的套裙嗎?」
「但你剛才不是看見她從銀包取出這些鈔票嗎?」爸爸將紙鈔放在兒子手裡。「平日我和媽媽不會給她零用錢,妹妹昨晚返回大學宿舍,這個你怎麼解釋?」
「我怎麼知道?」
「想必另有內情,你快些跑出去追人家回來。」
「不追。」方庸搖搖頭,將鈔票放回餐桌上。
「男孩子不可以這樣意氣用事,現在這麼晚,一個女孩子獨個兒跑出去危險啊!知道你對媽媽很著緊,她現在已經安然無恙,不要這麼硬頸。」
「現在只是下午四時半,晚甚麼?」
方庸說畢,獨個兒返回房間,把門關上。看著這個情況,爸爸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如何做,站在那兒感到無能為力。想不到兒子會因為媽媽而向女朋友大發雷霆,他有這份孝心固然是好,不過女朋友並沒有做錯甚麼。
這邊廂方庸躺在床上兩眼望著天花板,心裡在想自己是否如爸爸所說做得過分了;那邊廂凱娜含淚跑到屋村外,最後來到一個將要進行翻新而暫時封閉的公園,蹲在一道牆邊抱膝哭泣。
半小時後,凱娜無意間伸手進袋子裡,發覺裡邊有一張咭片而感到奇怪。取出來一看,原來是逸謙在午飯後臨道別時給她的。她站起來,朝一間便利店外邊的電話亭走去,投下一元硬幣致電找他。